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顆人形安眠藥(十)

婚禮前一天彩排時, 寇秋真的把安德烈從牢裏放了出來, 讓左右兩個士兵架着他,坐到了第一排。

正如之前所說的,視野非常的好,一覽無餘。

系統很驚詫, 連問:【阿爸, 你認真的嗎?你真是認真的嗎??】

【那還能有假的?】寇秋有點兒奇怪地說,【共産黨員, 一言九鼎!】

安德烈被牢牢鎖着胳膊,咬着牙, 說:“......算你狠。”

寇老幹部矜持道:“謝謝。”

系統:【他沒在誇你。】

【所有來自于資産階級的辱罵,都可以看做是對我的誇獎, 】寇秋篤定,【所以這就是在誇我。】

系統:【......】

算你厲害。

流程簡單過了一遍,要扮演花童的孩子都來自寇秋所教的學校,此刻集體乖乖地排排坐在椅子上,等着那個好看的了不得的朝老師來給他們發糖。雙子站在一旁,瞧着寇秋被一群豆丁包圍着, 親完這個親那個,碧綠的眸子裏都明晃晃寫着不高興。

等寇秋安撫完這群孩子, 他的衣角就被另兩個熊孩子拉住了。

“我們呢, ”夏佐朝他伸出掌心, 晃了又晃, “我們呢??”

寇秋怔了怔, 随即笑着将糖放到了他們手裏。

可夏佐只是低頭看了眼,随即低聲嘟囔道:“不要這個......”

瑟爾也害羞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小聲喊:“朝老師。”

寇秋:“......”

等等,這什麽狀況?

“朝老師,我也很聽話,很乖的,”瑟爾白皙的臉上驀地湧上一團紅暈,低頭咬了咬嘴唇,似是很不好意思地說,“能不能......也像對別的小朋友那樣,給我一個親親?”

系統幸災樂禍:【哦呵。】

這是要翻車。

寇秋後退一步,猶豫道:“可是,你們倆都大了啊......”

“偏心!”夏佐一眼看出他的拒絕,立刻開始跺腳,“你這是偏心!!”

他碧色的眼睛裏頭汪着淚。

“之前用得着我們的時候就說我們是小孩子、未成年、現在用不着我們了就說我們大了!我不管我不管,你偏心你偏心!”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在他面前晃蕩着,還要不停地嚷嚷。

“就要親,就要親!!!”

寇秋有點頭疼,正想着找個方法安撫這倆熊孩子,卻看見他們倆突然便站直了身體,像兩棵挺立的松樹似的,瞬間收起了剛才那耍賴撒嬌的一面。

“在做什麽,”顧将軍的聲音淡淡傳來,“你們?”

兩位剛剛還理直氣壯說自己要親親的小朋友立刻噤若寒蟬,像被校長堵到了角落的抽煙小學生。

顧将軍的目光,慢慢從他們兩個身上繞了一圈。

“沒什麽,”寇秋說,“将軍,你今天無事了?”

顧沉簡短地嗯了聲,随即扯掉了自己左手的白手套,将光裸的手伸給了他。寇秋察覺了他的意思,立刻将自己的手遞過去,順理成章地将兩只手緊緊貼在了一起。

他們的掌心都在發着蓬勃的熱。寇秋的心,也快被這熱度燙出了袅袅白霧來。

“緊張?”他忽然聽到男人在他耳畔說。

“嗯,”寇老幹部說,“畢竟是第一次。”

顧将軍不會說那些花言巧語。他只是用黑沉沉的眼看了眼身畔并肩站着的人,簡短道:“有我。”

只有兩個字,原本踩不到實處的心卻像是一下子落了地。

寇秋彎了彎眼睛,“我知道。”

他把男人的手握得更緊。

【我好開心,】說這一句時,寇秋的臉朝着陽光,微微地眯起眼,【阿崽,我真的開心......】

或許人在真的幸福時,那種容光真的是能夠讓人煥然一新的。他的皮膚在這樣的光下,眩的令人眼花。那淺金色的陽光像是能透過他薄薄的皮肉照進來,将細小的血管都照射的分毫畢現。

經過這麽多次任務世界,這是寇秋第一次由衷地說自己開心。

系統的心裏也忽然暖了暖。當然,它一點也不想承認自己是被宿主此刻的表情打動了——它只不過是因為今天陽光太曬了,如此而已!

