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醜時過半。
聶槐安躺在床榻上根本找不到一點睡意。
多次醞釀無果後他幹脆放棄了,坐起身摸索着将那根就倚在床榻邊的竹竿拿過來,用手細細地撫摸。
比起他上一根在長寧壞掉的竹竿,這一根實在要粗糙很多。
要想打好一根竹竿,從竹料上的選擇就已是相當不易,太軟的不行太硬的不行,要在竹林裏找足夠韌的竹子,這本身就已經足夠耗費心神。
他九歲那年拿到的人生第一根竹竿就是他師兄魏崇英親手打的,後來他個子長得太快,在魏崇英繼任宮主之位後,他遍尋各種名貴竹料所制的竹竿。
那些竹竿現在還在他樞陽山的院子裏,挂了一整面牆。
他的師兄這樣待他,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有愧,他一直認為若是那年沒有硬帶着他下山,他的眼睛不會瞎。
可司珩這樣待他.....
聶槐安實在想不明白,非親非故,為什麽司珩要對他這麽費心費力?
兩日後一早。
司珩準備下山去往霧山。
同行的除了姬乾外還有聶槐安。
姬乾直到這一刻在山門處見到聶槐安才知道此去霧山居然還多了一個人。
許南許北牢記着聶槐安要他們傳達給玄機宮弟子的話,依依不舍地送別。
兩個孩子就站在山門下,想目送他們一行三人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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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槐安連一層石階都沒走就被人攔腰抱起,緊接着耳畔疾風呼嘯。
......這簡直就是飛下山的。
聶槐安被放下時還有些回不過神來,然後就聽見了馬蹄聲和車碾聲。
還未等他想明白為何會有這樣的聲音,他的雙腳又離了地。
司珩:“去霧山得先出西南,我們坐馬車。”
說罷聶槐安就感覺自己被放到了一塊軟墊上。
這些事情地發生快得沒有給他留任何反應的時間,恍恍惚惚下山,恍恍惚惚上了馬車。
他還在想着這一路要走多長時間,結果這頭這兩人根本沒打算用走的。
馬車搖搖晃晃地往前行駛。
三人一路無話,默默趕路。
聶槐安本來沒多少困意,結果被馬車生生搖晃倦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模模糊糊地他人就睡了過去。
這一覺他睡得并不安穩,斷斷續續做了好幾個夢。
一會兒夢見他在樞陽山上,靜坐時青葵在院裏掃灑,他的師兄魏崇英喊着他名字走進來,身後還跟着他該叫一聲嫂子的女人。
一會兒他又夢見自己在陰山,許南許北要他泡藥浴,他不願意,兩個孩子就去告狀找來了司珩。
夢裏的司珩是他想象的,身姿挺拔,面容模糊,氣勢不怒自威。
聶槐安對他生不出一點害怕的情緒,明明夢裏的情況看起來司珩是準備要訓斥他的了。
他一直在等着司珩說話,在他開口前猜測他會說什麽。
等了很久很久,他才聽見他說:“怎麽不聽話?”
話音剛落他人就醒了。
四周一邊寂靜,聽不見風聲也聽不見蟲鳴,但他能感覺到有人在身邊。
這人不開口說話他也知道是誰。
“醒了?”
“嗯。”
聶槐安嗯完感覺自己的手被人塞了一樣東西,是一個水囊。
壺嘴已經被擰開了,在司珩的幫助下,他成功喝到了裏面的熱水。
一股暖流從喉間滾落,剛睡醒的困頓被安撫了大半。
聶槐安抿去唇角水跡,問:“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快到戌時了。”
聶槐安以為自己聽錯了,“......我睡了這麽長時間?”
司珩嗯了一聲,“看你睡得熟,就沒有叫你。”
“那,這裏是哪裏?”
“破廟。”
“姬乾呢?”
“找柴火和吃的。”姬乾說罷又道:“我們今晚在這裏過夜。”
聶槐安點了點頭。
沒過多久姬乾就回來了。
他抱回來一堆柴火,哐啷全丢地上。
升起火堆後每人分了幾個果子。
果子酸甜,聶槐安吃不出來是什麽,只感覺有點像是桃子又有點像是李子。
他這一覺睡的時間不短,醒來到這會兒已經餓了,拳頭大小的果子他吃了三個才感覺到飽。
司珩拿出一個小瓶子,從裏面倒出一粒小藥丸放到聶槐安手心,“吃下。”
聶槐安點了下頭,乖乖吃進嘴裏咽下去了。
姬乾見狀一臉好笑地看着他,“問也不問就吃了?”
