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更
大将軍失勢,往日門庭若市的大門口,現在已經冷清得不行。
方芷闌敲門時,仿佛都能聽見裏面的回音。
“誰呀?”好半天才有一個男人甕聲甕氣回道,“大清早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方芷闌聽出是老熟人的聲音,腳尖踮起:“輝太郎,是我!”
“吱呀”聲響,門開了,輝太郎探出頭來:“小丫頭,你怎麽到這兒來了?”
方芷闌貼着門縫:“別光顧着說話,先讓我進去。”
“不行。”輝太郎義正言辭,壓低聲音對她道,“現在将軍府人人盯着,危險得很,你還是先找個安穩地方玩兒去吧,啊?”
看不起人是不是,方芷闌卯着勁往門裏面擠,輝太郎拗不過她,門被撞開了。
厚重的木門分開撞在石牆上,發出巨大的響聲。
聽見動靜,有人從影壁走出來,雙手負在身後,眉目間帶着疏意:“誰來了?”
四目相對,方芷闌立馬撒了歡兒地奔過來:“是我,楚姐姐!”
楚清姝伸手,将她接住。
許久未見,方芷闌分外想念她,将楚清姝上上下下打量了許多遍。
她似乎又高了些,身形纖細,卻如一杆青竹挺得筆直,疏朗之間,帶給人一股清意。
方芷闌黏着她,蹭了又蹭。
楚清姝原本唇角逐漸帶上一抹柔軟笑意:“我本是打算事情結束後再來接你的,怎麽自己就來了?”
“我想你了呀。”方芷闌勾着她的手,不肯放開。
“吃飯了沒?”
“還沒。”方芷闌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為了不引人耳目,她天不亮就出發了,哪來得及吃飯。
“你呀。”楚清姝手指在她挺翹的鼻梁上刮了下,轉身吩咐,“去小廚房端些吃的來。”
大将軍不在,楚清姝俨然就是這偌大的将軍府的一家之主,二人在正廳坐下時,方芷闌還在四處打量。
這就是将軍府嗎?果然氣派。
不似宸王府那般奢華,屋脊磚瓦卻都是踏踏實實築建而成,分外大氣,許是受主人的感染,一草一木都透露着肅殺之意。
“別看了。”楚清姝修長手指捏着她的腮幫子将頭正過來,“先吃飯。”
方芷闌聞言,乖乖舀了一勺粥放進嘴裏。
雞絲粥香氣濃郁,卻并不膩味。
桌上擺的點心酥糕,方芷闌從前見都沒見過,她只得随便挑一個離自己最近的。
嗯…香味清新,帶着淡淡的甜,仿佛還有百合的味道,卻并不寡淡。
方芷闌嘗了一口,眼睛瞬時間亮起來了。
楚清姝一眼便看透她的喜歡,笑着再給方芷闌的盤子裏夾了一個:“這是松子百合酥,養顏滋補。”
又指了指另外一盤:“這個是火茸酥餅,味道要鮮一些,這個是棗泥山藥糕…”
她一道道如數家珍,顯然是吃慣了的。
方芷闌将嘴裏的糕點吞下去,滿意地點點頭:“看到楚姐姐沒有忍饑挨餓,我也就放心了。”
她說得一本正經,亮汪汪的眸子裏滿是誠摯,将楚清姝逗笑了:“放心,現在衆目睽睽之下,皇帝還不敢克扣我半分。”
大将軍養女二,照的便是侯門大戶的規矩來,這些吃食楚清姝司空見慣,方芷闌卻一刻也沒停下來過。
最後吃得有幾分撐了,才不得不罷筷。
癱在椅子上,她才想起正事:“對了楚姐姐,皇上可說過要如何處置将軍?”
“未曾。”聞言,楚清姝有幾分無奈地搖搖頭,“但他顯然是不願意我父親再重掌大權。”
“那楚将軍人呢?”
“還在邊關,父親不便現身,只能扮作平民隐居。”
“楚姐姐…”方芷闌鼓起勇氣,終于說出心裏話,“你有沒有想過,若是皇上不在了,你爹就可以…”
“阿闌!”楚清姝冷聲打斷她的話,眸間滿是寒意,“我楚家世代忠良,絕非禍亂朝綱之輩,此話你休得再提,以免引火上身。”
方芷闌唇瓣嗫嚅着,說不出話來,輕嘆了口氣。
唉,看來要想拉攏楚清姝,是不可能的。
見她耷拉着眉眼不吭聲,楚清姝不禁懷疑自己方才肯定是語氣太重,她生出幾分內疚,手搭上方芷闌的手背,低聲道:“我知道你是為我着想,阿闌,我雖也不滿當今聖上昏庸無道,但他若是出了問題,便天下大亂,切不可為一己之私,叫民不聊生,你年幼懵懂,不知多少狼虎之輩對着皇權虎視眈眈。”
方芷闌抿着唇不說話,思忖自己大概也是這狼虎之輩中的一員。
見她低着頭不吭聲,楚清姝以為她還在傷心,伸手揉了揉方芷闌的頭頂:“是我不對,不該兇你…”
說着,她便靠過來,掌心貼着方芷闌的背輕拍,像哄小孩子般,低聲下氣:“阿闌不要再生氣了好不好?”
