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

長長地喟嘆了一聲,郭飛鴻默默忖思道:“這些年來萍聚風散真是夠了!”

他更想到自己像是一株沒有根的樹,又像是蒲公英的花種一般,随着風到處飄蕩,真是無味極了。

思維很自然地又轉到了冷劍鐵蛾身上,他那雙劍也似的雙眉,禁不住又皺在了一起,真怪事,雖然他對自己曾說過千次萬次,不再想她,可是不由自主地總會聯想到她身上,她那明媚的眼睛,無情如冰也似的目光,雖是冷漠無情的象征,可是郭飛鴻卻似能獨具慧心,領略到她內心的真情。

他想:“她是一個寂寞的人!”

這一點似可認定,因為大凡一個個性怪異,脾氣暴躁的人,他的內心也是空虛的,需要友情的滋潤。可是鐵蛾是那麽的拘束着她自己,她固執得近乎絕情,而且任性得叫人無法親近……

殘燭的光蕊搖曳着,有些閃閃欲熄的樣子。

郭飛鴻越想越是黯然,內心好似壓上了一塊大石頭,為了便于行走,他僞裝成一個送喪的苦主,兩個老怪物在被點過“心經大穴”之後,雙雙送到了棺材之內,僞裝成一雙屍身的模樣!

這個主意的确是出得妙,而且可以省卻一些不必要的顧慮,花明、石秀郎被關在棺材之中,自然是聽話老實多了!

郭飛鴻在室內走了幾步,吹滅了燈,室內立時陷入一片黑暗,然後他又推開了一扇窗,遙遙向着當空那彎上弦月望去。

他喜歡獨自看月,因為他覺得月亮是世界上一個最能慰藉寂寞人的伴侶,它雖然高高在上,可卻要對每一個寂寞者都施以溫情!

今夜,郭飛鴻遙遙地注視着它,益發覺得它潔若冰鑄,說不出的那麽可人,在氣質上來說,那狠心的鐵蛾,倒是與它有幾分相似。

“鐵蛾!鐵蛾!”他喃喃道:“你到哪裏去了?”

思慮不由自主地又集結到鐵蛾身上,真是想一陣傷心一陣,嘆息一陣,由鐵蛾又想到唐霜青,郭飛鴻更是不勝悲傷,到如今他才知道,原來唐霜青對自己竟是如此癡情。

飛鴻長嘆了一聲,他猶記得烈女盛冰告訴自己的那些話,看來那唐霜青的确是把自己當作心目中的情人,只看她在得悉自己與鐵蛾結識後那種失望的神情就可以知道了。

如今,她也走了,也不知她到哪裏去了!

眼前浮動着唐霜青那種嬌柔凄寒的玉姿,這和當年在“寶華班”的嬌豔風儀,大是不同了!

郭飛鴻想着想着,不禁有些着起迷來。

窗外襲來了一陣寒風,使他打了一個寒戰,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深深地覺得自己幼稚可憐,如今事過境遷,萬念俱灰的當兒,還想這些幹什麽?

他走到棺材旁邊,雙手托起了一具棺蓋,棺內直挺挺地躺着一個人,那是病書生花明,在燈光下面若白紙,那樣子真像死了一般。

飛鴻伸手在他鼻下試了試,感覺出有極為輕微的呼吸,當下忙把棺蓋放下來,又轉到了另一具棺前,打開了棺蓋,卻見石秀郎睜着雙眼,龇牙咧嘴的樣子甚為可怕,飛鴻不由吓了一跳,當時伸出手在他心前摸了摸,不想手方觸上,石秀郎突地坐了起來。

郭飛鴻為之大吃了驚,倏地退後一步,道:“你……”

可是目光着處,那石秀郎屍身仍然是僵若石刻,一動不動,只是臉皮上卻似抽筋一般地抽動着,飛鴻看了看才略為放心,他知道是自己無意觸到了他心經左脈,才使得他有如此現象,并非是他醒過來。當時上前一步,雙手重重地在石秀郎肩上一拍,石秀郎“通”一聲又倒了下去。

飛鴻籲了口氣,受了一場虛驚,心想果真他二人之一蘇醒了過來,那情形可就不堪設想了!

