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五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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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結束了。

在酒紅短發的根部,黑色已經逐漸顯現出來,像是什麽不可名狀的生物,正不斷向上侵蝕着。

響石純子躺在木板上,微曲的胳膊遮住眼眸,明媚的陽光照射着半邊身體,溫熱感緩慢而堅定地傳至腦海,連帶着情感也躁動起來,另一半身體卻感受着從門縫向外流出來的冷氣,平靜而涼爽。

蟬鳴得非常響亮,像是在拼命的從耳朵鑽進腦子裏,已經占據了所有可以思考的空間,讓人無法感知外部環境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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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鳳仙與鈴蘭之間的戰争開始的時候,響石純子将将踏上離開縣內的旅程,她帶着不算多的幾套衣服,只身前往家鄉。坐在車上的響石純子看起來是十分平靜,周圍卻萦繞着隐約能讓人感受到的逃跑般的狼狽氣氛。

她已經拒接了很多人的電話。

不想知道結果。

不想再去上學。

體會到鄉下生活的魅力之後,甚至不想再回到縣內去。響石純子是這樣告訴自己的。朋友來這裏找她玩她很開心,她變得想在這裏紮根,想要一輩子待在這裏,安安穩穩地活着。

然後将過往的一切都抛之腦後。

“純子,”媽媽披着外衣,拉開沒有關緊的門,低頭看着仿佛已經睡着了的響石純子,“是同學的電話哦,說是想過來找你玩。”

響石純子沒有動靜。

她就躺在那裏,好像只有身體是待在那裏的,她的靈魂已經離開了。

前往不知何處的雄偉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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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子,要接電話,朋友會擔心你的,什麽都不說就突然離開這種事情,”媽媽嘆口氣,勸着,“難得可以交到要好的朋友,要珍視對方才行啊。”

側身,面朝着庭院。

野菊花開在角落,在烈日下,迎風生長。

等待半晌,媽媽只能回去,再次拒絕掉對方過來探望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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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極的情緒從哪裏來呢。

如狂風過境般,來得猛烈,摧毀了一切。

像是快要死掉一樣,眼前的風景逐漸褪色,如黑白照片一般。所有的生機都被剝奪了,看不到希望,身體也變得不像自己的,不再聽從自己的指揮。心裏沒有很大的情緒波動,平靜得宛如冬日裏結冰的湖,碩大的冰塊聳立着,高高在上。

對所有的一切都明明白白,可以為他人排憂解難,卻沒有辦法寬慰到自己。

她不該去接川西升的。

不該去的。

響石純子慢慢将自己縮成一團,身體因過分的悲痛而不住地顫抖着,她死命地咬緊嘴唇,不讓自己發出太大的悲鳴。

不是同一個地方,性質不一樣,門口的牌子也不一樣,川西升待的地方很新,是近十年才建好的建築。

嗚咽聲止不住,響石純子卻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感謝今日蟬鳴得分外響亮。

那裏的鐵鏽是沾染過鮮血的,那裏的飯菜從來吃不飽,那裏的味道非常難聞,那裏的語言是不堪入耳的,那裏的那裏的那裏的——

那裏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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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海大我還是趕去了。

和九能龍信打過一架之後,鳴海大我要到了響石純子老家的地址。當初沒想過會分,以為會被帶回家,現在想想,當時還是應該把人看得更緊一點。

按下門鈴,等了一會兒,來開門的是氣色好了不少的媽媽。在被告知響石純子出去買菜了,一會兒就會回來之後,鳴海大我非常自然的繼續着之前在醫院和媽媽聊的話題,哄的媽媽非常開心,笑呵呵的。

“鳴海啊,純子從縣內回來之後的狀态一直不太對,她不樂意和我說那些會讓我擔心的事情,但是我了解她,她肯定是鑽了牛角尖了,你幫我勸勸她,她現在已經聽不進我在說什麽了。”

“好,阿姨你放心。”

鳴海大我處理過這樣的事情。

美藤真喜雄被送進醫院的時候,最開始在外面等待手術結果的,有響石純子一個。他當時的态度不好,就差把響石純子也弄進手術室了,而到手術結果出來為止,響石純子都沒有表現出來任何異常的地方。

是什麽時候發現響石純子有着詭異且極端的非自我意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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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的景色很美,橘紅的天空像是染了顏料,畫筆勾勒着,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悶哼。

是刻意壓低的,有些耳熟的聲音。

沿着前人踏出來的小道走進去,流下的鮮血将堆起來的落葉染紅,和天空連成一個顏色。

手起刀落,并不是每一下都會讓她發出疼痛的聲音。她的表情很平靜,只是微微皺着眉頭,眼睛裏沒有光,卻也不算呆滞。後來他們聊過很多次這個問題,響石純子總會保持沉默,但她的身上又總是會有新生的痕跡。直到鳴海大我瘋了一樣紅着眼兇她,罵她,恐吓她,她才慢慢開始嘗試改掉這個只要她覺得哪裏不對了就要自殘的習慣。

