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相悅 ◇

◎這大約,應當是兩情相悅◎

怎麽可能?

所以昨夜……昨夜的人……

他猛得起身。

速度之快, 甚至在宅邸中用了輕功。

她的院外兩個丫頭正在澆花,一派和諧。

瞧見他的時候,為首的丫頭唬了一跳, 瞪着眼将要喚殿下, 被他擡手制止了。

宴朝自己都不知道, 他過來是為了什麽。

直到他停在門口,眼瞧那個人端坐樹下,極入神地寫着什麽。

他才幾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氣。

她還在。

似有所覺, 那人突然回首, 宴朝第一次, 心生怯意。

只是遙遙相對,他卻挪不開眼。

一步,兩步——

他終于站到了她身前。

目光掃過她眼角眉梢, 想要從那張純淨的臉上, 覓到一絲……

一絲什麽呢?

他頓住眼。

賀思今垂首,手中還捏着筆, 筆尖微皴,嗞開了一個小口子。

毛毛躁躁的。

她伸手去又舔了墨,順了順,轉而在紙上寫了一個“今”字。

身側的暗影覆上,落在了半頁紙上。

男人是沉默的。

她輕輕收手,與他遞了筆。

宴朝便就接過,幾乎不假思索地,他寫下自己的名。

賀思今瞧着那紙上的“今朝”二字,片刻道:“殿下曾說, 恒王的字, 是恒王妃取的。思今不才, 也想為殿下取字。”

“還請王妃賜名。”

狼毫筆被重新遞回,皓腕微動,紙頁上,便接着那今朝二字,又添數筆。

“往日不可追,可今日起,當是明光初現,未來盛大,不可負。”

宴朝怔怔,便聽執筆的人輕聲喚他:“宴朝,就叫你熹初,可好?”

熹初,熹初。

光自此時起,亦往明處去。

此間昭昭,卻向良辰。

“……好。”

“殿下!宋長史到了。”廿七的聲音響起,“已經等候多時。”

賀思今便莞爾:“殿下,時候不早了,該辦正事才是。”

正事?可現下,她才是正事。

宴朝未動,他沉了聲音:“昨夜之事,對不起。”

“殿下的對不起,為的是昨夜的哪一件事?”

“……”

解城內,訾顏已經轉悠了好幾日,終于瞧見那央記鐵鋪開門。

賀思今的母家就是做生意的,還在南書房的時候,她就曾聽賀思今說過,但凡開門做營生,最是忌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了,好比一家包子店,你今日餓了去買,關門,後日餓了去買,還是關門,那麽等到你下次哪怕瞧見它開了門,你也不稀得再去買了。

這個道理她自然想得明白,想不明白的是,這鐵鋪分明就不像是要做生意的,恐怕是開了也不會有人在意,不想,她這一分神的時候,裏頭就先她一步進了客人。

這莫不就是酒香不怕巷子深?

訾顏想了想,又覺得不大貼切,也罷。

她關注的是進去的那個人,那她可是太熟悉了。

在京中的時候,這家夥沒少與她對着幹。

可他不是西戎的八駿軍帥麽?爹爹無戰事的時候可不是能随意離營的,這人倒好,還大搖大擺帶着人進去,生怕別人認不出他那躞蹀上的銀虎金蛇一般。

不對,這解城是西戎邊城,莫不是這貨現在就駐守解城呢?!

想到這一點,訾顏頓覺不好,她進城幾日,難保沒有被他發現。

以此人的尿性,怕不是要跟她搶劍?

這央大師今年的開爐第一劍,可必須得是二哥的。

思及此,她縱身躍下矮牆。

裏頭人耳尖一聳,身未動,刀已出。

訾顏身形一頓,翻身落地。

“是你。”虢邕收刀,面上已經笑開,“訾小姐,又見面了。”

“哼,”一點驚詫也無,訾顏站起,懶得與他演戲,只瞧向他面前擺在案臺上的劍,劍身澄澈,頗為不凡,“這把劍,我要了。”

“那不巧,這把劍,我也要了。”

“可你用的是刀,既是用刀,為何搶劍?”訾顏問。

“訾小姐使的是槍,既是用槍,又為何要搶劍?”男人笑得爽朗極了。

他果然是故意的。

訾顏此番來,長槍太顯眼,是以并沒有帶在身上,她把眼一橫:“不興我替別人求?”

“哦。”虢邕點頭,“本帥亦是啊。”

這什麽來路的學人精?

訾顏終于忍不住了,她伸手就要去取劍,不想一個旋身,胳膊便就被人點住。

虢邕好興致地駕住她:“哎呀,畢竟是訾将軍的女兒,本帥自然是要好好地款待的,動手動腳,就不好了。”

“你!”

“二位,這劍,今日拿不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從簾後響起。

訾顏愣住,這才反應過來,說話的應該就是央大師了,她忽得撤開,甩開虢邕的手,躬身道:“前輩,方才得罪,還請前輩勿怪,只是前輩所言拿不了,是為何?”

“劍鞘未鑄,談何取劍?”

“前輩所言甚是,既如此,晚輩可否先行與前輩付了定金,訂下此劍?”

