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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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情深緣淺(鐘溧視角)

鐘溧初次遇見霍思予的時候,一個十二歲,一個九歲。那一年他雖父親回京,闊別了住了十幾年的苦寒之地,一時之間倒是難以适應繁華喧鬧的京城。

侯府和尚書府就隔了半條街的樣子,老侯爺去拜訪霍尚書的時候,順便也帶上了自己的兩個嫡子。鐘溧他大哥和他父親都是一脈相承的黝黑膚色,尤其是在邊關風吹日曬的,磨得棱角分明。可惜鐘溧随娘,天生就是個曬不黑的,他這般粉雕玉琢的模樣在老家那兒着實出挑的過分。

鐘溧自小就對膚色過分白皙,身體過分瘦弱這件事格外在意和自卑。娘胎裏帶出來的毛病,可他偏又是個要強的,硬生生練出一身極佳的武藝和槍法。兄長用一半的心力可以做到的事,他就必須用上兩倍心血。

至于舞文弄墨這類的事情,他們家可真是不擅長。小鐘溧就這麽跟着爹爹和兄長去了尚書府,全程都在默默打量着這雅致的府邸。

初次見到霍思予便是在那飯桌上,鐘溧打小見過很多小孩子,皮的瘦的胖的,可從沒見過這麽精致漂亮的。

月白色的錦衣襯得膚色雪白,一張小臉蛋更是清秀可愛,一雙眼睛水靈靈的望着面前綠油油的青菜碗。吃飯的時候也是格外乖巧,細嚼慢咽卻吃得津津有味。鐘溧看着他吃飯的模樣,總覺得自己碗裏的米飯也變香了。

也許是他的眼神過于直白。對面那個軟乎乎像只小貓兒似的小孩也朝他望了過來。鐘溧愣住了,甚至不知如何反應,然後就看見霍思予朝他笑了笑。

小孩兒的臉頰圓潤,唇邊有一顆小梨渦,彎着的嘴角看上去十分可愛。

鐘溧又愣住了,只覺得自己什麽都想不起來了。滿腦子都是那個甜到心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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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們漸漸熟稔,鐘溧也知道了他的名字,也學着霍思予的兄長,有些親昵的喊他,思予。

霍思予也會彎着眼眸,乖乖巧巧的喊他溧哥哥。鐘溧比他高,年紀也比他大,原本在家中都是最小的,忽然有了這麽一個标志可愛的弟弟,心裏也莫名甜滋滋的。

他們上了同一個私塾,是京城裏大名鼎鼎的文家私塾,老師們都是有名氣的秀才進士。只不過鐘溧确實沒什麽這方面的天賦,別看他長得一副頂頂好看溫雅書生的皮囊,實則是個不折不扣的武夫罷了。

霍思予就不一樣了,無論是寫字還是畫畫,都很有天賦,也時常被老師們誇贊有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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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晃就過去了。鐘溧也以為自己能一直陪着霍思予,做他的溧哥哥,守着他一輩子。他心裏沒有別的執念,只是貪戀這一點點奇異的情愫罷了。

霍思予住的院子裏種了一大片漂亮的紅梅,天氣好的時候他就會坐在院子裏看書,看累了就在睡塌裏躺着小憩一會兒,更多的時候則是在石桌上随意的靠一靠。

這都是鐘溧趴牆頭偷看回來的。

那一年霍思予十二歲,鐘溧十五歲,二人早就約好了花燈節一塊出去玩。鐘溧還答應了要帶他去吃臭豆腐的。

可惜那段時間霍思予得了傷寒,霍尚書也不允許他出門了。鐘溧就偷摸着爬上了牆,将人接了出去。

街上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尤其在舞天女出來後,街上的人都和瘋了似的往前湧動,一下子就把鐘溧和霍思予沖散了。

鐘溧幾乎是急瘋了,在街上找了一圈又一圈,可是什麽也沒找到。他後悔極了,失魂落魄之際遇上了鐘家和霍家出來尋他們的人。可即便如此他們天翻地覆的找了一遍又一遍,也沒能找到霍思予。

