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宿命
城外的納斯達軍隊在行進着,遠遠的似乎還聽得到他們高聲的談笑聲,仿佛在他們的眼底,這座卡裏古城是那麽的不屑一顧。
哈維的臉色越發的難看,在這種需要做出決斷的關頭,他心亂如麻。
清晨的霧如雪白的紗,輕輕飄浮。
在那遠處,是那嚣張的敵人;在西方更遠處,是空虛的王都。
要怎麽選擇才是正确的?
哈維汗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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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斯達軍中。
“迪卡,”夏爾蒙對站在他身旁的半獸人朋友叫了一聲,道:“你覺得他們會不會出來呢?”
迪卡看了他一眼,裂開大嘴笑了笑,道:“我不知道。”
夏爾蒙微笑着看着他,道:“哦,看來你倒是很輕松啊!”
“那是。”迪卡伸了個懶腰,道:“他們出來,我們就攻擊;不出來,我們就前進。這麽簡單的事,我幹嘛還要多想?反正你想出了這個好主意,我照做就是了。”
夏爾蒙向着濃霧中的那座城市望了一眼,忽然道:“你這麽懶,難怪比不上你大哥了。”
迪卡身子微微一震,臉色也變了變,轉頭看着黑袍男子。
清晨霧中的黑袍男子,一如當日初見面時的樣子,就算是站在這千軍萬馬中,依舊和那個夜晚在玉山城牆上一般,有說不出的孤獨之意,和那麽的深不可測。
迪卡吸了口氣,道:“我大哥他從小就是我半獸人一族的天之驕子,父親和全族上下都對他寄于厚望,而他也從來沒讓人失望過。所以我比不上他那是再正常不過了。”
“是麽?”夏爾蒙望着他低低地笑了笑,不說話了。
迪卡不知怎麽,覺得口有些幹,心也似乎跳的快了些。他甩了甩頭,象是活動一下筋骨,又象是甩掉什麽念頭,然後,他岔開了話題,問道:“你這次不退反進,沒有去支援巴茲皇帝,反而繼續強攻瑪咯斯,聽說那個艾爾文強烈反對,你是怎麽說服他的啊?”
夏爾蒙淡淡道:“我沒說什麽,只問了他一個問題。”
迪卡奇道:“什麽問題?”
夏爾蒙目向西方,道:“我問他,以他看來,在蘭特和托蘭眼中,是愛德華四世重要呢還是巴茲陛下重要?是赤蘇城重要呢還是克頓城重要?另外,我還問了他,我們現在的位置,是離巴茲陛下近呢還是離赤蘇城近?”
迪卡皺着眉頭,道:“就這樣?”
夏爾蒙道:“是,就這樣了。”他頓了頓,又道,“艾爾文此人對巴茲陛下很是忠心,但做事并不古板,雖然當時火氣很大,但仔細一想他立刻就做出了決斷。此人是個人才。”
說着,黑袍男子點了點頭,表示了那麽一絲贊賞。
迪卡望着他,忽然笑道:“好象你很少會這樣稱贊一個人的。”
夏爾蒙轉過頭,望着年輕的半獸人,臉色溫和,但目光卻隐隐如刀鋒般,道:“是的,我很少這樣。不過,遇上真正的人才我會說的。”
迪卡笑了笑,還沒說話,卻聽夏爾蒙已接着說了下去,他的身影在濃霧中有些飄忽,以至于連他的聲音聽來也飄忽不定:“在我眼中,除了艾爾文,傑夫也是個難得的将才。此外,就是你了。”
迪卡沉默不語,任憑暗黑法師的話語響在耳邊:“這世間庸人,都以為好的将才就是要熟讀兵書,熟練布陣之類,卻不知為将即為人,一個人是否人才,從其他事即可看出。”
說到這裏,夏爾蒙不知怎麽,似乎想到了什麽,聲音中忽然帶有了一絲異樣的情緒,道:“所以巴茲陛下他看重于我,并非是我在克頓城一戰中如何奮勇殺敵,他是看中我能夠結交你們半獸人一族的想法。嘿嘿……人之所見,相距竟如此之大。”
迪卡看着他,忽然道:“所以你很感激他,對不對?”
