第11章 鬼喲

南川其實一點也不想趟渾水。

暴雨成簾,這大約是今夏最為熱烈的一場雨了。地面彙聚起了滾滾洪流,巷口的地勢較高,暫時還沒有被淹沒,但也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他身上的休閑服已被雨水沖刷得掉了顏色,緊緊的貼在他身上,發絲仿佛無端增添了重量,他稍微變動了姿勢,便嘩啦落下一線亮白的細流。

轟隆一聲,一道閃電劈開天幕。

南川将臉上的水抹掉,視線清晰了起來,很快卻又被蒙蒙水霧所遮蔽。他唇邊勾着一個輕飄飄的笑容,心中卻一點也放松不起來。

真是糟糕。

金鐵交擊的聲音響起,南川瞥過視線,便看到鬥笠少年将手中的劍拄在地上,冷冷的說道:“不知所謂。”

他對前方那個撐着傘的少女說:“若你再執迷不悟,別怪我翻臉無情。”

而那名少女,則輕輕的皺眉,瞅着他似乎滿臉無奈:“好吧,你厲害。”

南川冷眼看着,心中的疑慮又更加深了一層。

實在是太奇怪了……這個少女。

以南川的眼力,竟然也看不出她的路數,他相信旁邊那個鬥笠蠢貨也是一樣。在他看來,這少女從頭到腳,都再普通不過。

但這是不可能的。

為了防止無關人等卷入,這裏早就設下了陣法,連他都廢了好一番功夫才闖到陣眼附近,這少女就這樣撐着傘,晃晃悠悠的走過來了?

蘇酥将傘柄換到了右手,神情很是古怪。

三人在雨中對峙着,水位逐漸升高,半晌,蘇酥無奈的說道:“你們不想讓我過去,是嗎?”

“哼。”鬥笠少年冷哼一聲:“想要過去也無妨,先問過我的劍。”

“……我沒興趣問,謝謝,”蘇酥吐槽道:“不管你到底在做什麽,少年,你這樣帶着管制刀具在城市裏亂晃真的好嗎。小心警察叔叔找你喝茶哦。”

“什麽?”

南川适時的開口了:“這位姐姐……”

“等等。”蘇酥制止了他:“水都要淹沒這裏了,我們就不要說廢話了。”

“我其實不太愛管閑事,但是,”蘇酥指着鬥笠少年:“帶着刀、阻止我前進、一個人攔還不夠,又來了一個。我不得不問一句……你們在做什麽?”

她神情嚴肅起來,南川的心也跟着一沉。而鬥笠則無聲的握住了劍柄。

“讓我來猜猜,”蘇酥慢慢的說道:“不良少年集會?聚衆賭博?或者更加嚴重一點。”

她每說一句,南川的表情就精彩一分,等到蘇酥說完,他指着自己,有點難以置信:“你以為我是不良少年?”

蘇酥沉默以對。

南川震驚了,他指向鬥笠少年:“他看起來不像個好人也就罷了,你居然不認識我嗎?”

他将頭發全部撸到腦後,指着自己的臉:“你仔細看啊,我可是上過電視的,本年度學生代表。道德标兵。我還接受過市報的采訪呢。”

“……咦?”蘇酥也吃了一驚,她仔細看去,似乎是有那麽點眼熟。

她眯着眼睛,在鬥笠少年萬分古怪的表情下,辨認了足足有半分鐘,才收回了目光:“原來是這樣……”

蘇酥其實沒認出來,不過看南川信誓旦旦的模樣,她大約是真的誤會了,她有些窘迫,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好吧,雖然不明白你們為何不讓我往前,不過我也不想知道,就此告辭。另外,兩位也最好找個地方避雨,這地方似乎快要被淹了。”

她正要自認倒黴,從原路淌水回家,卻見南川臉色一變:“糟糕!”

蘇酥:“嗯?”

她表情茫然,只見南川将雙臂交疊,擋在身前,眉頭緊緊的皺着,重心壓低。仿佛蓄勢待發。

而鬥笠少年則沉默的上前一步,兩人并肩而立,警惕的注視着她的……身後。

蘇酥于是轉過身,咕嚕,一個氣泡從旋轉的水流中浮出,而後破裂。除此之外空無一物。

鬥笠少年握住了劍柄,他并未拔劍出鞘,手中銅劍卻發出了金鐵相撞的蜂鳴聲,指着蘇酥身旁的空氣:“竟然敢在白日現形。”

蘇酥:“……”

南川冷笑着:“老鬼還在被壓在陣眼裏,手下的伥鬼們就迫不及待的現身了嗎。看來這次事故給了你們不少養分啊。”

蘇酥這次終于捕捉到了關鍵詞,她詫異道:“你們在說什麽,鬼?”