“噗——”身側男人的笑聲,絲毫不帶掩飾的。

訾顏偏頭瞪過去。

而後,她便聽那簾後走出一人。

一見之下,她嗓子一緊,不覺就先咳嗽了一聲。

此人明明聲音若耄耋,人卻是年輕得有些過分。

瞧着約是只比她年長一兩歲罷了。

“嗯,央兄這個前輩做得不賴。”虢邕一伸手就要去拍人肩膀,被央大師拿一把錘子給隔開了。

“還要打鐵呢,二位今日就請回吧。”

訾顏眼見二人姿态,頓時明了:“你們認識?”

央兄二字張口就來,可不就是熟人了?既是相熟,那這把劍——

“訾小姐放心,這把劍,我替你留着。”央大師拿長錘當拐架着胳膊。

“此話當真?”

“自然。”

“那他……”

“央某欠的是訾少帥的一條命,不是八駿軍帥。”

原來如此。

訾顏這才複又擡手一禮:“那,訾顏靜候佳音。”

“訾小姐半月後來取。”

“好!”

訾顏這邊神氣一哼,當着某軍帥的面折身離去。

“哎,訾小姐……”

“軍帥。”央大師卻是将錘子一橫,“央某好歹替你留了人半月,半月哪。”

“怎麽?還要本帥獎勵你?”

央大師卻是笑着搖搖頭,面色卻是肅正了些:“軍帥,訾少帥把妹妹送進解城,為的怕不全是撮合你們。”

“……”

“倘若是将有一戰,軍帥是出手,還是旁觀?”

“這是王兄該考慮的事,與本帥何幹。”虢邕回身看那把劍,忽而又問,“那今朝府中,有一戴着面具的男子,你可識得是誰?”

“不知。”

“本帥之前去大寧,親見河運之盛,就是不知你們大寧的水師如何?”

“不知。”

“本帥還聽聞,自朝王入郗州以來,過往海船全數查過,你說他能查到什麽?”

“不知。”

“用你們中原話來說,你怎麽一問三不知?”

央大師拿了劍就往後頭走:“軍帥要是閑得慌,不如去追姑娘。問我這一個打鐵的,能曉得什麽?”

“有道理!”虢邕呵了一聲,當真往門口去,不過幾步又回身,“對了,聽說昨夜你們那個什麽朝王,好像過得不大好。”

“哦。”

“這能算計朝王的人,會是誰啊?”

一語出,也不等人回答,虢邕就兀自接了話:“算了,你一個打鐵的,能曉得什麽,本帥走了。”

有小厮進門:“師父,鋪子外有人想要買刀。”

“關門關門,累死了,”央大師不耐煩地揮揮手,“做生意累死了。”

“是,師父。”

于是,将将開了半個時辰的鐵鋪,又關了門,好不潇灑。

今朝府內,淺衫的少女問得清楚明白,宴朝竟有些無措。

喉頭一滞,他道:“全部。”

“我曾想過一了百了,唯記起一人,終究懸崖勒馬。

“那人曾喚住我手中的箭,我卻無法喚住她離開的腳步,她當自由餘生,不該為我禁锢京中。

“然我懦弱,痛不欲生,遂曾與人求藥,第一次食之,大夢幻境中,人世不過塵煙,飄然若仙人,叫人沉溺不歸。

“待我醒來,方知此藥為毒,可惜無從查起。昨夜,是第二次。”

他字斟句酌,說得沉穩。

賀思今卻已經聽出冷汗。

爹爹曾有說過,這世間有些毒,詭谲惡劣,食之成瘾,無解,只能自行壓制,且不得複食,否則,百倍還之。

何人會這般待他,何人又能做到,連他宴朝都查不出?!

“此為其一。”面前人道,“對不起。”

她目光一跳,只聽宴朝繼續道:“先時夢中,我曾見一人,她卻不願回首看我,罵我堕落。可昨夜夢裏,又見她。”

賀思今胸口鼓動,終于明白為何昨夜他說“我答應過你,永不再犯”,她震驚瞧上。

宴朝咬牙,半刻複道:“賀思今,五年前,城樓上,若無你一聲厲喝,那箭,定會射向他喉間,一如前世。四年前,大夢之中若無你罵醒,世間也該早無宴朝。可昨夜,我卻自私辱你。此為其二,對不起。”

“……”

“今日晨起,卻心存僥幸,盼你不曾記得,仍舊留我身邊,實乃小人心性,此為其三。”他低頭,“對不起。”

院外,廿七站得遠,聽不清楚殿下與王妃的低語,只覺那庭中人,似是劃了結界,叫他不敢再催。

院內,宴朝瞧見她覆于裙上的手背,那裏,有一排牙印。

他慌張又擡眼,瞥見她領口下的一點淤青,人已經震顫。

不及開口,便見那人已經俯身下去。

紙頁上的墨跡方幹,被她小心折好。

“我是你的妻,何來辱沒?”

賀思今收了紙,終是看他:“不過在你伸手的時候,我也選擇了你。”

頓了頓,她不禁莞爾:“熹初,這大約,應當是兩情相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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