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十六)
這一段日子,唐詩過得異常艱難。
原來随意打打鬧鬧說說笑笑的人,現在仿佛無形間滋長了一層隔膜,雖然還是說着,還是笑着,但那說與笑都含了點小心謹慎與察言觀色的味道,時間長了,唐詩自己也覺得沒意思,便漸漸淡了那些往來。更多的,還是窺視與議論。感覺自己與他的一點風吹草動,都能作為衆人津津樂道的談資,并且這些議論,許多時候都伴随着她的無意闖入從熱火朝天到戛然而止,讓她頗為尴尬。唐詩喜歡簡單而真實,現在卻常常覺得生活在聚光燈下,生活在假面之中,在無力與壓抑的沉溺中,好在有他始終陪伴身旁,才讓她覺得這一切失去到底還是值得的。
與她的局促不同,他卻是越來越惬意,三不五時還要故意逗弄她一下,并且樂在其中。他當慣了衆人目光的中心,毫不在意落了一身的眼珠子,有時看她退縮,還偏要使着巧勁兒将她推到臺前,一邊樂滋滋欣賞着她如何化解,一邊在無人時誠懇接受她的怒目橫眉。
同居一事,卻是始終未能達成。唐詩采取的戰法極其簡單,任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
有一次,兩人在家吃了晚飯,宋詞拉她坐在電視前的地毯上打游戲。唐詩本來不精于此道,那天憑感覺亂點,手氣卻出奇的好,殺敵數、爆頭率都比他高。他很不服氣,拉着她一盤接一盤玩,直到連勝幾局,才傲嬌地表示,欺負小朋友沒意思,不玩了。唐詩抿嘴樂,他在工作上看起來還挺成熟穩重,其實骨子裏真的很孩子氣,哪怕玩個撲克、打個游戲,都試圖保持他的“英雄形象”,讓人哭笑不得。
她說:“是呀,你牛,不過牛先生,時間也不早了,你可否回牛圈去了?”
他馬上歪倒在地毯上,哼哼:“帶新手就是累,累死我了,我得歇會兒。”
她拍他一下:“別裝死,趕緊地起來回家。”
“你在哪兒,哪兒就是我家。”他閉着眼說。
“少來這套,迷魂湯在這兒不管用。”她說着,把他往上拉,他卻稍微用力一帶,将她拉到他懷裏,一把抱住。
她知道他常規性開始耍賴,也躺在地上,笑眼彎彎地只是望着他,卻不說話。
他見有機可趁,腆着臉道:“媳婦,要不咱倆今晚洞房吧。”
他還從來沒這麽直接過,她一時臉紅至耳,考慮了一下,羞澀地說:“……好吧。”
他眼睛亮起來:“真的?”
她點頭,然後問:“要是……萬一……那個了怎麽辦?”
他迅速理解了“那個”的意思,噌地跳起來:“附近有超市,你等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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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目送他沖出門,叮囑:“跑慢點,別摔了。”然後幹脆利落地關門落鎖,刷牙洗臉,只在舒服地泡進浴缸裏後,抓起手機給他發條短信:我睡了,晚安,好夢!
某人此時正抓着一小盒東西回到門前,舉手敲門時聽到短信提示音,隔門看了短信,咬牙切齒:小東西,你就耍我吧。
還有一次,兩人偎在沙發上看韓劇。他邊看邊點評:這男主肯定整過容,這女主臉上的粉得有寸厚,這劇情怎麽這麽拉低我的智商……
她拿抱枕砸他:“不要诋毀我的偶像。”
他詫異:“你的偶像不是我嗎?”
她嘔吐狀。
他撓她癢癢:“快說,到底是誰?”
她笑着抽氣:“你、你。”
他這才放過她,兩人繼續看電視。
看一會兒,他又開始擾民:“既然愛她又磨磨唧唧地不肯說,還是不是個男人。”
“這女的怎麽這麽作,還沒我們家詩詩可愛。”
她拍他:“安靜。”
他于是安靜了。
五秒後:“詩詩,這麽垃圾的肥皂劇有什麽可看的,不如我們……”
她擡眼看他,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
“不如我們洞房去吧。”他這回說得極其熟練,極其神清氣爽。
她服了他的臉皮厘米數,要多努力才能修煉得這麽厚顏無恥。想都不想,故伎重施:“……要是不小心……”
他從錢夾隔層裏掏出一個方形小袋,得意:“随身攜帶。”
她于是更服氣了,溫柔地提議:“可是我肚子突然有點餓了,要不我們先去外面吃點東西吧。”
他半信半疑:“你又打的什麽主意?”
“我能有什麽主意?我真餓了。”
他于是不情願道:“好……吧,那先去吃點東西。”
在外面找了家夜宵餐廳,兩人胡亂吃了點東西,她放下碗筷,他便也一起起身,精神一片抖擻,容光一片煥發。
走進樓道,按電梯時,唐詩突然驚呼:“呀,糟了!”
“什麽?”
