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故意

九月的時節,早晚十分涼爽。聞音穩妥地穿着校服,騎着車,迎着陽光、微風與花香,覺得心情明媚了些。

不期然間,她看到了街道對面的陸辰寒。少年也穿着校服,白色的襯衣規規矩矩扣好,紅黑條紋的領帶,墨藍色的休閑褲;騎着一輛價值不菲的變速自行車,長腿輕松地撐在地上,身形挺拔,視線漫無目的,神情卻冷峻,十分惹人注目。

聞音抿了抿唇,加快速度往前。

陸辰寒隔着紅綠燈,在聞音轉頭的那一瞬看到了她。他發覺聞音明顯看到了他,卻假裝沒看到加速離去,不由得詫異地一挑眉,不太愉快了。

陸辰寒當機立斷,放棄了過馬路,沿着街道往前,加快了速度。

聞音騎行了一會兒,回頭一看,陸辰寒并不在後面,不由得松了口氣。然後她在一個路口轉彎的時候,猝不及防地碰到了等在那裏的少年。

少年神情冷靜,黑漆漆的眸子鎖定她,讓聞音心一顫。

上輩子她因為段菲菲一家,荒唐慘死,死的時候才二十歲。也許是因為死時的那一份痛恨不甘,她的意識竟然沒有消散,而是跟在段菲菲身邊。最後的最後,她見到段菲菲,以及那一個令如今的她感到可笑厭惡的男人,被陸辰寒派人抓了起來。

她深深記得陸辰寒殺人的樣子,也是這樣,不動聲色,冷,卻也靜,扣動扳機的時候眼睛眨也不眨,沒有絲毫猶豫,更沒有絲毫慌張。

其實上輩子她和陸辰寒交集不多,印象裏的陸辰寒,是有錢人家的少爺,矜貴卻也低調,似乎與家人有矛盾,冷漠寡言,對人愛答不理。因為聞音留級,所以他成了聞音的學長,與聞音上同一所大學,說過幾回話,但也并不熱情。

就是這樣一個對她并不熱情的陸辰寒,最後卻為她報了仇,殺了人。

那個時候她才知道他對她深沉的感情,十分震撼。

她死的時候有多麽痛很不甘,就對陸辰寒有多大的感恩。

陸辰寒的行為注定會得到法律的嚴懲,他那個時候才二十出頭,人生剛剛揚帆起航,卻為她搭上了未來。

這輩子聞音雖然決定打臉人渣,改變命運,但如果命運不肯放過她呢?她不想再連累陸辰寒,一定要遠離他。

“好巧。”陸辰寒開口,少年的嗓音低沉,像冷月夜的大提琴聲。

做好了決定是一回事,真正面對一個不熟的、氣質還很冰冷的人,還要與他打交道,則是另外一回事。

聞音沒想到會被意外攔截——她還以為她已經遠離了他的視線,當真是一點心理準備沒有,一時間略顯慌亂,“你……好。”

陸辰寒打量她。

少女穿戴着與他一色的白襯衣、領結,紅藍白三色交雜的格子裙,腰肢纖細,臉龐精美,杏眸大而明亮。她臉上的表情一覽無餘,有些像受驚的小動物,語氣帶點結巴,一時又顯得有些嬌憨。鬓邊的幾縷黑發在風裏輕輕飛揚,柔和了整個清晨。

只是她身下那破舊的灰色自行車,與清新嬌豔的她,那樣不般配。

這樣好的她,卻那樣糟糕的境遇。

陸辰寒感覺心髒微微揪緊,聲音越加低沉下去,“你好,一起走吧?”

上輩子的他不是這樣的,說好的高冷呢?

聞音悄悄四處看着,想找到一個理由拒絕。

“不……了吧,我還沒吃早飯,你先走吧。”聞音看到一家包子鋪,靈機一動。

“我也沒吃。”陸辰寒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表情,說,“剛好一起。”

“……”

聞音不禁有些苦惱,不知道冷漠的陸辰寒為什麽變成這樣。但作為同學,路上遇到,一起走,順便一起吃個早飯,似乎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拒絕太明顯,會顯得奇怪。

她吸了一口氣。這時候陸辰寒十七歲不到,還是個小弟弟,她不應該被他弄得亂了方寸。

“啊,”聞音做出些微驚訝的樣子,摸了摸書包,“我忽然想起來,我的練習冊忘拿了,不好意思。”說完她調轉車頭,也不和陸辰寒道別,騎上車就往回走了。

陸辰寒看着她決然的背影,手用力握緊了車把手。

他現在是真确定,聞音是故意躲着他了。

聞音一口氣騎出老遠,回頭見不到陸辰寒了,就找了個地方停車,坐上公交車去學校。

而隐蔽位置的陸辰寒,看到聞音踏上公交車,簡直要氣笑了。

聞音在座位上坐定,不緊不慢地拿出課本預習。

快上課的時候,同桌的女生風風火火坐進座位,嘴裏還叼着一塊棗泥蛋糕,手忙腳亂地去掏書包,結果一堆東西從書包裏掉出來:課本,手機,小鏡子,保濕噴霧,鑰匙串,甚至還有一片姨媽巾。

