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圓滿 ◇

◎此間,才算圓滿◎

殊不知, 二人的交談落在了旁人眼中,便就是琴瑟和鳴,情深意濃。

谷皇後輕輕碰了碰身邊的龍袍之人, 不露聲色地擡了擡下巴。

其實宴正清打從一開始就已經瞧見了。

原本谷春茹與他提及這賀家女兒的時候, 他是有猶疑的, 可是這麽些年了,他宴朝一日不接他的聖旨,他便一日不得心安。

他對不起他娘, 這是事實。

他宴朝要守孝, 他就依他。

可是, 他畢竟還是這大寧的朝王,他的七皇子,終是必須要回來的。

前五年, 宴正清用五年之期未到來寬慰自己, 可是眼見五年将近,那做兒子的依舊不鹹不淡。

怎能不叫人心焦。

這個兒子, 是他最為有愧的兒子,卻也是最器重的兒子。

他想把最好的給他,可他遞出去的手每每被他推回來,絲毫不留情面。

惱怒又如何,他勸自己慢慢來,給這臭小子一點時候。

可惜,他的身子卻已經大不如前了,這一點,連司藥監的太醫都不清楚。

只有他自己知道, 便是此時身着雪裘, 坐于這地龍鋪陳的大殿之上, 仍是覺得冷。

宴正清按着桌案壓低了聲音道:“還是皇後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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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該做的。”谷春茹溫婉極了,絲毫不見之前嚣張肆意的模樣。

宴正清卻是真的謝她的,若非是她先看出宴朝對賀家女兒的不同,想必,便是到現在,五年已過,這宮宴,他也不會來。

“一會散了,朕去你那裏坐坐,就叫小的都各自玩去吧。”

“是,陛下。”

這邊,左相大人走到了禦前敬了酒,而後,折身看向一邊。

陳源款款起身,也受了父親敬來的酒水。

坐下的時候,景妃正在與後邊的宴雅琪說話。

“一會宮燈全數升起,公主也去瞧瞧吧?別要與我一處拘着了,”宴雅琪如今在她名下,這母妃,也是喚了五年的,祖心玥道,“莫往歲和宮去便是。”

明眼人都曉得,今夜今上會歇在皇後那裏。

宴雅琪沉默得狠,聞言只道:“雅琪無妨,四哥少有進宮,雅琪還是與往年一般,陪他走走。”

她說的是景妃的親子,宴修和。

與宴朝那前頭五年不同,和王不入宮,完全是因為腿腳不便,也正因如此,他也不必上朝。

景妃瞧了一眼對面的兒子,卻是搖搖頭笑了:“你四哥今年可不會在宮中陪我們守歲了,你四嫂有喜,他是男兒,該是回去陪着的。”

宴雅琪探眼去看,這才發現四皇嫂這次真的沒有來,以往,她都是會攙着和王入宮的。

“四嫂竟是有喜了。”

“你四哥年紀也不小了。”景妃說着,回頭瞧她一眼,“我記得,你與你七嫂應是相識?都是年輕人,今歲你七哥又進宮來,不若一起去玩一玩?”

宴雅琪擡頭,不知她這個醉心禮佛的母妃究竟是真傻了,還是随口一說。

她的母親如今就在景華寺中,與她終生不得見。

而有此一遭,全因着母親于文武百官面前認下自己當年對宴朝母親犯下的罪孽。

于情于理,她也必不會與朝王府再有聯系。

“公主若是不嫌棄,”旁有聲響,是坐下的良妃,“可去我宮中小坐,琳琅宮裏瞧那宮燈,最是清楚。”

宴雅琪知道陳源,便是她裝瘋賣傻的時候,也是記得她的。

自打那次事後,良妃的琳琅宮也沉寂了好些時候,不過,有左相府在,父皇終究還是會有去那邊的時候。

是以這些年,良妃過得也算不得差。

此番一想,其實她也不過是個尚不及雙十年華的女孩罷了。

沉默一瞬,宴雅琪莞爾:“好。”

景妃也跟着一笑:“那就有勞良妃了。”

這邊說着話,上頭也跟着就叫了散場。

只是舞樂不歇,自有些留下敘話的。

那邊黃府便是與終于與黃婧好生說上話去。

殿中倒還是熱鬧。

宴朝如今還朝,加上那大婚之日,今上态度可見一斑,是以能夠走動的時候,總有人願意往他們這一席瞧,動作快的已經拿了酒盞準備起來。

與此同時,男人起身,賀思今跟着擡頭:“夫君?”

