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日為兄(十九)

寇秋:“......什麽?”

“喜歡麽?”小孩又輕聲問了一遍,眼睛直直望着他。

寇秋頭更懵,隐約意識到,這仿佛并不是一個玩笑。

因為夏新霁的神色太認真了。

他慢慢坐直了身,皺起眉,表情嚴肅了點:“小霁,這到底是在幹什麽?”

夏新霁伸手,摩挲着他的眼睫。

“我喜歡哥哥的眼睛......”

他慢慢說。

“但是我現在不想看。”

柔軟的絲質領帶覆了上來,在他的眼睛上繞過一圈,打了個結。

視線回歸黑暗。寇秋聽到了細細的啜泣聲,小孩趴在他身上,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他甚至能想到對方眼眶通紅滿含水光的模樣。

那想象讓他一瞬間便心軟了些,下意識伸出手,想要摸摸對方的頭,卻發現自己手腕酸軟的幾乎擡不起來。

“哥哥......”

夏新霁一聲一聲地喊,把他的手腕也縛了起來,高高舉過頭頂。

“哥哥......為什麽不能是我呢?”

“那個可以送你戒指讓你珍藏,可以被你傾心和你一同成長的人,為什麽不能是我呢?”

他似乎發了些狠,忽然間一口咬了上去。寇秋一顫,終于察覺到了不對。

這是在做什麽,小孩到底是在做什麽!!!

抱着他的人顫抖了下,随即慢慢覆上身來。

“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站在哥哥身邊的應該是我的,應該只有我的!”

“哥哥不要我了麽?讨厭我了麽?”

嘴裏也被塞了什麽,耳畔慢慢響起水聲,寇秋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在腦中驚吼:【系——統!】

系統眼前早已經是一片白花花馬賽克。

【你說什麽——】它也絕望地提高嗓門,【啊啊啊啊富強民主文明和諧啊啊啊我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見——】

等等......這和說好的完全不一樣!

【夏新霁,夏新霁不是受麽!】他低吼道,【你不是告訴我夏新霁是受麽!!!】

那特麽現在這個正在把他翻來覆去的人是怎麽一回事,瘋了麽!

系統終于聽清了這一句,比他還要崩潰。

【我怎麽知道啊!】它大喊,【他對上杜和澤的時候的确是受啊啊啊啊,鬼知道你怎麽就把他養成了個攻!!!】

寇秋眼前一片黑暗。

所以這還怨他了是麽?

系統試圖給他加油鼓氣:【你想想董存瑞舍身炸碉堡,再想想黃繼光以身堵炮口,王二小調開敵軍!】

寇老幹部說:【我願意為我們的偉大事業獻出我的生命。】

不是色相!

系統體貼地說:【我給你放段《新聞聯播》?】

寇秋:......

神特麽新聞聯播,現在哪怕是馬克思再生都沒法拯救他破碎的心靈!

下一秒,他連回應的功夫都沒有,便猛地顫抖了下身體,抑制不住地發出一聲泣音,一下子陷入那讓人無法掙紮的漩渦中去了。

【你要撐住啊!】系統痛哭流涕,【社會主義接班人!】

那頭已經沒聲音了。來自資本主義的炮彈太過密集,頭一回經歷的寇老幹部成功地挂了滿身的彩,被轟成了一灘扶也扶不起來的軟泥。

就像是場夢。

眼前明明是漆黑的,卻硬生生被沖撞出了異樣的色彩,大塊大塊地斑斓着;連光亮都是芬芳的,他控制不住地晃動着,仿佛是細細一株溪水邊的花枝。鈴铛叮鈴作響,一下一下,像是卡着鼓點。

七魂六魄,不知失了多少。

寇秋閉着眼睛,腦中的思緒都斷了層。

他的另一個崽看了一晚上的馬賽克,比他還要生無可戀,不得不拼命給宿主背誦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妄圖拯救他的宿主岌岌可危的三觀。

然而這顯然是無效的,因為寇秋醒來的第一瞬,便問他:【我是誰、我在哪兒、這是要幹什麽?】

系統:【......】

完了,又瘋了一個。

寇老幹部:【啊!我真的是把他當崽的啊!!啊啊啊!!!】

系統沉默了片刻,之後難得贊同了渣男的話:【阿爹。你會被他玩死的。】

它的語氣絕望。

【或許,你看見牆上“撸起袖子加油幹”的橫幅了麽?】

它有種預感。

它的馬賽克時代,已經正式來臨了。

第二天的寇秋成功沒能起來,夏新霁跑去給他請了假。

寇秋的假請的很順利。女同事經常聽寇老幹部炫耀自己這個弟弟,再看看面前站着的有些腼腆害羞的年青人,一眼便認出他就是寇秋桌上照片裏的那個人。她聽這年青人說寇秋生了場病,邊直接開了請假條,還不忘叮囑:“讓他好好照顧身體,有時間我們去看他。”

