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佛堂裏靜靜的沒有聲音。這個時候,通常是母妃誦經的時候,但此刻卻沒有聲音。
斯寧宇推開門,看到阮貴妃正坐在燈下。看樣子,是特意在等他。
「聽說宮裏出了事?」阮貴妃直問道。
「上原公主病了,兒臣特意去了一趟。」斯寧宇颔首答。
「現在可好了?」阮貴妃關切地問。
「禦醫們也沒瞧出什麽病因,後來……」斯寧宇思忖着該如何回答,「皇兄派人在寝殿裏四下搜了搜,最後竟在公主的床底下搜出一個人偶來。」
阮貴妃大為驚愕。「這是厭勝之術?!」
「人偶肚子裏縫着公主的生辰八字,頭上、背上皆紮了銀針,看來的确是厭勝之術。」斯寧宇答道。
「這可怪了……」阮貴妃愣怔片刻,不解道:「按說公主初來乍到,是誰要害她性命?」
「大概是觊觎太子妃寶位的什麽人吧。」斯寧宇低下頭,目光有些閃爍,「此事還有待徹查,公主已經無恙了。」
「不對,」阮貴妃搖了搖頭,「什麽厭勝之術,不過迷信罷了,當年宮裏多少嫔妃想用這法子治我,我也沒有着道,怎麽公主會忽然卧病不起?」
「母妃八字硬,公主身子弱,自是不同。」斯寧宇越發垂下眉去,「總之,此事皇兄會查辦的,母妃不必擔心了,這幾日收拾妥當,等着父皇接您回宮吧。」
「回宮?」阮貴妃眸一凝,「你父皇幾時說過要接我回宮了?」
「兒臣以為母妃已經知道了,」斯寧宇倒詫異起來,「聽董嬷嬷說,母妃近日心情甚佳,兒臣本以為……」
「我心情甚佳,是因為……」阮貴妃頓了頓,轉了話鋒,「還是先說說上原公主的病吧,到底是什麽人想害她?」
「那做人偶的布料是西南進貢的,宮裏僅有一匹,全都存在皇後娘娘那裏了。」斯寧宇答道。
「是她?」阮貴妃更是愕然,「是她要害公主?為什麽?公主就算不是她未來的兒媳,也是她遠房的外甥女啊!」
「或許是對這門親事不滿意吧,若結了這門親,就得派兵對付雅國的亂黨,天下多少女子争相要嫁給皇兄,何必冒這個險呢。」
「這看上去倒像是那女人做法,不過……」阮貴妃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做得也太明顯了,拿一塊只有自己宮裏有的布料去做人偶,不怕讓人懷疑?」
斯寧宇搖了搖頭道:「這個兒臣也想不明白,總之皇兄還在徹查,兒臣也幫不上什麽忙。不過皇兄已經說了,一定會助母妃您回宮,還請母妃趁早做好準備。」
「你大哥是答應過你什麽吧?」阮貴妃擡眸瞧着自家兒子。
「什麽?」斯寧宇微笑着裝不明白。
「這些年,你替你大哥物色過不少美人,可他都不滿意,現下終于尋着了這上原公主,想必是很合你大哥的心意,所以他才會答應幫忙的,對嗎?」阮貴妃似把一切都看得通透。
「大哥只是謝我這個媒人而已,瞧母妃說得,好像兒臣是拉皮條的似的。」斯寧宇的笑容不由得轉澀。
「你若跟上原公主沒有情分,那還算是媒人。可眼睜睜把自己喜歡的女子送到別人之手,只為換為娘回宮,那我寧可永遠不回去。」阮貴妃正色道。
「母妃……」斯寧宇喉間不由得發顫,「您在說什麽呢,兒臣聽不明白。」
「你是我兒子,我能不了解?」阮貴妃直言道「自從上原公主住進咱們這兒之後,你在她身上用了多少心?她走了之後,你的心又收回了多少?」
「兒臣用心,是為了幫助公主,也是為了皇兄……」他臉色有些蒼白,生平第一次被戳穿了謊言,他有些無法應對。
「只怕是你用心過多,倒把自己搭了進去。」阮貴妃淡笑,「真是個傻兒子!連董嬷嬷都看出來了,你還想瞞着誰?」
斯寧宇從沒想過,自己會有瞞不住的一天。從小在皇宮中長大,已經習慣了用面無表情來隐藏心事,可是這一次,卻沒有順利過關。
原來,天底下的秘密遲早都會漏餡的,就像風吹過花會落,水流過會蕩起波紋,尤其事關情愫。
可事到如今才驚覺情意,他能怎麽辦?還能怎麽辦?