夏爾蒙緩緩轉過頭,負手而立,半晌方道:“他知我心,我即報之。其實話說回來,當初和半獸人一族定下約定時,是我與你二人同做的。半獸人一族能有今日的局面,你功不可沒。”
迪卡笑了笑,再不說話,只看着那座霧中的城池,仿佛有些出神。
黑袍男子從身旁看着這個魁梧的半獸人,嘴角邊有隐隐的笑意,然後也看着那座城市,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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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牆之上所有的士兵都在偷偷看着哈維将軍,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一個決定。
那麽沉重的負擔,要如何才能承擔?
哈維向西看去,那裏濃霧的背後,仿佛是愛德華四世那蒼老的臉。城牆下,是那一隊隊長長的毫無防備的敵人。
沖出去嗎?還是就這樣袖手旁觀!
他深深,深深地喘息着!
然後,握緊了配劍。
過了那麽一會,冬天的太陽似乎剛剛醒來,露出了一點點的頭,但它微弱的力量還沒有驅散濃濃的霧。
在這片霧中,卡裏古的城門打開了。
“呀……”
哈維将軍親自率領着瑪咯斯精兵,勢不可擋的沖向納斯達那毫無防備的隊伍。
他們的嘶喊聲,劃破了冬季早晨的寧靜,象一支利箭,撕開了那片濃霧。
然而,然後,那片散開的濃霧又從後邊悄無聲息的圍上,把他們輕輕包圍。
納斯達軍陣型大亂,士兵們丢盔棄甲,四散而逃。哈維大喜,配劍一揮,瑪咯斯軍席卷而上,如秋風掃落葉一般,痛打着落水狗。
一陣又一陣的沖殺,哈維将軍品嘗着許久未見的勝利果實,不由得有些得意。看來這些納斯達軍竟以為憑他們數量上的優勢就足以讓我龜縮不出,呵呵,今天叫你們知道我瑪咯斯第一,哦不,還有托蘭大人;第二,哦不,還有個蘭特大人;恩,叫你們知道我瑪咯斯第三名将哈維的厲害。
他在馬上哈哈大笑。
笑聲中,他的心髒不知怎麽跳了一下,象是聽到了一陣隐隐傳來的鼓聲,一下子抽緊了全身的血。
哈維皺了皺眉,回頭望了望,卡裏古那高聳的城牆在濃霧中遠遠看去不知怎麽竟有些陌生了。
“咚!咚咚……”
那由遠到近的鼓聲漸漸清晰了,他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消失。
隐約中,濃霧裏竟仿佛有猙獰的野獸在那裏嘶吼,淩亂的腳步竟似乎是踩在了心頭。
那一片晃動的巨大的恐怖的身影。
“咔……”他心頭一跳,聽到了那第一聲的尖叫,在那巨大的戰斧砍入了身體。
一場血之宴會,又開始了。
仿佛一下子從四面八方湧出來的半獸人和納斯達軍隊,截斷了瑪咯斯軍往卡裏古城的退路,包圍了驚惶中的士兵,然後,開始屠殺。
只用了不到一個小時,戰争就結束了。鮮血灑遍了大地,空氣中滿是熟悉的卻依舊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哈維在臨死前望着西方,艱難地吐出了最後一口氣,在他最後的知覺中,他看到那一個象火焰般的半獸巨人從他的胸口拔出了戰斧,踩過了他的身體,向着他的城市走去。在他身後的,是無窮無盡的納斯達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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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四日,中路,瑪咯斯軍中。
蘭特和托蘭伏在桌上看着地圖。
蘭特手一指地圖,道:“大人,你看,經過我軍接連不斷的追擊,到今天為止,納斯達斷後的拉曼所部幾乎已完全散失了戰力,而他們離克頓城卻還有兩天的路程。看來我們這次完全可以在瑪咯斯境內把敵酋巴茲留住,哈哈,這可是獻給愛德華陛下的一份厚禮。”
托蘭微微笑了笑,點頭道:“不錯,此次在我瑪咯斯境內作戰,我國民衆流離失所,若不把巴茲留下,真是愧對天下了。”
說着,兩人相對大笑。
笑聲稍歇,托蘭看着蘭特,正色道:“蘭特,你此次指揮此戰發揮極好,遠遠勝過我對你的期待,後生可畏啊!将來瑪咯斯一國之安危,都系于你之一身,你當努力。”
蘭特英俊的臉一動,訝道:“大人,你這話我聽起來怎麽象是要退隐一般?”