第二天一早,這一對鴛鴦便被早早地分開了。寇秋只能坐在房間裏,任憑着安德莉亞帶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把他當洋娃娃招呼,這群女孩子都大膽的很,個個趁這個機會往寇秋臉上摸,笑嘻嘻誇他皮膚好、長的漂亮。寇老幹部不怎麽擅長應對女孩子,認真地教育兩句,又被對方哈哈笑着誇了好可愛。

寇秋:“......”

你才可愛,你最可愛,你們全家都可愛!

“都別摸了,別摸了!”安德莉亞把手裏的梳子向凳子上敲了幾下,似笑非笑指着她們,“收斂着點兒我告訴你們,這位可不比将軍差多少,他平常可都是喊将軍寶寶的!”

小姑娘們以為他的武力值比顧沉還要高,頓時哇的一聲感嘆出來,又驚又喜:“真的?”

寇老幹部:“......真的。”

他的确是經常喊顧沉寶寶來着。

女孩子們感嘆幾聲,果然就沒怎麽敢下手了。寇秋松了一口氣,暗暗在心中對系統說:【阿崽,我算是明白了一個道理。】

系統問:【什麽?】

【武力決定一切,槍杆子裏出政權,】寇秋幽幽道,【關鍵時候,還是得靠暴力解決問題。】

系統無言以對。

時間漸漸接近,衆人手忙腳亂做着最後準備。可就在這時,一陣綿長渾厚的鐘聲忽然響徹了整個皇城,震的連地面都在微微顫抖。所有忙碌的人皆側目向窗外望去,安德莉亞的臉色一下子變了,認真地數着鐘聲。

一聲。

兩聲。

......三聲。

三聲!

敵軍來犯!!

門口有士兵一下子沖開了門,急匆匆道:“安德莉亞大人,敵軍——”

“多少?”安德莉亞厲聲問。

“看不清,”士兵咽了咽口水,“只能看到烏壓壓一片,如今已經大軍壓境!”

在場的人神色均大變。安德莉亞慢慢站直了身,一圈圈繞開了纏在腕上的發帶,三兩下高高綁起了原本散落的頭發。再擡起頭時,她似乎又變為了寇秋第一次見到的、在七區裏英姿飒爽的女頭目。

她似乎仍有顧慮,“但這邊——”

“你們去,”寇秋站起了身,“不用管我。”

安德莉亞神情這才輕松了些。

“特意挑了今天這麽個時間......”她慢慢摩挲着手上的鞭子,冷笑道,“看來,我們也得送他們份大禮啊。”

門口已是亂糟糟的一片,雙子和士兵們合流去集合,親友們急匆匆地送別着。寇秋踏過地上灑落的花瓣,踏出房門,卻看見他尋找的那個熟悉身影大踏步地穿過人流,向着他走來。

顧沉已經換做了軍裝,熟悉的槍支挂在了皮帶上,抿緊了唇。他踩着這些原本是為今天的婚禮做的裝飾過來,黑沉沉的眼望着寇秋,伸出手,簡單地摩挲了一下對方的臉。

寇秋說:“我也去。”

将軍的神色陰暗了點,淡淡道:“不行。”

“我也去!”寇秋固執地又重複了一遍,望着他,“我不會給你添麻煩,但我也是聯邦人,我有與你并肩作戰的權利!!”

他的胸膛起伏着,可顧沉只是望着他,仍舊道:“不行。”

“那你!”