小孩将假條放進包裏,小小的梨渦更深了,“謝謝姐姐。”

他年紀小,臉也是極惹人愛的,一點不顯得油嘴滑舌。即将奔五的年紀還有小鮮肉喊姐姐,女同事臉上的笑意頓時更加明顯,哎了好幾聲。

辦完事,夏新霁正欲出門,女同事卻突然喚住了他。

“欸,對了,”她說,“之前有人來找寇秋,來了好幾次卻都沒找到人——你回去,記得和你哥說一聲,那人好像有什麽急事。”

她努力回想了下,補充道:“年紀不大,長的挺斯文的。”

斯文。

夏新霁眼睫密密垂了下來,複又睜開眼,輕笑着問:“或許,您還記得他的姓名麽?”

女同事想了想,随即伸手在桌子上翻找起來。

“我記得,我好像記在張紙上了......”

她從書中抽出一張便利貼,“啊,找到了。這人姓杜,叫——”

“杜和澤。”

杜和澤的心中忽然一寒,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他向旁邊看了眼,身旁的女孩子理了理自己烏壓壓的發,仍舊在專心致志盯着手機屏幕。

“婷婷,”杜和澤将車停在小區門口,笑的溫文爾雅,“明天還有時間麽?”

女孩子解開安全帶,這才從手機上擡起眼,簡單瞥了一眼他。杜和澤敢保證,她甚至連具體時間都沒聽清。

“不好意思,”她雙手合十,做了個抱歉的手勢,“我那天還有別的事......”

她的手機順着這個動作滑落下來,杜和澤失望極了,心知這個剛剛邁入上流社會的富家女恐怕就這樣從自己手中溜走了。可眼睛一瞥,他卻猛地發現了別的什麽,“這是清然?”

女孩手機上的照片,赫然是幾年前的夏清然。綠樹金實,璨璨搖曳,他甚至比背後清朗的秋色還要動人心神。

陳婷婷也瞪大了眼,詫異地望着他:“你認識他?”

“自然。”杜和澤輕笑,“我們從小一起長大。”

他敏銳地察覺到女孩的脊背繃直了,身子也不自覺向這邊靠了些,像是極有興趣的樣子,這個話題便繼續向下進行,“我六歲時便認識他了。”

童年的趣事一點點被翻出來,陳婷婷纖手抵着下巴,聽的饒有興致,時不時還會提問幾句。杜和澤這才知道,她本是夏新霁的高中同學,因此經常在校門口撞見這對兄弟。

“他們感情是真好,”女孩子欽羨地說,“夏新霁每回見到他哥哥時,臉上那種溫柔,止都止不住......”

不知為何,這句話忽然讓杜和澤心中有些異樣。

“溫柔?”他喃喃重複了這個詞。

“對啊,”陳婷婷沒有意識到他的不對,還在繼續向下說,“我以為這種家庭裏兄弟關系都不會特別好的,可夏新霁好像很喜歡對着他哥哥撒嬌,還會跺腳要抱抱哎......”

而他那清朗正氣的哥哥就會張開雙臂,順從地把弟弟圈進懷裏,仿佛連睫毛根部都盛滿了細碎的光。那時的陳婷婷,真的是羨慕嫉妒恨的。

她也想有一個這樣的哥哥——只要被那雙眼睛看着,就像是擁有了全世界似的。

杜和澤已經聽不見她的話了。

他送女孩子下了車,再回到車裏,便重新開始整理自己的思緒。在國外兩年,杜和澤已經基本确認,當年那件事是夏新霁提前打好了算盤的。

可是把自己逼出國,對他有什麽好處?當時助力他進夏家的跳板便是自己,夏新霁最開始傾心的也是自己——他們兩個聯起手來,明顯能更好地将夏清然完全打壓下去。但夏新霁偏偏抛棄了盟友,莫名其妙跑去了敵方陣營,并反過來聯合對方将自己打了個落花流水。

這個問題,杜和澤想了整整兩年,始終不曾想通。

可剛剛,陳婷婷為他提供了一個毛骨悚然的新思路。

......溫柔。

他可不相信,從根部便腐爛的人,會有什麽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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