他想着自己此行押着如此兩個老怪物,真要是有了閃失,那情形不但糟,說不定就有殺身之禍。想到此益發覺得要早一日把這兩個禍害送到龜山,那時自己才算能脫了肩負。

※ ※ ※

江南的天氣陰濕多雨,已是細雨綿綿的梅子熟時,到處飄飛着黃梅細雨,泥濘道上一蓑一笠,點綴出一幅江南雨景圖!

郭飛鴻實不敢指望,這種雨天到什麽時候才能放晴。由于雷火道人限期四十九日,如果在四十九日之內不能趕到龜山,可就保不住此二人會醒轉過來。

雖然說四十九日限期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可是卻也不能多作不必要的逗留,無可奈何之下,飛鴻只有起程了!

在細雨蒙蒙的泥濘道上,他那一輛特制的喪車,緩緩地前行着。

這一輛特制的送喪車子,車蓬寬而長,由一匹健騾拖着,人坐蓬下,可以防止直落而下的雨珠,但由于風吹雨斜,郭飛鴻雖是披蓑戴笠,仍然弄得遍身水濕。

他的車子順着江寧驿道直行而下,到了當晚,已經來至皖省的“太平府”當塗縣境。

這地方距離“藍湖”很近,而且眼前已可見滾滾的江水,奔流而下,甚是壯觀。

郭飛鴻在泥雨道上行了一日,甚是疲憊,尤其是全身上下,早已為雨水侵淋得透濕,無論如何是需要找一家客棧,吃一頓好飯,再換上一套幹衣服了。

“當塗縣”側臨江水,是皖省一個大縣分,商客如雲。蓬車來到了大街上,車輪濺起的泥水,使得行人紛紛回避,當路人看清是一輛送靈的喪車,也都為之氣消,而自動閃開一旁。

郭飛鴻車子行過最熱鬧的“劉守子大街”,道左是一家包子鋪,幾個夥計正在高聲喧喊着招客人,飛鴻把車子停在這家食堂前,兩個夥計都望着車子發怔。

飛鴻跳下車來,抖了一下身上的雨珠,低頭走進門內,不意卻為一個夥計伸手攔住道:“喂,朋友,你要幹什麽?”

飛鴻寒聲道:“吃飯!”

那夥計龇牙道:“對不起,你不能來這裏吃,你的車子在咱們大門口一停,誰還進來呀!你老請到別的地方去吧!”

飛鴻不由劍眉一挑,可是立刻又想到這也怪不得人家,哪一個飯店願意門口停棺材呢!

想到這裏忍下一口氣,冷冷道:“好吧!那麽我買十個包子在路上吃好了!”

夥計咳了一聲道:“我們也不能賣給你,朋友你還是上別家去吧!”

飛鴻不由冷笑道:“為什麽不賣給我,我的錢不是錢嗎?”

那夥計見飛鴻一身莊稼漢打扮,不禁輕視三分,嘿嘿一笑,右手向前當胸一掌,直向飛鴻胸上推來,口中道:“去!去!去!不賣就是不賣,少嚕嗦!”

飛鴻左手一翻,冷笑道:“你還差得遠呢!”

不過是二指一敲,那夥計便“啊唷”一聲,立時蹲下身去,臉上現出豬肝一樣的顏色!

郭飛鴻倒也不想惹事,冷冷一笑,正要退身,卻忽見飯店內步出一個四十左右的瘦高漢子,這漢子身着寶藍長衫,頭戴便帽,衣着很是考究,只是面色黝黑,帶着很重的風塵之色!

這人一出來,像是和事佬一樣,對着其他夥計擺手道:“算了,算了,沒有事,沒有事,給我來二十個包子,另外再弄只雞!”

