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就那麽輾轉地,璧郁從周一捱到了周三。她記得方琬瑜給她的那張青橋學社的名片上寫着每周周三會晤,她可以去碰碰運氣,說不定能見到他。
她叫了輛車,上午八點出唐府,只坐了半個小時就到了皇冠路。學社在一座劇院,不是周末,往來的觀衆很是稀疏,她很輕易就上了二樓。聽見激烈的争論聲音。
“扣扣”
“請問蔣陳珂小姐在嗎?”“請問您哪位?”
“我姓唐,周一和蔣陳珂小姐電話聯系過的。”
給她開門的是一個紮着雙馬尾的女孩,穿洋棕色格子長裙,看上去精明幹練,沖她淺淡一笑,“你就是唐璧郁小姐吧?我是蔣陳珂。”
“歡迎你加入我們。”
“我很榮幸。”璧郁也笑着,握住她伸來的手。
“大家停一下,下面,我給大家介紹一個新成員,她是由方琬瑜學長推薦來的唐璧郁小姐。她剛從英國留學回來,對音樂的見解獨到。大家熱烈歡迎。”
掌聲過後,成員們走過來和她握手。成員以大學生為主,一個個面容都很和善,卻因為才氣,帶着骨子裏的清高自許。那是璧郁曾經覺得最可怖的眼神,她覺得別人從身家上歧視她無所謂,最是那種從骨子裏的輕視把人貶低到死。可是見得多了,如今反覺得有些可笑了。
她笑着,拿出一盒提子曲奇來。
“大家好,我是唐璧郁,請多多關照。初次見面,請收下我的一點心意。”
曲奇是s市最好的點心店“鮮衆”做的,一直是店裏的招牌,即便價格叫人咋舌,每天也是有人上趕着排隊去買,生意簡直火爆。這麽一大早就帶來的,更不知道費了多少麻煩。
一盒曲奇就讓有些成員動了動心思。不過,蔣陳珂倒沒有多少反應,只是繼續說:
“咱們學社的理念就是:新形式,新思想,新文學。青橋歡迎一切新的事物,音樂,詩歌,戲劇,你來,這裏就是你的舞臺。”
她又說:“咱們每個板塊每周輪着來的,這周是話劇,負責音樂的方師兄沒來,沒有音樂活動的安排,有些抱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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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呀。我來這裏就是想認識一下大家。我剛回國,本來就無所事事,對咱們這邊的形式也不了解。大家都是興趣相投走到一起來的,你們不介意多一個觀衆吧?”
“當然不介意啦。”
大家聚在一起,領了點心,對璧郁的身份高看了不少,也更親切了不少。一個紮學生頭的女孩子湊過來,小聲對她說:“我認識你,你是唐督軍的侄女兒。我爸爸是他的下屬,我叫金巧巧。你的宴會上,我哥哥也去了。”
金巧巧有點惋惜,畢竟家裏只收到兩張邀請函,都輪不到她去呢。
“你好呀。”
璧郁的态度不即也不離,讓人捉摸不透。金巧巧同她聊了一陣有的沒的,就接着去排練了。
“對了,巧巧,不知道金府和我們家近不近,回去的時候,我可以一道載你嗎?”
“順路的,真的謝謝你啦。”得到了督軍侄女兒的青睐,她簡直有些受寵若驚。
今天他們排的是蕭伯納的《華倫夫人的職業》。全劇的梗概是:從劍橋畢業回來的薇薇小姐,回到家裏,被母親華倫夫人逼婚嫁給一個老爵士。華倫夫人很有錢,女兒卻不知道錢是怎麽來的,後來發現竟是母親開設妓館,壓榨窮人所得。薇薇與母親決裂,自食其力過上了正直道德的生活。據說這部作品前一陣子在劇院上映過,不過因為臺詞翻譯方面有些問題,演出效果并不是很好,因此今天主要是想集中改一下劇本。扮演主角薇薇的正是金巧巧,演薇薇母親的人是蔣陳珂,另一個叫杜鳴的男孩扮演克羅夫男爵。
幾個人接着璧郁來的時候争論:薇薇作為女兒決絕地跟母親決裂,是在有悖倫理,可是作為新女性,她必須和堕落的母親以及罪惡的社會決裂。
杜鳴一撥人覺得,可以考慮觀衆的感受對結局進行修改,讓華倫夫人醒悟,薇薇回家;蔣陳珂和金巧巧則支持不改劇本大體,與母親決裂是她走向新生必須經歷的一步,堅決不能動。兩邊争得激烈,互不相讓。
璧郁這時候才感覺到,她剛剛來的有多不是時候。
“璧郁,你有沒有什麽意見?”