“我手機好像掉餐廳了……”她拼命搜口袋,一臉的焦急。
他掏出手機撥打,提示已關機,于是說:“那你等等,我去看看。”
跑出小區,正要過街去對面的餐廳,手機短信響:找到了,就在家裏呢,那我睡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他恨恨,回複:你表演系畢業的吧?再也不上你的當了。
她嘎嘎笑倒在沙發上。
第三次的時候,他學乖了,無論她怎麽轟,就是死賴着不走。這回她沒轍了,好聲好氣同他商量:“要不你坐一小時再走?”
他搖頭:“如今社會多亂啊,老把你一人放這裏我真不放心。”
她撇嘴:“有你在,我爸媽更不放心。”
“瞧瞧,又用你之心度我之腹了吧?我就想和你單純的多待一會兒。”他眼神堅定,“很單純很單純的。”
她嘴角輕輕綻出一絲笑,馬上別過臉去。
他瞅準了這絲笑容,自覺談判大有希望,趕緊補充協議:“我向組織向人民保證絕不打擾你,我就窩沙發上幫你守門,或者你要心疼我,把你隔壁房間讓給我,我倆做好搭檔好室友,行不?”
她其實知道他的為人,她要真不願意,他絕不會強迫她。但孤男寡女這麽住着,就是別人不說閑話,自己也還是覺得別扭。和孟珊珊同住時,曾被他蹭住過兩宿,那時要說也只有他們兩人,可因為有珊珊的名分在那裏杵着,他再怎麽賴最終還得走人,心理上比較能夠接受,如今只餘他們兩個,她要一松口,他指定順竿爬就此長駐,她便猶豫了。
他還在游說:“我堅決跟你保持距離,不靠近你兩米之內……要不你用水桶把手給我箍一鐵圈兒,我帶頭上,一旦發現我有什麽不軌行為你馬上念緊箍咒……”
她虛踹一腳:“是我拿你當猴兒耍呢還是你拿我當猴耍?沒的白費我一水桶,下回還得抱着走。”
他見她眉眼輕彎,就勢往沙發上一躺,拿個抱枕蒙住腦袋,在下面悶聲悶氣道:“我睡着了,不要騷擾我啊,我三貞九烈不興讓人吃豆腐的……”
她使勁憋了一下,等那話中可能沾染的笑意都給憋了回去,才噔噔噔走回卧室,丢下一句“就今天啊”,關門落鎖。
他從抱枕下露出頭:“不帶這麽藐視人的,還上鎖,我……我用得着防麽?”
清亮的陽光偷偷溜進來踩在眼皮上的時候,唐詩醒了。床很柔軟,被窩溫暖,那柔軟和溫暖讓她依然閉着眼睛不願睜開。他游說她過來住的時候曾經介紹,這床是由誰誰誰打造,又從哪裏哪裏運過來。唐詩不懂這些陌生的長串的名詞,只是覺得這床夠大,不像原來那張單人床翻身時容易自由落體,彈性嘛也還行,算得上舒服。
說起來,這套房子比她之前租的地方條件确實要好許多,原來那邊只有一個衛生間,她和珊珊早起時經常出現如廁之争,洗臉臺也常常要擠着用。簡單的幾樣家具都是老舊不堪,珊珊幾次嚷着那小沙發總有一天要把她一把老骨頭給摔折了。這邊呢,光卧室內附的衛生間就有原來兩個大,客廳也是裝潢精致,沙發寬大軟和到完全可以當床睡。在那邊住時,她覺得不錯,到這邊住後,她也很快習慣。她對物質不會格外貪求,但他真心想為她付出時,她也不會标榜清高、矯情推拒。得之也安然,失之亦泰然,這是和他戀愛後,她自然啓動的模式。
伸個懶腰,手垂下來的時候,打在身旁一堆軟軟的東西上,她一個激靈,坐起來。那東西也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說:“早。”
她磕磕巴巴地問:“你、你你,怎麽在這兒?”
他不解地回答:“在這兒睡覺啊。”
似乎與他說話,很容易讓人抓不住重點,但這次唐詩牢牢抓住了:“問題是你通過哪種方式,進入這兒睡覺的?”
他在床上擺了個舒服的姿勢,支起下巴,說:“和平進入的啊。”
唐詩真讓他給氣着了,平息了一下覺得還是不能息,拿起枕頭砸向他:“怎麽個和平法兒?我明明上了鎖!”
他将枕頭丢向一邊,笑容在慵懶中顯出一絲性感:“當然是用鑰匙開的啦。”
唐詩在這笑容中有一忽兒心神恍惚,然而很快命令自己鎮定下來:“你!你還藏了鑰匙!”
他盯了她一會兒,忽然仰面躺下去,撫額悶笑,笑到她眼看真的發作了,才開始裝無辜:“房間鑰匙不是都在門鎖上插着呢嘛,你不知道?”
