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1)
峻極峰,乃太室最中心的山峰,頂上狀如華蓋,平敞開朗。
有人說:“如在太陽晴正之時,萬裏無雲,視線好的,可以看到黔蜀諸山,信不信
由你。”
是一更天的時分,夜涼似水,月明如鏡。
峻極峰頂的山石上,靜靜地站着一個人。
四周寂然銀芒匝地,那人孤單單的,似在獨自賞玩月色,又像是在等候什麽人。
突然遠遠響起一聲長嘯,跟着就是從芙蓉壁方面,飛馳而來的一道人影。
那人聞聲,似乎吃了一驚,倏地一個轉身,凝神向那人看去好輕捷的身法,好迅捷
的腳程,眨眼間,人已上了峻極峰。
那人不看猶可,這一看清了,不禁驚叫一聲道:“大……大哥,是你約我來的?”
人乃是雲霄,乍見對方是他二弟,心中也吃一驚。
不過在一驚之後,卻又怒火中燒,他仗劍屹立,冷冷地道“我是應薛玲那賤婢之約
而來,她人呢?”
雲霄冷哼一聲道:“你來正好……”
這一句話,說得冷硬已極,使得雲漢心頭驚然一凜,強自站定,笑道:“大哥,咱
們總是同胞兄弟,志雖不同、手足之情仍在我好久都想一見兄長一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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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霄冷笑了一聲道:“虧你說得出口!什麽手足之情,既想見我,何不回轉雲門谷
一探堂上雙親,看看是否是當年舊光景。”
雲漢聞言,忙道:“難道二老有了什麽變故不成?”
雲霄道:“你只須回到雲門谷一看就知……”雲漢不禁暗吃一驚,準知道雲門谷出
了事,要不然自己長兄,不會這樣疾言厲色。
又一想,他不能回到雲門谷,那樣一來,豈不是自去送死了但是,眼前自己這位長
兄,也不會輕易放過自己,于是忙道:“好吧,我這就回雲門谷一趟。”
他這是借機遁走的一句話,所以話音甫落,人就舉步欲行。
哪知,雲霄卻是比他精靈得多,嘿嘿一聲冷笑,道:“你真的要回雲門谷嗎?可惜
二老不願見你這件逆的奴才,要走可以,得顯出些本領來。”
雲漢被逼也不由變色道:“大哥,你可不要逼我太甚!”
“呸!”雲霄猛吐了一口唾沫道:“誰是你的大哥,你這沒血性的忤逆畜生,今天
就是命盡之時,我要為雲門清門戶,為父母報協仇…”雲漢此際一心就打算走,他要脫
離這親情的威脅,所以等雲霄把話說完,一挺手中劍,身随劍走,招演“垣侯闖帳”,
一劍掃出,打算奪路逃走。
呵是,雲霄也早防到了這一招,冷哼了一聲,手中劍倏然一掃,“锵啷!”一聲,
火花冒起老高,兩人心中都是一驚,各自躍退了一步。
雲霄冷喝一聲道:“畜生,雲門青冥劍幾時到了你的手內!”
雲漢道:“是前日蒙花蕊夫人所賜。”
雲霄道:“雲門傳家之寶,竟說蒙人所賜,你真的是天良喪盡了,越發容你不得!”
