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姓名?”
“付寶。”
“年齡?”
“二十一歲。”
“家屬姓名?”
“沒有。”
“沒有?”登記人員視線離開電腦,擡頭看了她一眼。
度珍寶:“沒有。”
“住址?”
“汴北市仁愛福利院,我是盲人。”
登記人員這才又仔細端詳她的面部,“嗯”了一聲接着問:“有無工作經歷?”
度珍寶頓了頓,看來黑山基地可能不會像聞燕那樣提供特別照顧:“沒有。但是我會做手工活,可以獨立制作手鏈、項鏈和簡單的衣服。”
“好了,去旁邊等着吧。下一個!”
度珍寶的盲杖丢了,這件事帶來的最大不便就是需要提醒別人她是“盲人”,用肢體動作比如摸索周圍的環境,或者用語言。
她找到一處地方坐下,沒有理會旁邊的人,思考着自己以後怎麽辦。
擠上卡車以後,她就身不由己了,随着人群一起來到黑山基地。經過檢查,确認沒有人被感染,他們這一車人才獲準進入基地,擠在一個大院子裏,不許出去,也沒有別人進來,與外界完全隔絕。
Advertisement
下午他們每個人得到了一份飯,枯坐到晚上才被帶出去登記身份。等到登記完了身份,他們又被帶回那個院子,繼續隔離。
這個院子裏待着的都是和她一輛車過來的人,其中有兩個人是組織成員,度珍寶在聞燕基地與他們接觸過,兩人都是表現優秀的那一批。因為沒有上級命令,雙方沒有貿然交流。而且她是一個意外,誰也不知道薄雪聲會怎麽安排她。
度珍寶已經猜到了,襲擊了聞燕基地的那場違反常理的喪屍潮,正是組織為了突破黑山基地而謀劃的一次沖擊。
她這次外出執行任務的時間已經夠長了,原本應該和那些表現中平的成員們一同離開,卻陰差陽錯跟了過來。
度珍寶喜歡騙人,這是她的強項,可是她實在厭了,假如薄雪聲給她安排同樣的潛伏任務,她拒絕接受。她絲毫不覺得這次失誤是因為她能力不足,她也完全不會檢讨自己,自我批評,誠懇地對薄雪聲或任何人說自己違背了在總部所學的知識,面對“任務目标”聞燕基地的居民時放松了自己。
她當然沒有錯。錯的是,她以為天性的力量足夠強。
與父母分離,她感覺到被壓抑的天性正在蘇醒。但是現在她才發現,十五年關懷備至的家庭生活帶給她的影響,不知不覺中超過了天性的力量。
黑山基地為他們每人提供一日兩餐,送餐的士兵告訴他們,在黑山基地,勞動者才能得到一日三餐。為了額外的那一餐,半數人都願意去工作,但是這麽多人不可能一下子全找到合适的位置塞進去。
每到居住區內需要人手,才會有人被帶走填充。度珍寶等了十天,才被帶進一間服裝廠,成為一名光榮的女工。
黑山基地所占的土地,粗略地分,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集團軍用地,閑雜人等不能進入,一種是民用地,也就是黑山基地的居民生活工作的地方。
度珍寶白天在服裝廠裏工作,晚上在服裝廠宿舍睡覺,可支配時間非常少,只出過兩次門。根據她的感受,黑山基地對全體居民實行着軍事化管理,規定作息時間,規定活動範圍,額外請求要打報告,努力培養居民的品質,以鐵血高效為目标。
對沒有體驗過軍隊管理的普通人來說,這樣的生活最初很難适應。但這麽做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人們只需要聽從命令就能滿足基本的生活要求,時間一長,自然而然地就不會再想多餘的事情。生活變得簡單,煩惱也會減少。
度珍寶也很滿意這種管理方式。這讓她沒有機會與潛入黑山基地的卧底打交道,更不用說和薄雪聲聯系,她都不知道薄雪聲在黑山基地的哪個區域。她想,如果她是軍隊的領導者,她一定會讓聞燕基地的人分散到各個地方,哪怕這些人看起來都很無害。
人多就容易出事,這是亘古不變的真理,提前預防一定比事到臨頭再鎮壓要省事。
度珍寶默默無聞地做着一名樸實女工,因為使用假名,她錯過了與度若飛相見的機會,更不知道度若飛已經幸運地找到了一位親人。
軍用地——
度若飛也經歷過同樣的身份登記步驟。
“姓名?”
“度若飛。”
“年齡?”
“三十一歲。”
“家屬姓名?”
“父親度晖,母親付麗,妹妹度珍寶。”
“确認存活、确認死亡還是失聯?”登記人員一邊問,一邊敲擊鍵盤似乎在查找什麽。
“……都失聯了。”
“家庭住址?”
