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來者一襲明豔錦衣,十八九歲模樣,腰墜一塊羊脂玉佩,手執一柄明黃扇,舉止間貴氣自成,像是哪個世家跑出來的小公子。
他眉眼淺淡明晰,眼神輕飄飄掃過柳臨,滿是不屑。仿佛多看一眼,都覺得污了眼。
柳臨看清來者,仿佛被什麽噎住一般,敢怒不敢言,只低聲道:“走走走!”
地上兩人也迅速爬起來跟上,一溜煙就看不到人影了。
待那堆人離開,錦衣男子把扇一收,兩步走到樓雲跟前,蹲下,輕聲道:
“你還好吧?”
樓雲疼得眼睛都睜不開,只朦朦胧胧看到一個人影。那人離得近了,還有股若有若無的丹砂氣。
景華仙門幾峰中,确有一峰專注符陣修煉,好像叫東華峰。此峰弟子身上常備符紙和丹砂,因此身上會攜帶這種氣味。
難道是東華峰的人?
樓雲深呼吸幾口,壓□□內劇痛,艱難道:“……還行。”還沒死。
錦衣男子見他這樣,眉頭一皺,低聲罵道:“柳臨那孫子,光天化日居然下此毒手,真簡直膽大包天。”
他從身側摸出一個玉瓶,倒出一粒藥丸,遞給樓雲:“來,先吃這個頂一下。你放心,我是東華峰晉慈仙尊的二弟子,紀清文,這是我自己煉的丹藥。”
樓雲點頭,輕聲謝過。丹藥一服下,頓時化為股暖流,流入肺腑滋潤經脈,體內的痛感确實減輕一些。這效果,大約跟止疼藥差不多。
紀清文将他扶起,又撿起散落在地的東西,看着弟子服奇怪道:“你是剛入門的弟子?怎麽會在這兒?”
按理說,新弟子這會兒該在書堂,接受入門教導。靈植園跟書堂隔了十萬八千裏,就是走岔路也不會出現在這兒。
樓雲勉強直起身,正準備開口,身後傳來一道清脆的童音:
“啊!樓雲你在這啊,找到你啦。”
錦白抱着本書一路小跑來,到樓雲跟前,見到這情景,小臉頓時刷地白了。他懷裏的書“啪嗒”掉地上,伸手小心翼翼拉住樓雲袖子,急道:
“你、你怎麽了……”
錦白轉頭看向旁邊的紀清文,眼睛瞪得溜圓:“是被他欺負的嗎?我去告訴仙上——”
“沒有,錦白。”
樓雲輕聲打斷,努力扯出個笑,試圖安慰他,然而表情扭曲,看着更痛苦了。
“是他救了我的。剛剛有幾人與我有誤會,是他出手相助。”
錦白一愣,轉頭對紀清文不好意思道:“對不起,誤會你了。謝謝你救他,還請告知姓名。”
紀清文将手中的東西遞給錦白,明黃色扇子一展,微笑道:“無事。”
随即報了姓名,視線盯着錦白,似乎覺得挺有意思。
“快送你家主人去療傷吧,我看他傷不輕,要費一番功夫了,”紀清文颔首道,“想來剛入仙門還沒有峰主收留,不如去我那兒,讓我師尊幫忙看看。”
錦白搖頭:“多謝紀仙君好意,不過樓雲已入峰門,有師尊照料,就不勞煩了。而且,樓雲并非我主人。”
“哦?”紀清文有些訝異。一般弟子少有帶靈寵入門的,還是已化形的靈寵。既然不是他的,難道是峰主養的?這就更少見了,常出現的幾個峰主都沒有這嗜好。
況且初入門弟子要經過考核,才會被各峰主挑走,收作峰門弟子。今年的考核在一個月後,還沒開始。
不過次次考核都有特例,特別優秀或是合峰主眼緣的人,在考核前會被挑走,以防被其他峰看上。
看來這個樓雲天分極高?
紀清文倒是有些好奇了,問道:“敢問是哪一峰門下?”
錦白急着回峰,馬不停蹄抖開白羽,跳上去,頭也不回道:“淩雲峰。”
“……”
紀清文手中扇子一僵,抖了下,差點掉地上。他喉嚨一哽,視線不自覺飄向樓雲的臉,說話都結巴了:
“等、等等,此話當真?”