蔣陳珂把戰火燒到了她身上。
璧郁之前在劇院看過這個話劇,但是是全英文的,當時看也沒有多少感觸。可是現在看了國文版,不免覺得有些別扭。
“不,我覺得,這個并不沖突。”
“怎麽說?”大家圍坐在一起,聽璧郁道:“咱們手裏的譯本,華倫夫人都是頑固,嚣張的形象,苦情是副線,咱們可以試試把苦情現在最後突出一下,這樣,”
“這樣,我們能多多照顧到觀衆的情緒,而且當時社會的瘋狂和命運的不公也被凸顯出來了。”蔣陳珂拿過來說道。
“這真是個好主意,就這麽商定了,我來改罷!”杜鳴主動舉手。
“好。”
大家一致表示同意。
“都知道你是個大文學家!”蔣陳珂啐他一句。
杜鳴的文采确實不錯,不到兩個小時就把劇本改好了。大家傳看了,也不再有異議。
“那我們就按照這個來排吧。前面沒有問題,我們從最後一幕開始排起。”
杜鳴的渲染手法很高,末尾只改動了幾句臺詞,加了一段獨白,情感氣氛就大不相同。從決絕到決絕裏帶着苦情。華倫夫人最後那一句“我首先是個母親啊。”歇斯底裏裏透着絕望。薇薇最終還是選擇與母親決裂,轉身離開的背影,半哭半笑裏,傷心地顫抖,叫人心疼。
演到最後,金巧巧自己都深陷情境之中,她半哭半笑着,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其他人也都眼前一亮。
“我覺得,我看完之後,可以挺着身板,倔強又自豪地走出來。”一個叫何粵晴的社員說。
“就是這種感覺呀,笑中帶淚,像浴火出生的鳳凰,光彩是自己的,生命也是自己的。蕭伯納真是一個偉大的劇作家。”杜鳴這麽說。
“我覺得當代女性就該像薇薇那樣站起來,咱們做這個話劇,不就是為了喚醒更多的女性,一起開創新的思想時代麽?”
一場排練完,大家眼睛裏都閃着堅定的光。
已經是下午了,大家用完下午茶,準備告別。
“璧郁,今天真的謝謝你了。”“舉手之勞而已,能幫到大家我就很開心了。”“那以後咱們話劇這邊有活動你也要多多參加呀,到時候我給你打電話。”“好啊。”
名利從來都是些錦上添花的東西,你站到那個合适的位置,它自然會來尋你。
大概比如曾經的沈雛煙,如今的唐璧郁。
金巧巧拉住她的手,一邊貪看着汽車裏的陳設。
“我沒想到,你的才華确是這樣的真好。果真真的,出去留過學的人和咱們就是不一樣。”
“哪裏的話,我在外修的又不是這個,跟着些有什麽關系,都是大家捧我才那麽說的。若說真正有才華,該是琬瑜學長。宴會那晚我見到他,他鋼琴彈得真好,能教人陶醉。”
“是啊,我和他認識一年了,他的相貌好,琴彈的好,書畫學問也好,為人也謙虛和善,當初,大家推他當社長,他卻大方的讓給了陳珂,只做了一個幹事,可是力卻沒少出,大家有事他都肯幫的。”
“他待人還是那樣一貫的好,”璧郁在心裏想。
“不對,他平時很少在這些場合出現的,他去了,是不是方太太也去了?”金巧巧嘆了口氣。
“方太太去了有什麽不對嗎?”
“s市都曉得,方家太□□琴,和電影皇後朱麗莉最是不對付的。”
這個璧郁卻不知道了,這樣想來,方太太見到唐家人,也應當不太高興,可是那天見到她卻很喜歡,現在回想來,不禁有些奇怪。
“兩個人到底是什麽恩怨?”
“這個嘛,卻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的事了,對了,老提方家做什麽,我都不舍得,咱們就這麽分別了。”
“那有什麽,你想我,即可來唐府找我就是了,我一個人也沒有別的事情,正愁沒有朋友呢。”
“那說定了。”
臨近分別,金巧巧開心地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
作者有話要說: 《華倫夫人的職業》是真的在中國話劇史上出現過的,不過後來因為一些原因,演出不怎麽成功。
蕭伯納先生,您是個大度的人,能原諒小對您的作品胡說八道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