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入局 ◇

◎酸甜的,從來是人心◎

他說到做到, 那鹞鷹冉冉往上縱了縱。

賀思今捏着線軸手柄,手背上是他的掌心,那轉軸被男人大拇指的指腹一撥, 線往外竄了一截, 空中的紙鳶便就更高了些。

穩穩的。

“我以為, 似你這般的人,應該是不會玩這些的。”賀思今道。

“為何?”宴朝低頭,收回視線, 落在她小小的耳墜上, 她今日戴的是一串東珠, 小小幾粒細珠,襯得那耳墜越發小巧可愛。

賀思今卻是渾不知曉,倒是認真回答了:“說不上, 只是上輩子第一次見你的時候, 你就已經是威風凜凜的朝王殿下了,等閑未曾見你笑過。這輩子麽……”

頓了頓, 她才想起來,這輩子的宴朝,倒是很有些不同的。

“這輩子如何?”

“嗯,這輩子雖是覺得你可親了許多,但相比之下,總歸比書堂裏的公子哥兒要不茍言笑些,還有,”賀思今仰頭,瞧見他繡金的玄衣, “還有你看, 別人家公子不說與那吝惟一般穿紅戴玉的, 也不會總占着這黑的穿。平白就顯得少年老成些。”

是嗎?

宴朝有些自我懷疑地低頭瞧了瞧自己:“現在,已經不少年了。”

“嗯,确實不是少年了。”沒想到他還會辯駁,賀思今笑了,從他懷中站出來,伸了自己的衣袖,“但是與我不大匹配。”

“嗯?”宴朝瞧見她身上的淺粉春衫。

“天暖了,該制新衣啦夫君!”

小姑娘的臉蛋還是紅撲撲的,不知道是将将跑得,還是那粉衣映得。

她說得輕快極了,叫他也跟着笑了。

“好。”

而後,趁她不備,宴朝俯身,輕輕印上她的臉。

手中的線軸一緊,是紙鳶又迎風竄起。

賀思今愣怔瞧住近前的容顏。

宴朝原是一時情起,連他自己都沒曾反應過來,可這稍退間對上她澄澈鮮明的眼,又見她羞澀又慌張的模樣,便再也沒忍住。

酸甜飽脹的,從來都是人心。

天際,是随風揚起的鹞鷹,似是要與那夕陽一争高下。

霞光之下,是相擁的身影。

草場外,廿五叨叨起來:“呀,飛了飛了飛了,紙鳶飛走了!”

阿錦有些嫌棄地觑他:“飛就飛了呗?”

“可那是殿下親自做的紙鳶啊!”廿五可惜極了,“就是王妃說要請各位女眷踏青麽,殿下特意把這草場清出,還親自紮了一只紙鳶,命人送過來的呢!”

“啊?!”阿錦也跟着往空中看,一會兒功夫,那小小一只已經成了個更小的黑點兒了,“那怎麽辦?”

“罷了罷了,想來王妃也不曉得這事兒,你就別說了。”廿五收回目光,“反正殿下也沒叫說,王妃高興就好。”

阿錦深以為是,二人便複又看向那邊的一對人影兒。

“……”

算了,還是不看了吧。

二人同時又背了身。

不遠處,戴着面具的男子卻是毫不顧忌地縱馬過來。

“哎!哎哎哎!你回來!”廿五喊道。

廿複卻誓要煞風景般,籲了一聲躍下。

好在宴朝已經牽了人往這邊行來,見狀不過目光一凝。

廿複伸手比劃,跟上來的廿五沒看懂,卻是王妃先問出的聲:“夫君有事,還是先去忙吧。”

啞巴點點頭,看向男人。

後者語氣不善多了:“出了何事?”

這次,啞巴比劃得要激烈多了。

宴朝面色也跟着一冷。

賀思今察覺不對:“夫君,如何了?”

“夜覃突然扣了我們的漁船,”宴朝道,他又問廿複,“可有說原因?”

“說出超出了協議範圍,具體如何還不清楚,只是那漁船上十多號人,魚市向來早,平時應該出海的是下晚前就回來,現在家屬已經哭到了督港府。”廿複比劃開來。

賀思今雖是看不完全明白,卻能猜出個大概來。

夜覃沉寂這麽久,協議也是簽訂了,突然有此一舉,必有後手。

今夜,不會太平。

她忽然想起,宴朝的毒還沒有解,每隔上十多個時辰,便就要忍受反噬之苦。

眼見着天色黑下,若是兩個時辰內宴朝回不來,那——

“無妨。”身側傳來一聲安慰,宴朝喚了一聲阿錦,“陪王妃先回府。”

“你……你早些回來。”不便多說,她只能叮囑。

“嗯,放心。”

只是,這怎麽能放下心來。

廿五應是随身帶着清毒丸的,可用之前勢必要受罪。

甫一回府,賀思今便就繞着屋子轉了好些圈。

眼皮子沒來由地跳,跳得她終于忍不住站了出去。

“青雀,你去督港府那邊守着,一旦有什麽情況,立即回來告訴我。”

“是。”青雀應聲出去。

她撫着心口,仍是覺得不安穩。

白日裏女眷的話,叫她重新梳理起來。

宴朝這些日子夜間不安穩,這毒反噬起來能擾人心智,若是這個時候有心人趁虛而入……

不敢細想。

督港府外,确實已經聚了很多人,大多是漁民,為首哭天搶地的自然就是那漁船上的家眷。

“大人!我們都是本本分分的漁民,這怎麽一早出去,這人就回不來了呢?”

