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一位中年的婦人從廚房探頭,溫和地看着正在脫鞋的響石純子,頭發有些發白,「今天有你最喜歡的無水咖喱哦!」

「哎?真的嗎?」響石純子愣了一下,驚喜地跑向廚房,聞到熟悉的味道的一瞬間就不知道該怎麽對接下來要說的事情開口了,「騙人的吧!媽媽最棒了!!」

撲過去抱住媽媽的響石純子微微紅了眼眶,她啊,什麽時候開始,對于隐藏自己的情緒這種事情這麽拿手了呢?

「好了,別撒嬌了!快去洗手,已經做好了!」媽媽拍了拍響石純子的頭,推着她向衛生間走去。

「知道啦!」高聲應了一下,響石純子看着洗手池上鏡子裏的自己,臉上的笑容還沒有來得及收起來,這個人看起來好開心啊,是有什麽非常好的事情發生了吧,畢竟笑得這麽快樂呢!

猶豫了好久,吃着嘴裏美味的咖喱,響石純子覺得要說的話就怎麽也沒有辦法說出來。但是無論她再怎麽不肯開口,歡快的氣氛也只維持到第二天的早晨。當一夜沒睡的響石純子走到客廳,她就發現了同樣一夜無眠的媽媽,媽媽正坐在沙發上,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聽到聲音擡頭,媽媽看到和自己一樣狀态很糟糕的響石純子,突然失聲笑了一下。

「媽媽我啊,就知道你昨天有話要說,是被好吃的咖喱堵回去了吧?」媽媽笑着,神态是那麽的溫柔,聲音好聽到讓響石純子的眼淚瞬間就下來了,沒有任何的前奏與預示,「沒事的,媽媽就在這裏,來,純子,過來,坐到媽媽身邊來。」

「純子啊,跟媽媽想說什麽都可以哦,不說話也沒關系的,今天要不要請假?還要去學校嗎?一夜沒睡很累吧,早上想吃點什麽?媽媽都給你做,但是不可以任性說要吃咖喱哦。」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媽媽看着走近并無聲哭泣的響石純子,說着說着,自己也紅了眼眶,聲音裏逐漸帶上了哭意。

但是媽媽還是笑着努力安撫情緒激動的響石純子。

「我…」一整夜都在哭的嗓子發出來的聲音聽起來糟糕透了,響石純子咽了咽口水,按住想要起身倒水的媽媽,她憋着一股勁想把話一下子全說完,不然這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就又要在頃刻間消失殆盡了,就如同過往的每一天一樣,「我殺了荻川雄也。」

一句話作為開口,響石純子便再沒了停下來的理由,是時候該為早已認罪的自己辯解了。

聽完整個事情的發展,媽媽捂住自己的嘴巴,又捂住胸口,她不停地深呼吸着,幾度要喘不過氣來,她顫抖地看着響石純子,不停地哭着,像是要将這幾年所有的痛苦都哭出來一樣。

而響石純子則低着頭,她怕看到媽媽帶有恨意的眼神,她怕看到媽媽充滿悲痛的淚水,她不怕疼,可她現在好怕媽媽打下來的巴掌,那比再多的人拿刀子捅她都要疼得多了。

「純子…純子純子…」

媽媽低聲呢喃着,一遍又一遍地喊着響石純子的名字,每喊一遍聲音便沉重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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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也是我的朋友,是我的朋友…」媽媽說着荻川雄也的名字,一下又一下地捶着玻璃矮桌,她擡手用力地抓着自己的頭發,使勁向下拽着,想要把沒有辦法接受的事實從腦袋裏面全都□□扔掉,她好痛苦,她太痛苦了,為什麽要發生這種事情,這種事情為什麽要發生在她們的身上,「是我把他帶到你的身邊的…是我…」

