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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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思予醒轉過來的時候,已是暮色沉沉之際。月光清冷的散下來,将周遭一切渡上一層皎皎華光。
他渾身上下都沒力氣,落水那一下的沖擊力實在是太要命,雖然被尹遠護在懷裏,腿上仍舊被劃拉出兩道極深的傷口,更別提身上那些細小的傷口。
他們二人随着暗流被沖至山澗岸邊,算是撿了一條命。
暴雨驟停,群山也不再震動。
霍思予顧不得自己的傷口,半拖半抱的将尹遠挪回了茂林叢生的岸邊。他抓着尹遠被血浸染的胳膊輕輕搖晃,聲音喑啞:“阿遠,你醒醒。”
可是尹遠閉緊雙眼,完全沒有醒轉的跡象。
霍思予心疼的望着尹遠磨得血肉模糊的手,還有傷痕累累的身體,眼眶都紅了。
借着月光,霍思予拖着傷腿,順着溪邊草叢翻找着,終于尋到好幾株紫珠草。
身上穿的兩層薄绡早已破損,霍思予将外衣解了下來撕成布條,在清澈山澗裏将紫珠草清洗幹淨。又将止血的草藥含在口中慢慢嚼爛後,仔細的塗抹在尹遠受傷最嚴重的幾處傷口上。纏緊布條後又替尹遠拉好了衣服。
他用最後一點點草藥和布條為自己腿上的傷口包紮了一下。做完這一切之後,整個人都失了力氣。
初秋的山間的風毫不溫柔,冷得要命。
那場暴雨摧毀了點燃火堆的希望。他們身上的衣物未幹,濕漉漉的穿在身上。
霍思予只能痛苦的抱着身子縮在尹遠身邊,望着他蒼白的臉龐和失了血色的嘴唇怔怔出神。
尹遠的手好冷。
霍思予摸着他的臉,覺得自己仿佛在摸一塊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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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清淚自眼尾滑落。
霍思予擁着尹遠發冷的身體,将臉貼在這人脖頸,希望用自己身體的溫度溫暖他。
“阿遠,”霍思予咬着唇輕輕呢喃:“你別死,求求你。”
“阿遠……”
“阿遠。”
他一聲聲喊着尹遠的名字只希望他能醒來。
溫柔的,親昵的,不願放棄的呼喚着。
尹遠的呼吸微弱,被呼嘯的風聲一卷更是消弭無影。
天邊的皎皎月色仿佛在嘲笑着天意弄人。
霍思予緊緊抱着尹遠,一陣冷一陣熱的暈着,開始莫名其妙的憶起了有關小時候的一個夢。
莫名記起了那個淡金色的小玻璃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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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記得那一年的元宵節,霍思予因為得了傷寒被父親禁止出門。
可是他已經和鐘溧約好了一起去吃新支攤的臭豆腐的……
心有不甘。
十二歲的霍思予還是個小饞鬼。
雖生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圓潤的臉頰略略收斂,依稀可見日後動人清致的影子,可終究還是圓潤白淨的小孩子模樣。
細雪紛飛,他裹着狐裘恹恹的坐在院中檐下,望着院中盛開的梅花樹。
白雪映紅梅,倒是極适合入畫。
狐毛圍脖攏住了濃黑的發,露着小半張精致的面孔,早已凍得鼻尖紅紅。
阿冬阿夏一左一右的陪着他坐在檐下。
明明在外邊凍着只會讓傷寒更嚴重,可是霍思予就是要和父親賭氣。
“思予。”
少年的聲音就像貓兒似的輕。
霍思予仰臉望着牆頭,對上了一雙潋滟含情的桃花眼。
清麗俊俏的少年做賊似的趴在牆頭,彎着一雙眸子,一聲聲貓兒似的喊着霍思予的名字。
霍思予攏了狐裘小跑着站在梅樹下與鐘溧對望。
“溧哥哥,我爹不讓我出門。”
說完,他還應景的打了個噴嚏。
鐘溧笑得又好看又張揚,毫不猶豫的對他伸出了手。
霍思予将狐裘留給了阿夏,讓他扮做自己待在屋裏,而他自己則跟着鐘溧翻牆出了尚書府。
鐘溧将自己的墨色狐皮襖子給霍思予披上了,二人小跑着,一路溜上了熱鬧的街市。
可是街市上人太多了,霍思予原本追着鐘溧的身影。可是追着追着竟被洶湧人潮沖散了。
他被擠倒在地,險些被人群踩着。
霍思予難堪的摔在地上,先是瞧見了一雙精致的錦靴,然後看見有人伸手扶起了他。
少年人的手骨節分明,白皙幹淨。
白玉腰帶上挂着一個精致玉铛,搖晃着一抹金色。
“謝謝。”霍思予一邊輕聲道謝一邊仰起腦袋。
這人好高啊……
他稚氣的聲音被淹沒在喧鬧人群。
黑衣少年臉上覆着一張滑稽的半臉面具,做成了白底紅臉的狐貍模樣,鼻尖還紮着一朵豔俗的紅色絹花。身量極高,帶着一點少年人獨有的飛揚跋扈。