說罷,笑向飛鴻道:“這位朋友不必氣惱,請等我一下如何?”

飛鴻看了看此人,面像甚生,并不認識,可是他好意地招呼自己,卻也不便不理,當時就站住腳道:“有事情吩咐嗎?”

那漢子這時已付了錢,拿過了買的食物,快步走過來,笑道:“大家都是過路的人,這店內夥計,狗眼看人,太是不該,來,老弟,這是你要買的包子,還有一只油淋乳雞,乃是此處的名菜,老兄你就将就着吃一頓吧!”

飛鴻不由窘道:“萍水相逢,怎好……”

那漢子擺手笑道:“哪裏話!四海之內皆兄弟,這點吃的東西又算得了什麽,老弟,你快趁熱吃吧!”

一面說,那雙閃爍的眸子,卻在飛鴻全身上下望着,飛鴻倒也不好再說什麽,只得接過來,點頭道:“還沒請教兄臺貴姓?”

那人左右看了一眼,哈哈笑道:“在這裏妨礙人家做生意,來,我們到車上談去,邊走邊說!”

飛鴻一怔道:“老兄莫非要坐我這輛喪車?”

那人嘻嘻一笑道:“對了,在下正想搭兄弟你一個便車。老弟,行麽?”

此人說話一口濃重的北方官話,在說話時一雙眉尖時時掀動着,看上去像是一個相當猾的人,只是他的行為動作,卻又現出北地男兒的激昂慷慨!

飛鴻想了想,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就點頭道:“好吧,兄臺要是不嫌髒,就請上車吧!”

言罷,郭飛鴻就先出門上了車,那人随後而上,就坐在飛鴻身邊,回頭向着棺材看了一眼,嘻嘻笑道:“老弟是送喪嗎?”

飛鴻哼了一聲,一面已抖動缰繩,騾車向前走動。這時店前已圍滿了人在看熱鬧,方才那個被飛鴻打了的夥計,更在門口哇啦哇啦大叫不已。

坐在飛鴻身邊這人嘻嘻一笑道:“老弟,你那一手‘點金磚’的功夫真厲害,差一點把那小子的手給廢了。”

飛鴻心中一動,當時搖搖頭道:“我可不知道什麽叫點金磚,他推我,我就搪他一下,誰知那家夥那麽不濟,老兄你說笑了!”

說時打開油紙包,一面吃着包子,在迎面的冷風裏,只覺得無比的香!

那漢子嘿嘿一笑,道:“老弟,你也別裝了,光棍眼睛裏揉不進砂子呀!”

語畢一雙眸子,又朝那雙棺材掃了一下,微微一笑,不再多言,飛鴻被他說破,并不在意,當時側顧道:“老哥你貴姓?”

“報!報應的報!”

飛鴻笑着點了點頭道:“原來是報兄,失敬!”

那姓報的嘻嘻一笑,反問:“老弟你呢?”

飛鴻直爽地道:“郭!”

“啊!郭兄弟,老弟你這是要上哪裏去?”

飛鴻眯着雙目含蓄地道:“我要先找個地方住下來,然後明天早晨再設法上船!”

姓報的嘿嘿一笑道:“兄弟,你是說要住店?”

飛鴻點點頭,姓報的哈哈一笑道:“老弟,你這江湖真算是白跑了,莫非不知道‘馬房不宿白木客’這句話嗎?”

“什麽叫‘馬房不宿白木客’?”

姓報的又哈哈一笑,回頭指了一下那兩具棺材道:“白木客就是這東西,請恕我多口,這壽材裏裝的是老弟你什麽人?”

飛鴻微微一笑道:“仍是敝友雙親!”

姓報的點頭道:“這就是了,我們安徽有這規矩,老弟,你還是死了住店的這條心吧,哪裏也不會留你的!”

飛鴻皺了一下眉道:“這麽說我就無處可宿了?”

姓報的咳了一聲,慢吞吞道:“可以這麽說!”

