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說好了要回來的
晌午時分,宮中方派人來喚。趙緒看了時辰,想着附離那邊定是争論激烈了。
等他到了大明宮,見附離,太子等俱在。行了禮後,便有內侍上前為他講明情況。自然是西突厥世子前來大雍拜見皇帝之事,趙緒只是裝着不知道。
“吾兒以為如何?”殿首皇帝看向趙緒,聲音威嚴而親切。
“禀父皇。有朋自遠方來,何不說乎?兒臣自然歡迎附離世子到來。”趙緒只是顧左右而言其他,沒有表達态度。
“謝過晉王殿下。實不相瞞,附離此次前來,欲與貴國結盟。望天朝皇帝可以借吾五萬兵,助吾剿除叛逆,收複故土。”附離向前一步,像是和趙緒初次見面一樣,禮貌道。
“…如此,父皇的意見何如?”
“朕知,附離世子複國心切,也實體恤世子處境。然…大雍如今外憂內患,恐難分出兵力借與世子。”皇帝沉默片刻,遲疑道。
如今東西突厥聯軍氣焰日盛,邊疆戰事勝少敗多,自家江山已經搖搖欲墜,如何來助他人?況且,殿中站的那人,還是敵國的原儲君。
“附離事成,則聖上可不必顧忌西突厥。吾自會率國人退兵,并助天朝鎮壓東突厥之亂。”附離聽到皇帝的話,沒有退卻,仍恭敬道。
趙緒沒想到他還真會稱皇帝為聖上,畢竟他們草原上的使節,見了皇帝都是直接稱呼的。而他也能理解,處在這種形勢下,示弱在所難免。
“這…”年邁的皇帝搖擺不定,只能看向殿下數人。
“聖上,附離世子之心可以理解。”這時,殿下一名鬓發花白,紫袍金帶的老臣上前一步,回道。
那人正是三朝老臣周銘,周銘看向附離道“但,臣不解,事情是否真能如世子所說那般簡單。若貴國之人已心服令弟,此戰不勝又當如何?那可就失了我大雍與貴國和平解決的契機了。”
附離卻輕笑一聲,淡然道“太尉此言差矣,難不成太尉以為我那弟弟真能與雍國休止兵戈不成?倘若——令國把雍國半壁江山奉上,說不上還有一絲契機。”
這番話後面說得極不客氣,卻指出了所有人都在想着的問題。西突厥新可汗初即位,便與分裂多年的東突厥結盟侵犯雍國,定是東突厥許了極大的利益。雍國要是想求和,只怕代價太高。
太子在一旁看着周太傅沒再開口,也陰郁地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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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緒想自家二哥真是典型的對自己人毫不手軟,對外人反而百般遷就了。難道還想着把附離送給他那新篡位的弟弟來求和不成?周太尉如今也年老怕事了?
沉默了片刻,天策府上将秦鎮南站了出來,禀道“聖上,臣以為,此時寄希望于西突厥新可汗撤兵,并不實際。若真如此行事,怕會讓天下來歸之人寒心啊!”
衆人都沒挑破的心思,此時被秦鎮南敞開了說出來,都有些驚訝。然秦鎮南是武将,性情耿直,忠心不貳,皇帝有些贊賞。
“卿所言不錯。附離世子不必擔憂,可先在京中安頓下來。”雖是打消了拿附離來求和的心思,皇帝卻并沒有想好是否要下這個賭注。
“父皇,兒臣以為,如今前線戰事吃緊,無非是因為東西突厥聯軍日益默契。”趙緒看時機成熟,便上前一步,谏道“而西突厥新可汗篡位自立,且剛即位就挑起戰争,國人已是怨聲載道。如若使附離世子到前線與我軍一同作戰,西突厥士兵定人心思漢,軍心不穩。”
見趙緒已表明了态度,尚書令徐林也上前道“附離世子骁勇善戰的名聲天下皆知,聖上何不知人善任,讓世子一試?”
