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章節
無關。”女子的聲音顫抖着。
他卻忽然大笑了起來:“是的,無數人死去,死法各不相同,有的從來不會被人記住,也不知為什麽而死;但有些人,他們永遠是為了勝利而死去,在戰鬥中死去。我的家族的每一個男子,都是這樣死去的,穆如家的人可以這樣做,其他人為什麽不行?”
“他們跟随你,是相信你能帶他們取得勝利,因為你在天啓城下的一戰成名,因為你的家族那幾乎戰不無勝的神話……但穆如世家當年的鐵騎已不複存在了,而且……穆如家輸掉的唯一一仗,就是敗在牧雲栾的手中……”
“那是因為當年我父親和叔父們沒有從北陸帶回他們的鐵騎。”穆如寒江道,“他們剛把反叛的瀚北八部殺得潰不成軍,牧雲栾就借這個機會起兵。北陸戰事未平,穆如鐵騎無法抽身,我父親和叔父們只好僅帶了數十騎橫越近萬裏來到西南宛州。那時宛州已盡入牧雲栾之手,王軍已連敗數役,士氣全無,我父叔只分到數萬匆匆征召的老弱新兵,手下又都是遇敵膽怯、一心內鬥的東陸文将們。輸了那一仗,是我父親至死都無法舒吐的屈氣。”
穆如寒江長吸一口氣,遠望天際,記憶又回到了少年時的歲月,一切宛如冰刀刻入骨間。“在被流放殇州時,每個夜晚,父親在冰上刻出宛州的地圖,默默指劃……他還在不甘于那一仗。可他那時只有幾萬老弱啊,縱然是戰神也不可能取勝的。”他嘆息着,“只有四十歲,他的鬓發就已經白了。叔父們常在飲酒後不服氣地大罵,說假如當時有穆如鐵騎在,哪怕只有一半,也可以踏平宛州。可父親總是擺擺手讓他們不要說了,他不想再聽到‘穆如鐵騎’這四個字,他的心太痛了,二十年的心血,日夜磨練,以為打造了一支可以縱橫天下的鐵軍,卻不是被毀在戰場上。”
穆如寒江怆然地笑着:“原來人再剛強,軍再悍勇,總是不如時運輕輕地撥弄。他不信命,卻偏偏命運要這樣磨折他,給他明知不可能取勝卻不能退後的一仗。”
他不再說話,只将目光轉過,仰視着身邊那面兩丈高的大旗,“穆如”兩個大字正獵獵而舞。
“可是你今天,難道不也是要打一場明知不能取勝卻不能退後的戰争麽?”女子走近他,輕輕拍去他披風上的灰塵,“只因為父輩的不甘,只因為你是這個姓氏的最後一人?”
“如果你死了,世上就再沒有穆如家的傳人了……”她的手指觸到了他冰冷的鐵甲,像是被咬了般地驚收回來。
“穆如這個姓氏,是因為勝利而存在的。”他猛地翻身上馬,“如果沒有了勝利,這兩個字就将蒙染在塵灰之下。如果要我像那許多人一樣沉默地茍活一生,我寧願死在刀劍铮鳴的戰場上。”
他回頭望着女子:“蘇語凝,我小時候答應過你,有我在,就會保護你。但是現在,我能保護你的最好方法,就是讓你遠離我的身邊,遠離男人們的戰場。這裏有你永遠無法理解的光榮、信諾與愚執,有着永遠明知不該去做卻必須去做的事情。”
他抖動缰繩,赤紅的駿馬像一團火奔下山坡。他的副将們持着那面寫着他姓氏的大旗跟随下去,在曠野上拖起漫長的塵痕。所到之處人們歡呼起來,他們信任這面旗幟,信任這個姓穆如的男子,這将成為他永遠不能退後,直到血流盡的那一刻的理由。
“穆如寒江,什麽時候,能有一個人,一件事,讓你停下一次,讓你退後一次呢?”少女蘇語凝望着遠去的塵煙,感覺黃沙擊痛了她的臉,在這片未來将有數萬人死去的曠野前,渺小的她無法抗拒那疾風,也要像一粒沙般被卷走了。
十年前可以讓一切敵人顫抖的穆如鐵騎已然不複存在了,現在的穆如寒江,将以什麽去捍衛他姓氏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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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那個黎明。清晨的霧逐漸散開,在剛鑽出洞的土拔鼠看來,一切仿佛與往早沒有什麽不同。近視的它沒有注意到遠處如城牆般站立着的是什麽。這個早晨實在是十分安靜,安靜的有點讓人心慌,以前常聽的鳥鳴聲,野兔穿過草地的聲音,卻都不見了。
一聲極沉悶的震動吓着了它,它直蹿入地下。但泥土也在震動着,第二聲,第三聲,象雷貼着地面滾動。這聲音越來越急,連成一片,草莖發抖,砂粒跳動。突然間,象是巨獸的鳴叫,一聲長嘶直上雲宵,緊接着是數百頭巨獸一齊嘶鳴,聲音幾十裏也一定能聽見,土拔鼠鑽入最深的洞底,瑟瑟發抖。這時,它感到大地顫了一下,那是草原上的幾萬只足,在同時向前踏出了一步。