飛鴻不由雙目一瞪,姓報的見風轉舵,在飛鴻背上拍了一下,嘻嘻笑道:“老弟,你先別急,今天你遇見了我,還能叫兄弟你露天而宿嗎?”

飛鴻皺了一下眉,姓報的嘻嘻一笑又接道:“兄弟,南窪子口有一間岳王廟,後面禪室都空着,兄弟你在那禪房裏湊合一個晚上,把二位老人家壽材放在前面殿裏,你看好不好?”

飛鴻想了想,點頭道:“也只好如此了。多謝老兄!”

姓報的哈哈一笑道:“這算什麽!誰叫我們一見如故呢!我們就快去吧!來,我帶路!”

說着由飛鴻手上接過了缰繩,口中“得兒窩”一叫,挺利落地就把車子帶着如飛向前走去!

飛鴻細看這個人長長的一雙眸子,眉毛很稀,黃黃的,一時确也想不透這個人是幹什麽的。

騾車在斜風細雨中,來到了一個荒坡下,最後在一處鮮見人跡荒地裏停下來,姓報的用手指了一下道,“兄弟,你可看見了?就是這裏!”

飛鴻順其手指處望去,果見一座高大的廟宇聳立眼前,那廟附近,生着很多竹子,看上去甚是宏偉。有此栖身處,總比冒雨夜行好多了,飛鴻點頭道:“報兄辛苦了,請自便吧!我自己進去就行了!”

姓報的漢子呵呵笑道:“兄弟,你我一見如故,這麽吧,我索興再陪兄弟你住上一夜,待明天我給你雇好一條船,然後你我再分手,你看可好?”

飛鴻怔了一下道:“這就不敢當了!”

姓報的跳下車子,一面拉着騾子,一面笑道:“得啦老弟,不是老哥哥我說一句,憑你這個樣子,帶着兩個棺材,你連船也雇不着,有我在就不同了,我認識的人多!”

飛鴻嘆了聲道:“好吧,既然如此,一切就煩你了,報兄大名是……”

姓報的笑道:“不敢,在下報平安!”

“啊”飛鴻笑了笑道:“好名字,平安兄,真是太勞累你了!”

報平安這時已把騾車拉到了廟前,一身漂亮的衣服,都被雨水打濕了,他卻滿不在乎,只是頻頻回頭打量着那兩具棺材!

飛鴻雖覺得此人過于熱心,可是卻也想不到他會對兩個死人打什麽主意,心中想了想也就算了!

報平安在廟前停下車,微微笑道:“兄弟,下來吧!”

飛鴻下了車,把蓑衣竹笠脫下來,現出了青色的長衣服,報平安望着他胸前那口短劍,似乎呆了呆,嘿嘿一笑道:“我一眼已可看出老弟不是平常人,果然不錯!哈,我這雙眼睛到底是沒有花吧!”

飛鴻微笑不語,看了看這廟前形勢,只見細石鋪就的碎石子路上,為車輪子壓成了兩道淺溝,可見這廟內時常是有江湖人來此打尖的。

報平安已推開廟門,亮着了火,把裏面兩盞油燈點着,燈光下,可見殿內很寬敞!

飛鴻解下了騾子,拴在廟廊子下面,由車後把牲口糧食袋子拿下來喂騾子,報平安笑道:“兄弟這兩口靈柩還拿下來嗎?我看不必了!”

飛鴻想了想道:“不,要拿下來!”

報平安伸手道:“來,我幫你!”

飛鴻搶上去道:“不必,我自己來!”

說着小心地把兩口棺木搬了下來,報平安在側神秘地笑了笑,打量着棺材道:“棺材上還加鎖,這倒是奇事兒!”

飛鴻不由臉上一紅,這原是自己小心過分,生恐兩個老怪物跑了,這時只好含糊地道:“小心點總是好的!”

報平安摸着下巴連聲道:“是!是!”