見他不說話,阮貴妃慈愛道:「宇兒,你若不喜歡上原公主,就當為娘是胡亂猜測,可你若是真對她動了心,就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兒臣……」斯寧宇抿了抿唇,「兒臣生平最大的心願就是送母妃回宮。」
「為娘在這靜和莊住了這許多年了,回不回宮的,早已看淡了,」阮貴妃微笑道:「你不是說為娘最近心情特別好?知道是為什麽嗎?」
「難道不是聽聞了大哥要助您回宮的消息?」
「是因為聽董嬷嬷說,你對上原公主格外用心。」阮貴妃溫柔道:「你啊,就是美人見得多了,所以誰也不稀罕。為娘總怕你繼續這樣下去,會耽誤婚姻大事,幸好來了個上原公主。雖然你大哥也喜歡她,可憑着這些日子你們朝夕相處的情分,你在她心裏肯定比你大哥重。為娘是女子,女子最知道女子。」
原來,是在為他歡喜。可惜,這恐怕要成為空歡喜了。
「母妃,您真的不想回宮嗎?這些年您心心念念的,不就是回宮與父皇團聚嗎?」斯寧宇低聲道。
「回宮自然是能與你父皇團聚……」輕嘆了口氣,阮貴妃道:「可是女人有了孩子之後,自然是要為孩子多考慮些。為娘不希望你難過,那比為娘自己難過更加心疼。」
他有些明白,又有些不太明白。
母妃應該是在說謊吧?她盼着回宮盼了好些年,如今怎麽可能說放棄就放棄?
就算她能甘願,他這個當兒子的能忍心嗎?
他不允許自己做個不孝子。
喜歡的姑娘,将來也許還能遇到,就像他當初見到雁雙翎的時候,也不曾預料自己會喜歡上她。所以,他犯不着為了她,當一個不孝子。
可是、可是……已經如此說服自己了,心裏為何還會隐隐作痛?那刺骨的痛,像刀割針紮般,如此難受。
想不到,宮裏也有瀑布。
雁雙翎昂着頭,看着假山石上傾洩而出的水簾。雖然只是人工雕琢的景致,卻也讓她怔怔地看了半晌。
她又想起了靜和莊,想到了月夜的彩虹,想到了那些在瀑布下發生的事情……
事已至此,她決心當她的太子妃,把不該記得的全都忘掉,可人畢竟不是草木,很多事情不是說忘就能忘的。
也不知他現在在做什麽?這個時候應該是在書齋處理莊務吧?他的心中一定很歡喜吧?貴妃就要回宮了。
他有想念過她嗎?哪怕只有一點點……呵,一個于他僅只是交易一部分的人,又何必想念?
雁雙翎吹了一會兒風,心下一陣悵然。她是偷偷從寝宮出來的,沒有帶随身伺候的宮婢,只想獨自到處走走,散散心。可惜,越是散心,心越是煩。
遠處傳來腳步聲,想必是巡邏的侍衛吧?
雁雙翎不想惹麻煩,便側身藏入樹後,以免被人看到她深夜獨自在禦花園裏閑逛,引起一些事端。
忽然,她聽到有侍衛道——
「殿下?殿下為何深夜在此?」
是太子斯寰平嗎?是尋她來了?
雁雙翎屏住呼吸,悄悄往聲源處望去,不免吃了一驚,因為她看到了斯寧宇的身影。
沒錯,是他,并非她思念過甚産生的幻覺。
他,為何深夜入宮來了?