那一年的那個黎明,天啓平原上排開了近三十萬大軍。天啓城之戰就将打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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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散去,陽光漸漸強起來,在平原上鋪起一層金亮。平原兩側的軍陣沉默矗立,象兩道連綿的山廓。
多久沒有打過這樣的大仗了?諸侯們想,十年?一百年?幾乎是集中了全東陸的軍力,和北陸游牧八部的聯軍拼死一戰。這一仗,或許也會決定今後十年,一百年的天下命運。今天戰場上的每一人,死時都可以說,我曾參與決定這三百年大帝國存亡的一戰,也此生無憾了吧。
雲時一刻,右金陣中傳出了長長的號角聲。右金旗號開始動了。
穆如寒江催馬登上觀敵高臺,看見遠處灰暗地平線上,兩股騎軍,從右金陣營中湧了出來。
聯軍各營也開始驚嚷起來,嘈雜一片,慌慌張張進入戰陣,“快些動作!”将官們在氣急敗壞地喊着,士卒慌張奔跑,大陣稍呈亂象。
穆如寒江轉身對身旁将領們喝道:“帥旗未動,號角未吹,自有前軍值守,其他各部為何擅自變為迎擊陣?”一邊清東太守的參将韓煥道:“他們是怕将軍調動誤了,右金軍馬快,沖到陣前就晚了。”
穆如寒江立眉怒道:“既奉我為帥,卻又不信我——傳我令下去,再有帥旗未動就擅自變陣者,軍法處置!”
令雖傳了下去,可是穆如寒江在高臺之上望見,諸營的兵士擁成一團,進退無措,他緊握拳手,心中惱怒。這樣軍令不達,還如何打仗?再有陣法謀略,每道軍令都晚上一刻才執行,就戰機早失了。太守諸侯們都不是庸才,只是誰也不願信誰,不放心完全聽人指揮,都還死死管着自己的軍隊。他這個主帥,這場戰役,只怕都要成為笑柄了。
嘆息中,穆如寒江似乎已經看到了戰役的結局。
那兩股右金軍出營遛了一圈,離聯軍還有五六裏遠,卻又奔回營中去了。聯軍各陣方換回待命陣形。但沒一會兒,雷時初刻,右金營中號角又起,又是兩支騎兵湧出。
“将軍,他們又沖來了,列陣出擊麽?”參将問着。
穆如寒江卻一眼看出,這不是方才那兩支,右金族騎兵在輪換出陣,行的是襲擾之計。主力中軍的旗號紋絲未動,小股輪番出營只是為了疲憊端軍。
他擺擺手,仍然未號令全軍列陣。但有幾個大營的諸侯軍還是驚慌變陣了一次。還有将領飛馬來責怪:“是不是元帥睡着了,明明右金軍出擊了,為何不命令全軍列戰陣迎敵?反令全軍坐下呈休整陣待命?”
穆如寒江唯有苦笑。右金主力若是未動,看見端軍列陣,碩風和葉只怕會令各部輪換出營遛馬,讓聯軍在太陽下幹曬一天。
到了雷時末,右金號角又起,騎兵又出,諸侯們再次驚慌,但仍是虛擾。
穆如寒江知道這樣時久兵必疲亂,但又無法讓諸侯相信自己、安心等待號令。若是他現在有一支用熟的騎軍,便可去主動襲擾對方,可是偏偏沒有。諸侯軍以步兵居多,無法在平原上與騎兵做機動抗衡,才落了被動。
雲初二刻的時候,右金族號角又起,這次諸侯各營變得懶洋洋的,兵士們再懶得匆忙列陣了。但穆如寒江突然看見,右金營中各部旗號開始紛動,前置的探馬也把信鳥放了回來,示意右金主力出動。他立刻命令吹響號角,升起令旗,全軍列陣。
諸侯各營全按事先位置排列隊伍時,右金軍也在北坡上開始列陣了,大軍緩緩展開,那初時黑密密的一條線,後來變成了覆蓋原野的黑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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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金騎軍只有五萬,另外五萬是康佑成的端朝叛軍,但旗號嚴明,縱橫有序,已是一支精銳。
那面右金軍大陣排好,這邊諸侯各營還有好幾支擠在一處,各陣都還沒有成形,士兵急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