托蘭大笑,道:“你放心,雖然我老了,但不見你建立不朽功業,我是不會退隐的。”
蘭特笑着點點頭,正要說什麽,卻聽着外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雷納三步并作兩步沖了進來。托蘭一皺眉,斥道:“雷納,你幹什麽?這麽慌慌張張的。”
雷納急道:“大人,出事了。”
蘭特和托蘭都是一驚,托蘭立道:“什麽事?”
雷納道:“據最新情報,北路的卡裏古城已于兩日前為暗黑法師夏爾蒙攻破,守将哈維戰死。并且納斯達北路軍非但沒有就此回軍援救巴茲,反而大舉進攻,兩日內連下七城,兵鋒直指王都赤蘇。”
“什麽,兩日內竟攻下了七城?”托蘭驚谔不已,“那暗黑法師行軍速度竟如此之快!”
“是,聽從前線傳來的消息,納斯達軍抛棄一切辎重,只帶了五到七日幹糧,不顧一切往前直突,好幾座城池都是被突襲而破。”
托蘭倒吸了一口涼氣,和蘭特對望了一眼,只見蘭特那雕塑般英俊的臉又恢複了平靜,只有從眼中依舊可以看出那複雜的光芒。
“尤素!”托蘭低低嘆了一口氣,“你養了一個好兒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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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逃,逃,逃,逃,逃,逃,逃!
每天就是這般的逃命。
一個人到了末路,就是這般的蒼涼麽?
巴茲在隊伍中這般蒼涼地想着。
這個老人很是憔悴。
他茫然往四周看了看,到處是垂頭散氣的士兵。
他低下了頭,卻看見挂在胸口的那個小小精致的玉墜。
那是女兒的禮物。
他苦笑了一聲,低低道:“希麗娅,父王只怕是要讓你失望了。”
正在這時,拉凱爾從身後趕了過來,這麽多天來第一次露出了一絲笑意,叫道:“陛下,據後方探子回報,瑪咯斯軍前鋒離我們第一次有了一段距離,看來暫時可以安全了。”
巴茲疲倦地一笑,道:“拉曼他怎樣了?”
拉凱爾一猶豫,道:“拉曼大人連日來與包括瑪咯斯黃金騎士團在內的追兵連場苦戰,疲憊已急,加上年齡也大了,現一有空閑立刻睡去了。”
巴茲點點頭,低嘆了一聲,道:“讓他多休息吧,這些日子辛苦他了。”
說着,他想了想,又道:“南路和北路的情況如何了?”
拉凱爾道:“南路烏勒王子一接到陛下的命令,立刻撤軍回師,按行程估計,再有三日就可與我軍會合,到時……”
巴茲淡淡道:“到時若我還有命的話,應該也到了克頓城了吧。”
拉凱爾一時語塞,無言以對。巴茲嘆了一口氣,道:“夏爾蒙那裏呢?”
拉凱爾搖了搖頭,道:“派去的探子應該已把這裏的情況說了,但似乎當時夏爾蒙并未立刻回軍,現在的情況也不是很清楚,因為這幾日我軍日夜……呃,日夜撤軍,消息也不是很靈通。”
巴茲目光一閃,喃喃道:“哦,他想幹什麽呢?”
拉凱爾看着皇帝,忍不住道:“陛下,你認為他想做什麽?”