「父皇召我入宮議事,夜深了,便留我在宮裏住上一晚。」只聽,斯寧宇冷冷道:「怎麽,不準嗎?」
「不不不,」侍衛惶恐道:「只是殿下為何不帶個随從?」
「夜色清朗,我想獨自走走。」斯寧宇哼了一聲,又問:「怎麽,不準嗎?」
「是是,殿下随興。」侍衛不敢得罪,一整隊人馬連忙快步離去。
待到巡邏侍衛們的靴子聲遠了,斯寧宇仍沒有離開,他怔怔地站在瀑布下,昂頭望着夜空。
他怎麽了?有心事嗎?或者……看到了瀑布,湧起了與她同樣的心事?
雁雙翎本想一直藏在樹後,可又覺得這是上天賜給他倆獨自相處的機會,如果此刻錯過了,下次相見,便不知何時了。
「殿下。」她緩緩踱出樹影處,低聲喚道。
斯寧宇的身形似微顫了一下,卻沒有回過頭來,似乎以為是自己的聽覺出錯了。
「殿下。」雁雙翎又喚了一聲。
斯寧宇終于回過頭來,月色下,他滿臉驚訝,又透着一絲驚喜。
「公主?」他不敢确定地問:「是你嗎?」
她真該感謝宮裏的這一方水域,讓他倆同時想到了過往,同時停下了腳步。彷佛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單獨相處的時光了。
雁雙翎微笑道:「真是奇怪,這宮裏竟也有瀑布。」
他沉默,彷佛不知該說什麽,過了片刻,方道:「是啊,這是從前父皇為我母妃建的,說是怕她想家。因為靜和莊附近也有一道瀑布,公主是知道的。」
她知道,這一刻彷佛與他心意相近,她什麽都能理解。
「公主的身子好些了嗎?」斯寧宇忽然問道。
她像是忘了自己病過一場,不過忘了也是正常的,那原本就是一場戲。
「哦,」她敷衍道:「早已經無恙了。」
他抿了抿唇,猶豫地開口,「有一件事在下一直想問問公主,可惜一直沒有機會。」
「殿下請說。」雁雙翎有些詫異,不知他要問的是什麽。
「關于那厭勝之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他開門見山道。
雁雙翎笑容微斂,沒料到他會這樣直接地問她,可她心下卻又悄悄喜悅着,因為看穿她的人是他。
既然看穿了,就應該懂得她的用心。
「我那日聽張丞相的千金說,因為貴妃娘娘回宮之事,太子殿下與皇後娘娘起了争執。」頓了一下,雁雙翎徐徐道:「太子殿下雖非皇後親生,可畢竟有母子情分在,雖然答應了要助貴妃娘娘回宮,只怕皇後這一鬧,必然會有變數。」
「所以……」斯寧宇眉一凝,「真的是公主……」
雁雙翎點了點頭,「皇後若犯了什麽錯,太子就不會再向着她了,就算太子心知不是皇後所為,卻能成為太子牽制皇後的借口。」
那西南進貢給沛國的布料,曾經,雅國宮裏也有幾匹,父皇全給了她做衣服。
從雅國出逃時,她正好帶了一條用那布料做的裙子,如今派上用場,做成了布偶。
她和皇後雖是遠親,卻從無情分可言,皇後估計也沒把她當成親戚,所以,她不必對皇後手下留情。
「雙翎說過,一定會幫助殿下您達成心願的。」話落,她擡眸,恢複笑顏,看着眼前的男子,篤定道:「雙翎絕不食言。」
只是,當初的心境已經變了。當初這是一樁交易,魚幫水水幫魚,如今是她心甘情願,哪怕得不償失,亦在所不惜。
「公主你……」斯寧宇的聲音有些發澀,一切如他所料,可是當他親耳聽到她道出這一切時,他頓時覺得五味雜陳,胸口有什麽在翻湧着。
她的心意,他何嘗不明白,她這般做法有多危險,他何嘗不知。
他知道眼前這個女子喜歡自己,可是萬萬沒料到,她用情比他以為的要深得多,叫他不得不悸動。