雲漢右劍左掌,掃劈砸打,一個勁地欺身亘取,着着都是狠招煞手。
雲霄一邊動着手,暗窺雲漢的功夫,數月不見,竟然進步神速,回旋進退,腳法絲
毫不亂,而且出手也不是雲家武功的路子,詭奇已極。
他心中微微一愕,卻也不敢大意,把一口太阿神劍施展開來,幻成一片金霞豪光,
激起勁風厲嘯。
轉眼間,這兄弟二人已走了四五十個回合,雲漢方始被逼退了丈餘。
雲霄卻是越打心中越驚,也更是詫異非常。
因為雲漢的出招,竟然完全抛棄了雲門武功的章法,在每次變換方位之中,出招竟
和長春公主薛玲慣使的招數不謀而合。
青冥奔騰起落,劍劍都似有無盡玄機,若不是他雲霄曾和薛玲動過幾次手,熟知她
的出手,幾乎難以應付。
雲漢倏地用了一招“陰陽交替”,劍影先是向左一閃,接着又向右剁到,這一招乃
是花仙仇貞“萬迎春七訣”中的一式。
雲霄曾在青靈谷領教過這花仙“迎春七訣”,心中陡地一驚,急忙使展出“萬象三
式”中的一招“水逐落花”,連沖下去三劍,逼得雲漢倒退了兩三步。
驀然之間,太阿神劍霞芒陡漲,光影內外,雲漢左手一撫劍,又退後了七八尺。
雲霄初時也吃了一驚,等到他擡頭一看到那蒼穹明月,方始大悟。
原來此際三更已過,用影西斜,自己是背着月光,雲漢卻是向月而立,太阿神劍在
月光映射下,霞芒上漲,一閃閃的,射到他的雙目上,一時間張不開,就只有退了。
這就是太阿神劍的好處,當年荊軻刺秦王,如不是劍映日光生輝,使荊軻利刃失去
準頭,一代暴君何能成功?
雲霄一見劍生霞光,精神陡振,立将長劍掄舞開來,光影迫身,使得雲漢無法招擋。
雲漢一時間尚不知是劍映月光的異處,還以為是劍生神異呢。怎敢久戰下去,突然
一個倒躍,縱開尋丈,向着山巅直奔。
雲霄高喝一聲:“忤逆畜生體走!”循蹤追去。
雲漢哪有雲霄的身形快,兩三個起落不到,眼看已被追上。
此際他已到了峰巅,縱上一塊大石,驀然回身連剁幾劍,他居高臨下,倒也把雲霄
逼退了兩三步,趁機轉身向峰下飛馳過鳳凰峪,奔高登崖,不久就跑到了雲起峰。
峰名雲起,足見其高了,雲霄也正有意追他到絕頂高峪,所以沿途接劍,都沒有施
煞手,第一他是怕傷了家傳青冥劍,第二是留勁到最後關頭,把他剁倒。
雲漢到這時候,已然累得筋疲力盡了,同時也有些慌,不擇路,等上到峰頂,不由
暗叫一聲:“苦也!”
原來那雲起峰頂,只有五六丈方圓一塊地方,四面群峰環向拱圍,往下看去,雲海
茫茫,深不見底。
雲漢掃目一瞥之下,心頭不禁一凜,忖道:“看來今天不死在大哥劍下,也得葬身
壑底,困獸猶牛,我卻不願這樣死去。”
他一想到不願死,眼前立刻出現了花蕊夫人的影兒,那一颦一笑,風情萬種,唉!
誰願舍開美人兒去死……勁風沙沙作響,卷起來碎石紛飛。
雲霄眼中冒出來一股仇恨之火,一步一步的向上走,漸漸地向雲漢逼近。
雲漢圓睜雙目,劍波回旋震蕩中,大喝道:“大哥……你可不要逼我太甚。”
雲霄冷冷地道:“畜生,我今天是逼你嗎?虧你說得出口,父母都被你逼得生死不
知,我怎能饒你!”
雲漢戰栗着道:“大哥!那不能怪我,我……我怎會去逼父母呢?”
雲霄道:“那你快說,父親被你們擄到什麽地方去了?”
雲漢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呀!”
雲霄倏地一聲狂笑道:“好一個不知道,難道這場禍事也和你無關了,那擄走霜妹
的人也不是你了。”
雲漢道:“霜妹她……”
“不要說了!”雲霄倏然暴喝一聲,道:“我要是你,早就自墜峰下一死,免得辱
沒了祖先。”
雲漢在此勢交迫之下,人已接近了瘋狂,聞言大嚷道:“我不能那樣死,我不能死
呀……”雲霄喝道:“那你就死在我的太阿劍下也行!”