“嗯?”方芷闌這才反應過來,忙搖搖頭,“我沒有生楚姐姐的氣。”
只怕日後你知道我要做的事,不生氣才差不多。
“真的?”楚清姝白皙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看了看方芷闌如常的臉色,這才放心下來。
只不過這一來二去,二人間的距離在不知不覺中拉近。
她巴掌大的小臉就被自己托在掌心,楚清姝的指腹,還能感受到方芷闌腮幫子處的軟肉,凝脂般滑嫩。
她指頭難以把控,微微顫了顫。
撓得方芷闌別開臉,嘟囔道:“癢…”
勾得楚清姝心也癢癢起來。
反正兩人早已肌膚相親過那麽多次,也不差這一回,楚清姝俯身,唇瓣貼上去。
方芷闌原本還在思索下一步怎麽走,被她這突如其來一吻,眼珠都瞪得大大的,像一只受驚的小貓兒。
她細嫩的手指,不自覺搭到楚清姝肩上。
良久,方芷闌喘過氣來,雙頰粉紅,抓住楚清姝的手:“不…不能在這裏。”
哪有在正廳吃着吃着飯就這般的,簡直有傷風化。
方芷闌不禁要懷疑,自己更楚清姝,究竟誰是現代人,誰是古代人了?
楚清姝柳葉梢般的長眉微微一挑,湊近她耳邊:“那我們去床上?”
表面是在征求方芷闌的同意,卻不等她回答,便将人從位置上抱起來。
方芷闌倒在柔軟的床榻間,便如一個粉糯湯圓般,任人捏扁揉圓。
偏偏捏湯圓的人不識好歹,樂在其中,還非要問問湯圓的感受:“這樣,阿闌可喜歡?”
方芷闌自是說不出喜歡,她便換一個揉搓的手法:“那這樣呢?”
湯圓說不出話,只得嘤嘤地哭,最後反被欺負得更狠。
方芷闌渾身都是汗涔涔的,如一條瀕死的魚,被楚清姝不知疲倦地翻來翻去。
偌大的将軍府就她們兩個主子,楚清姝食髓知味,反正閑來無事,吃飯,睡覺,捏湯圓,日複一日。
哪管白天晚上。
方芷闌覺得自己一把老腰,遲早得折在這将軍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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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皇宮那頭,狗皇帝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日日被老臣圍堵上進谏,最終無可奈何,一封聖旨送到将軍府來。
楚将軍遭人陷害,功名盡失,現複其爵位,但其畏罪潛逃,死罪可逃,活罪難免,令即刻深入南疆,平叛當地部落之争,将功抵過。
楚清姝叩謝過聖旨,傳信的公公笑得一臉谄媚:“楚小姐,咱們大将軍可算是時來運轉,洗脫冤屈,只消平叛南疆,灑家等着将軍大勝歸來之日。”
楚清姝握着聖旨的手指,一寸寸捏緊,陷入布帛之中。
本來就沒有罪,何來的畏罪潛逃。
果真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這封聖旨,在旁人眼中看來,許是恩賜,但讀過原文的方芷闌,心頭卻咯噔了下。
南疆之亂,不遜于中原的權勢互相傾軋,且更加野蠻。
與中原的大家世族不同,這個世界的南疆地區以部落為生。
部落間為了水源,土地,以及獵物,常常抄起狼牙棒打得死去活來。
是一片未開化之地。
即便是原文男主司馬宸,也是在登基後,花了近一年半的時間,将此地平叛下來,正式将南疆歸入大齊版圖。
自己看得出來,自幼博聞多識的楚清姝也看得出來,她眼底陰沉沉的,不見一縷光。
方芷闌走過去,拉住她的手,不無擔憂:“楚姐姐…”
“無事。”楚清姝笑意不達眼底,“阿闌,我可能要出一趟遠門。”
方芷闌瞳孔一顫,明白她的意思:“南蠻之地瘴氣蔽日,楚姐姐你人生地不熟,怎麽可以…”
“別說是南蠻,就算是刀山火海,為了我楚家百年來的名聲,我也不能退縮。”楚清姝語氣堅定。
“那我陪你去!”方芷闌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楚清姝颔首,兩人四目相對,她搖了搖頭,想也不想便否決:“南疆太危險,阿闌,你很聰明,留在京城,照顧好自己,順便也幫我照看好将軍府。”
又是這句話,又是她很聰明!
上回抛下自己去司城時,她也是這樣說的。
難道聰明,能照顧好自己,就活該被抛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