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幸好不算很嚴重,你現在覺得惡心嗎?”劉醫生仔細詢問周寄北,周寄北搖了搖頭,季瓊宇站在一旁,很是惴惴不安。

“還是多睡覺,什麽都不要去想,小夥子。”劉醫生囑托了兩句後,看了一眼季瓊宇才離開。季瓊宇将醫生送出門,門剛一阖上,只聽周寄北幽幽地說:“以後.....我會不會留疤啊。”季瓊宇一聽他這話,心立刻就緊了緊。他快步走到周寄北面前,接着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不會的,不會的貝貝。”季瓊宇想要去捉周寄北的手,可周寄北卻把手縮在袖子裏,讓他沒法緊握。

周寄北本來垂着眼同季瓊宇對視,他看見季瓊宇臉上一閃而過的痛心,竟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

季瓊宇一怔。

“有疤也沒關系。”周寄北對着季瓊宇展一笑,眼睫也随之顫動,笑意深達眼底,看起來真實度極高。

“......”季瓊宇覺得周寄北大概就是長在他的痛點上。他很清楚如何拿捏自己,他不需要費太多力氣,只一眼,或是一語,就能控制季瓊宇的情緒。這是別人做不到的。

“貝貝.......”

“季叔叔,您去上班吧。您呆在這兒也是浪費時間,還是去忙您的工作吧。”周寄北又朝季瓊宇笑了笑,他講話不疾不徐,好像和從前一樣,又好像不是。

“我沒事,我在這裏陪你。”季瓊宇心裏空落落的,極其不安。他的右眼皮從昨晚起就亂跳個不停,心裏有股壓抑同憋悶始終不能散。

“對不起。”周寄北忽然道歉,季瓊宇一吓,連帶臉色也變了,他咻然抓緊床沿,人都難以站穩。

“你好像總擺脫不了我。”周寄北伸出手輕撫過季瓊宇的臉頰,觸感似有若無,快得像風。

季瓊宇的手漸漸握拳,雙手劇烈地震顫,他直覺渾身都難受,壓抑、痛苦、自責像一臺絞肉機,将他塞/到裏面,馬達轉速極高,手段極其殘忍。

“.......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說過.....”

“那就不說了。”周寄北收回手,他背對季瓊宇側過身躺下,他自顧自地拉高了被子,蓋住了自己的臉,被子遮擋住了從窗外滲進的光,只留眼前黑暗一片。

季瓊宇把臉埋在掌心,他的雙肩無措地垮了下來。周寄北在黑暗中睜開眼睛,亦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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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後是一片死一般地寂靜,只能聽見牆上挂鐘走動的聲音。時針同分鐘交叉着走,走過多久後,季瓊宇終于放下了手。

“貝貝,我認識你的時候,你才十二歲,而那時我已經二十七歲了。你現在十八了,我都三十三了。我看着你從小長長到大,在我心裏,你就是一個小孩。一個我很疼的小孩。”

周寄北困難地眨了眨眼睛,眼皮像被膠水粘連,很難撐開。他擡手縮了縮被子,眼前便愈發地暗。

季瓊宇盯着那團白被子,眼神柔軟。他似乎是在回憶,回憶記憶中的周寄北。

“你還記得小時候學校裏開家長會,每回都是我去;你被同學欺負了,那小王八蛋的家長還不講道理,我沖上去就和人打了;你第一次夢/遺,害怕得不得了,也是我發現的。”

“我始終.....始終站在監護人的位置看着你、守着你,我也.....我也打算守護你一輩子。不管你以後願不願意呆在我身邊。”

“你在我生命中很重要,一定比你想象的更重要。但是我從沒有想過我們之間會發生別的,我覺得如果我有那樣的想法......我就是個龌龊下流的小人。”季瓊宇的雙手抵在嘴邊,聲音隔着手指慢悠悠地發出來。

周寄北眼眶漸濕,好在有白被子做掩蓋,才不至于暴露于日光下。

忽然,他渾身一僵,整個人連帶白被都被季瓊宇抱住,季瓊宇在病床上沿邊坐下,床因此凹陷,而自己則被卷入季瓊宇的懷裏。季瓊宇的下巴抵着自己的發頂,他的味道萦繞在鼻息間,是讓周寄北留戀又熟悉的味道。他魂牽夢萦、夢寐以求的味道。