飛鴻對這兩口棺材,可真比兩箱子元寶還重視,當下自己小心翼翼地又把棺材搬進殿內,報平安看得驚心,因為兩口巨棺,就算是空的,也都在千斤左右,可是,郭飛鴻搬來搬去,看來滿不當一回事兒,由此推論,郭飛鴻的武功也可想知個八成了!

二人進了後院禪房,這廟到是真空,只有一個又聾又老的和尚在看門。

報平安找着了這個和尚,要了房間,二人一人一間,床雖然是木板床,可是倒也潔淨清爽。

經過了一日的疲累,飛鴻在床上不久就睡着了。

午夜,一條急快的影子來到了大殿上。

這人只是兩個起落,已撲到了兩口棺木前面,他用雙手搬了搬棺材,覺得很沉,再想開棺蓋,卻覺出棺蓋上加着鎖。

這人用手掂了掂,想把它弄開,卻又有些怕弄出聲音來,猶豫了一會兒,他才悄悄地把佛殿門打開,門前那輛騾車早已上好,這人費了半天勁,才把兩個棺材弄到了車上。

當空烏雲密集,潑墨般的雲塊之間,只有一絲月光,空氣甚是靜穆。

夜行人只帶出極為輕微的聲音,把騾車直馳了出去,他好像對附近地勢了若指掌,騾車在山道上幾個拐彎,已在一片林地邊停了下來。

然後他匆匆轉到了騾車後座,亮着了火摺子,閃閃火光中,照見了夜行人——報平安,那張貪婪喜極的臉!

他把火摺子高高舉起,目光注視着那兩口棺材,內心的喜悅,真是難以形容,他認為自己活該發這筆財,他判斷棺材裏,裝的是金銀財寶,而郭飛鴻,乃是一個負責運貨的镖師。

在江湖上混久了的人,一雙眼睛能體察入微,報平安深深相信自己沒有猜錯,天下豈有棺材還加鎖的道理!

報平安高舉着火摺子,閃爍着目光,右手卻由身側取出了一口寒光閃爍的匕首,猛然向着棺蓋鎖上一撩,只聽得“嗆啷”一聲,火星冒處,竟被他把鎖棺材的鏈子一揮為二。

報平安的興奮程度也達到極點,當時放下了匕首和火摺子,雙手用力一掀棺蓋,只聽得“咔”一聲,棺蓋大啓。

在報平安的想像中,棺材內定必是奇光耀目,誰知棺蓋一啓,其內卻實實在在躺着一具男屍。

諸君皆知,這棺材內所躺的正是那位面若僵屍的凍水石秀郎,這位老先生平素就帶着七分死相,何堪如此這麽一裝扮?

報平安作夢也沒有想到棺內竟然真的是一具死屍,不由吓得面色一變,口中“啊”

了一聲,倏地後退一步,雙後一松,把棺蓋放了下去!

這一聲大震,使得整個的驟車都跳了起來,報平安退立一邊,目瞪口呆,吶吶道:

“我居然會看走了眼?”

失望之餘,他收起了匕首,慢慢轉過身子,正要跳下車轅……

就在這一霎那間,忽然那棺材內,發出了晤的一聲哼,報平安倏地轉過身去,大吃了一驚,因為他似乎聽得聲音是發自棺內。

“晤……晤……”連續地又響了幾聲。

報平安一驚,禁不住雙腿一軟,撲通一聲坐了下來,他喉中半天才抖出聲音道:

“什……麽人?”

棺材內“晤晤”又響了幾聲,那合上了的棺蓋,竟然慢慢啓了開來,報平安吓得“啊呀”一聲,全身抖成了一團!

他匆匆抽出了那口匕首,大聲道:“你是什麽人?快說。”

棺蓋“當”一聲摔了下來,棺內的死者竟然慢慢坐了起來。

報平安生平閱人雖多,可是像棺材內這樣怪狀的老人,卻是第一次見到,雖說是人是鬼還分不清,就算是一個人,而如此的一個人,也夠他害怕的了。

只見棺內這個老人,枯瘦的身軀,宛若一付骨架,穿在身上的白色長衣,就好像是挂在身上一般的單薄,最怪的是老者滿頭白發,又平又短,平平地貼在頭頂上,眉、睫,也和頭發一般,全作銀白,緊緊壓在深窪的目眶上!