“不行。”

顧将軍說,手指碰了碰對方的嘴唇。

“哪怕他們全都上了戰場,戰死在那裏——我也決不允許你靠近這樣的危險一步。”

寇老幹部摸着門框,真的有點急了:“可你每天晚上......”

號角聲猛地響徹天空,身後催促的聲音連連響起。

“将軍!集合完畢!”

寇秋提起了一顆心。

“月中之前,”顧沉簡短地說,“我保證。”

他甚至沒時間再囑咐什麽,便立刻轉身投入了茫茫的人流——寇秋站在原地,驀然有了點不好的預感。

他說:【阿崽,他會沒事的,對吧?】

系統默不作聲,半天才道:【阿爸......】

【我知道,】寇秋截斷了它的話,【你不用再說了。】

他們誰也沒有辦法保證。

這場婚禮、這次偷襲,都是原世界中未曾發生過的。如今,世界的劇情走向早已遠遠超出了他們所知道的範疇,是勝是敗,是生是死,沒有人可以預測。

等待的時間像是被誰偷偷拉長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新的戰報每天都傳進城來,所有人的心都高高提着。寇秋也無心再去刷他的任務值,直到有一天想起,才到牢房裏去看了安德烈一眼。

安德烈仍舊是之前的模樣,雖然被弄的灰頭土臉,可靠在鐵栅前卻還是一副典型的貴族派頭。瞧見寇秋進來,他的唇角就彎了彎,“喲,今天還準備給我說故事麽?”

寇秋看也未看他一眼,只對一旁的士兵叮囑道:“別讓他死了。”

“你不給我說故事,我給你說個故事吧?”安德烈驀地在他身後出了聲,懷着毫不掩飾的惡意。

寇秋扭頭望着他:“你腦子有病?”

“我騙了你們,”安德烈饒有興致地說,“那塊玉,不是從我這兒出去的,那個探子,也不是我這兒派的。”

寇老幹部臉色突然變了變。

他回想起了七區的那個金發青年,一絲違和感猛地泛了上來。

能為了那樣的任務再三忍氣吞聲委身于不同的人,難道只是為了錢財?

——是國仇。

只有敵國的人,才會懷着這樣刻骨的恨意,想看顧沉在發病時親手把他最後的藥殺死。

“那你猜猜,”安德烈慢慢說,“他傳出去的信息裏錄了你的聲音,是想幹什麽?”

他愉悅地打量着眼前人驟變的臉色,笑的幾乎不能自已。

“太晚了,哈哈哈哈哈,太晚了!”

系統驚恐道:【阿爸——】

【走,】寇秋咬緊了牙,【就現在。】

“如果我沒回來,”他對一旁的士兵說,“就把那瓶解除藥性的藥劑給他灌下去,然後随你們折騰——聽懂了麽?”

士兵雖然不明白,卻還是點點頭。

而就從這天起,戰報再沒傳來過皇城。邊關戰火四起,到了離戰場幾十裏的地方,寇秋只能選擇徒步。他摸尋了很久很久,才終于順着設營紮寨的痕跡,找到了大軍的身影。

在眼前的景色慢慢展開的一瞬間,系統禁不住張開了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被燒的焦黑的骨頭七零八落,厚重的血把這一大片土地都浸潤成了深褐色。數不清的屍骨從這頭一直鋪到那頭,大多數仍舊睜着眼睛,像是要透過這已經死去的瞳孔再留戀地看一眼什麽。

他們從這之中緩緩走過,認出了不少熟悉的面容。

【阿爸,】系統艱澀道,【那邊——】

寇秋順着它所說的方向看去,看見了一頭金燦燦的頭發。那發絲雖然被塵土埋了大半,可仍舊是閃閃發光的,悄無聲息睡着的青年閉着他碧色的眼睛,手裏頭還在緊緊地握着什麽。

寇秋費力地将他一點點搬出來,這才從累累的屍山之中挖出了他所藏着的東西。那東西被妥善地安置在最下面,被一塊撐起來的木板隔開了,沒有再遭受到一點多餘的痛苦。

是另一個一模一樣的人。

“夏佐是個好哥哥,”寇秋輕聲說,“一直都是。”