“帶你去個地方,”宴朝道,“可好?”

于是,不等斟酌的人行動,那朝王一行已經出了大殿。

大有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這般情境,衆人也是見怪不怪了,只是原先想着今日朝王殿下瞧着心情不錯,還與朝王妃談笑,該是能相與的,卻是沒料到,這根本也沒給人機會。

唉——

也不知這位朝王在今上心中的位份,與那燈火處的謙王殿下,孰輕孰重。

青雀與廿七殿後,不遠不近地跟着。

說是護衛,其實以主子的功夫,在這皇宮中,等閑也無人可傷,所以廿七走得略慢,将好與青雀行在一處。

“這是哪兒?宮裏頭怎麽還會有這般地方?”這條路有些偏,應屬後宮了,青雀有些擔心,“七護衛,可要提醒一下王爺王妃?”

“不必。”廿七答得幹脆。

賀思今走着走着,便就覺莫名熟悉,一時想不起來,直到那偏殿露出一隅,才終于記起:“這兒我來過。”

“嗯。”宴朝伸手推門。

縱使外頭宮燈爍爍若白晝,這兒,卻是寂寥。

殿門沉沉吱呀了一聲,與上一次被宮人領來的時候不同,裏頭應是收拾過,沒有了五年前的破敗模樣,有宮人提了宮燈匆匆過來,見得宴朝,便就留了燈籠重又退下。

賀思今反應過來:“這兒,是恒王妃住過的地方?”

“那日之後,宮裏有人特意清理出來。”宴朝回頭,對她伸了手。

見她愣怔,他接着道:“裏頭暗,一起走。”

宮燈盈盈一捧光亮,男人偏身回頭,遞來的手指溫暖。

隆冬伴着這空寂偏殿皆數都溫和了許多。

賀思今與他一道進去,殿中一應事物都擺得整齊,往內,牆面上挂着一幅畫。

畫上是一個彈着琵琶的少女,少女輕撫琴身,眉眼專注。

鳳冠霞帔之下,少女綽約,娉婷如斯。

這是——

聽聞當年恒王妃抱着幽篁出嫁,一曲動京城。

沒想到,竟是有人将其繪了出來,看得出,在這畫者心中,那紅妝之人,純然已是仙姿。

目光順遂往下,正見落款處的“有常”二字。

“有常是他的字。”宴朝輕聲道。

他……賀思今點點頭,恒者,有常也。

“是母親給他取的。”男人道,“旁人不知道。”

他也是後來從恒王府查抄的書冊裏翻到,才知曉這幅畫卷由來。

若非如此,想必很久以前,這一卷便已經被宮中人焚毀。

原來,恒王殿下的字,是恒王妃親取。

賀思今專注瞧着。

古來男子入冠,當取字,輪到皇子,卻少有聽說,倒不是都沒有取,只是大寧不設儲君,皇子大多年少封王,便是取了也是無人敢直呼其名的,後來,皇子們也就沒了刻意取字的習慣。

手指還在他掌心,賀思今忽得有些明白過來。

她偏頭看向凝視着畫卷的人。

似有所覺,宴朝也收了目光看下。

“……”

“你我大婚,雙親未見,”男人緩緩道,“今日帶你見他們,既算圓滿。”

她想起五年前,她也曾在這處偏殿中,懷揣着扳指見他。

那時候,她尚且還不知道這兒原是誰的居所,更不知何意破敗至此。

今時再來,已覺心酸。

恒王妃原本是先行葬于西山陵的合墓,奈何恒王事變,不得入皇陵,她終究不曾等來這個曾親手将她描畫的人。

皇陵輕易不得入。

至于恒王,現已不知葬在何處。

談何相見。

到此時,竟也只有這一張畫卷,便作雙親。

“夫君。”

牽着的手指被輕輕掙開,掌心一空,另一只手上的宮燈卻已被接去。

賀思今将那燈籠擱在地上,外頭乍起的煙花點亮夜空,映得這殿中明滅。

她便是在這潑天煙火中,仰頭看他。

“不見高堂,不算夫妻,今日除夕佳節,最宜婚嫁。”

宴朝怔怔看她,心中震顫,已然忘記動作。

又是一道煙花綻開,晃晃似星辰灑下。

“夫君,”小姑娘眼眸燦燦,拉了他跪下,“天地、高堂、你我皆在,此間,才算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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