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燈火闌珊處,徐澈的面容半隐半現,即便是未曾說話,單只站在那裏,便有說不出的溫柔缱绻。

燈下看美人,不外如是。

但顧香生已經顧不上去欣賞美色了,她正為了方才自己那一腳而懊惱。

親,你不要誤會,我平時不這樣的啊!

顧香生的內心咆哮着,無數只爾康手伸出來,作痛心疾首挽回狀,巴不得時光倒流重新回到之前那一刻。

但面上她總算不露分毫,及時作出了反應:雙手攏袖,如當下任何一個舉止合度的名門閨秀那樣,朝徐澈颔首示意,再露出一個含羞帶怯又恰到好處,不顯做作的笑容:“徐郎君也和阿渝一道出來玩麽?”

話剛落音,旁邊有人噗嗤一笑,好似在笑她前後畫風差距太大。

顧香生有些羞窘惱怒,忍不住擡眼去看對方,眉目流轉,已經隐隐可見日後的風情。

誰知這一瞪,卻差點将她自己給吓一跳。

那頭魏初已經喊出聲來了:“太……大兄!”

對方雖然站在徐澈身側,可竟未淪為襯托,反如芝蘭玉樹,交相輝映,相得映彰。

論面容俊美,姿儀出衆,此人絲毫不遜于徐澈。可以說,若對方不是自小生于宮中,又身份有別,如今說不定已經取代徐澈,成為最受京城少女歡迎的美郎君佳公子了。

顧香生也跟着魏初行禮:“魏郎君安好。”

他跟徐澈夏侯渝等人微服出來,自然不願意暴露身份,顧香生反應之快與鎮定令對方很滿意,再聯想方才這少女的行為,太子忍不住又想笑,以至于眉眼彎彎,看上去無比可親。

“在外頭不必講究那麽多,你們也出來玩嗎,不如與我們一道罷。”

太子殿下發了話,其他人自然不會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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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見過禮,太子與徐澈等人在前面走,顧香生和魏初跟在後面,兩邊帶來的侍衛仆從集合到一塊兒,将一行人圍了起來,這下可算徹底安全了。

魏初雖然是宗室,但她與這位太子殿下并不熟,反倒顯得有些拘謹,話也變得少了。

夏侯渝猶有餘悸,在旁邊絮絮叨叨:“香生姐姐,你以後不可這樣魯莽了,萬一受傷了可怎生是好!”

顧香生敲了他一記腦袋:“若沒有把握,我也不會出手了,再說難道眼睜睜看他偷你的錢麽?”

夏侯渝雖然是北齊皇子,但既然能被送到這裏來當質子,就已經充分說明他的地位了——聽起來風光,實際上日常開銷有限,私下過得頗為拮據,加上夏侯渝身體柔弱,三不五時都得請大夫,這又得花去相當一筆錢。

這年頭受染布技術水平所限,尋常殷實人家,衣裳穿上一季,就已經褪色得很厲害了,來年一般不會再穿的,顧香生從前在書上看見富貴人家一季就要做許多套衣服,總覺得奢侈浪費,如今才知道個中緣由。

但夏侯渝小小年紀,自尊心也很高,他從未對自己的處境滿口埋怨,也不需要顧香生和魏初她們的贈予,顧香生去他家的時候,常見他穿着前年或大前年的衣裳,就算破了,下人縫一縫也可以将就,出門再換上新衣裳。

聽了顧香生的話,夏侯渝還想說什麽,顧香生忍不住去捏他的嘴巴:“行了行了,你從哪兒學得這婆婆媽媽的功夫?我有分寸,你放心好了,若非盜賊見你落單又好欺負,怎會找你下手,你沒被順道拐了去,已經是大幸了!”

夏侯渝扭頭避開,不說話了。

小孩兒賭氣,顧香生自不與他一般計較,這時魏初扯扯她的袖子,附耳對她悄聲道:“我們找個機會先告辭走罷,不是還要去六合莊吃飯麽?”

顧香生覺得她好像不願意和太子一塊處着,便點點頭。

就是心頭有些遺憾,覺得自己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遇見徐澈,下回可未必有這樣的機會了,兩人每回見面,那都是在群英環繞的宴會上,鮮有這樣人少的。

夏侯渝也不知聽見她們說話沒有,轉過頭好奇看着。

魏初朝他作了個手勢,示意他聽見了也不許亂說話。

夏侯渝冷冷一哼,意思是他又不是長舌婦,沒興趣多嘴。

也不知他是不是哼得太大聲,讓前頭的人聽見,太子與徐澈忽然停下腳步轉頭看她們:“十娘,你們還有什麽地方要去的嗎?”

魏初忙道:“我和四娘還想去六合莊聽講史的,大兄若有事就不必顧着我們了,我們自去即可!”

太子饒富興致:“六合莊的大名,我也時常聽說,好玩麽?”

徐澈道:“六合莊今晚沒有講史的,是對對聯。”

太子便點頭道:“那去瞧瞧也無妨。”

魏初客氣道:“我們都是閑着無聊瞎鬧,大兄不必遷就我們的!”