最近京城裏時常丢孩子,卻很少有能找回來的。鐘溧幾乎要溺死在自責裏了。

霍思予卻突然出現在了霍府門口,除了臉蛋有些紅紅的,其他和分散時無差別。鐘溧無法壓抑住那些痛苦的沖動,直接沖上去抱住了霍思予小小的身子,險些就哭了。

可是霍思予還乖巧的為他擦眼淚,又說自己沒事只是摔了一跤跌在坑裏睡了一會。

那一晚,鐘溧縮在自己的被窩裏,哭得像個丢了糖果的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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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仿佛有什麽改變了,又仿佛什麽都沒有變。

霍思予對他在夜市攤子上随意買的面具格外在意,鐘溧問了許久才得知,原來那一晚思予摔倒在坑裏之後有一個面具哥哥救了他。而那個人戴的面具,恰巧和自己買的那個一模一樣。

年歲漸長後,霍思予也不再喊他溧哥哥了,而是有些生分的喊着鐘大哥。

鐘溧卻還是一如既往的喊他思予。

霍思予的性子也變了些,變得比以前更沉默了。總是一個人悶在家裏看書,鐘溧每回去尚書府找他的時候,他不是在書房裏呆着就是在院子裏讀書。

霍思予有個不大好的習慣,那就是睡着之後便很難醒了,即便是被人偷偷抱走也都鬧不醒的那種。

鐘溧每次都能尋到些霍思予喜歡的字畫帶過去給他。但是真正讓他明白心意的,還是那一年夏天,某個暴雨過後的午後。

頂着細碎的陽光,鐘溧抱着一卷書畫往霍思予的院子裏走去。恰巧解暑的冰塊融完了,阿冬阿夏也去了地窖取冰。

因為剛剛下過雨的緣故,就連微風都帶着一縷清涼。霍思予一身雪白薄绡,枕着手臂趴在石桌上小憩。寬大的袍袖從桌邊落了下來,随風飄飄蕩蕩。十四五歲的年紀,模樣已經初見日後的俊俏,偏又帶着少年的稚氣。一頭烏黑的長發用白色發帶随意束着,頰邊落着些許發絲,襯得一張秀麗雪白的臉龐愈發清致。

鐘溧就這樣愣愣的站在霍思予身旁傻站了許久,在這長久的寂靜中,唯有被撥動着的心弦反複缭亂。

他微垂的眼眸,最終還是用極為虔誠的姿态,在霍思予耳後落下了一個極輕極淺的吻。

這是他唯一一次的放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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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溧十八歲那年考取了武狀元,霍思予送了他一對護臂,錦上織着日月雲朵,錦緞也是最頂級的材質。鐘溧可以說是愛不釋手了,他立馬去打了一對琥珀印章,将山櫻花圖案的那個贈給了霍思予。

櫻花草圖案的則留給了自己。

若要說最後悔的事,那便是十八歲那年他帶着翻牆出來的霍思予去放天燈。他站在牆下,仰臉看着初次翻牆顫顫巍巍的小公子,笑得情難自抑。他張開雙臂,将一躍而下的少年穩穩的抱在懷裏。

樹影搖花落,月色迷人眼。

鐘溧那點悸動的少年心意即将宣之于口,可臨了還是幹巴巴的說了一句,“你若是我弟弟便好了。”

霍思予笑得很溫柔,少年清澈的聲音仿佛落在了他心口,“你本來就是我哥哥啊。”

鐘溧因為羞恥自己的沒用,那日有些失魂落魄,霍思予不過去買個面具的功夫,竟又消失在了他眼前。鐘溧幾乎急瘋了,他害怕當年的事情再次重演——直到發現湖邊有人落水。

只遠遠瞧上一眼他就認出了那人是霍思予。落水的少年弱的像是小病貓似的,鐘溧抱着他踉踉跄跄的沖到醫館,還好沒出什麽事。原來在他之前,已經有人為霍思予做了急救,可他趕到的時候,那個人已無影蹤。

他原以為自己的心思藏的很好,可還是被自己那個霸道專制的父親發覺了。老侯爺幾乎是暴怒的将他抽了一頓,又立馬着手安排鐘溧離開京城,去那苦寒之地上戰場磨性子。

離開的前一晚,鐘溧求着自己的大哥,偷偷摸摸的去了一趟尚書府。他傷的連翻牆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在院外喊霍思予的名字。

霍思予踩着院子裏的石頭趴在了牆頭,一身月白色的薄绡随微風輕輕晃動。

“鐘大哥?”