媽媽的聲音逐漸大了起來,也更加地充滿了悔恨。

她在恨着啊,她的每一個舉動,每一句話,每一次呼吸,每一瞬生死,從現在開始,她活着的每一秒都在恨着。

恨她自己。

「媽媽…?」響石純子稍微鼓起來一點點勇氣,她瑟縮着擡頭看向久久沒有動靜的媽媽,她從來沒有這麽膽小過。

媽媽仰躺着,張着嘴呼吸着,一副只進氣不出氣的樣子,像是快要死了一樣。

「媽媽!」

打電話叫來救護車,響石純子覺得她寧願媽媽直接拿刀捅死她也不願意看到媽媽這麽痛苦的模樣,都是她的錯,什麽遵守承諾,什麽為了別人考慮,她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媽媽,她只想保護媽媽一個人,但她卻又是唯一一個在不停地傷害着媽媽的人。

握着媽媽的手,辦完住院手續的響石純子再沒有離開過病床一步,這是她活到現在第二次這麽恐懼,但是這一次的恐懼遠比第一次的恐懼要痛苦多了。這是參雜着真實愛意與擔憂的恐懼。

她好怕媽媽就這樣離她而去,如果真的這樣了,她怎麽還會有任何的希望能夠繼續活下去。

「純子…」

「媽媽!」聽到媽媽微弱的聲音,響石純子驚喜地擡起頭,坐直了身體看着媽媽,卻又在同一瞬間縮了回去。

「對不起…對不起,純子,對不起!」媽媽看到響石純子的反應,崩潰地哭着,顫抖着,她在不停地向響石純子道歉。

但是,為什麽道歉,做錯的明明是響石純子啊?媽媽為什麽要道歉?即使荻川雄也是媽媽的朋友,那也不是媽媽的錯啊!媽媽又不知道!!

做錯的不是她響石純子嗎?!

「純子…」哭着抱着響石純子的媽媽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冷靜下來,她握着響石純子的手,用盡自己全身的力氣在握着,她怎麽有勇氣再去面對自己的孩子,「純子,媽媽知道…媽媽知道雄也曾經有過猥亵的案子,雖然被撤銷了,但是媽媽…媽媽…」

哎?

響石純子愣住了。

什麽啊?

事情的發展完全超出了預料,響石純子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媽媽在說什麽啊?

因為是媽媽的朋友,而且荻川雄也看起來非常的儒雅,所以不會的,肯定是因為荻川他們家家大業大的,有人想要敲詐罷了。

媽媽當初這樣安慰着自己,還是沒有和可能犯案的荻川雄也斷了聯系,媽媽需要荻川雄也的勢力來做生意,當時,媽媽雖然對荻川雄也有防備,但是随着時間的流逝,她便開始嘗試信任他了,而且他也确實沒有對媽媽有任何不對勁的舉動。

再往後,他們兩家就成了私交甚好的朋友,獨自一人扶養純子的媽媽選擇和荻川雄也成為朋友,她寧願把自己放入可能擁有的危險之中也想要給純子一個幸福的家,想要讓純子過上更好一點的生活。

媽媽只是從來都不知道那個猥亵的案子是針對未成年的。

「吶,純子…」看着響石純子聽完自己的話露出來的呆滞表情,媽媽沒有辦法說出來請原諒她這種話,她都幹了什麽啊?!!

媽媽其實沒有真的做錯什麽,她并不知道荻川雄也是什麽樣的人,畢竟他把所有人都瞞過去了,當初那個案子幾乎沒有對他的家庭造成任何不好的影響,她一個外人又怎麽能知道荻川雄也是什麽樣的人呢?

和這幾年為了不知名的理由一直在隐瞞真相讓一家人都過的那麽痛苦的響石純子相比,她們兩個人到底誰才是有過錯的?