太子笑道:“我們出來本也是閑逛,并沒有非去不可的地方,就與你一并到六合莊去瞧瞧熱鬧罷。”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魏初要是再推脫,太子就該看出來了,她只得道:“那就叨擾大兄了。”

太子笑了笑:“都是一家人,何必客氣。”

同行中多了位太子,徐澈和夏侯渝倒沒什麽,魏初和顧香生卻都有些不自在,兩人也漸漸減少了說話,只四處張望風景,所幸兩邊處處彩燈高挂,人頭攢動,的确有許多可看的。

顧香生挺想與徐澈搭上話的,苦于太子這根超級大蠟燭在旁邊,沒機會,只好盯着徐澈的背影發呆,漸漸覺得美人連背影都比別人好看幾分。

徐澈今日穿着一身月白圓領衫,這種原本帶着淡淡青藍的顏色,在不甚明晰的燈火中卻更近似于白色,他施施然走着,腳下不緊不慢,自有一股閑适風雅的氣度,直如神仙中人。

顧香生自忖不是只看重皮相的膚淺之人,但自己面前走着一個相貌脾氣俱佳的美郎君,誰還願意去看平庸的風景呢?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論男女。

直到一行人來到六合莊門口,徐澈前腳踏進去,顧香生後腳也跟着進,結果沒預料好門檻的高度,步子擡得不夠高,腳下一個趔趄,直接往前頭栽了一下。

雖然不至于摔倒,但因為前面還有個徐澈,所以她直接就撲到人家背上。

幸好徐澈不是個弱不禁風的,他猝不及防往前踉跄了兩步,還能回過身扶住她。

“小心些,你沒事罷?”他問顧香生。

“沒事。”顧香生覺得很丢臉。

太子輕笑一聲:“顧四娘子別顧着看美人,也要看路才好。”

徐澈奇道:“什麽美人?”

他還以為太子說的是哪家女子,沒聯想到自己身上。

顧香生:“……”

那一瞬間她連弑君的心都有了。

幸而太子也只是順口調侃,随即就轉移了注意力:“這六合莊倒是寬敞開闊,連布置亦別出心裁。”

六合莊的內部結構有點像天井,一樓大堂中間留着空地,以作表演之用,二樓則是隔間,其中一面面向中間,用紗簾隔着,客人若想看表演,自可将紗簾挽起,若是不想被他人瞧見,則直接挂上竹簾,擋上屏風。

另外還有單獨的雅間,給不看表演,需要進行私密會談的客人用。

徐澈笑道:“京城還有不少飯莊用了這樣的布置,不過許多都是效仿六合莊的。”

說話間,夥計已經迎了上來,問清他們想要坐哪裏,便殷勤招呼他們上樓。

此時一樓二樓都已經坐了不少人,其中還有不少文人士子,大夥都是沖着今日的對聯文會而來,又因這裏消費昂貴,尋常人兜裏沒兩個錢也不敢進來,是以在座起碼都是有點身份家財的人。

夥計領了他們上樓,正要問他們想要雅間還是隔間,邊上就有人道:“縣主,好巧!”

魏初循聲望去,卻見張蘊與胡維容站在靠樓梯的隔間門口,正沖着自己笑。

當然,有太子和徐澈這麽兩個發光體在,兩人的目光難免向那邊飄去。

夏侯渝雖然也面容秀美,奈何年紀尚幼,還瘦弱,無論在哪裏都不是被關注的重點。

胡維容不認識太子,張蘊卻是見過的,她沒有顧香生這麽鎮定,當下便小小驚呼一聲,捏不準是不是要在這裏行禮。

魏初趕前一步:“先進去再說罷!”

說罷又扭頭看太子。

太子微微颔首,徐澈則對夥計道:“我們在這個隔間即可,不用再另開了。”

開隔間是要單獨收取費用的,夥計本以為可以多賺一筆,聞言不免面露失望,又道:“各位可要點些菜,本店今日新上一批羊羔,肉質鮮嫩,不妨一嘗。”

太子問:“是怎麽個做法?”

夥計道:“可炙可焖可炖蹄筋,由您喜好。”

太子道:“那就各來一份罷,再看着上些時鮮素菜。”

夥計這才喜逐顏開:“好嘞,各位且上座!”

入了隔間,分頭坐下,因有太子在座,張蘊有點不敢開口,反是太子主動道:“十娘,這兩位都是你朋友罷?”

魏初道:“這位是太府卿張緘的次女張蘊,這位是……”

她也不大記得胡維容的父親是誰了,說到這裏便有些停滞。

胡維容接道:“家父京兆尹胡駿。”

太子含笑:“原來是胡卿的千金,果然秀質天成,大家風範。”

“當不起郎君贊譽!”雖然知道是客套話,她仍舊禁不住臉紅了一下。

從其他人的态度,再配合年齡一揣測,對方的來歷并不難猜。

在京城呆久了,胡維容難免聽見許多宮闱八卦,譬如太子無權不受寵,皇帝有意另立儲君代之雲雲,聽得多了,她對太子的印象也有些刻板,卻沒想到這一見面,全然與想象不同。

太子笑道:“今日難得出來一趟,你們若是因此拘泥,我反倒于心不安了,随意些便好。”

聽得他這樣一說,衆人才稍稍放開些,氛圍也逐漸活躍起來。

這時樓下傳來一聲鑼響,意味着對聯文會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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