她環顧四周,表情有些驚慌:“哪裏有鬼,不要吓我。”

和大部分人一樣,蘇酥不怕有形之物,她都交往了一個魔王男友了。但是卻幾乎本能的害怕着……鬼。

連魔王都有了,鬼怪的真實度直線上升!

她緊緊的握住了傘柄:“別說笑了,現在還是白天。就、就算有鬼,也不會這個時候出現的。”

南川一言不發。此刻他已經顧不上蘇酥的疑問了。他皺着眉,心中再次後悔為什麽要來摻和這件事情。

蘇酥看不見,他卻能看得很清楚。

數米外的積水中,緩緩浮起了一團陰影,溫度驟然降低,甚至讓南川感覺手心發涼。一個哭聲響起,若有若無,像是指甲摩擦着玻璃發出的尖利噪音。

“啧……”南川笑了起來:“用哭聲在召集小鬼?看來功力不淺啊。”

他嘴上說得輕松,神情卻是凝重。

水中的厲鬼徹底現了形——從外表看,似乎是名女子,手中拽着兩條鎖鏈,扣着兩名男性游魂。她的頭發将面孔完全遮蔽,只露出幽幽的目光,嘲弄的看着南川和鬥笠少年。

女鬼拖長了聲音,發出了冷笑。

她伸出了手,那截手臂突然暴長,五指猶如枯瘦的竹節,猛然三人刺去,首當其中的正是蘇酥,竟然是想先取她的性命。

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

女鬼還沒碰到蘇酥一根頭發,以蘇酥為中心,濃郁的黑暗驀然從她的體內湧出,簡直是遮天蔽日之勢洶湧而上,将她纏成了一個繭子。

能夠在白日現行的女鬼,少說也有百年功力,卻像一團沙子一樣,連一聲慘叫都沒發出,便徹底的灰飛煙滅,其覆滅過程不超過一秒。

而那個裹着濃郁黑暗中的少女,一臉的驚慌,握着傘不停的左右四顧:“喂,哪裏有鬼?你們別這樣,我好方。”

南川一直開着天眼,只看了那團黑暗一眼,他雙目中便淌下了鮮血,他一把捂住眼睛,連連倒退:“想不到此地竟然還有如此可怕的妖邪!”

“什麽!”蘇酥更加驚慌了,她忍不住向前一步:“不要吓人成嗎。”

鬥笠少年一言不發,他驀然将南川的衣領一抓,随後拎着他,像拎一個米袋子一樣,轉身狂奔而去。

蘇酥目瞪口呆,她忍不住跟着跑了上去,邊跑邊喊道:“你們不要丢下我一個人,等等我啊,喂!”

南川好不容易稍微睜開了一點眼睛,就看到那團黑暗綴在後方,一路狂追不舍。邊跑還害怕的左右四顧:“真的有鬼嗎?在哪裏啊。好可怕啊!”

“噗。”他噴出一口血,徹底暈了過去。

……

暴雨籠罩了全城,這小巷深處,卻幹幹淨淨,不僅沒有一滴雨珠,就連聲音都幾近于無。

一株高大的松樹矗立在小巷盡頭,一半的枝葉已經枯萎。

在這半死的松樹面前,站立着三個人。其中一人穿着和鬥笠少年類似的青衣,手中握着一塊牌匾,負手感嘆道:“連松老都鎮不住他了。”

“地官不必憂心,”一人輕輕的感嘆着:“老夫既然來了,拼上性命,也要阻他出來。”

他口稱老夫,看面貌卻是個年輕人。只是一頭白發,手中緊握着一柄紅木手杖。

場中第三個人卻是個身着道袍的小男孩,只是神色異常冷肅。

他忽然看向了路口:“地官,你的弟子過來了。”

青衣人眉頭一皺,便看到鬥笠少年背着南川狂奔而來。

“謝游,”青衣人問:“為何擅離職守。”

“師尊,”謝游将南川放下,摘下了鬥笠,微微喘息着:“陣中……闖入了一人,弟子無能,那人太過強大。弟子無力阻擋。”

青衣人驚呼一聲:“難道是此獠的幫手?”

