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孤單
陸有希問出口之前，在腦裏設想過很多種答案，唯一沒想過的就是司缙會将問題抛回來的。
他還記得遇到司缙的時候，也差不多是這個時節。
那天他正打算回家，像這一年中發生過無數次的那樣，進了巷子便聽見那些讨債人在他家門前敲喊，周圍的街坊鄰居也都為了不牽扯進其中，早早的關門躲了起來。
他不敢靠近，只想着遠遠的站在角落裏想等着人離去便是，卻待了三十來分鐘，那些人也絲毫沒有散去的意思，沒了去處的他只好慢慢走回了學校附近，坐在公交站的長椅上，望着街對面的行人直到天黑。
初秋的風十分涼爽，吹着吹着，他漸漸就有了些困意，眼睛咪蒙的在那裏略有節奏的點着頭，一下一下敲打着旁邊的廣告版。
一個身材修長的人在他的面前站定了下來，将路燈的光遮去了一半。陸有希猛地一個機靈醒了過來，擡頭看看眼前的人。
他隐約記得，這個人也是他們學校的。
陸有希擡頭和來人對視了一眼，只見他眼睛微眯的看着他，擡手卻是将他戴着的帽子摘了下來。
他逆着光有些看不清對方的表情，瞬間便緊張了起來。對方将他的反應盡收眼底，卻也卻沒在意，只是嘴角一揚，說：“陸有希，你要不要跟我去我家？”
那天，他甚至忘了驚訝眼前的這人為什麽知道他的名字，也沒有想過這人為什麽回突然要帶他回家，只是腦中在自尊和錢的問題上來回戰了數百回合，最後還是決定放棄自尊這種吃不飽的東西，沉默着點了點頭，起身跟着走了。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司缙的名字，也是第一次跟着去他家。而在這之後的一年，他自己都算不清，自己接受了多少次收留，又接受了多少次司缙的照顧。
司缙回問他，“你覺得呢？”
他答不上來這個問題，司缙便不再追問。
直到洗完澡兩人都躺在床上後，司缙靠在床頭，側着身子看着他，手指順着他的額角劃到下颚，才向他問道：“你今天，是不是聽到站我旁邊的那人說的話了？”
陸有希摸不清司缙在想什麽，只是輕微的點了點頭。
司缙看着他，眼神溫柔的跟他講：“确實在你之前，還有其他人這樣偶爾來過我家，不過，他們不像你。”
Advertisement
“不像我？”陸有希不明白。
司缙繼續道：“或者說，沒有你在的時間長吧。”
“這樣啊。”陸有希側着身看着他，小聲問道，“所以呢？為什麽會有這些人，嗯……我意思，可能包括我在內？你那天為什麽突然想着帶我回來了。”
“如果沒記錯，”陸有希繼續道，“我們在那之前并不認識不是嗎？”
其實司缙多少驚訝于陸有希會突然想起來問他這些問題，但他也不避諱，只是笑道：“是你那時候不怎麽認識我，你可因為高一那事兒出了名氣的。”
陸有希不禁臉上浮了點紅，畢竟那個烏龍實在是讓人不好意思。他撇撇嘴不說話，待了好一會兒，才有聽見司缙開口：“大概是因為孤單吧。”
司缙說這話的時候，整個人的表情并沒有什麽變化，沒有想象中的寂寞，也沒有時常獨處的無奈，只是淡淡的看着陸有希的臉，輕輕的用手順着他的頭發，像是在說什麽跟自己無關的事情。
而一直躺着的陸有希看見他這幅表情後，撐着身子坐了起來，兩眼就這麽從下往上直勾勾的看着對方。他小聲問：“你也會孤單麽？”
司缙像是聽到什麽笑話，噗的一聲笑了出來，“你覺得什麽情況才算孤單？”
陸有希一見他笑，連忙有些驚慌似的搖搖手：“也不是，我是覺得，不論是學校還是外面，你好像總都是人群的中心一樣，大家向着你，也都想接近你不是嗎？”
司缙擡眼看了他一樣，嘴上帶着輕輕的微笑，卻沒說話。
陸有希又繼續解釋道：“也是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你一個人做過什麽，不論你走到哪裏，都是好多人跟着。”
不光是姜娜娜，過去的一年裏，陸有希也見過無數次司缙身邊跟着的不同的人。
“這話倒是沒什麽錯，”司缙垂着眼眸，心覺有時候陸有希像是什麽都懂，有時候又像是什麽都不懂，他低聲道，“那你為什麽會接近我？”
陸有希微怔，這怎麽說。
司缙卻替他開口：“是因為需要，是嗎？因為我可以在你沒地方去的時候收留你。”