“總歸不會是害我的。”
姬乾嘴欠,“萬一呢?”
他這話剛說完司珩就冷冷看過去一眼。
姬乾做了個封嘴動作,安靜不說話了。
聶槐安看不到他們的小動作,他還認真回答:“你們要想害我太容易了,比如在長寧時就可以不救我。”
司珩淡淡道:“那是壓制你身上餘毒毒性的。”
聶槐安也知道自己身上潛伏多年的餘毒被另一種毒激了起來,現在沒有條件泡藥浴,只能服用藥物了。
姬乾百無聊賴地用樹枝翻了翻火堆,沒話找話地忽然對聶槐安道:“诶,有個事兒我一直挺想問你的。”
“嗯?”聶槐安示意他問。
“你怎麽會下樞陽山?我明明聽說你的師兄待你極好,要星星不給月亮的。”
對于這個事姬乾一直很好奇,只不過找不到合适的時機問,現在在他看來兩人也算相熟,問問也沒什麽不妥的。
“師兄待我确實很好。”聶槐安緩緩道:“可是他有他的人生,我也有我的。”
姬乾饒有興趣地托着臉看他,“我記得你師兄和落歸劍趙宏獨女趙慕青完婚好像也沒過去多久。”
“半年多了。”
姬乾聲音裏沒有半分的可惜,“可惜沒能讨杯喜酒喝喝。”
“你可以試試去讨他孩子的滿月酒。”
姬乾挑起一邊眉頭,“噢~原來如此......若是你師兄找到你了呢?”
“我會躲着他走的。”
“那你要是沒躲掉,他找到你了非要帶你回去,那到時候你要怎麽辦?”
聶槐安想了想,“......那我大概會向二位求助,如果你們願意幫我的話。”
“看來你是真鐵了心不回去了。”
“我若是不鐵了心,就不會下山了。”
姬乾:“魏崇英可是玄機宮宮主,年輕有為,身手武功也在江湖前列,我們要是幫了你,鬼宴和玄機宮難說不會因此結仇交惡......”
聶槐安搖頭,“他不會的。”
“難說,他那麽寶貝你,江湖上可有傳聞他簡直快把你當兒子養了。”
“那不過是他對我心懷愧疚。”
“這倒是我頭一回聽說......”姬乾看了他一眼,突然福至心靈,“莫不是......因為你的眼睛?”
聶槐安抿唇笑了笑,面容恬靜溫和,“老宮主于我有收養的恩情。”
“這我倒是知道,聽說你很小的時候就被老宮主帶上了樞陽山。”
“那時我只有三歲。”聶槐安道:“老宮主是從拍花子手裏把我買下來的,若不是老宮主,可沒有現在的我坐在這裏。”
“這确實是天大的恩情......可這和你的眼睛有什麽關系?”姬乾疑惑。
“九歲那一年,師兄偷偷帶我下山游玩,歸程途中路過一山谷,我們迷路時正好撞見了......一次截殺。”聶槐安回憶起那段害他失明的經歷心緒卻無太大的波動,聲音徐徐,“截殺的人是誰,被截殺的又是什麽人我們一無所知,我和師兄僅僅只是路過。”
姬乾轉頭看了司珩一眼,追問,“然後呢?”
“我們被發現了,有一人朝我們擲出一枚暗器,情急下我顧不上許多,将我師兄推開了。”聶槐安道:“可那并不是一枚普通的暗器,箭頭的目的并不是傷人,而是為了裝填一種有毒的粉末,我避之不及,眼睛口鼻都進了粉末。”
“那後來你們又是怎麽脫險的?”
這次聶槐安沉默了許久,“......有一個少年丢給我們一壺水,讓我師兄給我沖洗眼睛,又指了一條路讓我們離開山谷,我師兄背着我們一路回了樞陽山,我的眼睛從那時起就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