女生盯着那一片姨媽巾,臉慢慢變成一顆番茄。

聞音連忙彎腰替她拾撿,女生這才反應過來,忙不疊地傾身一起撿,因為叼着蛋糕,說話含糊不清,“謝謝,謝謝。”

聞音清淺一笑,“不用謝。”

她記得母親死之前虛弱的話語,“要溫柔對待歲月與他人,也願歲月與他人溫柔待你。”上輩子她就是太軟弱敏感,才會讓生活糟糕一團,但這輩子她不會了。

以前她不懂“溫柔”的意義,經歷過大生大死之後,她恍然大悟:溫柔,不是柔和沒有棱角,更不是退讓,而是一種與自信自強相伴生的,力量。

看見聞音溫柔的笑容,女生呆了一下,拿下嘴裏的面包,說,“卧槽!你笑起來真好看,我感覺要彎了!”

輪到聞音一呆,活了兩輩子,她是第一次遇見說話這麽……有特色的姑娘。

瞧見聞音的表情,女生嘿嘿一笑,伸出手,“開個玩笑哈。昨天我就想找你說話了,但是不敢。現在看你心情不錯,求認識,我叫林曉諾,知曉一諾千金的曉諾。”

聞音彎了彎眼睛,握上她的手,“你好,我叫聞音,音樂的音。”

“我知道我知道,”林曉諾愉快地說,“你和陸辰寒可是我們學校的門面,現在這兩面門,總算被我認識一面了。”

聞音笑了笑,沒說話。

“以後請多關照。”林曉諾俏皮一笑。

她笑起來和段菲菲有些像,都十分陽光可愛,但聞音已經能分清,誰是真,誰是假。

“也請你多關照。”聞音柔柔一笑。

“互相關照,”林曉諾松了一口大氣的樣子,“你不知道,你是我的救星啊!多虧了你,我才不用和周子逸做同桌。你不知道他多可怕!”

聞音知道一點周子逸,這人是名副其實的校霸,還是陸辰寒的好朋友。

看來她也得離周子逸遠一點。

聞音交到了新班級的第一位朋友,心情一直不錯。

下午放學,她乘公交車回了家——不是寄居的段菲菲的那個家,而是她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家。

前幾天她剛重生,稀裏糊塗,又事務纏身,都來不及好好看看這個還未發生改變的家。

聞音的家在一個房價較高的地段,環境很好,四室兩廳,寬敞而溫馨。

家具都已被防塵罩蓋住,牆上的照片卻還在。聞音看着十五歲的自己,一身白色的公主裙,坐在鋼琴邊,笑得自信而靈動。

可惜搬離後舅舅家放不下她的鋼琴,舅媽也總是挑剔。她不敢給別人添麻煩,一直沒有提過鋼琴的事,就那樣把多年的興趣擱置了。

聞音的視線從照片移開,來到自己的卧室,打開抽屜的鎖,從裏面拿出了一張銀行卡。

也許是因為心底那一份極致的挂念,聞媽媽死前清醒了一段時間,優先叫來做律師的朋友立好了遺囑,而不是自己的弟弟與弟妹。

現在的聞音看來,媽媽确實很有先見之明。

如果不是因為這樣,還不知道舅舅一家會因為遺産鬧成什麽樣子。

聞媽媽拜托律師朋友将她和聞爸爸的存款歸置好,放在三張銀行卡上,一張給了舅舅;一張給了聞音以備不時之需;還有一張由律師朋友保管,等合适的時機再交給聞音。

聞音拿出的,就是她拿到的那張銀行卡。

上輩子舅媽對這張銀行卡動了幾次心思,最終以為聞音治腿的理由拿走了,實際上卻更多的用在了段菲菲身上,連假肢都沒想過為聞音安裝。

這輩子聞音絕不會再讓她拿走銀行卡。聞音知道,她家銀行卡的密碼都是她的生日,特別容易被段家人破開盜取。

保險起見,她應該把密碼換一換。

這會兒銀行已經下班,換密碼要在自動取款機上進行。

銀行卡是X行的,最近的在隔了兩條街的一個豪華小區附近。

聞音搭公交車過去,進入自助銀行,按步驟操作。

看到輸入新密碼的提示時,她腦海裏不期然蹦出一組數字。

她永遠記得,陸辰寒冷冷看着倉皇的段菲菲和另一個人,說,“今天是我的生日,而你們,是我的賀禮。”

只作為一團意識存在的她,下意識地看向了牆上的電子鐘,也把那一串數字深深印入了腦海。

聞音抿了抿唇,把那串數字設為了密碼。

用陸辰寒的生日作為密碼,不但她記得請,舅媽與段菲菲也絕對猜不出。

聞音将卡裝進錢包,從自助銀行出來。

夜風溫柔,月華澄淨,而霓虹燈五光十色,瑰麗璀璨。

陸辰寒坐在一個噴泉的邊沿,側臉隐沒在黑暗裏,表情幽冷,默默喝一罐啤酒。

他怎麽會在這裏?

一天之內在校園外遇到兩次,也不知是緣還是什麽。

聞音頓了那麽一秒,然後打算趁陸辰寒沒看到自己,悄悄離開。

冷不防少年轉過臉,先是眉峰一動,然後眼睛微眯,冷聲說,“你再走一步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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