不等陸有希回答，他便繼續道：“他們跟你一樣，都是因為需要。有的覺得我家有錢，有的覺得我父母可以幫到他們。”
陸有希覺得他說的對，但是想了想又搖了搖頭，小聲說：“也不是。”
他說：“我跟他們不一樣。”
“是嗎？”司缙的神情淡淡的，像是壓根不信陸有希的這些話。畢竟陸有希其他時候的樣子，他也不是沒見過，偶爾司缙也會覺得，陸有希在他面前的這份乖巧樣，其實跟那些人又有什麽區別呢，可陸有希一次又一次打破了他的想法。
“不一樣，”陸有希否定道，“雖然剛開始确實，是因為你讓我可以偶爾在這邊住，可，就是有些東西不一樣。我也說不清，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樣。”
陸有希不想說，也說不清。
因為說起來也有意思，和司缙初遇的那天，竟然也是他第一次去其他男生家裏住。
陸有希的初中也是在四中上的，那時他并不留長發，卻依然有人因為他的長相前來開玩笑。初中的孩子倒是沒有那麽多心思，可怕的是，那些大人未必。從言語到小動作，躲都躲不幹淨。
經常因為一點小事，流言四起。盡管這樣，當時的他家，還沒有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再加上初中的學生們也大多還不懂這些是怎麽回事，雖然偶爾能聽到一些不好聽的話，生活卻還是如常。
可人總會長大，不懂的事慢慢也都變得明白起來。上了高中，就像是所有人都突然覺得自己長大成人了那樣，都開始學着大人的樣子做那些曾經耳濡目染過的事情。
他本以為去了司缙家，無非就是向着這些人妥協沒什麽區別，可是司缙不一樣，那天将他帶回去之後，盡管是在一張床上，可那些預想中的令人恐懼的觸碰一次都沒有，僅僅是将他像個抱枕一樣抱在懷裏，安安靜靜的睡了一夜。
所以陸有希慢慢的開始靠近他，就像是越接觸越能發現，司缙也不像外面傳說的那個樣子，孤傲，驕橫。在他面前，司缙是很溫柔的。當然他也懷疑過司缙是不是對他有其他想法，可是當見到偶爾出現的那些女生，他又很快的打消了這些念頭。
這種溫暖，他不介意和別人分享，只要沒有将那些收回就好了，而且這樣的分享，讓他安心了許多。畢竟對他而言，司缙和他的世界差了太多，如果司缙真的……
司缙看着陸有希眉頭微皺糾結着想解釋的樣子，笑着揉了揉他的腦袋說：“行了，知道你跟他們不一樣了。”
哎，陸有希嘆了口氣，幹脆的平躺了下來，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會兒，還是仰頭道：“你要是我哥哥多好。”
聽的人瞬間被逗笑了：“說的像是你有哥哥？”
“沒有，”陸有希撇撇嘴，“就是因為沒有，所以……哎，就是單純的感覺，想象中的樣子吧。”
“你要是有了，就不這麽覺得了。”司缙開玩笑道。
“嗯？你有哥哥？”陸有希問。
司缙沒否認，只是說道：“他在美國，有機會帶你去看他。”
陸有希感嘆：“美國啊……真遠。”
兩人就這麽淡淡的聊着天，聊着聊着，陸有希就感覺意識模糊了起來，很快的睡了過去。
放在床頭的手機卻響了兩下，正準備躺下的司缙拿起一看，便又悄悄下了床走到客廳，他反撥了回去，接通便聽到對面聲音嚴肅的說道：“你什麽時候過來？”
“1月。”司缙垂眸看了一眼卧室裏微弱的光，又轉頭看向落地窗外的夜景，外面燈火輝煌，跟這顯得異常冷清的客廳形成着對比。
對面人想也沒想道：“12月吧，聖誕節總歸是要跟家裏過的。等過完春節再回去。”
對面人的語氣有些不容他反駁，司缙最後嘆了口氣，無奈道說：“行吧。”
他說：“那12月初就行，有些事到了我再跟你商量。”
對面人突然笑了一下，“你是說你想帶的那個朋友的事兒？人家同意沒你就想先跟爸爸說，兩年前的那件事兒爸爸還不算放下心結，你就打算再提件新的，你這性子還真跟他是一模一樣。”
“你自己想想吧，跟我商量再多，爸爸那裏說一不二的，我也真沒什麽辦法。”
再回到卧室時，只見陸有希将被子卷成一團的抱在胸前呼呼的睡着。司缙看着他白淨的側臉，順着躺了下來，将人摟進懷中睡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