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忽聞笙歌起
風回雲斷雨初晴,返照湖邊暖複明。亂點碎紅山杏發,平鋪新綠水蘋生。
人人盡說江南好,然而江南究竟有多好,惟有親身到臨才感受得到。
正值江南桃花盛開的時節,站在江邊望去,但覺視線中繁花色如霞光,微風拂過沁人心脾,直教人瞬間消散了萬千愁緒。
皇帝包下了一艘畫舫,沿着江面順流而下,船上笑語陣陣,不知不覺夜幕已經降臨。
酒過三巡,沈玉照獨自走到船舷去吹風,但見雕花欄杆下波光粼粼,遠方點點漁火與頭頂月色交相輝映,應和着笙歌陣陣,那景致當真是極美的。
半晌,忽聽身後腳步輕響,她回頭看去,見楚暮辭正朝這邊走來。他換了身衣服,玄紋緞面長衫襯得人玉樹臨風,那雙狹長眼眸緩緩眯起,朦胧中恍有光影閃爍,迷離而看不真切。
“一個人幹嘛呢?”
“醒醒酒。”她回答得理所當然,“而且這裏涼快還清靜,剛才公主多喝了幾杯,一直在我耳邊嚷來嚷去,我擔心她待會兒興奮起來會出馊主意。”
楚暮辭笑了笑:“我也嫌他們吵,正要跟你說,誰知一回頭你就不見了。”
沈玉照頗為無奈:“我得趁他們不注意才能脫身啊,否則他們沒準會集體把我按倒在地。”
他笑意更深,正饒有興致想在調侃她兩句,誰知還未開口卻突然蹙眉,微微彎腰将手探向胃部。
“……不會是又胃疼了吧?”她頓時緊張起來,連忙低下頭去扶住他,“九爺他們也是,就沖剛才灌你酒那勁頭,不胃疼才怪。”
“你現在居然變啰嗦了,也是怪事。”楚暮辭就勢向後靠在欄杆上,單手摟着她低聲道,“沒什麽大事,你給我揉揉就好了。”
他的口吻莫名就多了幾分孩子氣,聽得沈玉照心都軟了,她垂下眼睫,放緩力道依言給他揉着,一面沒好氣地嘟囔:“就像誰樂意和你啰嗦一樣。”
“那你還說。”
“我這人有個規矩,得管着自己的男人。”她面無表情說着最霸氣的話,“所以你有意見盡管提,反正我也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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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暮辭才不管她到底說了些什麽,他的注意力只在“自己的男人”五個字上,不禁滿足嘆息:“我可是修了十年的福氣,才能成為你的男人啊……”
“德性。”
他忍不住笑出聲來,借着月光看她清冷秀美的眉眼,心頭一熱,阖目便要吻下去。
這本該是一幅溫柔旖旎的場景,然而很可惜,不幸被人破壞了氣氛。
臨近那艘船上突然傳來一聲女子的尖叫,短促凄厲,然後便聽到“撲通”落水的動靜。
“救命啊有人跳江自盡啦——”
楚暮辭和沈玉照驚訝地對視一眼,擡頭間正看到遠處江面有一雙不斷在撲騰的纖纖素手,那女子顯然不識水性,不消片刻便逐漸向下沉去。
人命攸關的大事,當然不能袖手旁觀,沈玉照下意識就要攀着欄杆跳下去,結果被楚暮辭用力扯住,他擡手,略顯責怪地敲了一下她的額頭。
“記住了,這種事情應該男人去。”
她尚未反應過來,見他已經飛身躍入了江中。
皇帝一行人聽到動靜也紛紛從裏面趕出來,見此情景均面面相觑,楚文卿見沈玉照站在原地,低頭輕聲問道:“怎麽回事?”
“……那邊的船上有個姑娘跳江自盡。”
“什麽?那三哥呢?”
“他剛也跳下去了。”
楚琇滢聞言登時驚道:“也就是說,是三哥把人家姑娘推下去的?!”
“诶诶死丫頭你能不能別這麽瞎猜?”楚之昂對于她诋毀自己人生偶像的行為感到氣憤,“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三哥這是路見不平出手相助啊!”
“……”
皇帝略顯心驚膽戰,本能地湊近沈玉照,想通過她來加強一下心理建設:“玉照啊,暮辭下去多長時間了?不會出什麽問題吧?”
