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怎麽 ◇

◎怎麽可能無事?◎

萬籁寂靜。

賀思今只覺那雙眼中, 似有千言萬語。

她退了一步,男人的眼眸跟着一凝。

“殿下喝酒了?”

“沒有。”

回得肯定。

賀思今目光便就落在他握緊的手上。

宴朝翻掌,輕輕捏上她的脈, 仰起頭來:“上次的問題, 王妃還不曾回答我。”

他稍頓, 感受指腹下的跳動:“所以,上輩子,我确實叫你失望過, 對嗎?”

指下的跳動加速, 他一瞬不錯地望着那雙潋滟的眼:“沒有過去, 只要失望過,總歸不會過去的,你還記得。”

抑制不住地, 賀思今掙了一下, 護住了自己的手腕。

可即便如此,她也無法欺騙自己。

一針見血應如是。

她的心思太難猜, 宴朝想過自己為何不是吝惟,為何與她一起重生的不是自己,為何他只能如同局外人一般,眼看她低落,眼看她強顏歡笑。

甚至于,他有些無端的恨意,恨那個前世裏的自己,為何沒能好生善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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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若他沒曾叫她難受,她又如何會在那樣一個節點, 忽然地疏離。

好似那一幕, 是刺到她的棘。

這根荊棘仿佛是鉚足了勁, 誓要将她的記憶都拖出來鞭撻一般。

那一日,他去問廿複,終究沒能得到一個準确的理由。

直到剛剛,直到她輕描淡寫地說出那句“若是無用,也沒關系”,他才忽然意識到,她是在不安。

似乎在她心中,她于他而言,終究無甚重要,哪怕是她分明認真相助,也不敢求一個認可似的。

念頭一閃而過,他突然覺得心疼。

等不到一個回答,他起身,動作極輕,生怕吓到她。

縱使如此,賀思今仍是伸手按住了桌沿,身子又退了一步。

“我……我沒有你想的記性那麽好。”她終于開口,“只是,恐怕是一朝身死,妄生執念吧。”

宴朝便停下,只隔了幾步:“執念?”

“畢竟相伴半生,臨死,也沒得你一滴眼淚,總覺不甘。”無法将隐秘的心思說明白,可也知哄騙不得,賀思今轉而輕松道,“想着,你既那般無情過,那……那……”

她那不出來了,男人卻是接過話去:“那今生,也必不是良人。”

“……”有些驚詫,賀思今卻又無法反駁。

畢竟,他又說了實話。

這便是默認了,宴朝心中微沉,面上卻是淡淡一笑:“原來,如此。”

賀思今斟酌想要找補一句,可待到張嘴,頓覺語塞。

片刻,她終于想起來:“你還要喝茶嗎?”

“……用膳吧,”宴朝答,“今日訾少帥那邊送了不少鮮蘑來,廿五已經拿去了廚房,該是做好。”

“好。”

都說這西南的蘑菇好吃,府裏的廚子卻是不大會做,事關吃食,府裏不用其他外邊的廚子,直到最近,賀思今與女眷們一塊兒熟悉了些,也叫廚子跟着去人家府裏學了些,這算是正經吃上些郗州口味。

碗筷都擺上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賀思今是個沒有什麽口腹之欲的,這一點訾顏不知道感慨過多少次。

但即便如此,鮮美與否還是能一口嘗出的。

也不知是最近後廚的廚藝見長,還是這鮮蘑确實功臣,入口驚豔。

“這是白蘑,最适合做湯羹,你嘗嘗。”宴朝替她盛了一碗。

自打剛入城那日喝了訾顏送的那晚後,她還當真沒再嘗過蘑菇湯了。

入口清淡,卻回味無窮。

賀思今不好意思一人喝,遂又替他也盛了一碗。

倒是不需得邊上伺候的青雀和阿錦,兩個丫頭沒插上手,識趣退出去。

“聽聞王妃之前買了濯春茶?”

“嗯,買了些,”賀思今答道,“與探春樓裏的差了些味道。”

“此茶生在山陰,鮮少能養活,所以産量少,探春樓都是高價收的最早的一批,市面上的,大約缺了點意思。”宴朝說完,複又問道,“王妃喝得慣麽?”

“其實,倒是沒覺得好喝,還有些說不上的味道。”說着她又舀了一口湯,靈光乍現,她低頭看向碗中,又湊近了些聞了聞。

“怎麽?”

“殿下方才說,濯春茶生在山陰?”

宴朝一愣,點頭應是:“王妃覺得哪裏不對?”

“岑州也産茶,雖然不多,但是我聽表兄說過,茶樹喜光,不至于暴曬,卻也不好長期在陰濕地界,這陽光雨露一點也不得少,算是十足嬌氣的。”賀思今說着,将手中的碗往他那邊遞了遞,“反倒是蘑菇,大多喜陰。我一直覺得那濯春茶有股很熟悉的味道,很細微,剛剛突然想起,殿下你聞。”

“……”宴朝眼見那遞到面前的碗,倒是忘了自己手上原就端着,單是就着她的手低頭。

“怎麽樣?”賀思今問。

老實說,宴朝并沒聞出什麽來,也許是小姑娘的袖間香擾了嗅覺。

“王妃是覺得,那濯春茶,其實是一種蘑?”