這老人徐徐地坐起來,全身顫抖着,像是經過一陣緊張的痛苦掙紮,随後一只灰白的手探出了棺外,才算把身子坐了起來!

報平安這時已吓得聲音都變了,他打着哆嗦道:“你……你是什麽人?是人還是鬼?”

老人一雙瞳子眨了半天,才睜了開來,報平安這時全身抖動得更厲害,一只手緊握着匕首,怪聲道:“你是鬼還是人?快說!”

棺內的石秀郎一咧嘴,“哧”的噴出一股冷風,報平安吓得啊呀一聲又坐在了地上。

就見棺中那老怪物,慢慢動着嘴唇,半天才冷嗖嗖地道:“不看在你對我有恩,我就一口氣吹死你!”

報平安吓得又怪叫了一聲,滿頭頭發根根直立,顫聲道。“快說,你是人是鬼?快說!”

石秀郎一聲冷笑道:“當然是人,怎說是鬼?”

報平安抖顫着站立而起,猛一轉身,正要縱身下車,忽覺背後又是一股冷風,吓得他猛然又轉過身去、卻見棺內老人冷笑道:“救人要徹底,小子你想跑嗎?”

報平安打着哆嗦道:“你……你……”

老人森森笑道:“放心,我不是鬼,你看過我這個樣的鬼嗎?小子,你過來!”

報平安吶吶道:“要我過……過來?”

老人點點頭,報平安心中一怔,忖道:“看樣子這老兒,倒真不是個鬼,莫非是死而複活不成?”

想到此,大着膽子向前走了一步,苦笑道:“老人家你不要誤會,既然你沒有死,我就趕快去把那位郭兄弟找來……”

老人陰笑了一聲道:“郭飛鴻,他在哪裏?”

報平安害怕地道:“就在山下的廟裏,我去叫他去!”

瘦老人嘿嘿笑道:“你只要敢動一步,我就要你的命,你聽見沒有?”

報平安雖說是沒有什麽特別了不起的功夫,可是一身武功也過得去,索日在這皖省地方,很叫得開,外縣人稱“黑虎”,大家都叫他“黑虎報”,打得一手好暗器,是黑道上一個專門走單幫的獨行盜,手下很作過一些案子,卻沒有料到今日竟然會遇見了如此厲害的對頭,也算他報應到了!

黑虎報平安聞言眨了一下眸子道:“老人家,你莫非不願見那位郭兄弟嗎?”

瘦老人冷笑道:“什麽郭兄弟,他是我的仇人……我不久就會要他的命!”

報平安驚吓地望着他,奇怪他為什麽不走出棺來,正要問,石秀郎已冷笑道:“你過來!”

報平安忽然心一狠,暗想看此老怪這副半死的樣子,他還能有什麽本事?不如給他一個幹脆,送他回西天算了。

想到此身子向前一靠,猛然打了個箭步,大聲道:“老鬼,你少吓唬人,還是躺下吧!”

掌中匕首“嗖”一聲,劃出了一道寒光,直向着石秀郎面上紮去!

凍水石秀郎木塑般的臉上,帶出了一絲冷笑,只見他一只僵硬的手向上一擡,報平安“啊唷”一聲,掌中刀“當”地落地,石秀郎那只瘦手向下一落,已拿在了報平安手腕子上,報平安一觸對方手掌,覺出冷如寒冰,不由吓得“啊唷”一聲駭呼。

他用力地一掙,卻是紋絲未動,再掙了一下,仍然還是原樣,這一來可把他吓傻了,當時左手一掄,正要照定老怪物頭上擊下!

這時候石秀郎忽然冷森森地道:“你敢!”