系統抽噎了下,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哭什麽,】寇秋說,維持着種令系統心驚肉跳的平靜,【還有......還有寶寶呢。】

他将雙子的身體安頓好了,随即深一腳淺一腳踩着血,慢慢向着沙場的最中心走去——最終,他的腳步猛地停頓下來,呆呆地在原地站了許久。他站着,直到天色一點點黯淡下來,這才又重新邁開腳步,一步步靠近那個人。

系統看見了張臉,那人黑發黑瞳,和寇秋長的有八九分相似。他的腰間挂着什麽,像是能發出聲音的傳聲器,可這屍體上滿是被淩虐過的痕跡,白森森的骨頭戳破皮膚露了出來。

寇秋輕聲說:“他們就憑這個刺激的他?”

系統沒說話。

靠着當衆虐殺這個人來刺激顧将軍發病,再趁着大亂之時大舉進攻,這只怕便是他們之前的打算——可他們到底還是低估了這些人的戰鬥力。

哪怕顧沉已經分不清敵我,所有人也仍舊戰鬥到了最後一秒。

寇秋緩緩抱起了地上的顧将軍。

男人的眼睛緊緊閉着,皮膚仍舊是絲毫沒有血色的蒼白,但閉着的眼睛裏卻有一行已經幹了的血跡。寇秋抱着他,坐在被血染成深色的土地上,随即将他放在了自己的膝上。

系統小聲說:【阿爸?】

寇秋沒有說話。

他木然了許久,這才艱澀地張開雙唇,小聲地哼唱:“寶寶乖,寶寶乖,寶寶乖乖地睡覺......”

寶寶乖。別擔心,沒事了。

等到你再睜開眼,我們仍舊會于下個世界再見。

這一次......記得要守約了。

寇秋不記得他是什麽時候離開的。他似乎在戰場上等了許久,直到痛苦漸漸變得綿長,希望重新緩緩燃起,這才等到任務值滿點的提醒。安德烈被撤去了藥性,變為了一個普通人,活活被折磨死在了士兵的手下。

【虐渣任務進度——100。】

【即将進入下一個世界。】

進入新世界的第一天,系統說要給他的宿主講個故事。

【什麽故事?】

【從前有一個人,他偷偷躲進了他女朋友的家裏,藏在床底下,想要給他女朋友一個生日驚喜。】

【很正常的故事啊,然後呢?】

【然後......】講故事的聲音頓了頓,慢慢染上了點別的意味,【然後,就在這個時候,房門被人敲響了。】

【......???】

【他的女朋友看了貓眼,之後開了門。你猜,他看到了什麽?】

【......送快遞的?】

【不。】

【那就是外賣。】

【也不是。】

【那是——】

床下的男人慢慢擡起了眼,從縫隙中,看到了一雙無比熟悉的鞋,那鞋面上還有一道凹痕,是他剛剛鑽進床下時不小心碰到的。

他的心猛地瘋狂跳了起來。

視線一點點上移,緊接着他看見了一張臉——

一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

那個他站在門口,沖着驚喜捂着嘴的女生伸出了手:“開心嗎?”

床下躲着的人一瞬間感到了一種徹骨的涼意,似乎連血液也一同被凍住了。他看到門口站的那個自己慢慢将目光轉過來望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

“這是給你的驚喜啊。”

——————

寇秋沉默了。

半晌之後他問:【他怎麽可能又在床下又在門口?】

系統說:【所以是個靈異故事嘛。】

【可是靈異故事也要講科學啊,】寇老幹部滿臉不贊同,【一個人還能分成兩半,他是孫悟空嗎?】

他舔舔嘴唇,滿臉正氣凜然:【這不符合我們社會主義唯物觀!】

系統:【......】

神特麽靈異故事也要講科學。

神特麽社會主義唯物觀。

它也沒心思再和這個畫風根本扭轉不過來的宿主啰嗦了,只是默默在心裏給他點了根蠟。

恐怕這個世界,就是要徹底颠覆寇老幹部的世界觀了。

然而它怎麽也沒想到,這個颠覆來的比它想象中的還要快。

這一晚,香夢沉酣之時,寇秋卻猛地睜開了眼。

外頭夜色是漆黑的,透不進一點光,他猛地坐直了身體,對系統絕望地說:“我是不是瘋了?”

