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散心(周三)
孩子這種事情,也不是着急就能有的,季懷直對此一向看得開。再者,趙媛的年紀尚小,要是真的前兩年就有孕,季懷直還真的擔心她身體受不住。
這種種理由,季懷直也同趙媛也都解釋過,趙媛也表示理解。
季懷直大半心神都放在前朝,回到後宮難免放松,再加上趙媛又是個萬事都藏在心裏的性子。是以,季懷直同她說過之後,便真以為事情就這麽了了。
但坤德殿那晚的事,也是讓季懷直霍然驚醒,他這邊是覺得那些人的折子不痛不癢,可趙媛那邊的壓力可是要大他許多。
是以第二日一早,季懷直便把皇後宮中的人都叫了來,挨個兒敲打了一遍,讓他們務必別讓人在皇後面前提些有的沒的。之後又親自去李太後那裏,委婉地提了提自己的想法。
這兩件事情做完,季懷直才稍稍放下心來。不過,他倒是覺出另一個問題來,趙媛在宮裏頭的交際實在太有限了。季懷直深深地覺得,就算是沒有壓力,這麽悶在宮裏頭,心情應當也不會多愉快。
想到自己先前打算帶人出宮逛逛的打算,季懷直當即決定,擇日不如撞日。大略的看了看今日的折子,發現也無甚太過緊急的事,就立刻遣人去坤德殿通知趙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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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雖是大魏的都城所在,但在季懷直的眼中,它的生活節奏依舊相當緩慢。慢到季懷直時隔兩年再次出宮,依舊是熟門熟路、半點陌生都不帶。
實在也沒什麽可陌生的,景色沒變、建築沒變、連街邊的小販都長得眼熟……
大魏對女子的出門并無太嚴格的拘束,就連街邊擺攤的都有不少是婦人或是小姑娘。
話雖如此,但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都有自己的交際圈,一般也少有出來街上逛的。再想想趙媛那喜靜的性子,自然更少出門了,此時自然是看什麽都帶着新奇。
不過這般熙攘吵鬧的環境,她多少有些不習慣,下意識地伸手去扯季懷直的衣袖,等拽到之後,又意識到自己這舉動有些冒犯,忙松了手。
季懷直注意到她這動作,倒是不由臉色一柔,平日裏再怎麽端莊得體、進退有度,實際上還是個剛滿二十歲的小姑娘。
想着,季懷直便反手拉過了趙媛手腕,對上她有些驚異的眸子,勾了勾唇,笑道:“……人多,別走散了。”
趙媛只覺得那一瞬間,四周的熙攘熱鬧都變得虛幻,耳邊的吵吵鬧鬧也瞬間遠去,整個世界這剩下季懷直那俊秀的面龐和溫柔的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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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的夫君啊!
深埋在心底想法頭一次這般清晰地浮出,眼前這人,不是疏遠恭謹的“陛下”,也不是高高在上的“聖上”,而是她的、她一個人的“夫君”。
想着,她輕輕啓唇,低喚出聲,“……夫君。”
這聲音太小,再加上四周一片吵鬧,季懷直只看到了她嘴唇微動,卻沒能聽清她說了什麽。正欲開口詢問,趙媛卻已經将視線落到他身後的一個首飾攤子上,征詢道:“……妾身想過去看看。”
季懷直雖有些意外她這般主動地提要求,但也沒有不同意的道理,兩人緩步過去。
路邊小販攤子上的首飾既然談不上多精致,無論做工還是材料都遠遠比不上宮裏頭的東西,不過趙媛倒是一點也不嫌棄,興致勃勃地一個個打量過去。
攤前也有其他客人在,不過,見季趙二人錦衣華服,一看就是富貴人家,餘者不自覺地同他們隔開了一段距離。
那擺攤的是個面色祥和的婦人,她觀季趙二人通身打扮,也知道這兩人看上她攤上東西的可能性不大,也就把大半的精力都放在其餘人身上。
不過,餘光瞥見趙媛只是一個個看過去,并無伸手的意思,也笑眯眯地招呼了一句,“夫人若是喜歡,就拿着看看,買不買的不打緊兒。沾沾夫人手上的仙氣兒,都讓我這攤子富貴起來喽!”