他們說的都是事實,皇帝不得不好好考慮此事。
阿史那附離生來就是儲君,在西突厥國內人心依附。而小弟瓊達卻趁他征讨邊關小國之際,殺父自立,還廣派殺手來追殺附離。在西突厥人心中既不是正統,才德又難以服人。國人只得道路以目,憤憤難平。
“且,容朕考慮一日…你們都先回罷。”
趙緒見狀不再多言,識趣退下。他知道自己父皇向來優柔寡斷,然大是大非上卻往往可以分清。這事不可操之過急,再多些時日,相信父皇便可想清。
附離之事已了,現在最要緊的是,自己和太子一黨在這事後真是要劍拔弩張了。
事事觀點盡不相同,如何共處?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
……………………
回了王府,趙緒便閉門謝客,一門心思養尊處優起來。近來他鋒芒太盛,且與太子多有争執,若再不“踏實”些可真是引火燒身了。
雖則趙緒并不怯太子一黨對他如何,但月盈則虧的道理他還是懂的。既然還沒到可以一擊制人的地步,就要演好兄友弟恭的戲碼。
趙緒不見客,附離送的東西倒是絡繹不絕地進了晉王府。那麽多東西,若不是附離送的夠隐蔽,只怕趙緒就要被禦史們狠狠參上一筆了。
不必說,大部分都是借他之手要給穆千山的。趙緒本着合作夥伴不好不幫持一下的意思,替他試過穆千山的口風,而穆千山的态度冷淡得很,直言不願與附離世子牽扯太多。
趙緒想也是,拿人手軟,不喜歡就不給要給人一絲念想了。但給附離說了之後,他的态度好的很,卻還是一如既往。最後趙緒只得挑了把鑲着黑曜石的鋒利匕首,給了穆千山。不說是附離送的,穆千山接下了。
至于剩下的那些寶石珠玉,趙緒自然來者不拒,通通收入府庫。反正他臉皮厚,拿人手也不短。
這般,趙緒邊等宮內的消息,邊在府內過得悠閑自在。小七早就被他接過來了,專門有人養着,近來常跟着趙緒,養的皮毛光亮,也更纏人了些。趙緒數着日子,又有六天沒信了,那麽忙麽?每次都是報喜不報憂,自己只能暗暗着軍中眼線多看着些。
又過了幾日,趙緒在府中百無聊賴,便在書房裏給江雲涯寫信。
他先是鋪上一張紙,提筆就寫了句“式微,式微,胡不歸?”停下來看了看,又覺得有些矯情,團成一團扔了。
再鋪上一張紙,躊躇地想稱呼都想了好久。要叫什麽呢?師兄?太平常了,不足以表達思念之意。那就,江,江郎?哎,這也太肉麻了些。
最後趙緒苦思冥想,終于寫了個“涯哥”,在信裏唠唠叨叨的,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從小七最近重了多少斤到附離最近吃癟的窘态,都通通寫了上去。洋洋灑灑寫了一整張後,趙緒才發覺自己話太多了,師兄哪有那麽多時間來看。便又團成團,扔了。
如此,寫了扔,扔了寫,趙緒第一次發現自己也能那麽糾結,真是小女兒作态。便笑了笑,最後提筆,信中寥寥數行“涯哥,近來天涼,多添衣裳。過幾日就是重九了,想吃你做的重陽糕。”
筆落,算是有了寄托。但不知為何,趙緒覺得心裏空落落的,高興不起來。
他正卷着信筒,準備綁到信鴿腳上時,敲門聲響了—門外傳來的是穆千山的聲音。
“進來罷。”
“殿下。”穆千山走進門來行了禮,垂着眸子,表情肅穆。
“怎麽?是前線的事麽?”
趙緒不知為何有些緊張。剛想着師兄,他就有消息了麽…
“是。”穆千山聲音平平靜靜地,卻說出最讓他揪心的話“前日江将軍率一隊精兵截擊突厥糧草,不幸…正中了突厥埋伏。随行百人,無一生還。江将軍目前,生死不明。”
趙緒聽了他話,有些恍惚,腦子裏一片空白,偏執地問“什麽叫生死不明?孫道呢?他幹什麽吃的?”
“本王不管什麽生死不明,把人找到,死了也得把給我把屍首帶回來!”
穆千山只是沉默望着地面,罕見地沒有答話。他剛得知這個消息時也很震驚,而跟了趙緒那麽些年,穆千山自然知道,此時王爺需要的不是回答,而是一些時間來冷靜。
趙緒覺得力氣都被抽光了,跌坐在椅子上,心裏空蕩蕩地發慌。他緊緊攥着那封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了一口氣,“把那日情況仔細說來。”
“軍中對外的消息是,江将軍為争立奇功,擅自帶領百人去截擊敵方糧草,不幸正遇上突厥埋伏。”
“是誰說的?”趙緒的聲音冷冷的,像淬了寒冰的刀刃。
“軍中先鋒上将,唐明。江将軍正在唐明屬下。”
趙緒冷靜了許多,開始整理思緒。
他是了解江雲涯的,師兄絕不是冒進争利之人,說他未經上将許可,擅自帶兵截擊糧草,絕無可能。
唐明,這個名字有些熟悉,是個中立派,沒聽說和那位有瓜葛。
“唐明…以前鳏居是麽?”趙緒皺着眉許久,忽然想到了什麽。
“是。但前幾月,與尚書王謝之女定下婚約,準備迎其為正房。”
王謝,王謝之女…趙緒隐約明白了這其中的牽連,這是沖着自己來的。師兄的事是一個下馬威。
只是,為什麽是他?為什麽恰好是這個時候?趙緒自以為江雲涯來京幾月,自己已夠謹慎,除卻晉王府的人,還會有誰知道呢?
說了要好好地回來的,江雲涯,你要是食言,我…
我怎麽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