壓下澀味,他道:「公主可還記得,我說過若我能助公主成為太子妃,公主要答應替我辦一件事。」
她當然記得,那日在紫薇花林中,他們說過的話,說好有交換條件。
「替殿下達成心願,就是這件事吧?」雁雙翎一臉理所當然的道。
他搖頭,因為她誤會了。
打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局,因為她肖似皇兄逝去的戀人,所以他相中了她。他所謂的條件,只是希望她安安分分待在皇兄身邊而已,不要給他添什麽亂子,至于母妃一事,自有皇兄操心,她自以為是的聰明,興許會幫了他的倒忙。
「難道不是嗎?」雁雙翎詫異,不解他的反應。
他該怎麽對她開口?看着她一心為着自己,看着她滿懷期待能讓他歡喜的模樣,他實在無法那般殘忍。
「公主……」
思忖間,忽然水聲大作,散珠一般的水花從天空中噴落下來,灑了兩人滿頭滿臉。
斯寧宇眼捷手快,一把将雁雙翎攪入懷中,揚起寬大的衣袖,護在她的頭上。
瞬間,他全身濕漉漉了。
「下雨了?」雁雙翎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昂頭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他。
「大概是水閘的緣故,」斯寧宇解釋道:「每晚這個時候,宮裏的水閘都要開關一輪,更換新水。這瀑布受了力,水花自然就大了些。」
「原來如此……」她驚魂稍定,這下意識到,自己被他擁在了懷裏。
心知該避嫌,她卻像定住了一般,不願挪動步子。
好不容易,能與他這般親近,僅只有咫尺之遙,且月朗星稀、四下無人,她實在不想離開他的懷抱。
他的身子好暖好暖,呼吸很近很近,她怦然心動,雙頰飛起一抹嫣紅。
她擡起頭來,看着他的唇。那些通俗小說裏所寫的唇齒相依,不知是什麽滋味……他的唇看起來這般柔軟,竟有淡淡明亮的紅色,就像一塊可以随時嗑咬的糕點,勾引着她垂涎欲滴。
呵,她到底在想什麽呢,好害羞,簡直不像她自己了。
如果可以一直這樣站着,就算滿天星鬥都落下來,就算世界都終了,又如何?
他……跟她也有同樣的感覺吧?否則,他為何也不移動步子?任由這般,輕輕的擁着她。
「公主……」他彷佛想對她說些什麽,卻又止住了。
「我猜對了嗎?」她依舊問:「那時候在紫薇花林中,殿下說的交換條件便是貴妃娘娘的事嗎?」
她星眸璀璨,因為喜悅,彷佛世上所有的光芒都凝聚在眸中,把他的神魂都定在了原處。
「是。」他輕聲答,用只有她聽得見的聲音。
他說了謊。這個時候他只能說謊,因為他不想奪走她的喜悅,哪怕讓她高興片刻,就算只是片刻也好。
雁雙翎一夜未眠,總是想着那一刻的情景。
想到與他離得那麽近,簡直就是倚在他的懷中了,她就臉紅心熱,徹夜難眠。
雖然,那只是短短的一刻鐘不到,再說他們之間進退有度,沒有逾越任何禮法,可她卻像是做賊心虛一般,滿心忐忑。
先前與斯寰平在園中賞花時,斯寰平也曾輕輕攬過她的肩,可是那感覺完全不同,面對斯寰平,她心如止水,沒有任何騷動,可是對他……她卻總是亂了方寸。
「公主這麽早就起身了?」宮婢聽見內室的聲響,打起簾子,有些詫異。「奴婢這就去準備熱水供公主洗漱。」
雁雙翎點點頭,卻仍坐在床榻上發怔。
她知道自己真心喜歡的人是誰,天下沒有哪個女子願意嫁給不愛的男子,可事到如今,她沒了退路。
就算退一萬步來說,她想往後退也得那人願意接着她,而他願意嗎?