趙媛對這直白的誇獎有些不大适應,但還是沖着攤主點頭道了句謝。斟酌了許久,小心地拿起了一只木雕的簪子,深褐色的簪身打磨得十分光滑,只有尾部帶着點镂空的雲紋,季懷直看了,倒覺得有些簡潔美感。
季懷直見趙媛摩挲了幾遍,似乎對它有些喜愛,不由揚聲問了句價。
那婦人似乎也未想到這兩人竟真打算買這簡陋的簪子,頓了一下,才忙不疊地開口道:“……五個銅板。”
見趙媛眼中的愕然,那婦人倒是先笑了,慈眉善目地沖她解釋道:“這都是自家做的東西,比不得夫人平日戴得精巧,這價錢自然也低些。”
趙媛方待點頭接受這個解釋,便看到季懷直真的數了五個銅板遞出去,她的臉色頓時更加恍惚了。
她拿着到手的簪子,又同季懷直逛過幾個攤子,這才勉強接受了這裏遠低于她想象的物價,以及季懷直身上竟然真的會有銅板這種貨幣的沖擊。
趙媛這一副三觀被打破的模樣,讓季懷直看着倒是很有幾分可愛,不過顧及着姑娘家面皮薄,他倒是小心控制着不讓自己露出異色來。
同趙媛一起出宮,到底還是和以往有些不同,原先出游都是直奔目的地:要看戲就直接去戲院、蹴鞠去鞠場、吃飯就直奔酒樓……
而今日這種漫無目的閑逛還真是……久違到季懷直都有些新奇了。
抱着這種微妙的新奇感,季懷直同趙媛逛了大半天,一直趙媛的速度明顯緩了下來,他這才示意一直遠遠跟着的張恕去把車趕來,然後帶着趙媛到一旁的茶館歇坐下了。
茶館的對面是個玉器行,季懷直隐約看到一個眼熟的背影,只是離地太遠、實在是難以分辨,季懷直剛想收回目光,那人的屬性表就先一步顯現出來。
比名字更先一步的引起季懷直注意的,是到那高達99的野心值——
好吧,他知道是誰了……
栎王并未注意到身後的視線,依舊往前走去,季懷直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和他同行的那個姑娘身上,屬性表的內容也在一陣波動之後發生了更新。
【遙辇塔不煙】
季懷直盯着這個滿是異族味道的名字看了許久。
遙辇……
赤狄去世的那個老單于,姓氏似乎就是這個來着。
對面的趙媛見季懷直坐下之後,就将視線投向對面的玉器行,臉色也突然端肅了起來,她不明所以地順着季懷直的視線看去,便看到一男一女兩人背影。不過,趙媛可沒有季懷直的系統作弊器,自然沒法單看着背影,就辨認出二人的身份。
她開口欲問,卻在稱呼上突然頓住,盯着季懷直身上靛青色的衣裳看了許久,才張口道:“……夫君,那是?”
季懷直聽到她這句疑問,方才回神,倒也并未注意趙媛先前的糾結,只是略略斂去臉上的肅色,壓低聲音沖她解釋道:“是栎皇叔和……”他頓了頓,不知該如何對趙媛解釋“遙辇塔不煙”這個人。
不過,出乎意料的,反倒是趙媛自然地接過了話,“是煙夫人罷?”
“煙夫人?”季懷直滿面疑惑地重複了一遍這個稱呼。
趙媛聽他這麽問,倒是露出個笑來,輕聲解釋道:“夫君可能不知,這栎王殿下和煙夫人之間可有一段傳奇佳話呢。”
然後季懷直就聽了一段英雄救美的狗血跨國戀……主角自然是大魏王爺季宣則和赤狄的逃奴煙夫人。
最後,趙媛又指了指對面玉器行字招牌,“煙夫人最愛玉器,如今栎王殿下帶着女子去玉器行,那定是煙夫人無疑了。”
季懷直神色複雜的點點頭,腦中依然不住地回想着方才那宛如一部三流言情劇的情節發展。在吐槽這種俗套到不行的故事都會被人津津樂道的同時,也不由地生出了濃重的不和諧感:
你們傳這個故事的時候,到底有沒有想過——這栎王……他可是有正妃的啊!
帶着滿肚子的槽點,季懷直先前緊繃的情緒倒是一緩,那莫名生出的警惕也随之消散。
況且,赤狄一個部族都是同一個姓氏、同名者更是不知凡幾,單看一個名字就能看出什麽,那純屬瞎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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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宮轉了一趟,趙媛的心情似乎真的舒緩了不少,性子都比先前開朗了許多。季懷直見狀,倒是大感安慰。
在早朝上空前嚴肅地表明自己并無立妃的打算之後,倒是很長一段時間再沒收到過類似的折子。
直到三個月後……
季懷直瞅着眼前的這份鐵畫銀鈎、幾乎可以被當作書法作品裱起來的折子,嘴唇動了動,勾出了一抹冷笑——
不求立妃,直接要求換後了?!
呵!下一步是不是就該換皇帝了!
季懷直眼神冰冷地掃過中間大段引經據典、看起甚為有理的論據,視線頓在了最後那段話上。
【陛下今一意孤行,以致朝中言路阻塞,臣憂心如焚,然別無它法,深感有負先帝重托。微臣如今老邁已極,數月憂急之下,實是殘軀難支,望陛下準臣告老之事。】
季懷直看完之後,眉毛一挑,臉上的冷笑也略略回溫:崔家的這位老爺子是在用辭職威脅他?
這位崔老爺子混跡官場多年,把種種邀功诿過的“為官之道”摸得透透的,季懷直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但畢竟是先帝留下的輔政大臣,抓不到大的把柄之下,季懷直也不好的動他。
這下子老爺子主動請辭,可是省了他不少事……
季懷直手中的朱筆微動,不多時,一個朱紅色的“準”字便落入紙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