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辦法,有一個

雪連綿無盡地下着,自皇帝壽誕筳席起,綿延半月,日日都有雪子紛紛,潮濕黏膩。

今年過年格外早,除夕的喜慶中,霜蘭兒便在這樣的陰寒天氣裏獨自忍受着苦痛渡過,身旁無一人相伴。這雪貂之毒一旦發作,只要雪不止,痛便不止,且一日比一日難熬。

新年的第一天,她在吵雜的鞭炮聲種幽幽醒轉。

這時天色已經大亮,她掙紮着從床上爬起,叫了幾聲小夕,空蕩蕩的房中卻無人應答,她這才想起了小夕自皇帝龍嘯天壽誕過後便回家探親了,至今未回。其實與其說是探親,還不如說是秋可吟将她身邊所有的人都調離,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人在王府中慢慢煎熬着。

她想,那日她痛暈在荒涼無人的後山,若不是太醫沈沐雨正巧需要取血入藥,四處尋她,只怕她早就凍死了。可如今她雖然活着,卻整日病痛纏身,如同行屍走肉。

此時的屋中沒有點暖爐,有點冷。

她摸索着床頭,想找件衣裳披上,枯瘦的手卻碰觸到一抹冰涼,拿出一看,竟還是那面銀鏡,一直放在她的枕下。

曾幾何時,她愈來愈不敢照鏡子了。白色的寝衣,素白素白融在屋外漫天冰雪之中,猶教人覺得心涼傷感。從前銅鏡模糊,可如今清晰的銀鏡卻将她蒼白的臉色照得無處遁形,脆弱的雙唇,在鏡中瑟瑟顫抖,仿佛一片被陽光一蒸便即刻化去的春雪。

掙紮着起身,她将熄滅的炭火點燃,又用黃銅挑子撥一撥暖爐的火勢,屋中漸漸暖和起來。而她骨節的疼,因着火烤好轉些許,不再痛得那麽刺骨。

過了會,她披了一件長春藤雪蘿長衣在肩上,将頭發松松挽了,慢慢踱出門。

今日是正月初一,本應是最熱鬧的日子,可她的醉園之中卻清冷如冷宮,似乎除了她以外再無人願踏足。

她伸手,将狐毛帽子戴上,踏着積雪走出醉園,走出了這個牢籠一般的地方。

王府之中,路上的積雪掃得幹幹淨淨,只留下淺淺的濕痕。

走着走着,雪竟是出奇般的停了。厚重的雲層拉開道金色的口子,明麗的陽光從房屋樹木的空隙照在冷湖上,水裏映照着她長長的倒影,樹葉上積雪也被照得顆顆晶瑩。

而王府門外,一夜之間,大街之上盡鋪上一堆堆鞭炮的紅紙屑,象綻着朵朵紅花,給人們心坎裏帶來了躍躍想動的喜悅。

每一個人,都穿着新衣,整整齊齊,宮女們三五成群第穿來織去,叫喚着,笑嚷着,嬉鬧着,在雪地裏踩下無數腳印。

這樣的歡樂,只可惜卻不屬于她。

敞開的王府大門,她卻走不了。

此時的門外,龍霄霆正扶了秋可吟上軟轎,一陣風吹來,他見她被風吹亂了頭發,順手為她拂好,方才自己坐進軟轎中。

放下珠簾的時候,他忽見一人獨自立在宮門內,銀妝素裹之中,更顯她身影孤清。他留神細看,心中一滞,竟是蘭兒。

霜蘭兒亦是瞧見了他,她緩緩沖他一笑,只是那笑如冰雪一般。轉身離去,陽光之下,唯有她耳垂之上赤金珠釵泛起清冷的光澤。

那樣冰冷的她,令他呼吸微微凝滞。

秋可吟不明緣由,奇怪地望了他一眼,“怎麽了,霄霆,入宮的時間要耽誤了呢。”