“陛下您別烏鴉嘴。”沈玉照不着痕跡橫他一眼,“那不是已經過來了麽。”
果然,楚暮辭正一手托着昏厥過去的姑娘朝船邊游來,臨近船舷時讓衆人把姑娘救上去,自己則在船壁上使力一撐,輕輕巧巧落在沈玉照身邊。
“聊得都挺高興啊?還不趕緊救人。”
于是以楚之昂和楚琇滢牽頭,兩人大呼小叫地比着嗓門,合力把姑娘擡進去,說要讓柳如櫻幫忙看看。
初春的夜風依舊帶着寒意,尤其是剛從江水中上來,楚暮辭渾身濕透,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唉,大晚上的這叫什麽事兒啊,太狼狽了。”
沈玉照默不作聲脫下外衣給他披好,推着他往回走:“快點回屋,燒水沐浴,我去找人給你熬點姜湯來。”
“……太麻煩了,用不着的。”
“胃疼還沒好又受涼,半夜如果燒起來我可不帶管你的。”她冷哼,“別廢話,記住了,這也是女人該去做的事。”
楚暮辭被她一頓搶白噎得沒話說,沉默片刻,側頭望向她的目光柔情滿現。
這真是他家沈大人最可愛的時候了。
半個時辰後,當沈玉照端着姜湯進屋時,見楚暮辭已經換好衣服坐在床邊了,後者正盯着燭火出神,聽到腳步聲這才擡起頭,眯起眼睛笑得愉悅無比。
“夫人來了啊?”
“……瞎叫什麽。”她瞥了一眼他身上單薄的亵衣,秀眉微蹙,“躺好了去,蓋被子!”
很難想象,現在這個手捧姜湯呵斥他蓋好被子的女人,就是在皇城中一媒值千金的執柯女官。楚暮辭嚴格遵從未來太子妃的教導,側身乖乖躺下去了,但口頭調侃仍是必不可少的。
“你到底是我夫人還是我母後啊。”
“別擡舉我,我可不敢跟端慧皇後相比。”
他卻只是笑,笑着笑着眼神便有些恍惚了:“事實上,我也沒見過母後。”
端慧皇後在生他時難産而死,從此他關于母親的記憶,都不過是從皇帝那裏獲得只言片語,并無明确概念。若說端慧皇後給他留下的最深刻的痕跡,那大概就是關于孤星命格的說法了吧。
畢竟克死生母,那是伴随他出世的灰色烙印,終其一生都揮之不去。
楚暮辭什麽都沒提起,可沈玉照卻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些許不同意義的東西,她沉默,忽而想起,在他失去母親孤單自處的這些年裏,自己在扮演着什麽角色。
她原本也歧視疏遠了他十餘年,直至如今,才終究是沒有彼此錯過。
他會形成那種性格不是沒有原因的,只看有沒有人願意靠近他,軟化他。
所幸到最後,她成為了那個人。
“以後我陪着你啊。”
“……啊?”
沈玉照迎着他一瞬間變得茫然的目光,似笑非笑:“我說,以後我陪着你,一直,一直陪着你。”
楚暮辭怔忡着,一言不發注視着她靠上前來,隔着被子把自己結結實實抱住,半晌,如墨眼眸複又明亮起來,像是蘊着窗外的漫天星光。
“那我是……何其有幸啊……”
“有幸不有幸的回頭再議,不過現在你得先把姜湯喝了。”
他實話實說:“那東西真的很難喝,換了你你樂意喝嗎?”
沈玉照當然不樂意喝,但她才不慣他這毛病,俏臉一板命令道:“喝!我特意叫人往裏加了紅糖,應該好多了——畢竟這東西對身體好,如櫻說過,女人坐月子都喝它。”
“……”
楚暮辭差點沒把剛喝進去的一口姜湯噴她臉上,他終于還是放棄了強喝的念頭,随手把碗放在一旁,而後攬着她的腰把她按在了懷裏。
“我挺好的,生不了病,只要你在這陪我,我就什麽毛病都沒有。”
沈玉照無語于他的邏輯:“這兩件事有關系嗎?”
“當然。”
他強詞奪理時通常是一臉正直,換作以前她肯定不搭理他直接走掉,但是現在不行了,自己喜歡的人,含着淚也要包容到底。
“真拿你沒辦法,胃還疼麽?”說着把手覆在他胃部,“明天我去問如櫻,看吃點什麽才最好,橫豎酒是不能再喝了。”
她的掌心很溫暖,溫度透過衣料直達肌膚,楚暮辭擡眸,看她小巧的耳垂上還帶着自己買的那對蘭花耳墜,不禁輕笑。
“行,都聽你的。”
二十多年來,從未有哪一刻,抵得過此時她給予的安穩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