周寄北再也無法克制,轉過身伸出手就抱住了季瓊宇。他抓得那麽緊,連帶牙齒都在咬季瓊宇的肩,他不敢出聲,想叫也不敢,可他渾身都抽搐,導致喉底發出了怪異的嗚咽。季瓊宇使了全力抱住他,一雙手箍住他的背,指尖不停地安撫。

“貝貝,我會一直愛你,一直愛你。”

周寄北什麽都聽不見,他像個被判了死緩的犯人,本來已經對人生沒有半點期待,覺得一切都是惘然。這個人又将他拉上了岸。

在乎就好,他在乎就好。

周寄北在醫院足足躺了一個多禮拜。季瓊宇每一天都來,有時候帶着王嫂做的飯來。有時候下了班直接過來。周寄北就會和他湊在一起分吃一碗飯。周寄北困了就睡,季瓊宇就将就着躺椅在一旁陪夜。

等到出院的那天,季瓊宇請了一天的假早早地就來了。周叔将輪椅搬下樓,季瓊宇辦完了出院手續,就折回了病房。周寄北坐在床邊看着他。

季瓊宇對着他笑了笑,他走到周寄北面前蹲下,輕聲說:“貝貝,上來。”

周寄北伸出手環住季瓊宇的脖子,季瓊宇反手拉緊了,再将周寄北的身體托了起來。季瓊宇使了猛勁站起來,膝蓋骨因此發出一聲脆響。他皺了皺眉頭卻沒吱聲。周寄北卻順勢摸了摸他的胸口,他失笑道:“季叔叔老了,背不動我了。”

“還不是你長高了,小時候可輕了。”季瓊宇側過頭假裝抱怨道,可托着周寄北身體的手卻很緊。他的步子邁得穩又慢,生怕周寄北摔着嗑着。

周寄北的眼睛随着兩邊泛黃的白牆而移動。六年前,季瓊宇背着自己在這條一模一樣的路上走過一遍。

那會兒季瓊宇工作很忙,加班到深更半夜是家常便飯。碰巧那段時間,王嫂家裏出了事,必須即刻回老家一趟。周寄北就不得不一個人呆在家。季瓊宇那會自然而然地認為,一個十二歲的男孩,也不算小了,不會怕黑,也不會害怕一個人在家。

于是他只留了一張字條給周寄北——上面寫着他的手機號及辦公室座機。他叮咛周寄北,要是有事就打電話。周寄北那會拘謹又膽小,只會說好。季瓊宇走之前會替他将家裏的燈都打開——從卧室、廚房、客廳、廁所,所有大大小小的燈全數被打開。

燈光會驅散黑暗,減少恐懼。電視機裏傳來無聊的對白聲,周寄北卻看得心不在焉、忐忐忑忑。他把自己蜷在小床上,懷裏抱着季瓊宇買給他的大白熊。他的眼底全是不安,電視音只能緩解心裏百分之四十的恐懼,大多數時候,他都坐立難安。

自己在心裏安撫自己數百遍都無果,就只能顫着手去拿電話聽筒,每一聲盲音的等待都更添焦慮,周寄北的小手都能将聽筒給捏斷。

等了十多秒,季瓊宇終于接了電話。他剛喂一聲,周寄北便急吼吼地喊他,季瓊宇問他有什麽事,他話到嘴邊又笨拙地說不出口。只能随口撒個謊,季瓊宇會和他閑聊幾句,他說話的聲音順着電話線安撫着周寄北。周寄北忍着眼淚聽,連口都不敢張。

挂了電話,他就抱緊懷裏的熊,似乎這樣,安全感便能多一些。直到有一天,他吃壞了肚子,整個人疼得滿地打滾,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他咬着牙撥了季瓊宇的電話,其實都使不上力氣說話,他只喘息兩聲,電話那一頭的人就變了聲音。

迷離之中,周寄北半阖着眼只能看見季瓊宇跑得急匆匆,家裏的門被大力甩開,自己被他一把抱起,身體莫名一輕。

季瓊宇作為一個同他無血緣、無瓜葛的“長輩”,十分稱職。而周寄北太年輕,一個從未被如此珍視過的人,是很容易迷失的。所以他愛上季瓊宇,是必然。

作者有話說:

老季也很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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