鐘溧微笑着望着他,眼底的哀傷染上了碎光。他揮揮手讓霍思予別下來,只是将手裏一串山櫻花遞給了他。

“我明日就要跟着父親去滄川了,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來。我……”鐘溧望着霍思予那雙清澈溫柔的雙眸,收斂了眼底的神色,溫聲說:“如果我能活着回來,我有話想對你說。”

霍思予微微歪了歪頭,問道:“現在不方便說嗎?”

鐘溧垂下眸,嘆氣道:“現在說不行。”萬一他死在了戰場上,那這份少年心動只會給思予造成負擔罷了。他仰臉笑道:“我一定會活着回來的,你等我好不好?”

“鐘大哥是武狀元啊,一定能平平安安的。”霍思予笑得溫溫柔柔,解下了手上系着小核桃的紅繩遞給了鐘溧,“我也會努力考上文狀元的,鐘大哥如果也能看到就好了。”

鐘溧彎了彎眸子:“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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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他沒能考上狀元。

他也沒能及時趕回來。

邊關大捷,鐘溧還沒來得及開心多久,他大哥在一個晚上酒後吐真言。

原來老侯爺扣下了霍思予寄給他的書信,上面提了霍思予被點了探花郎,還有霍尚書準備為他挑選親事的事。原來這些年思予給他的信都是被父親偷看過,确認沒有問題了才到他手上的。

鐘溧終是和自己的父親鬧翻了,被責罰了軍棍,即便如此他還是不顧傷勢趕回了上京。

可等他回去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霍思予和端王已經完婚了,甚至馬上就要離京回封地了。

鐘溧只覺得一身傷也沒什麽疼的,比不上心間尖銳蒼白的痛。他那句未能說出口的話,也終究沒有機會再說了。

霍思予走後,他幾乎是一病不起。原本就白得發光的皮膚愈發蒼白,那些傷口在他身上留下了斑駁難消的痕跡。即便如此,他還是在父親回來之後被迫與之大吵了一架。

英武候讓他滾,他便也滾了。

鐘溧幾乎是負氣一般一個人回了滄川,那段時日他确實形銷骨立。他每日就擇着些山櫻花種子,半死不活的種着,像是把自己的心都落在了一片稀稀落落的林木裏了。

最終還是他大哥來勸解的他,好說歹說勸了半天。可鐘溧和父親之間的隔閡太深,已經難以治愈。

鐘旬也并未強求,只是看着滿園子的山櫻花,嘆息道:“你若是意難平便去尋人将話說開了,何必日日在此要死不活。他可知道你半分心思?”

一騎絕塵。鐘溧就這麽去了川蜀。也終于讓自己多年情愫死了心。

其實他為霍思予尋玻璃球的時候就隐隐約約猜到了些許。只是他也不能完全肯定,尹遠就是思予的面具哥哥。

可待他親眼見過了尹遠對霍思予那從不隐藏的心意,還有霍思予的回應。他才發覺自己經年長久捂着的年少心動早已發酵成了苦酒。一切的陰差陽錯,其實都只是緣分太淺罷了。

他走的時候還是沒能說出當年欲語還休的那句話。

鐘溧騎在馬上,低頭望着那個自己喜歡了小半輩子的俊俏少年,所有酸澀的心情都化成了沉悶咽入喉中。

他終是笑着說了再見。頭也不回的走了。

鐘溧沒有回京,亦沒有回滄川。只留下滿園子盛放的山櫻花,再不見樹下飲酒少年郎。

他脫離了英武候府,也不再是什麽小侯爺。沒人知道他去了哪兒,即便是霍思予也只是收到過寥寥幾封落了櫻花草印章的書信。可也沒有能回信的地址。

但是霍思予從他的信裏看得出,鐘溧落筆的時候筆鋒潇灑肆意,終究能安心了一些。

只不過,縱是情深緣淺,到底意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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