霍思予只看見他薄唇微抿,上唇輕輕翹了起來,是極好看的淺色。好像是笑了。
他還在發呆,那人就已經走遠了。
霍思予轉身追了幾步,可是很快就看不見黑衣少年的身影。那人步履匆匆,毫不停留。
他有些失落的怔在原地,就連身後咋咋呼呼的吆喝都沒在意。
一堆官兵模樣的人在四處疏散着人群,好像在找什麽人一般。
霍思予來不及閃躲,被兵痞子粗暴的推到了一邊。他踉踉跄跄的險些摔在一條小巷前,鐘溧的狐皮襖子也落在了地上。
他蹲在地上難受的按着撞疼了的胳膊,恍惚聽見了鐘溧喊他的聲音。就在他想站起來回應的時候,鼻尖嗅到了一股奇異的香氣。
霍思予只覺得天旋地轉的一陣暈眩,迷迷糊糊的愈來愈使不上力氣,直到徹底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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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的記憶都變得模糊不清斷斷續續,無論怎麽回想都是破碎不堪。
霍思予只記得有個人背着自己一直往前走,背脊寬闊溫暖。
天上的月亮彎彎,月色清清冷冷,将少年的後頸頸映照的格外白皙。
原本熱鬧的街市此刻格外靜谧冷清。
只見背着他的人束着高高的馬尾,銀色的發冠泛着細膩的流光。後頸上一顆鮮紅的小痣,霍思予怔怔的望着那顆紅痣。
霍思予有點暈,發現自己臉上濕漉漉的,是眼淚。可是他不記得自己為什麽會哭了。
“是你救了我嗎?”霍思予未變聲的聲音格外軟糯些,“我摔倒了嗎……?”
面具少年轉過臉,滑稽的狐貍面具在夜色裏顯得有些蠢。
他的聲音很好聽,沉沉的,很溫柔,“嗯,摔倒了,摔在……小巷子裏了。我路過順手救的。”
霍思予困倦的揉了揉眼睛,輕聲道:“謝謝……面具哥哥。”他愣了愣,發覺手腕上有一圈深深的紅痕。再一看,兩只手上都有,很均勻。
“你這麽喊我,聽上去好蠢。”黑衣少年的聲音似是在憋笑。
可是你的面具本來就好蠢啊。
霍思予在心裏默默地想。
黑衣少年将他放在了尚書府外邊的一條小巷,揉了揉他亂糟糟的頭發,又叼着自己的發帶,很随意的為霍思予綁了個清爽的高馬尾。
霍思予愣愣的看着他腰間一晃一晃的玻璃球玉铛,金色的砂子在水裏浮浮沉沉。又呆呆的看着自己腰上刻着自己名字的青玉佩,莫名有些失落。
面具哥哥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腦袋,輕聲囑咐道:“快回去吧,就和家裏人說是在天坑裏跌了一跤,別讓他們擔心。”
霍思予乖乖的的點點頭,往前走了兩步,忽然回頭望着面具哥哥,“你認識我嗎?”
面具少年歪了歪腦袋,笑道:“認識啊,你爹是霍尚書嘛。”
霍思予扁扁嘴,忽然又跑回了他身邊,墊着腳伸手拽下了狐貍面具鼻子上那朵俗氣的絹花。
轉身就跑。
霍思予跑到出口的時候回望了一眼,發現他還在看他。
眼神格外的溫柔。
他腰間那一點點金色的流光在月色下顯得格外鮮明。
讓人暈眩。
霍思予手裏緊緊攥着絹花,不顧一切的往尚書府跑,心口莫名堵得慌,不知為何總覺得忘記了什麽……
“思予!”
鐘溧的聲音吓了霍思予一跳。他怔怔的停下腳步,任由雪衣少年将他抱了個滿懷。
爹爹娘親哥哥居然都在府外,說話的人太多太多了,好吵。
鐘溧拼命地道歉,拼命地說對不起,清麗俊俏的臉上是從未見過的痛苦神色。
霍思予困惑的望着他,只覺得手心的絹花硌得有點疼。
霍思予望着家人一個個圍上來詢問自己擔心自己,他有些迷糊了,微垂着眸卻瞧見了鐘溧腰間挂着的面具。
白底紅臉,滑稽的狐貍,鼻尖一朵傻兮兮的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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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結束的剎那,霍思予刷的一下睜開眼睛。
入目之處是紅木雕花的床頂和淺色紗幔。
他愣了許久,捏了捏身上柔軟的錦被,怔怔出神。
“王妃醒了!”
“王妃……”
“快去喊王爺!”
歡欣鼓舞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霍思予坐起身來倚在床頭,按了按額間。
待人稍稍清醒些,他擡手撥開了紗幔,下一刻就被人抱了個滿懷。
尹遠臉上還貼着傻氣的紗布,身上還卷着屋外的寒風氣息,神色卻是焦急至極。
“思予,思予,思予……”
霍思予被他一陣喊,莫名彎了彎唇角,輕輕地嗯了一聲。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