她不敢想,也不能再往下想。
「公主,」宮婢端着熱水盆子踅回來,禀報道:「方才東宮伺候的太監來傳話,說公主若起身了,便到東宮一聚,與太子殿下一起用早膳。」
「這麽早?」雁雙翎感到費解,「可是出了什麽大事?」
「想來是有要緊的事,可奴婢也不清楚。」宮婢答道。
斯寰平從沒有這麽早喚過她,從來不輕易打擾她,今天是怎麽了?難道……昨晚她與斯寧宇在園中幽會時,被人瞧見了?
不不不,那不算是幽會,那只是巧遇,他們進退有度,沒有逾越任何禮法……
誰也不能以此對他們興師問罪吧?
當下她無心多想,只匆匆梳洗完畢,往東宮而去。
一踏入東宮正殿,她心中便咯噔了一下,因為斯寧宇也坐在那裏。
這麽早,他也坐在那裏……所以,真是昨晚的事被人瞧見了?所以,真是斯寰平興師問罪來了?
雁雙翎屏住呼吸,緩緩走過去,腳下輕顫,生怕露了怯意更顯心虛。
斯寰平見了她,倒是笑顏如常,「翎妹妹來得正好,二弟也剛到,咱們仨人一共享早膳吧。」
雁雙翎對斯寰平施了禮,擡眸看了斯寧宇一眼,只見他起了身,對自己打了一個揖。
就這樣默默無語的打了一個揖,就像昨晚什麽也沒發生,可是她知道,他什麽都還清楚的記得。
「你們倆怎麽這般生分?」斯寰平調侃道:「好歹也是在一起住過一陣子的人啊。」
雁雙翎雙頰微紅,也不知斯寰平這是無心的玩笑,還是真的發現了什麽。
斯寧宇淡淡道:「如今公主是未來的皇嫂,總得有些禮數要顧。」
「可情分畢竟不同,刻意生分,倒顯得奇怪了。」斯寰平還是那般皮笑肉不笑的模樣。
「這一大早的,王爺為何在宮裏?」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跳如鼓,雁雙翎莞爾岔開話題,「你們兄弟倆若有要事相談,我不打擾為好。」
「的确有事,所以一大早把你們倆都喚來了。」斯寰平擺了擺手道:「還是先坐下,一邊用膳,一邊聊吧。」
這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
雁雙翎猜不明白,也懶得去猜了,只依命坐下。斯寧宇坐在她的對面,無論如何,一擡頭便可以看到他的容顏,還是讓她的心稍微定了定。
「今日我特令禦膳房做了些雅國的吃食,」斯寰平熱絡道:「翎妹妹嘗嘗,可還算正宗?」
一桌吃食中,雁雙翎一眼便看到了那盤棗釀糕。
遙想當日在靜和莊裏,斯寧宇也讓人給她做了這樣點心,當時她萬分歡喜,現在卻別有一番澀味在心頭。
「瞧翎妹妹這般盯着雅國的吃食,想來是真的想家了。」斯寰平忽然柔情道:「你我既已是未婚夫妻,那麽妹妹的事便是我的事。如今雅國被賊頭所竊,我亦不能坐視不理。所以昨日我與父皇相商此事,父皇已經同意派兵出征雅國,替翎妹妹讨回一個公道。」
什麽?出征?!
雁雙翎猛地擡頭,難以置信。
斯寰平終于願意替她複國了?沛帝也同意了?一切來得這般突然,來得這般輕易,倒是讓她大為意外,如在夢裏,遲遲難以相信。
愣了好一會兒,她才找回聲音,抖顫地說:「多謝殿下,難為殿下如此替我着想,雙翎萬分感激。」
「只是……」頓了一頓,斯寰平才又一臉為難的道:「這主帥的人選,卻讓父皇與我傷透腦筋,想了半日也沒個結果。」
雁雙翎一怔。「怎麽……」
「翎妹妹也知道,我邦與雅國一向和睦,我母後與妹妹的母後更是遠親,如今雅國雖被賊頭所竊,但國號仍在,新皇是妹妹的侄兒,雖形同傀儡,但若我國貿然前去征讨,難免落人話柄。」
「殿下的意思是……」她越聽越不明白。
這忙,到底是肯幫,還是不肯幫?