“有這個可能性。”賀思今道,“之前訾姐姐與我說,西南的蘑菇好吃,卻要注意些,因為有的蘑菇,是有毒的。”

想了想,她又道:“我與官員家的夫人說起過探春樓,她們雖是都不喜此樓,卻也承認,這樓中生意,到底是與煙花之地不同,樓中也确實只喝茶,不做其他。”

“可是單單用茶水留住男人,總也不現實。”說着說着,賀思今越發肯定起來,沒留意到邊上同是男人的宴朝微微挑起的眉心,“我就想,倘若是這茶中原本就帶了些叫人欲罷不能的東西呢?”

言罷,她放下湯碗擡眼,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宴朝離得如此近。

“咳。”她端坐回來,“當然,這只是我一人之言,殿下想必已經有了定論。”

“本來沒有,剛剛才有。”對面道,“炒茶工藝不同,茶葉醇香的程度不同,倘若是那茶不是茶,而是一種毒蘑——怕是一場腥風血雨。”

“為何?!”

“探春樓背後的人,至今我們還沒有查到。”

“……”

怕是自己失言,宴朝沒再繼續:“王妃莫要擔心,無論如何,我定不會——再叫你失望。”

!!!

意有所指,賀思今捏着勺子的手指一緊,匆匆喂了自己一口湯。

宴朝用了晚膳便就出去了,想必是為了濯春茶的事情。

月上樹梢也未回。

賀思今熄了燈,睡不着,推了窗戶去看那天上勾月。

之前她便就猜到宴朝會來郗州,不會單純為了城建,如今看來,想必還有什麽其他的事情,今日聽他言說,此事必不可善了。

歲月難靜好,何況帝王家。

希望不是最壞的那個結果。

正想着,忽聽風過樹梢。

不對!

她披衣而出,只見得兩道身影沒入暗夜,往書房中去。

這偌大的今朝府,護衛不可能熟視無睹,唯一的解釋,便是提前支走。

那剛剛的人——

她跟了上去。

廿五出來的時候吓了一跳,王妃什麽時候過來的?!

他不是已經叫廿七将人都派出去了麽?

瞧見他神色,賀思今更是确定了:“殿下呢?”

“殿下他……”

“你手裏什麽?”賀思今太熟悉這個東西了,賀府裏從來不少的,“藥瓶?殿下怎麽了?”

“沒,殿下睡了。”

“什麽藥?”

見王妃根本沒聽他說屁話,廿五死死抿了唇。

“他怎麽了?!”

說話間,裏頭啪嗒一聲。

賀思今沒再聽廿五回話,推門進去。

裏邊,椅子倒在腳邊,宴朝散着頭發,透進月色慘白,他扶着桌沿,擡眸看過來。

一瞬間,賀思今險些夢回驚見前世裏,那個雪夜下癫狂的男人。

“誰!”他肅聲問。

“殿下?”她忽得覺出他的不對來,伸了左手去觸他額頭。

不算燙。

人卻是不對勁的。

許是突然覆上的手太過不由分說,男人頓住。

然後,他反手逮住。

宴朝沒有應聲,除了扣住她的手指收緊。

“你……你怎麽了?”顧不上許多,賀思今另一手扶住他,“宴朝!”

不知這句話哪裏不對,眼前的男人忽得一甩頭,原是盯住她的目光沉下,再睜眼,卻已經有些赤紅。

手指是這個時候驟然松開的。

“賀思今。”他道。

“是我。”

“回去。”

他躬身去揀那張椅子,身形還有些不穩,卻仍是将那椅子擺正了。

“你得告訴我,你怎麽了。”賀思今倔勁上來,“晚膳還好好的,怎會如此?!”

宴朝偏頭,對上廿五無措的臉,後者會意,立刻上前一步。

“沒問你。”賀思今頭也不回道,“我問的是你們王爺。”

“……”廿五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宴朝模模糊糊看見面前身影,月色下更顯朦胧。

癡纏的思維混亂,他伸手。

賀思今不及反應,就見那人奪門而出。

他身形不穩,廿五立時上前。

便聽铮得一聲,侍衛腰間的配劍應聲而出。

再見,劍已還鞘。

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身手如廿五也沒攔住。

賀思今腳步将将到檐下。

沐着月色的男人緩緩回身,手指收在廣袖中,一滴血墜地,極小的一點殷紅。

“宴朝!”

“王妃!”廿五攔在前頭,“王妃請回吧,殿下無事,一會就好。”

“……”

賀思今咬牙,方才男人一閃而逝的赤紅的眼她瞧得分明。

怎麽可能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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