“咳……”南川發出一聲輕喘,将衆人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道袍小童率先認出了他:“天眼傳人?”

南川睜開血紅的雙眸,勉強辨認出他的身份,嘴角勾起一抹微笑,顫微微的說道:“喲,小憐道?你也來了。”

“你們遇到了什麽?”

“我不知道。”南川将身體靠在牆上,喃喃道:“太可怕了,簡直像是在與九幽對視……”

小憐道眉頭微皺,他走到南川身邊,指尖按着他的雙眸。

一線白光從小憐道的指尖飛出,接着在空氣中展開。蘇酥的身影出現在其中。

“就是她?”

蘇酥一口氣狂奔到家,托魔王特制版多用于傘的福,她連發絲都沒濕。

她跑進家中,先是鎖好了門,又把所有的燈都打開。

光明填滿了房屋,驅走了陰雨天帶來的晦暗。蘇酥松了口氣,忍不住揉着頭發:“真是被白吓唬一場,哪裏有什麽鬼喲。”

“蘇酥?”

熟悉的聲音響起。

蘇酥轉身便急慌慌朝聲源處撲去,一雙手臂連忙接住她。冰冷的铠甲撞上了她的臉,蘇酥哎呦一聲,從魔王的懷抱裏起身,幾乎喜極而泣:“太好了,親愛的你回來了。”

魔王半個身體還卡在空間裂縫裏,他這次沒穿着黑袍子,一身黑色的铠甲折射着幽幽冷光。 聽到蘇酥的話,他連忙将縫隙撐大了一些。一些奇形怪狀的身影趁機探頭探腦,蘇酥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魔王便跨出了縫隙,随手揮出,将裂縫抹平了。

他的铠甲驟變,又成了那熟悉的黑袍子,魔王将蘇酥抱在懷裏,走到床邊坐下。手撫摸着她的頭發,溫柔的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蘇酥抓住了他的衣角,長長的舒了口氣:“遇到了幾個奇怪的人,一直在嚷嚷着有鬼……”

“鬼?”魔王思索了片刻:“喪魂?”

蘇酥渾身哆嗦:“別說了,我最怕這些東西了。”

魔王于是閉口不言,只是輕輕撫摸着蘇酥的後背。

一道無形的波紋,卻以他為圓心,呈波浪狀迅速擴散開去。

“別擔心蘇酥,”他微笑着說道:“馬上就消滅這片區域的喪魂。”

“不好!”半枯的松樹之前,小憐道驀然高聲喊道,他原本貼在蘇酥家窗外的魁鬥之眼迅速的後退,而又怎麽能敵得過魔王的追擊,小憐道仿佛被重擊了一般,踉跄着撲到在地。

“大人。”青衣人驚呼一聲,連忙去扶他。

他剛一離開原位,松樹剩下的半邊也枯萎了,樹根底下的土地,突然炸開,滾滾黑煙從松樹的腳下湧出,一個笑聲,仿佛意得志滿,狂妄的道:“朱逐月,你想不到吧,我還有再現人間的一天。”

朱逐月握緊了紅木手杖,白發在狂風中飛揚,他謹慎的道:“朱獠,你喪心病狂,利用術法謀殺宗族子弟……”

“那又如何,最終勝利的人是我,”朱獠恨聲道:“你們将我封在這株松樹下,可天都在幫我,地鐵出了事故,那些美味的魂魄,讓我更加強大了。”

“地官,快歸位。”小憐道抹掉嘴角的鮮血。強撐着站了起來。

他們嚴陣以待。

接着,噗嗤一聲,剛剛凝成了軀體的朱獠,碰到了魔王所散發出的無形波紋。他的笑聲還未停止,身軀就像沙子一樣飛灰湮滅。

小憐道:“……”

朱逐月:“……”

地官放下遮着臉的袖子,詫異道:“這……朱獠呢?”

他看向朱逐月:“莫非朱老已經出手,将其伏誅了嗎。”

“噗……”卻見小憐道噴出一口鮮血。他咬緊牙,搖搖晃晃的走到了南川身邊:“天眼傳人,不要裝死。”

他單手提起了南川,冷冷的道:“那個女孩……你們遇到她究竟發生了什麽,統統說出來。一個字也不準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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