他輕輕颔首,卻依舊沒有移開視線,他的披風領子上鑲有一圈狐毛,呼吸間氣息湧出,那銀灰色的風毛漸漸模糊了他的眼。

卻只見,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雪色中,唯見一行足跡依稀留于地。

陽光轉瞬消失,簌簌雪花飛舞如谪仙,晶瑩剔透宛如淚花。不消多時,便将她的足跡完全覆蓋。一切如舊,仿佛從來沒有人來過

他放下珠簾,淡淡道:“走罷。”

***

皇宮之中。

秋香色團福錦簾垂得嚴嚴實實,忽然掀起了半邊,有內監尖細的聲音響起。“貴妃娘娘,瑞王妃到了。”

話音剛落,秋可吟已是入了殿中。立即有宮女上前服侍她脫下貂皮披風。她眼尖,瞧見秋端茗正斜躺在榻上,甜甜喚了一聲,“姑姑。”

秋端茗也不起身,指了指青梨木座兒讓她坐下,只淡淡道:“坐罷。”

秋可吟見她臉色不好,勉強笑道:“姑姑,您怎麽啦,這大過年的是誰招惹你了?好啦別生氣啦,我給你捏捏肩。”說罷,她親熱地靠近秋端茗,十指準确地拿捏着位置。

秋端茗伸手撫摩着秋可吟細嫩的手,嘆了一口氣,“你這孩子,這麽大的事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呢?”

深廣的殿中,炭火“畢剝畢剝”地燒着偶爾揚起一星半點火星,那微弱的聲音襯得殿內愈加靜如積水,甚至能聽見窗外綿綿雪落地的聲音。

秋可吟容色微變,手一僵。

秋端茗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如雪地碾痕,“我本是問問沈太醫你身中的火寒毒如何了,聽他說,你這毒根已然徹底治愈,再不需要雪雁玲珑花和寒血引。這本是件好事,也比我們想象中的一年要短了許多。我又順便問了問你的情況,何時才能給霆兒添個一兒半女,哪知沈太醫支支吾吾半天,斥責了他才吐露實情。可吟啊,你的身子并不适合孕育孩子,這麽大的事你竟然想瞞我?!”

秋可吟本是端起茶盞,聽得這話,險些打翻手中茶盞,面上笑容緩緩隐去,只剩下深深的蒼白,“姑姑,我我不知該怎麽辦”

秋端茗輕輕籲出一口氣,“眼下太子失勢,是我們最好的時機。只要霆兒有子嗣,皇上那邊廢太子的事自然會松動,可你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你!哎,你讓我說你什麽好呢。我可是再也幫不了你了。霆兒必須即刻有子嗣!再不能耽誤了!你自己看着辦罷。”

秋可吟一聽,頓時凄厲一呼,“撲通”一聲直直跪在地上,哭道:“姑姑,我并不是有意瞞你,只是實在是辜負了姑姑你的期望,我不敢開口。姑姑您平時總是說,不論将來誰做皇帝,我們秋家必須永遠屹立不倒。也正因為這樣,姐姐才會嫁給了太子。如今姐姐已經不在了,您真的忍心看着我也姑姑,我們秋家,爹爹他官居宰相,年事已高,總有一天會歸退朝堂。哥哥庭瀾他您是知道的,他與太子世子自幼交好,實在是對秋家難有助益。獨獨剩下我一人撐着,這些年我受了多少苦,姑姑您是知道的也只有您知道”似再也說不下去,她斂下眸光,無限凄苦,一壁向隅悲泣。

秋端茗閉一閉眸,眼前仿佛浮現出佩吟的身影,是呵,秋家的女人,注定要在最坎坷的路上高傲地走下去,永不能回頭。秋家這麽多年來,好不容易鞏固的地位,怎能輕易斷送。

長嘆一聲,她凝視着秋可吟的眼中,稍見釋然之色,緩緩道:“辦法,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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