鳴海大我說不好是兇她起了作用,罵她起了作用,還是恐吓她起了作用。他不知道響石純子在想什麽,他想不明白。

沒有什麽是過不去的。

等鳴海大我知道響石純子從小到大的經歷之後,他呆呆地睜着眼睛,想着她笑起來的每一個瞬間,想着他們曾一同經歷的所有時間。

鳴海大我覺得呼吸有點疼。

他還覺得過去的自己像個混蛋,他怎麽能什麽都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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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飯,收拾好一切。

天上繁星點點,夜的幕布不算沉重,反而有些透亮。

酒杯碰撞一下,遞到唇邊:“過來做什麽。”

響石純子的語氣很淡。

她睜着的眼,像極了那天。銀白的月光仿佛也沾染上了緋色的紅。

“頭發長長了。”鳴海大我答非所問,他知道響石純子并不在意他的回答。

“嗯。”

“怎麽不剪?”

“懶得動。”

“我幫你剪啊。”

“嗯。”

響石純子向來寶貝她的頭發,就連三上兄弟要碰她的頭發都需要纏着她很久才能得到許可。

他微微紅了眼眶:“不剪了吧。”

“嗯。”

仰頭,有些倉促的将杯中酒喝掉,微微嗆到的鳴海大我咳嗽起來。

響石純子一動不動,她看着月色,美的動人。

将呼吸平緩下來之後,鳴海大我盯着響石純子:“我們打一架吧。”

響石純子沒有回答,只慢慢喝着杯子裏的酒,緩緩的,一口又一口。

将酒杯放下,沒控制好力度,蕩出來幾滴,酒灑落在手指上,又慢慢滑下去,透出幾分薄涼。

“我沒什麽事,”響石純子向後躺去,她睜着眼,淚水在她眨眼的瞬間溢出來,“別一副我要死了的樣子,看着怪叫人心煩的。”

心煩了便躁,躁了,就又想活。

想來,響石純子都覺得自己能活到現在,從某個方面來講,很強大。內心也好,身體也好。

她是怎麽做到的,她又不能逃掉。

她總要破壞些什麽,總要讓什麽付出代價,總要有什麽東西是要壞掉的,然後才能繼續活着。

這是她和自己的約定。

不然她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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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天去個地方,你幫我照顧媽媽一天,晚上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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撐着太陽傘,踏着沉重的步伐,天不算熱,前兩天也下了雨,風吹得很舒服,只是目的地離公交車站有點遠,怎麽說也是太陽天,走着走着便心煩意燥了。

路過的是熟悉又陌生的景色。

白日裏,她才看準時機狼狽地逃出來,帶着髒污的身體,散發着難聞的氣味。她仰頭,想尋求幫助,人們只是躲開,私私竊語着。

她不是乞丐,她不想訛人。

響石純子不記得最後是誰将她送去了醫院,她只記得很冷,身上明明沒有傷口,感官卻像渾身的血液都留盡了一樣,寒冷得不像話。也許悲痛的時候,時間都是難挨的,響石純子覺得她等了好久,才等到比體溫還要冷冰冰的機械儀器将她的生命喚回。

明明已經很冷了,為什麽還會更加寒冷。

這和赤身裸體走進冰天雪地有什麽區別。

“哈哈哈!!”

小孩子的嬉鬧聲讓響石純子從記憶中回過神,她已經走過了那段路,來到了目的地的對面,她和那裏只隔着一條馬路。

孤兒院嗎?

那裏改成了孤兒院嗎?

他們知道那裏曾是拐賣人口的地方嗎?

他們知道那裏發生的一切嗎?

說起來…那裏什麽時候被摧毀的?

她逃走了,她想報警,她準備尋求幫助,但是她昏迷了,等她醒來的時候,他們已經獲救了,和她有關系嗎?

她對于救助他們這件事情,有幫助嗎?

好像有人跟她說過謝謝,是警察,還是孩子們的父母呢?

看着手牽着手從路口走向孤兒院的大人和小孩兒。

那些東西還重要嗎?

“美緒啊,晚上我想吃咖喱。”

“哎?翔太不是說再也不要吃我做的飯了嗎?我偶爾也想要吃翔太做的飯啊!”

有沒有人知道她是故意被抓進去搜集資料意圖曝光他們,結果卻因為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而真的被囚禁起來這種事情真的還重要嗎?

“哼,給美緒做飯也就算了,憑什麽那群小屁孩兒的飯也要我包!”

“唔…因為翔太是哥哥啊!”

小孩兒微微紅了臉,有些別扭地看向院子:“…切!那、那就當我是善心大發…可憐他們!!”

“翔太真是別扭,明明就很開心,還總是擺出來一副不樂意的樣子,小心長大了找不到女朋友。”

“我有美緒就夠了,那群小丫頭片子我才沒有興趣!”

他們獲救了啊。

他們現在還好好地活着。

他們逐漸前進着。

輕笑一聲,轉身,任風将臉上的淚痕吹幹,大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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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我!我想吃炒飯!要是做的比爸爸差太多的話,以後不許你進我們家門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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