報平安果然就不敢動了,吓得頭上直冒汗,哆嗦着道:“老……老前輩饒命。”

石秀郎哼道:“哪一個要你的命,你只要聽話,我就放過你!”

報平安連連點頭道:“老前輩有何吩咐?弟子一定遵命!”

石秀郎冷笑道:“你也配稱是我老人家的弟子?要在平日,像你這種窩囊廢,給我老人家提鞋我都不要!”

報平安臉漲得赤紅,連聲道:“是、是,老人家你要我作什麽呢?請吩咐吧,要是那姓郭的找來了,我們都不得好!”

這句話似乎發生了點作用,就見棺內的石秀郎眼眉頻眨道:“你說得不錯,那郭飛鴻雖是後生小輩,可是像你這種角色,百兒八十個也不是他的對手,我老人家現在身子不方便,也打他不過……”

“這樣吧……”他說着低下頭,作出一副思索的樣子,報平安卻像雷打鴨子一樣地抖得更厲害了,他說:“什麽……那姓郭的就是郭飛鴻!大劍客郭飛鴻就是他?”

石秀郎冷笑道:“屁劍客!只有你們這些膿包才會怕他!”

黑虎報平安一聽那姓郭的竟是郭飛鴻,早已吓傻了,昔日郭飛鴻在鳳陽府花旗楚家那種聲威,早已傳得婦孺皆知,報平安焉能沒有個耳聞?這時一聽那姓郭的是郭飛鴻,怎不心驚膽戰?

這時他聽老者如此說,不免疑惑地道:“老前輩,你……你老又是誰呢?”

石秀郎哼了聲道:“不必多問,現在你一切照我吩咐做,聽見沒有?”

報平安一只手尚在對方掌握中,哪敢不聽指揮,只得點了點頭,石秀郎面上立時現出一絲陰笑,颔首道:“如果你聽我的話,事後我會重重謝你,否則我雖不便于行動,要取你性命,卻是易如反掌!”

報平安倒是真相信他這句話,因為他扣着自己的那一只手,真比冰還硬還冷,而且在他每一掙紮時,就可感覺出有一絲的冷氣透體而入,好像五髒六腑都為之凍結了!

這樣一個可怕的老怪物所說的,他豈敢不聽?

當時報平安吶吶道:“你老人家要我幹什麽,請快吩咐吧,要是郭飛鴻來了,你老不怕,我可是怕他,求求你快一點吧!”

“好吧!”石秀郎冷森森地道:“你先把我抱起來再說!”

報平安呆了呆道:“抱起來?你老莫非自己不會走?”

“少廢話!快抱我起來!”

報平安只得答應了聲,小心翼翼地雙手把他抱了起來,只覺得對方雖是瘦若人燈一般,可是分量卻是很沉,壓得一雙膀子都酸了。

他吃力地道:“抱到哪……兒去呀?”

石秀郎左右望了一眼,目光注定在另一口棺材上,冷森森笑道:“花子呀花子,到了此時我也顧不了你了,一切就看你的造化了!”

報平安怔道:“你老跟誰說話?”

石秀郎吶吶道:“不關你的事,我們現在下車去,你聽我的話做,不許多說話。”

報平安嘆了一聲,半哭道,“只要你老說話算話就行了……我真後悔死了……唉!

走吧!”

言罷飄身下車,天空中兀自落着牛毛般的細雨,他又問:“我們上哪裏去?”

石秀郎冷哼道:“那郭飛鴻小兒必定會趕來,走大路你跑不贏他。”

報平安道:“是!是!我們還是走小路吧!”

石秀郎冷笑道:“走小路更危險,你以為那小子是好騙的嗎?”

報平安呆苦木雞:“那可怎麽是好?”

石秀郎正要說話,忽然頭一偏,面上變色道:“他已經來了!”

報平安吓得拔腿就跑,石秀郎沉聲道:“蠢才,站住!”

這一聲果然把報平安吓得站住了,他急道:“這可如何是好?”