“汴北市……”度若飛詳細地報出小區和門牌號。
登記人員眼睛忽然睜大,湊近屏幕仔細對了一遍,擡頭說道:“我們基地有一個付麗,地址和你報的一樣。”
“真的?!”度若飛雙手撐住桌子,急切地探頭去看屏幕。登記人員“哎”了一聲沒攔住,面含遺憾地往後讓了讓,合上了嘴。
只見“付麗”後面的相關信息裏也有幾個熟悉的名字:丈夫度晖,确認死亡;女兒度若飛,失聯;女兒度珍寶,失聯。
度若飛怔了很久,眼眶漸漸染紅,低頭吸了下鼻子,放開雙手站起來,過了兩分鐘才問:“能帶我去找她嗎?”
“要先打申請,你先回去等通知,明天應該就能帶你過去。”
“知道了。”度若飛臉色灰白,不再發一語。
回到小院,她一晚沒能睡好,朦朦胧胧夢到許多過去的生活片段。如果汴北市淪陷,從地圖上來看,父母逃到黑山基地的幾率并不小,只是她從沒有想過這個可能。她更希望汴北市安然無恙,至少像中辭市那樣保住了一部分,讓她的父母能夠安全地等到她去找他們。
想不到,她終于見到一個親人的那天,也是知道另一個親人死訊的時候。
還有度珍寶。她怎樣去和母親解釋自己弄丢了妹妹?如果付麗知道度珍寶不見了,該會多麽揪心?
一夜都在對自己的譴責中度過,醒來時她渾身汗涔涔,這還沒到二月,她差點着涼。
申請通過,一早就有人過來,帶她去找付麗。黑山基地占據了五座城市,但沒有直接按城市劃分地域,而是為了方便管理重新劃分為八個區域,各區居民沒有軍隊證明不得擅自離開。
基地裏只有很少人不工作,付麗那樣剛強的性格,當然不可能游手好閑。昨天度若飛看到父親确認死亡時眼睛裏就看不見別的了,路上才聽帶路士兵說,才知道付麗在蔬菜大棚工作。
食物是頂頂重要的物資,付麗的工作放在和平年間好像沒那麽響亮,現在這種時候卻是非常受尊敬的職位。
走了一個多小時,度若飛到達第五區辦事處。付麗由一名女兵陪伴,坐在辦公室裏等着她。兩人見面後,士兵便離開房間,關上了門。
一見到母親的臉,度若飛的淚水立刻淌了下來,付麗滿面驚喜地起身張開雙手朝她快步迎來,度若飛邁了兩步膝蓋一軟,撲到付麗身前環抱住了她,痛哭道:“媽媽!媽媽!”她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
付麗也是淚流滿面,抱住自己的孩子,溫柔地摸着她的頭發,說:“不怕不怕,媽媽在呢。”
許久室內只聞哭聲,兩年多以來她們對彼此的擔心,都在這一刻痛快淋漓地發洩出來。淚意稍止,付麗拉着度若飛的手臂,将她攙扶起來,仰頭細細端詳她的臉。逃亡的經歷與兩年軍旅生活,為度若飛的臉龐增添了堅毅,但她的眼神仍是付麗所熟悉的。
度若飛也抹了眼淚,想看看付麗在這兩年間的變化。那年夏天度若飛和度珍寶離開家的時候,付麗剛剛五十歲,因為十幾年來一直陪伴度珍寶讀書,接觸着年輕的學生們,心态也十分年輕,看起來不顯年紀。
如今經過苦難的錘煉,付麗的氣質比過去更加沉穩,仍然擁有着溫柔與堅強并存的魅力,充滿生命的力量。在打擊面前她沒有倒下,而是更堅決、更努力地生活着。
度若飛擡手撫了下付麗新添的幾根白發,又忍不住落淚。
付麗安慰她:“沒事,都會有的。你快說說你過得怎麽樣,寶寶沒和你在一起嗎?”
度若飛忍着內心的酸楚,大略講了自己的經歷,省略了一部分內容:“度珍寶和我失散了,我不知道她的情況。”
付麗眉頭皺起,揉了揉自己的心口,說:“不怪你,不要太自責了,這都是命。但是你別忘了她,要是有機會你就找找她。”
度若飛點頭答應。
付麗:“你還不知道吧?你爸爸他……”
“我知道了。”度若飛打斷她,不忍心讓她親口說出這個事實。
付麗露出心痛又懷念的神色:“你還好好地活着,他在那邊也能心安了。黑山基地很安全,咱們在這兒好好生活,日子總是要過下去。”
“哎,我明白。”度若飛努力微笑了一下。還能和親人團聚,吃過再多的苦都值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雌雄公母男女雞 的手榴彈!
感謝 東方文化愛好者、天蠍座的貓、一支半節、青椒、巷說 的地雷!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