巴茲搖了搖頭,道:“你看我們到的了克頓城嗎?”
拉凱爾立刻道:“陛下洪福齊天,必定安然無恙,請陛下勿憂。”
巴茲苦笑了一聲,道:“嘿嘿,洪福齊天,嘿嘿!”
拉凱爾聽在耳裏,不知怎麽,心裏一酸。
巴茲淡淡道:“以我們現在這種情況,以瑪咯斯軍現在的士氣軍力,再加上這是在瑪咯斯本國國土,我們在到達克頓城之前只怕就必定要被蘭特等人追上,現在拉曼卿所部兵力已損耗大半,幾乎已無力再與瑪咯斯軍想抗衡,唉……難道天絕我路麽?”
說到這裏,他長嘆了一聲。
末路的英雄,竟是這般的悲涼。
拉凱爾低下了頭,說不出話來。
在接下來的一天,納斯達的這些殘兵敗将卻出乎意料的沒有再受到瑪咯斯主力軍團的追擊,雖然就算是小股部隊的瑪咯斯軍隊也足以讓這些驚弓之鳥驚魂不定。但事實上,他們竟意外地拉開了與瑪咯斯主力追兵之間的距離。
這只有一個解釋,就是瑪咯斯軍放棄了追擊。
可是這是為什麽呢?
在幸運之餘,每一個人的心頭都這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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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爾蒙淩厲的兵鋒所向,半獸人族軍隊猙獰的陰影之下,瑪咯斯王都赤蘇城一日數驚,朝野震動。大小官員人心惶惶,不知所措。
宰相斯帕因大人一日內連發三道急令,令蘭特派兵回師王都救架,并且言辭越來越是嚴厲,到最後已痛斥衆人致愛德華四世陛下的安危于不顧。
大軍之內,蘭特和托蘭面面相觑,無言以對。
終于,蘭特試探着道:“大人,你的意見是……”
托蘭看了他一眼,苦澀地一笑,道:“我只有一個問題:你有沒有把握王都能夠抵擋住夏爾蒙的攻擊?”
蘭特皺着眉頭,半晌,重重地搖了搖頭。
之後,他再不猶豫,下令全軍回師,并親自帶領黃金騎士團為前鋒,同時令托蘭統籌,分兵三路,堵住夏爾蒙歸國之路。
在送行蘭特的路上,托蘭突然問道:“其實我們大可以分一半兵力回軍即可,剩下一半繼續追擊巴茲,為何你要全軍都去對付夏爾蒙?”
蘭特早已換上了他那套金色的盔甲,手上依舊提着那神聖的閃着白光的“赤蘇”,看上去是那麽的光彩奪目。
仿佛在那浴血的戰鬥後,他的光芒在鮮血的洗滌下竟更光輝燦爛。
他目眺遠方,淡淡道:“我其實也知道,但經此一戰,巴茲已不足慮。但我觀夏爾蒙此次作戰的膽識智慧,再加上我們從小認識,對他了解甚深,我以為此人才是我瑪咯斯将來的心腹大患。此人不死,我瑪咯斯一日不得安寧。”
托蘭望着他英俊而不帶一絲感情的臉龐,心底不由得劃過一絲寒意,忍不住又道:“你和雪莉都是和夏爾蒙他一起長大的,這樣只怕雪莉她會傷心吧?”
蘭特雕塑般的臉色一暗,但立刻又恢複了平靜,道:“說來六年前我們為了瑪咯斯大義把夏爾蒙他父親交了出去,大家就都很傷心了一回。雪莉如此,我也是一樣。但國家大義在前,豈容兒女私情?雪莉她會贊同我的。這都怪夏爾蒙他走了邪路。”
說到這裏,他的頭也低了下來,仿佛在為那遠方的朋友默哀一般。
托蘭呆呆着看着他,嘆了口氣,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卻說不出話來。
蘭特擡起頭,笑了笑,仿佛還咬了咬牙,然後拍馬而去。
冬天的陽光照在他光彩四射的身影上,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