石秀郎冷冷道:“你不要急!”

說罷擡頭看了一下,面露喜色道:“你看見這棵大樹沒有?你快抱我上樹去!”

一言提醒了報平安,當時趕忙抱着石秀郎縱身騰上樹梢。那是一棵高可參天的大古樹,枝葉伸展出數丈遠近,人藏其上,當真是不容易發現。

報平安抱着石秀郎在枝葉濃深處藏好了身子,石秀郎沉聲哼道:“不許出聲,姓郭的來啦!”

一言未完,只聽“唰”一聲細響,一條人影快若飄風似地已來在了樹下。

這人身形一現,樹上的報平安,立刻認出了來人正是郭飛鴻,如非是石秀郎覺察入微,報平安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聽得出來的。

石秀郎這時幾乎把整個半邊臉都貼在了報平安的臉上,他二人俱是一樣,連大氣也不敢出!

樹下的郭飛鴻這時已發現了眼前的騾車,只見他一殺腰,箭矢一般地已騰身上了蓬車,身軀再一翻,已進入車蓬之內。

他這種輕靈的身手,直把樹上的報平安看得心膽俱碎,這時才知懷中老怪所言不假,憑自己這點能耐,要想去對付這姓郭的,真是無異以卵擊石!

他二人藏身之處,居高臨下,清晰地看見車內一切,因為車內燃點着火摺,更可看得清楚。

郭飛鴻進得車後,立時發現出那具開啓了的棺材,不由呆了一呆,他重重地跺了一腳,身形再閃,卻如長煙一縷,又飄身沒入黑暗之中!

報平安長長籲了口氣,正要說話,卻為懷中老怪一口咬着了耳朵,心知有異,趕忙閉口。

他方閉口,只見人影再閃,郭飛鴻去而複還,偉岸地立在車蓬之上,向四面張望着。

他好似已聽見了報平安那聲長籲,一雙精光四射的瞳子不住左右掃視着。

報平安一只左耳為石秀郎咬在口中,好似意在警戒他不許作聲。其實報平安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出聲,過了半天,郭飛鴻才又跳上車轅,匆匆把騾車趕走了!

甚久之後,石秀郎才松開了口,淩聲道:“你好大的膽子,我這一條命差一點毀在了你的手中!”

報平安害怕地道:“我……我不知道他還會回來,現在我可以放下你了吧!”

石秀郎森森笑道:“你是作夢!”

報平安吶吶道:“作夢?莫非你要我抱你老一輩子?我的手都酸了!”

石秀郎陰沉地道:“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實話,也許你還不認識我……我現在告訴你,我姓石叫秀郎,數十年前江湖上送了我一個“凍水”的綽號,你可知道這個人嗎?”

報平安面如白紙一般地道:“你老莫非是有‘大荒二老’之稱的其中一位?”

石秀郎點點頭道:“難得你還有此見識!”

報平安吓得牙關打戰道:“那麽另一口棺材中應該就是花明花老前輩了?”

石秀郎點點頭,淩聲道:“我二人誓不兩立,這一次我原可救他,可是一想到他素日心胸,還不如假手敵人把他除去的好!”

報平安張大了眸子道:“你們二老如此大的本事,又怎會落在了郭飛鴻一個少年手中?”

石秀郎冷笑道:“憑他一個小輩,自是無此能耐,這其中還有一段經過,你也不必知道,我只告訴你,我二人為這小輩點中了心脈中樞,全身僵硬,要四十九天才能恢複行動,那小輩為此作出運靈的奇想,把我二人裝入棺中,為的是路途上的平安。”

報平安點點頭道:“可是你老怎會又醒轉了過來呢?”

石秀郎咧嘴一笑道:“這就要謝你方才一摔棺蓋之力了!”黑虎報平安瞠目不解,只呆呆地望着他,心中對這個老怪物卻是怕極了,無時無刻不在防備着他,生怕他會驟然下了毒手。可是顯然的,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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