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電話

陸有希本以為他已經把這兩年發生的有些事抛之腦後了。這條短信的到來卻像是将這一切的假象擊了個粉碎,讓他完全沒了思考其他事的心思。他盯着短信,靜下來默默的算了算,這是三個月內陸敏玲第一次聯系他了。

陸敏玲剛去鄉下時,還是時常會聯系他的,只是後來,陸有希覺得每次都是來回的那麽些話,實在是讓人有些不耐煩,便漸漸的開始學着不接。陸敏玲也敏感地察覺到了陸有希的态度,慢慢的也盡量減少了電話來往,甚至于從暑假到開學,也就只有這麽一條只有六個字的短信。

陸有希是跟着母姓的,因為他嚴格意義上,沒有可以賦予他姓氏的父親。

用他的話說,陸敏玲是個真的沒有男人緣的人。第一個,是他的生父,在他出生前就不見了的人,在他出生後也沒有出現過,而第二個,就是他被追債的這位繼父。

他的繼父其實不算糟,起碼到他初中畢業為止,他的繼父都是在一家小公司裏老實的做着簡單的工作,拿着不喜不憂的定額工資。繼父和母親都是溫和的性子,甚至連争吵都沒有發生過。陸有希也争氣,憑借着自己的成績就這麽考到了重點中學來。家裏雖然不富裕,但也算是街坊鄰裏之間常誇在嘴的對象。

直到陸有希上了快上高一時,一向老實的繼父不知道在哪裏認識了一群人,開始玩起了賭博機。大致是人心都是貪婪的,有機會一舉搏大,誰又願意就這麽心甘情願的就這麽平凡下去呢。剛接觸那些玩意的他像是上天選中的幸運兒,逢賭必贏,便是有了自信,漸漸的越玩越大。

而等債主突然找上門來的時候,他已經有兩三個月沒有回過家了。

陸敏玲受了刺激,一瞬間病如山倒,家裏的經濟支撐不起他在大醫院看病,催債的情況也愈演愈烈,她沒了法子,就先搬去了鄉下的親戚家。臨走時她有問過陸有希要不要一起走,陸有希想了想還是應了下來。可等到了那裏,跟親戚再确認時,他們卻當着他的面,告訴陸敏玲只能接納一個人。

才跨入高中校門沒多久的陸有希就這麽又一個人從鄉下,背着包回了江城,一個人住在這裏。

不過,好在那之後沒多久,陸有希便遇到了司缙。

放學鈴響,顧誠安一側身就清楚地看見臉色相當不好的陸有希,他不意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問道:“怎麽了?”

陸有希這才從回憶裏回過神來,重重地深呼吸了一口,将臉上的表情恢複了過來,他快速地收拾起了書包,輕聲同旁人回道:“沒事兒,走吧?今天去你那行麽?”

顧誠安聞言一愣,也沒想到他會主動要求,但還是點頭答道:“嗯,可以啊。”

陸有希笑笑起身,這意外的短信讓他實在是不想回去面對那間空房子。

兩人原本計劃着做點什麽吃,可出了校門沒走多遠,顧誠安見了砂鍋粉的門面,又莫名的起了瘾,全然不管陸有希怎麽想,就進了裏面。

可這家砂鍋粉店和之前陸有希家旁邊的那家店實在是水平相距甚遠,同樣的鍋子同樣的粉,味道卻差了不知道幾個級別。顧誠安沒吃到一半,就有些索然寡味地放下了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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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無辜被帶來的陸有希,默默的加了幾勺辣椒,近乎完全蓋掉的原有的味道,強硬地吃完了一整碗。

大概他顯示實在是需要點外界刺激來平衡心情。

顧誠安多少有些好奇,但是每當側過頭來看到陸有希近似如常的表情時,他就不知道該問些什麽好了。

兩人一到家,陸有希便動作自然地進了他卧室,脫了外套才擡頭問了句:“我能先去洗澡嗎?”

顧誠安點頭,還好心的幫忙拿了套衣服給他。

熱水順着頭發滴落下來,陸有希就這麽靜靜地站在那裏任水流擊打在頭頂,像是想靠着這樣把事情都想明白一樣。

洗完出來後,陸有希想看眼時間,結果拿起手機才發現沒電了。他只好走到客廳的一邊把手機插上電,開機的過程及其緩慢,屏幕待了好一會兒,才有了亮光。而等開了機,又多蹦出來兩條短信,還是差不多的內容,來自同樣的人。

陸有希表情一瞬間就垮了下來,隐隐的煩躁感也即刻纏了上身。

他雙腿绻着坐在沙發上,呆愣着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決定打回去算了,才開口跟顧誠安交代到:“我去卧室打個電話。”

顧誠安“嗯”了一聲,故作不在意地繼續看着電視。

進裏屋後,陸有希便沒多猶豫地拿着手機撥了回去,電話裏嘟了兩聲,他開口喊道:“媽。”

對面人說話有些急:“小希啊,你最近還好嗎?”