「純子,我們離開戶亞留好不好,我們離開縣內,我們、我們去縣南,不然我們離開日本也好,純子、純子,我們離開吧,離開這裏…」

媽媽抱着響石純子的半邊身體,晃動着,苦苦地哀求着。

「媽媽這半年存的有錢,我們可以離開的,我們不要再管這裏的事情了!好不好,好不好,純子!!」

在半年前,響石媽媽終于将法院判處給荻川一家的賠償金付清了。

「…錢?」像是觸碰到了什麽關鍵詞一樣,響石純子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低頭看向抱着自己的媽媽,「大少爺把錢還給我了。」

「…大少爺?」媽媽疑惑了一下,擡頭看着看向自己的響石純子,紅腫的眼睛裏滿是悲痛,「大少爺是真龍嗎?真龍是個好孩子啊…」

什麽啊,媽媽和大少爺認識啊。

但是不能抱怨,不能開口,因為醫生說不能刺激媽媽,媽媽這幾年的操勞已經把身體累壞了,都是因為她才會造成今天的局面的,把滿心的痛苦包進心裏,強迫自己不要憤怒,不要把負面情緒帶出來,響石純子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性,猶豫了許久,她着開了口:「媽媽知道美彌在哪兒?」

聽到響石純子的問話,媽媽的身體僵了一下,她的眼神開始躲閃起來。

「媽媽…」響石純子眉頭緊皺,面露痛苦,她不敢相信地看着媽媽,為什麽?

病房瞬間安靜了下來。

「媽媽…媽媽和美彌約定好了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媽媽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能再這樣了,她和純子之間,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但是現在任何隐瞞都已經沒有了意義。」

「美彌她,已經死了。」

啊?

什麽?

響石純子驚愕地睜大了眼睛,迷茫地看着前方,不知道自己應該有什麽樣的反應才好。

嘀嘀的喇叭聲,同學的叫喊聲,歡快的音樂聲,耳熟的嬉鬧聲。一切都突然砸向她的世界。

「純子?」

…誰在叫她?

「喂!純子!」

誰啊?好吵…耳朵在響…是耳鳴嗎?

向前一頭栽進水池裏,被冷水激得一顫的響石純子突然接受了媽媽剛才說了什麽。

死了。

死了啊…

…真好啊,死了的話…

有點羨慕。

「喂!你這家夥!真是!」笑罵了兩聲,伊崎瞬無奈地看着不搭理他,直往水池裏跳的響石純子。

響石純子閉上眼睛,感受着水将自己掩埋起來的感觸,慢慢屏住了呼吸,就這麽沉到池底,入水那一瞬間的重擊與耳鳴的轟響是她最後聽到的聲音,随後她便覺得有些困倦,慢慢地失去了知覺。

「伊崎!他過來幹什麽?」泷谷源治咧嘴笑着,大家正在享受這份喜悅,可別有人過來給他搗亂啊!

「誰知道,喂,純子,出來見見人!」伊崎瞬站在水池邊,笑着踢了一腳水,雖然不知道她過來湊什麽熱鬧,但是她能在這個時候到他們這裏來,就已經是一個最大的驚喜了。

但是響石純子一點反應都沒有,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伊崎瞬在喊她一樣。

「喂喂!伊崎!幹嘛呢?」

「就是啊!逗你玩呢?!」

「行了!」把看好戲挑事情的人兇走,伊崎瞬扭頭看向倒在池底的響石純子,嘴角的笑意還沒來得及收住,他就突然反應過來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喂!純子!」

「純子?!」

不同于之前的嬉鬧,伊崎瞬有些慌張了,他急忙游到池子中央,把響石純子拉起來,慌亂地拍着她的臉,叫着她的名字。

「喂!」泷谷源治擡手,讓人把歡快的音樂停了,該不會真出什麽事了吧?