系統問:“怎麽了?”

寇秋語氣蒼涼,“我居然覺得我的被子在踢我。”

還不是一般的踢,像是人睡得迷迷糊糊時踹過來的一擊窩心腳,哪怕觸感是軟軟的也疼得很。這簡直太可怕了,寇秋沒一會兒就成功被自己被子給踹醒了。

系統詭異地沉默了會兒,随後弱弱道:“阿爹......”

“我知道,阿崽,”寇秋頭發蓬亂坐在床上,“你一定想說我大概是睡暈了。”

他想了想,把理由怪罪到這張床上:“一定是因為我認床!”

于是寇秋立刻換了床被子跑到沙發上去睡了,只是夢裏頭總覺得這沙發也在動來動去的,不由得哼哼唧唧了半天。

第二天在樓下吃早餐時,電視新聞正在通報最近發生的失蹤案,失蹤的一水都是幹淨清秀的小青年,個個都十分好看。寇秋一邊吃飯一邊看,最後竟然詭異地生出了點危機感來,他借着手機屏幕打量了眼自己——嗯,白,臉又小,腿還長,跟根嫩蔥兒似的,簡直不能更符合這變态的标準。

賣馄饨的大嬸拿抹布擦着桌子,瞟了眼電視屏幕就皺起眉來:“又一個?”

旁邊吃飯的中年男人也粗聲粗氣道:“這還沒完了,案子到底什麽時候能破?”

“上回那個是被怎麽着了來着......哦,對了,分屍?”

“何止!”有人插話道,“腸子都斷成了一截一截的!”

“作孽哦,才剛滿二十的小年輕......”

同樣剛滿二十的俊俏小年輕寇秋望着自己勺子裏咬了一半的馄饨,有點吃不下去了。

他把馄饨放回去,面色凝重:【阿崽。】

【啊?】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寇秋說,【這回的虐渣任務......應該和這個連環殺人犯沒關吧?】

系統說:【哦,有關啊。】

寇秋:【......】

【怕什麽,】系統說,【你可以拿着《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概論》給他現場上一課,阻止他的犯罪行為啊!】

寇秋:【......】

不,他教育人也是要看素養的。

沒看上個世界的大小變态一個也沒被他教育過來麽!

這個世界的身體叫作孟皎,是個從上到下都充斥着濃厚文藝氣息的畫家,目前還在藝術學院讀書。他的家中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畫架,可是這畫的畫風卻是沉痛而悲郁的,每一筆裏頭都像是含了無盡悲傷的情緒。

孟皎打着四份工。

除了學校繁重的課業,他還要頂着大太陽在廣場邊擺攤為路人畫畫,晚上則需要在樓下便利店看夜,周末還要發傳單、扮玩偶。這樣安排的滿滿當當的時間,他甚至連飯也吃不好,卷起袖子時能看見一截伶仃的腕骨。

寇秋望着自己細的仿佛一折便斷的小胳膊,卻忽然想起第一世剛剛踏進夏家的夏新霁來,不由得怔了怔。

小霁......

那時的畫面一下子湧現出來,青年匆忙地拿手擦他嘴角的鮮血——可是那血實在太多了,怎麽擦也擦不幹淨,反倒将青年那雙本來白皙漂亮的手都染紅了。夏新霁抱着他,整個人都在抖,将頭埋進了他的肩膀裏。

“哥......”

“哥,求你......”