錦白扶住樓雲,慌慌張張踩着白羽升空,兩下就升高了。
“多謝紀仙君啦,樓雲情況緊急,我就先走一步,擇日再登門道謝!”說着就飛遠,尾音都聽不大清晰。
紀清文看他們飛去的方向,确實是淩雲峰無疑。
他站原地想一會兒,明黃的扇子重新展開,輕輕搖兩下,笑道:“有意思。”
樓雲彎腰蹲在白羽上,就差趴着了。錦白一路加速沖回淩雲峰,落在樓雲的竹屋門前,扶他到床上躺好,道:“你再忍一下,我這就去叫仙上。”
紀清文給的止痛藥藥效大概過了,樓雲仿佛渾身筋骨被人碾碎般,痛得呼吸都在顫抖,他臉色蒼白,額間又滲出冷汗。
他聽見錦白跟他說話,便胡亂應兩聲,連錦白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恍惚間,又回到那天的森林裏。
周圍冰雪刺骨,寒風簌簌。暗色衣袍在眼前晃動,冰冷的語句傳入腦海,寒徹骨髓,像是連血液都要一起凍上。
擡頭對上一雙眸子,細長深邃,無波無瀾。好像悲憫衆生的聖人,又像冷血無情的嗜血修羅。
一雙眼睛,怎麽能傳達出截然相反的感覺呢。
樓雲意識恍惚起來,面前的景象漸漸分崩離析,沉入黑暗。
他隐約感到額上被一塊濕潤的毛巾擦拭,随即一只手覆上來,觸感微涼而輕柔,給人幾分憐惜的錯覺。
一股渾厚溫暖的靈力,通過手指傳進體內,順着受傷的經脈一路前行。樓雲皺緊的眉頭漸漸放松,渾身的疼痛緩解,逐漸消失。
那股靈力行走幾個周天,所經之處滋潤大大小小的經脈,像一股暖流,源源不斷填充四肢八脈。
這種感覺太過舒服,樓雲無意識發出一聲滿足的輕哼,尾音上揚,像把小勾子輕輕勾在人心上。
覆在額上的手指一頓,收了回去。那股靈力也斷絕了供應。
樓雲潛意識莫名感到可惜,想睜眼看看是誰,可強大的困倦襲來,他支撐不住,最終沉沉睡去。
這一睡就是一天。
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下午了。
樓雲睜眼,房間裏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日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帶着一陣暖意。
稍稍動下身體,渾身舒暢,完全沒有之前那種不适,看來被人好好治療過了。
那個時候……那雙手的主人,是祁朝嗎?
樓雲想起痛暈時額上的觸感,心裏一動,嘴角無意識彎起一個弧度。
會是祁朝嗎?幫他把傷治好,這樣看來,那人并非表面上那麽冷情。
樓雲坐起來,墨色長發淩亂地垂在身側,身上的衣服被人換過了,只留一件白色中衣。
雖然現在是冬季,在房間裏,倒也不覺得冷。想來淩雲峰上應該有某種陣法,可以調整溫度,冬暖夏涼。
正出神,門口傳來一聲輕響。轉頭,一人身着銀白錦衣,走進房來。周身劍意凜冽,卻在靠近時,将那股壓迫的氣息刻意收斂起來。
祁朝走近後,側身坐在床邊。樓雲眼前只一片衣袖,白得晃眼,方寸間全是祁朝的氣息。
他感到一只手碰到額頭,觸感微涼而輕柔,跟之前半夢半醒間,放在他額上的手指一樣。
那人果然是祁朝。
樓雲心像被一股暖流觸動,漸漸填滿,泛起溫熱的飽脹感。
“你體內氣息調整回來了。”祁朝将手從額頭移開。
樓雲雙眼眨了兩下,忙道:“多謝師尊。”
祁朝微微颔首,示意樓雲将左手遞給他。樓雲不明所以照做,祁朝伸手扣住他手腕,一寸一寸撫至肩膀,在之前受傷處停下。
傷口已經結痂,皮膚和手掌間只隔一層薄薄衣料,祁朝手掌溫度比一般人低,像極了他整個人冷心冷情的樣子。
手臂的溫度透過那層布料傳出去,樓雲心跳略微急促,空氣似乎變得有些熱,莫名讓人難耐。
我體溫會不會有點高?
是病了嗎?
……
“手臂上的傷沒觸及經脈,幸好。”
清冷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樓雲手臂被放下。他轉頭,撞入一雙細長深邃的眸子,不禁呼吸一窒。
“事情我聽錦白說了,我想知道,是什麽原因,你跟別人起沖突?”
“是因為……”樓雲開口,下意識摸向放玉佩的口袋,随即動作停滞,心驟然沉到底,整個人如墜冰窟。
玉佩不在了。
他大腦一片空白,心裏空落落,好像有什麽隐秘的不安,從心底滋生,瘋狂卷席纏繞上心髒。
祁朝看着他,重複道:
“樓雲,是什麽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