陸有希平躺在床的一邊,仰頭看着天花板,頓了兩秒,還是回道:“還好,你呢?”

陸敏玲聽到回複,語速才緩了下來,聲音極輕的說:“我還好,鄉下空氣好,像是比前段時間好了不少。”

“那就好。”他聲音淡淡的道。

陸有希感覺這樣的對話就像是留聲機裏錄過一次的碟片,反複播放都是一個樣子,永遠的都是那麽幾句,可偏偏每段時間都要複習一遍對方才能安心。

例行的問候結束,兩人都一時無言,沉默了片刻,陸敏玲還是開口道:“你爸……”

果然是這樣,陸有希瞬間明了了她要問的話,毫不猶豫地打斷她:“沒回來過。”

“你,”她頓了一頓,聲音聽上去帶着點慌亂:“你別這麽讨厭他。他畢竟對家裏好了這麽多年啊。”

“你爸爸,他也不容易。”她的聲音越說越小。

躺着的人對電話那頭的聲音感到有些厭煩,這樣的話在這一年的電話裏,他聽到的次數自己都數不清了。陸敏玲來回都是讓他不要怪他繼父,不要怪這個欠了債就一走了之的人,甚至于她始終認為,這人還是老實的,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他不是不明白,這麽多年确實靠着他一個人辛苦工作支撐這個拼湊起的三口之家,但讓他不要怪罪又何談容易。十幾年的平淡生活,就這麽輕易的打碎了,每天要提心吊膽的回家,要躲避不知哪來的債主的追讨,要面對街坊鄰居的鄙夷,甚至要依靠別人的幫助才能正常的每天到學校裏學習,即便這樣,都還要小心翼翼地深怕哪天找到學校就這麽丢了學業,自己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他不是不明白繼父對他的好也不是理所應當的,但是他還是止不住,原諒不了。

“他真的……”陸敏玲還想繼續說,卻一時聽不到了電話這頭的聲音,她略帶驚慌失措地小聲喊道:“小希?小希?”

陸有希将手機放在枕頭上,靜靜地聽者電話裏的人喊着他的名字,最終還是冷漠地開了口:“別想了,他不會回來了,要回來他早回來了,等不到現在。”

他說:“你好好在鄉下養病吧,別操心這些了。”

對面停了兩秒,最終還是小聲道:“好吧。”

沉默又再次彌散開來,過了許久,還是陸敏玲那邊傳來一陣雜音後,将電話挂斷了來。

陸有希呆滞地躺了十來分鐘,拍了拍臉起身,這才回了客廳。

而坐在外面的顧誠安聽到了偶爾從門縫逃匿出的對話,他看着陸有希,聲音淡淡地問:“家長會的事兒麽?”

正推門而出的陸有希聞言一愣,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對方應該是聽到了什麽,便回道:“不是,我媽而已。”

顧誠安只知道陸有希的媽媽在鄉下養病,但是不知道他家到底是個什麽情況,正當他想着怎麽開口時,卻聽到旁邊人一聲低笑,然後微微的擡頭看着他,開口道:“其實我媽也挺好的。”

不等他回答,陸有希就将視線轉回了電視上,輕聲帶有些自嘲般地繼續說道:“她挺溫柔的,也或是說軟弱吧,我有些地方挺想她的。”

氣氛不知為何沉重了下來,顧誠安微斂着雙眉,覺得這樣的氛圍持續下去沒什麽好處,便故意笑了出聲,吐槽他說:“你是在誇自己嗎?這麽不要臉?”

陸有希側過頭來看着這人,最終還是笑了出來,情緒像是一下子從之前的事裏脫開了一般,止不住笑道:“你真是個……”

他說了一半,在腦中組織了半天,卻還是未能想出一個貼切的詞來形容他。

“真是個?”顧誠安像是臉上帶着點好奇。

可下一秒,他又回複了稍稍嚴肅的樣子,問他:“那你想她嗎?”

“你說誰?我媽?”陸有希詢問道。

“嗯,”顧誠安又問了一遍,“你想她嗎?”

陸有希歪着頭,不帶情緒的想了會兒,最後還是深吸了一口氣,才說道:“想吧。”

說完,頭便垂了下來,他把下巴拄在绻着的膝蓋上,呆呆地看着電視上跑過的畫面。他感覺到旁邊有個帶着溫度的物體就這麽靠了過來,兩只手緩過他,将他的頭往胸膛上靠了靠,聲音低沉的說:“沒事,別搞得這麽孤單,如果你實在是想念親人的感覺,我不介意給你點父愛。”

瞬間,陸有希就把人推了開來,咧着嘴直接說了句:“啧,你給我滾。”

兩人這才笑了開來。

笑完,陸有希小聲地說了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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