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周寄北一時動彈不得,從肩膀處傳來的禁锢量力硌着他,他從頸部開始發僵發硬,再游移到四肢,膝蓋無着力地,小腿仍舊發軟發疼。他不得已捏緊了手,眼下因睡眠不足而青黑,他極為勉強地動了動肩,季瓊宇手一抖,就放開了。周寄北感覺呼吸不暢,他被迫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肺部得以喘息,他才搭着輪椅轉過了身,手指在慌亂中插/進車輪內。

季瓊宇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衣,出門太匆忙,連外套都忘了拿。此時被凍得發抖,整個人駝着背,微微蜷縮在周寄北面前。他仍舊半蹲着,沒站起來。周寄北一垂眸就能看見他,看見他凍得發白的臉,凹陷的輪廓,同那雙已顯眼紋的眼睛。

他雙手交疊,好像很無措,兩只手反反複複地摩挲,似乎都出了手汗。他從下而上緩緩擡起下巴,目光幾近渴求般地望着周寄北。

季瓊宇中也不知道最近是怎麽了,好像一想到周寄北,滿腦子就是他小時候躺在病床上做低頻脈沖時候的樣子,抓着自己的手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臉哭得通紅,可憐極了。季瓊宇每每從夢裏驚叫着坐起,越想越心慌,心裏和被千刀萬剮了一樣。

周寄北與季瓊宇對視,他的手仍舊陷在車輪裏沒有抽出,他無意識地轉了轉手腕,指腹立刻被勒出了一條紅印。

“....你先坐。”周寄北好不容易把手從輪椅裏抽出來,一瞬間疼得緊,他不忍一抖。季瓊宇這才意識到小腿蹲得發麻,他眉頭一蹩,才想着站起來,身子剛一動就疼得吸了口氣,他撐了下地才站起來,他一瞥過身旁的椅子,才撐住扶手勉勉強強地坐下。

“貝貝,其實我見到你的第一眼,我沒敢認。你變了,長高了,比以前胖了些。以前太瘦了。”季瓊宇不太敢看周寄北的眼睛,他就盯着周寄北的膝蓋,睫毛微微顫抖,雙手絞得骨節發白。

周寄北不出聲,他一貫沉默,目光深遠,而眼睫遮其眼神,很難透析。

“我....那會兒你執意要留在這裏,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小時候我能端着長輩的架子管着你,你都聽我的。你從小就敏感,從不和我張口要任何東西,就算是用完了零花錢,餓了肚子也不開口。疼了冷了都不說,一開始我急得很,不知道怎麽和你相處。”

房間內燈光昏黃,照在季瓊宇的側臉,顯得他愈發溫柔,他說話娓娓道來,不安的手指顯得他焦躁緊張,但聲音還算平穩。

“我一直心懷愧疚,它們始終壓在我心上,我一直喘不過氣來。我說我這輩子都會照顧你,不會不要你。我的确負罪感累累,一開始這麽做,也的确是想讓自己好過些。”

“可是一年過去.....兩年過去.....直到姚轶提醒我,我對你所有的保護、相處的方式方法其實都不正常。是我在我們關系的天平上偏了尺度。”季瓊宇說到這裏,忽然口幹舌燥,他做了個吞咽的動作才得以繼續。而周寄北的眼神逐漸失控。

“我認識你的時候你才十二歲,六年以後你也不過十八。愧疚占據我對你的全部感覺,我們之間......至少在那個時候......什麽都不會發生。也不能發生。”

周寄北預感接下來的話可能會對他建設好的防火牆造成重創,他的眼神咻然一變,不由地變得生硬和生冷。

“貝貝,你記不記得有一回我出差回來,因為太累了發燒了。”季瓊宇逐漸将自己解刨,他的眼神陷入回憶中,周寄北聽見針尖落在心上的聲音,他咻然将瞳孔睜大,手不得不抓緊了輪椅。

“我睡了一天,整個人也稀裏糊塗的。好像貼了降溫貼也不管用。我就記着我半夜醒了,有個人趴在床沿邊睡着了。他躲得遠遠地,我随手一甩,好像還是打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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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神智不清,也沒聽清聲音,以為是姚轶。第二天退燒了,醒來的時候,床頭櫃上放着熱水和熬好的米粥。我下了樓,看見姚轶從門外進來,便順理成章地以為是他照顧了我一夜。那天晚上你沒有回家,我和姚轶把附近都翻了底朝天,也沒找到你。”

“最後你回來的時候,剛一進門,我就給了你一巴掌。”季瓊宇說到這裏的時候,把臉埋進了掌心裏,他的聲音因此而憋悶。肩膀有些微抖,顯得無助。

“貝貝,四年前你要離開我,我非常慌張。我覺得我做錯了太多事情,才逼走了你。我去看過心理醫生,做過所謂的排解和傾訴。醫生說,要治愈傷口就要先撕開傷口。最後我選擇留在澳門。”

“澳門也不大,我在這兒也有些朋友。更巧的是,王付也認得你。我剛知道的時候,恨不得立刻讓他安排和你見面。可是我覺得我們之間最根本的問題沒有解決,見了也無解。所以,我讓他帶我離你近些。貝貝,你的場子我都去過。只不過每一次都坐在角落,有時候你在,我看着你在一群陌生人當中應付自如,笑容比從前更多。可我心裏很難受。”

“我知道你長大了,你可以獨當一面。可是我卻不想你長大。”季瓊宇終于把臉拿了下來,他眼底通紅,血絲攢了一層又一層。

“我直到那時候才敢面對自己。敢在所謂倫理道德之上承認對你的非分之想。”季瓊宇說出這句話的瞬間,他心裏憋着的那股痛終于得以發洩。他終日在自我逃避、糾結、愧疚中尋找解脫,而最後發現,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他躲避過的答案。

他愛周寄北,很愛他。

周寄北一絲不動,人像被釘住了似得。周寄北是一個以細節來填充記憶的人。他對季瓊宇所有的勾勒都源于細節。而周寄北實際上也在改變。曾經的他偏執瘋狂,一心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他有多陰暗,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可慢慢地,他也長大了,他開始理解季瓊宇,逐漸體會曾經地那些并不叫愛。他沒有共情能力,亦無理解別人的能力,偏執同占有也是一種傷害。

“....我昨天做了個夢,夢見我躺在大巴車的車輪底下,右腿飛了出去,躺在我的手邊,滿地是血,惡心的很。”

“但我發現我沒死,我還活着。好在我還年輕,只有二十二歲。腿廢了也沒什麽,我還能過別的生活對吧。”

“而季叔叔呢,将近四十了歲了。我坐在這裏都能看到你額角隐約的白發。你覺得我還會愛你什麽?”

“愛你已經逐漸衰老的臉,還是會越增越多的白發?”

周寄北雙手交疊擱與腿上,他臉帶笑意,下颚微擡,而眼微彎,亦如十八歲時一樣。

作者有話說:

小周不想拖累老季。我猜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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