「雖說話柄什麽的,我與父皇并不甚介意,可朝臣們大多反對。」嘆了口氣,斯寧平繼續道:「這麽一來,主帥的人選實在定不下來,若父皇強令哪位前去,或許朝臣們會議論說,因為我迷戀上原公主,為讨紅顏一笑,不惜傾國傾城。我倒無所謂這些流言,但父皇那裏實在是不好辦。」
雁雙翎咬了咬唇。「的确讓殿下為難了。」
終究是空歡喜一場嗎?一大早把她叫來,說了前面那一大篇好聽的話,結論就是無法替她出兵?整她嗎?
「但翎妹妹整日為了故郷憂心,我也實在不忍,想來想去,只有一個法子了,」斯寰平忽然轉身對斯寧宇道:「二弟,可否委屈你?」
他說什麽?這關斯寧宇什麽事?雁雙翎當下錯愕。
雁雙翎不懂,斯寧宇那般聰慧心細之人,只一句提示,便全然懂了。
「皇兄的意思是讓我去當主帥,出兵讨伐雅國?」斯寧宇道。
「不錯,」斯寰平颔首,「想來想去,也只有二弟你合适,加之你素來有謀略,也有武功底子,必能堪将領之任。」
什麽?要派斯寧宇去嗎?他一副書生模樣,素來養尊處優的,懂得率兵打仗、沙場點兵嗎?
雁雙翎瞪大眼睛,久久不能鎮定,錯愕到了極點。
不,這是一個陰謀,她的直覺告訴自己,這一定是有什麽陰謀。就算斯寧宇懂得率兵打仗,但他在軍中素無歷練,哪裏能戰勝老奸巨滑的呼蘭拓?這不是白白讓他去送死嗎?
難道,斯寰平已經發現了她和斯寧宇的暧昧,所以故意把斯寧宇送到前線,想借刀殺人?
不不,他們畢竟是親兄弟,斯寰平也不像這麽冷酷無情之人,應該不至于做出此等設陷殺親之事。
「王爺久居靜和莊,清閑慣了,哪裏能為了我的事情驚煩王爺?」雁雙翎一笑,緩和氣氛,「還請太子殿下回複聖上,另覓主帥才好。」
「我也舍不得二弟去,可這不是沒有辦法嗎?」斯寰平嘆道。
「如此雙翎寧願不複國,也不能欠下太子和王爺這麽大的人情,」雁雙翎正色道:「雙翎只怕一世也還不清,還拖累了貴國……」
「我去!」斯寧宇卻忽然打斷她。
什麽?他說了什麽?
「公主,在下願意去。」斯寧宇輕輕緩緩、一臉淡然的開口,「在下的确閑居得太久了,身為男兒不思為國效力,也是慚愧。如今有這個機會,一則為公主複國伐賊,二則讓在下有份差事做,以免被人诟病貪逸享樂。」
「殿下……」雁雙翎眸中湧起淚花,卻只能強抑着不讓它們落下。
她知道,這只是借口,他是為了她,這一切都是為了她。
斯寰平忽然提議讓他上戰場,雖然不知其中用意,但若貿然推辭,還不知斯寰平會如何做。
而且現在一想,她方才太過沖動,說什麽寧可不複國,也不願他以身涉險——
這話彷佛已經表明了他們之間的暧昧,所以他必須打斷她,消除斯寰平的懷疑。
原來,他心裏也是有她的,否則怎會願意為她涉險?這不是兒戲,而是真真正正要上戰場,他犯不着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人,損了自己的性命。
終于,她知道了,自己并非自作多情。這世上最最令人驚喜的事,莫過于你在意的人也在意着你。
可此刻,滿腔卻是複雜難言的滋味,說不清是歡喜,還是擔憂。
走到這一步,實在進退維谷,她彷佛被綁縛了手腳,對一切都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