她愣愣,這才反應過來,這套房子的房間鑰匙确實是在門上的,只是開始時覺得他真懶連鑰匙都不收,後來覺得反正一個人住也無所謂,便習慣了,全然無視。
“我還以為你是特意留下來誘惑我進……哦哦,是怕我冷,提示我可以進來取取暖的呢。”說這話時他的眼神可以用天真這詞兒來形容,盡管天真與他真真八竿子打不着邊。
她用另一個枕頭砸他:“滾滾滾……”
他一把拉住她手臂,輕輕用力便将她摟入懷中,用下巴蹭着她烏亮的頭發,笑道:“別氣別氣。”見她繼續掙紮,索性伸出一條腿,壓在她腿上:“你知道我開玩笑的嘛!天雖然慢慢暖和了,但晚上還真冷,連床被子也沒有,我半夜生生給凍醒了,這才奔你這兒來的。”
“這是你的房子,主卧旁邊有客房,客房櫃子裏有被子,你不知道?”
他在她頭頂抖抖索索地笑:“現在你是主人,我進來想征求意見來着,見你睡得這麽香,實在不忍心叫醒你,見床這麽大,就暫借了一個被角,你不是這麽小氣的人吧。”
她嚷嚷:“就小氣,我一直小氣。”
他抱緊她想要越獄的雙臂,将嘴湊到她耳邊,輕輕地道:“咱倆都同床共枕了,索性便住一起了吧。”
他的氣息呼在她耳間,癢癢的,她開始耳根泛紅,還沒接話,房門處響起了敲門聲,兩人對望一眼,同時震在當場。
門外的人停頓了一下,五秒後傳來柔和的聲音:“墨堯,你在裏面嗎?”
宋詞從床上彈起來:“哎喲喂,我的親娘哎!”一邊慌慌張張地在床邊摸索鞋。
門外的人繼續扣兩下:“墨堯,在嗎?媽媽進來了?”
“等等等等!”他一只腳穿了拖鞋,另一只腳光着,跳到門邊去,将門打開一條小縫,“……媽,你現在跑來幹什麽……我這邊不能随便進的哎,我要光屁股睡覺呢?”
衛語涵好笑的聲音:“我是你媽,你在我面前穿不穿衣服有什麽區別。”
“區別大了衛語涵女士,您兒子成年了得有隐私權,走吧走吧出去說話。”
衛語涵從他身後的縫隙裏向內張望,被他推着倒退回去,門也被順手帶上。
“怎麽?家裏藏了人?”衛語涵眯眼笑。
宋詞不接她話茬,指了指大門:“媽,我馬上要上班了,您現在巡視完畢,知道我毫發無損,您此行的目的圓滿達成,就先回吧。”
衛語涵指指餐廳方向:“你個小沒良心的,我特意給你買了早點,巴巴的大早送過來,你對你媽就這态度?”
宋詞走到餐桌邊,翻翻堆成一堆的餐盒,摸着下巴想了想,慢吞吞道:“行了,別裝了,你在我身邊到底安插的哪位高人,能通報個姓名不?我這有點風吹草動你第一時間就來堵了,我對他的景仰之情怎麽就這麽山崩地裂日月無光呢?”
衛語涵有些讪讪地笑:“什麽呀,哪有什麽高人……”
宋詞從餐盒中摸出一份香芋卷:“您這是買給我吃的?”
“啊,買錯了。”衛語涵瞟一眼,恍然大悟的樣子,“小李怎麽把這個給拿上了,他應該知道你吃了會過敏的。”
“小李知道我會過敏,但怎麽能知道詩詩喜歡吃這個,還真是越來越能幹了。媽,您得給他加薪了。”
衛語涵頓了下,然後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好了,我就是來堵你們的,怎麽着吧。我這婆婆這麽上心,還記着你說過她喜歡吃什麽,你不該高興麽?”
宋詞作個揖:“我謝謝您吶!哦,不,遠遠不夠,謝謝您、謝謝外婆、謝謝太婆、謝謝八輩兒祖宗……”在母親發飙之前,趕緊向房門跑去,邊跑邊說:“她在裏面,我叫她出來給您請安。”
唐詩穿戴整齊出來的時候,直恨不得将腦袋低到地板上去。如果眼光可以殺人,這會子他已經體無完膚,她也将随後自絕。
“伯、伯母。”聲音如同蚊子哼哼。
衛語涵的表情分外家常,俨然已成事實的一對兒婆媳:“詩詩起來啦?我買了你喜歡的芝麻香芋卷,還給你買了焖面、草菇魚片粥,來趁熱吃!”
“媽,您買得真……是太少了。”
衛語涵不理他,一邊把餐盒在唐詩面前一一攤開,一邊叮囑:“詩詩現在得加強營養,就得多吃……嗯……那個,我是說,你們都吃飽吃好,才能努力掙錢嘛不是?”
宋詞看唐詩一眼,點頭:“您解釋得相當到位。”
唐詩在桌下狠狠踩上他的腳,将頭埋入碗裏前,紅着臉再次哼哼:“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