“大人要為我們做主啊!那番人,那番人為何會扣下他們?”

“大人,求求大人,接他們回來吧!大人!”

……

哭喊聲,連帶着百姓手裏的火把,把夜晚的督港府外照得晃人心魄。

叫人跟着揪心。

督港府外站着安撫的是一位小将軍,他腰間別着劍,正忙亂地躬身安慰着:“諸位稍安勿躁,我們一定會替他們做主的,不會放任不管,你們的夫君、兒子、兄長定不會回不了家的,大娘你別哭了,小弟弟,你也別難受了……”

“這都一個多時辰了,裏頭大人到現在也每一個回話,我們怎麽安心?!”

“就是啊!你這是站着講話不腰疼!”

吵鬧聲不休,宴朝皺了眉:“平時漁民回來都很準時麽?”

一并跟來的城守司馬恪點頭:“大抵是下晚前的,這個殿下應是知曉。”

“下晚。”宴朝念了一遍,“一盞茶前,夕陽方落。我問你,如若你的夫人出去踏青,逾時未歸,你當如何?”

“自然是要去按照去路找尋的。”司馬恪道。

接着,他恍然:“殿下是說……”

“海上潮起潮落,總有些時日會有提前推遲,今日本王去魚市,亦是聽說這漁民還有夜捕一說。”宴朝看着那邊人群,繼續道,“便就是恪守時間的漁民,這麽短的時間內,他們家眷又如何可知這漁船,是被夜覃扣下?再者說,常在水邊者,如遇異樣,第一時間難道不該是如司馬大人對夫人一般,出船相尋?”

司馬恪原是着急領着人要進府,這會兒卻是停下思量:“所以,此事是有人刻意為之?所圖為何?”

“那便要問問司馬大人身邊的人了,”宴朝看他,“今日,似乎沒有看見宋長史。”

“宋長史應是已經在督港府裏了?”司馬恪道,“這海邊事情,尋常也是由他負責的。”

說完,他看見身邊的男人已經挑眉往那府門處看去。

“殿下,若是這些家眷乃是被人教唆,那我們現下還過去嗎?”

“去。”宴朝道,“還有,派人去尋失蹤的漁民。訾少帥那邊,命其調動水師之力。”

“這……”

“司馬大人莫要忘記了,那漁船,可還不确定就在番人手中呢。”

“是!”

罷了,宴朝擡腳,往那座府邸走去。

小将軍解釋不得,又不能叫這些人進府,攔得辛苦,一擡眼,瞧見往這邊過來的一行人,登時就直起身來:“朝王殿下!”

聽着這稱呼,原是哭成一片的人全數都折身,為首的老婦人更是一把撲過來,被廿五伸手攔住。

那婦人便就跪倒在地上,口中呼道:“殿下要替我們做主啊!我們家二寶他什麽命哪……”

“哎,你這……”小将軍擠上前來想阻止,卻是無法。

因為話沒說完,那老婦人身後跟着的也一把跪下。

齊刷刷一片。

“今日海上起風,本王已經派人去海上尋人,”宴朝道,“郗州水師在此,今夜,本王必替各位尋回親人。”

“這……這是何意?”老婦人道,“可是他們分明已經被番人扣下。”

“哦?何人告知?”宴朝俯身,“它夜覃若是為起事尋一個借口,大可扣下漁船來說話,不過大娘可有想過,他們扣下漁船想要什麽?”

“……”這當如何回答?

老婦人只覺面前男人一哂,瞬息便覺胳膊已經被人虛扶了一把。

頭頂上是這年輕王爺冷靜的聲音:“夜覃是水上國度,但凡起事,便是為了要與我大寧對話。所以,即便漁船當真是被夜覃扣下,未與本王說上話,你們的親人也必不會有事。”

一席話,叫衆人皆是愣住。

半晌,有人複問:“依殿下意思,我阿大的船,不一定在番人手裏?”

難得有個清明的,宴朝看過去:“本王說了,今夜必有答案。”

那跪着的婦人猛地起身,六神無主般就要離開:“我得去找二寶,我要去找二寶!”

宴朝偏頭,廿五上前:“諸位還請先回去等待,郗州水師與官員已經出動,你們若是此時再擅自出船,恐有不便,還請回去等待!”

可那婦人已經不管不顧地沖将出去,卻是向着邊上的石柱沖去。

眼看即将要撞上,廿複躍起,一掌将其拍暈。

“殿下!此婦像是中蠱!”

“先帶回去!”

“是!”

衆人大驚失色,督港府內的府兵沖出,開始勸着帶着人群離開。

與此同時,宋青炀從府內出來,忙慌迎上:“殿下已經來了?我等正在商議對策,這番人膽子之大——”

“跟本王去海邊。”宴朝冷冷道。

話被猛地切斷,宋青炀面色一變,等見到被廿複架着的婦人時,才重又讪笑一道:“是!”

“你說,殿下親自去海邊尋人了?”賀思今提聲。

“王妃莫急,既然水師也出動了,想必定會護殿下周全。”

可青雀知道,現下她說什麽,怕是王妃都聽不進去的。

“走。”

“王妃不可!剛剛七護衛瞧見奴婢,特意交待,定是要看顧王妃待在府中!”

“什麽?”

青雀猛地點頭:“是,是七護衛特意趕過來交待的。”

所以,今夜宴朝已經打算行動了嗎?

可他身上還有毒——

賀思今撥開人就要出去,青雀趕緊追上:“王妃!”

前頭人終于回身瞧住她,一字一頓道:“廿七向來依令行事,但你可知,今夜等着殿下的,恐怕還是一個死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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