「純子!純子!!」音樂停掉的整個場地裏瞬間只剩下伊崎瞬的叫喊聲了,他的聲音裏充滿了不安。

因為一直憋着氣,其實響石純子并沒有喝進去多少水,幹嘔并咳着睜開眼睛的響石純子完成了一次不知道能不能算是自殺的行為。

見響石純子清醒過來,閉着眼睛長長地吐出去一口氣,伊崎瞬覺得自己的心跳剛才都快要停了。

周圍的人也是,都稍微松了口氣,他們一瞬間不知道響石純子到底是在逗他們玩還是想幹什麽,但是不管她的目的什麽,剛才那樣都有些過頭了。

只要她不是真的想死的話。

「吶…」響石純子擡手拽着伊崎瞬的袖子,微微用力,伊崎瞬便順着她的力度将手向下落去,落入水中,「伊崎…」

「我啊…果然…」響石純子将頭靠在伊崎瞬的肩膀上,她低垂着眼眸,試圖将自己的所有情緒都遮擋住,「還是死了比較好吧。」

「你說什麽鬼話…」又氣又惱,伊崎瞬兇響石純子的話說到一半就不知道應該怎麽說完了。

「我這種垃圾!!」大聲地喊出來,響石純子說話時的顫抖随着緊挨着的肩膀傳遞給了伊崎瞬,還有炙熱的淚水,「死了最好啊!!!」

「你他麽在說什麽啊!!」伊崎瞬側身握着響石純子的肩膀,搖晃着她,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響石純子什麽時候會說這種喪氣話了?!

看着伊崎瞬悲痛起來的眼睛,響石純子仿佛突然回過神來一樣看了看周圍,看到衆人神色各異的表情,她突然笑出聲:「什麽啊…」

「在鈴蘭…」

她的潛意識居然是跑到鈴蘭。

擦掉淚水,收拾好情緒轉身準備向泳池邊走去,伊崎瞬卻擡手拉住了什麽解釋都沒有就打算直接離開的響石純子。

「伊崎…我沒事,」被迫停下來,響石純子回頭笑着,表情柔和,「我啊,可是怎麽都打不倒的響石啊!」

但是伊崎瞬沒有松手,他抿緊嘴唇,神色有些陰沉,他從來沒有見過響石純子這樣,他不可能就這麽讓她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離開。

嘆口氣,走回伊崎瞬的身邊,響石純子擡起手,彈了一下他的額頭:「笨蛋,我沒事的。」

趁着伊崎瞬被她彈的這一愣神,響石純子順利掙開他的手,從泳池裏走了出去,被帶出來的水順着池邊的樓梯流成一片。

有些晃晃悠悠地走着,響石純子低着頭,眼神逐漸潰散。

怎麽可能會沒事。

美彌死了啊…正要恢複剛才自怨自艾的狀态,響石純子的大腦好像就突然可以思考了一樣,美彌死了就說明當初監視她的不是美彌,也不是真龍,而翔太沒有這個腦子,那就不是荻川家的人了,是有另外的人盯上她了,既然是另外的人,那就不會盯上芹澤多摩雄,也就和他沒有關系了,也不會對他産生任何的威脅。

「喂!芹澤!!」突然回頭大喊一聲,響石純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包括正從泳池裏出來準備跟着她離開的伊崎瞬,他被吓得差點沒站穩又摔回水裏。

哭笑不得地看着響石純子,伊崎瞬心裏的不安稍微少了一點,還能溝通就好,他最怕純子像跳到水裏之前那副樣子。

仿佛是行屍走肉一般,對外界的一切都充耳不聞。

突然被叫的芹澤多摩雄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反正他原本就在天臺的鐵絲網後面看泷谷源治他們鬧騰,也沒必要給什麽回應吧?

「已經沒事了!!」依舊是大聲地喊着,像是擔心離得太遠聽不見一樣,也許沒有一開始想的那麽糟糕,純子現在還能思考。

「哦!!」明白響石純子說的是監視他家裏的事情,芹澤多摩雄終于開口回應了,說起來,她那個狀态居然還能有時間想到他的事情,那家夥該不會是什麽爛好人的類型吧,但是他又經常請他吃飯來着,這不就和時生的人設撞了嗎?

「喂!」見響石純子轉身準備離開,芹澤多摩雄突然抓緊鐵絲網,也大聲地喊了起來,「響石!之後有時間一起吃燒烤吧!!」

睜着眼睛迷惑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芹澤多摩雄在說什麽的響石純子回頭看向看不清的天臺,定定地看着。

「說好了!!」

「哦!說好了!!」

鈴蘭,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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