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季瓊宇忽然動了動身體,他的手不自覺地往床鋪中央摸了摸。床上空落落的,季瓊宇擰着眉沒睜開眼,指尖不小心觸到信封,他才緩緩地睜開了眼。
季瓊宇最近嚴重缺覺。總是休息不好。眼睛适應了黑暗,忽而睜眼,只覺眼前白點重重,光影忽綠忽紅,刺痛極了。
“....貝貝?!貝貝!”季瓊宇手忙腳亂地去抓那團白被,白被弓成了一座小山,抱下去的剎那卻是空的。被窩裏是冰冷的,什麽都沒有。
季瓊宇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站了起來,他的心如從雲端墜落,摔成了重傷。傷痕累累,呼吸在剎那被奪走,五髒六腑都被狠狠對待,沒留下一口氣。
“.......”白信封落在床鋪上,黑暗中沒落。季瓊宇纏着手拿了起來,他擰開床頭的燈,一封信在手裏颠三倒四,死活找不到封口。他焦急地咒罵了一聲,指甲都在信封上劃出一道印來。
一張白紙,沒有四線三格,那有米字格,就只是一張薄如蟬翼的白紙。字跡是染着藍墨的圓珠筆寫得,字跡娟秀,不像周寄北。
“我有三件事,一直沒和你說過。第一件事:我走了,但我不會自殺,不必擔心。第二件事:車禍和你無關,你不必歉疚,更不用為此補償我什麽。第三件事:我整個人生都很黑暗。未來也只會越來越黑暗。你是我唯一的一束光。”
“傷害了你,對不起。所以這輩子我都不會再見你。離了我,你的生活就能走上正軌了。真好。”
“好好生活。就當我從未出現過,就當六年都是一場噩夢。”
“對不起,對不起。”書信沒有修改過的痕跡,仿佛是打過無數遍的腹稿。只不過是再謄寫到信紙上罷了。昏暗的燈光照在信上,将字字拆分拆解,殺傷力就莫名上升。
信紙漸漸被捏爛,季瓊宇的手背都爆出了青筋,他再咬牙也忍不了疼,他再自我麻痹也忍耐不了。季瓊宇絕望地閉上眼睛,他将信蓋在眼睛上,沒一會信紙的中間便凹了下去,季瓊宇的雙肩止不住地抖動,嗚咽從喉底襲來,一陣蓋過一陣。
他的男孩被他親手趕跑了。不會回來了。
.汽車站
周寄北使勁地推動着輪椅。淩晨三點半的火車站,依然有不少人。有些人拖着蛇皮袋枕在腦後就睡了;有人擠在長椅上打瞌睡。周寄北的輪椅很礙事,車輪要穿過人群很是不易,有人不懷好意地打量周寄北,有人責怪周寄北擋了路。
周寄北一言不發,他埋着頭推動着自己快走。終于推到服務窗口時,工作人員許是因為值着夜班,頂着一張困意十足的臉,态度不耐地說:“地點、時間!”
周寄北一愣,心裏本來就沒想好去哪兒,被這麽一嗆聲,更不知道該去哪兒了。他又不善言表,嘴唇倒是被咬得一陣陣地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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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兒啊到底?!沒看到後面人排隊吶?!”工作人員狠狠地瞪了周寄北一眼,聲音透過對講更顯不耐生硬,
“去w市吧,最快的一班。”周寄北的聲音也像嵌了鐵的铠甲,他将自己與外人隔絕。所有的言語到面前全部被拒之。
工作人員白了他一眼,繼而轉過頭,擡手在鍵盤上啪啪地打了幾下後,一張票被野蠻地推了出來。周寄北從口袋裏摸出一張錢遞了過去。
他還沒工作,自然也就沒有收入。季瓊宇每個月都會給他一筆零用錢。他離開之前,将這個月的錢全數還給了季瓊宇。只拿了周鵲寄給他的一些生活費。
“下一個!”後面的人蜂擁而上,周寄北的後背受到了強烈的撞擊。他蹩着眉,手裏死死地攥着票,就像抓着救命稻草。
周圍全是嘈雜的說話聲、叫嚷聲。周寄北連容身之處都找不到,只得縮在一個角落裏。他轉頭盯着窗外的天,天黑如幕布,像是無盡的深淵,在瘋狂地朝着周寄北招手。周寄北感覺心口泛酸,他的手不小心将手機點開,沒有未接來電,也沒有未接短信。
安靜地讓人害怕。
周寄北竟然譏笑般地勾了勾唇角,繼而索性關了機。他推着輪椅,順手将手機扔進了垃圾桶裏。黑色塑料袋像張貪婪的獅子口,将周寄北與季瓊宇的聯系一并吞盡。
現代人,沒了手機就能斷了聯系。多麽可笑。周寄北忍不住摟了摟自己的手臂,忽然覺得冷。
.季家
王嫂緊張地攪了攪手,她十分擔憂地看着季瓊宇,想說話但又不敢。最後還是只能默默地替他關上了門。
季瓊宇一晚上抽掉了足足兩包煙。煙頭都已經從煙灰缸裏撲了出來。他的嗓子都被熏啞了。一咽口水就疼得厲害。疼痛鑽心卻又比不上心裏被牽扯得三分之一。
那份信被浸濕了,字跡都被化開了,有些難辨。季瓊宇反反複複地讀了好幾遍,每讀一遍,腦子裏就記起一次周寄北。他甚至都能想象到,他是如何忍着疼,趴在那不高的床頭櫃上寫字。又是怎麽寫得出這麽捅心窩子的話。
季瓊宇心裏被堵住一口氣,就快悶死了。他的手機不下數次地企圖撥出那個號碼。而每一次接近結尾又被他自己掐斷。
接通了說什麽?說不好更是把人往死裏推。季瓊宇頭一回感到絕望,那種脈絡貼連,動一動就哀毀骨立。
可是他會不會遇到危險?他從小到大都沒出過遠門,哪一次離開自己了?想到這裏季瓊宇又咻然睜開了眼,他臉色極差,血色倒退盡,他撈起桌上的鑰匙,猛地站了起來。
“先生!”
“先生!”王嫂大吃一驚,急急忙忙在後頭喊,季瓊宇仿佛沒聽見,摔了門就往外沖。車子沒幾秒鐘就發動起來,尾氣冒成一團煙,一眨眼就沒了影。
.汽車站
“前往w南站的乘客請注意......”廣播裏在催促着周寄北,他低頭看了眼手裏的票,黑子粗體又冷酷又無情,一張那麽小的紙票兒就能帶着他離開這座城。
周寄北抿了抿嘴唇,單手緩緩地推着輪椅,朝着那輛停靠着的大巴走去。他在與他的生命做告別,告別季瓊宇,傷害是等同的。
再也沒有人會在冬天替他熱敷膝蓋,也再也不會有人對他噓寒問暖。更不會在他要上車的時候,替他拿過拐棍。
往後,都得是一個人了。
周寄北終是上了車,車門同時掩上,而身後傳來急促的車胎摩擦聲,被隔絕在外。
作者有話說:
追是不可能追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