他的聲音慌極了,寇秋甚至聽出了哭音。這個一直被他保護着的孩子抱着他,有什麽液體透過了他肩部的襯衫,燙的他那一塊皮膚都灼燒了起來,寇秋不知道那是血還是淚。

他猛地閉了閉眼,心頭一陣酸楚,幾乎落下淚來。

系統察覺到了他異常的情緒,問:【阿爹?】

寇秋定了定心神,這才若無其事回答系統:【沒事兒,我在想從哪裏開始着手呢。】

孟皎是個孤兒,最初時無名無姓,甚至沒有一件自己專屬的東西。他的衣服、玩具、碗筷,都是院裏的孩子們共同擁有的,而孟皎,是真真正正的一無所有。

上學時遇到大雨,身旁的同學一個接着一個被家長接走,孟皎卻只能坐在教室裏,眼睜睜看着天色一點點暗下來。最後只能咬着牙将書包護在懷裏,硬着頭皮向外沖。

啊......

他是多麽想要啊。

地上的水坑被一腳踏進去,濺起了小小的水花。大雨裏有閃爍的車燈,孟皎側過頭,隐約能分辨出那個坐在幹燥又溫暖的車室內的,是自己的一個同班同學。

孟皎甚至不奢求一輛來接自己的車。

只要......只要有一把傘就好,哪怕傘面是破爛的,可是能被一個人握在手裏,撐過他的頭頂,他就覺得足夠了。

這樣的童年經歷,多少造就了孟皎敏感又小心的性格。直到高中時,他因為成績優異,獲得了一位出名的企業家提供的助學金。那一天,那位企業家站在雨裏等着他,在看見他出來時,雨傘朝着他傾斜了下。

孟皎的悲劇就起源于這裏。

他動了心。

可是這個叫慕席的企業家卻是沒有心的,又或者說,他心裏早早就有了個白月光——而孟皎之所以能拿到助學金,又能接近他,不過是因為他的臉和這個白月光有七八分相似。

然而多年過去,白月光仍舊是白月光,孟皎卻只能成為床頭粘着的一粒飯黏子。有誰會關心飯黏子是不是有心,是不是也會傷心難過呢?

寇秋攪了攪碗中的清湯,忽然間便輕聲嘆了口氣。

傻孩子啊......

可這樣的傻,卻是多麽的彌足珍貴啊。

坐到畫架前時,旁邊的位置大多已經被填滿了,身旁一個體型高壯的男生左右看了看,随即探過頭來,輕聲說:“怎麽樣,工資拿到沒?”

寇秋點點頭。他查過了原主的銀行卡餘額,這半年來辛辛苦苦打的四份工的工資都已經到手了。

“那就好,”男生像是松了一口氣,“那塊腕表也的确沒辦法再替你留着了,本來就是限量版。還好你錢攢夠了,等下課後去拿表,怎麽樣?”

寇秋沖他彎了彎眼睛,說:“多謝。”

“哎,”男生被他突然這麽一笑,竟然有些被晃了眼,半天才讷讷說,“謝什麽......”

他盯着寇秋笑起來的側顏看了半天,由衷道:“你就該多笑笑,沒事兒別總看着那麽陰沉。”

寇秋沒有接話。

他的手指在包裏,反複摩挲着那張銀行卡,不知在想些什麽。

這一節課要畫的是油畫,主題是對自己而言影響最大的人。剛剛與寇秋搭話的男生興致勃勃在一旁畫自己的女神米蘭達可兒,在勾勒出對方那凹凸有致的身姿後,他拿濃褐色的畫筆上了色,一點點描出她如雲霧般散着的頭發。

“你畫誰?”他随口問寇秋,“你爸?你媽?還是女神?”

寇秋表情認真極了,憑着原主的記憶和這身體的本能一點點上色:“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半晌後。

在一溜父母和老師的肖想正中央,赫然地挂出了一幅雷鋒圖。

上書五個大字:為人民服務。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