他說着,人又逼近了兩步,雲漢不禁也退了兩步,目前道“大哥!你……你不能再
逼,要不然,我可要不客氣了。”
雲霄冷哼了一聲,暗提了一口丹田真氣,勁透劍尖,抖出一股光波,箭一般沖到了
雲漢面前。
雙劍一觸,“锵!”的一聲響,兩人震動的劍波,立刻停止。
雲霄的一口太阿神劍緊緊貼在青冥劍上,壓得雲漢子中劍直向下沉。
兄弟兩人,就站在峰颠丫口上,鬥上了真力。
時間一分分的過去,以情勢而論,雲霄随時都可把劍向前一送,刺傷了雲漢。
但,他根不下這顆心、因為對方不論好壞,總是和自己一母同胞,怎能下得了手。
雲漢此際卻越來越不行了,他已感到後力有些不繼,且對方壓下來的潛力,也越來
越重了。
雲霄冷哼一聲道:“老二,我不願手上劍沾染同胞兄弟的血,你還是自墜深崖吧!”
話聲中,手上突地一用力,“锵!”的一聲響。
跟着就見他身形一轉,移宮換位,閃電般搶上了峰頂,逼得雲漢身形向後一仰,幾
乎跌落崖下。
崖下乃是峭壁如塹,只一跌下去,就是粉身碎骨,前移無路,可說是危險到了極點。
在這樣生死關心,雲漢求生之念更熾,立即施展一式“魁星踢鬥”的招式,飛起一
腳,踢向了雲霄。
雲霄的心中,雖将對方恨到了極點,總還是手足情深,同時卻打算能把對方生擒最
好,所以不願施展出辣手來。
于是,一見腳到,立即側身讓開。
就這麽~絲間的空隙,雲漢已然險中求生,單足勾緊崖邊,身子打了一個回旋,劍
随身轉,腳點崖邊,穩住了身形,脫過了一準,但已冒出來一頭冷汗。
他這時,仍還是求生要緊,立又掄劍搶路逃走。
雲霄雖然殺他是下不得手,但卻不甘心放他走路,也掄劍阻擋。
雲霄手中太阿神劍,光映金霞,閃出淡黃色的光影,雲漢用的是青冥劍,掄開來銀
光閃閃。
兩柄劍各吐光芒,如金龍銀蛇在空中飛舞。
瞬然間,兩人又走了二三十個回合,雲霄把劍法施展開來,把雲漢累得滿頭大汗。
到這時,雲漢才知自己的哥哥一身能耐,确實不同凡響,看樣子,他已得到了癫仙
的真傳,忙叫道:“大哥,你真個不講一點手足之情麽?”
雲霄氣哼哼地道:“你可曾想到過父母生我們的功勞?烏鴉尚知反哺,羔羊亦知跪
乳,你連父母都不要了,誰還和你有什麽手足之情……接劍!”
話聲中,劍走連環,“風前柳影”、“暴雨摧花”,兩招煞手,一陣快攻,如雨點
般刺落。
雲漢準知道自己不是哥哥的對手,立即改攻為守,舞動起青冥劍,攔門封閉。
雲霄暴喝一聲道:“畜生,還不棄劍嗎?”
倏然之間,劍光乍起,用了一招“一陽來複”,這是一字劍中的煞招橫壓過去。
雲漢趕忙劍指天庭,護中宜,阻洪門,擋了上去。雲霄長劍一順欺身逼進,前鋒腿
向他胯下一伸,迅又橫劍向上一擡,左手已探掌抓了過去,指如電閃,一下就抓住了前
胸,振腕向身側就摔。
在這時,雲漢待要打算換步,雙足已被雲霄踏進來的前鋒腿阻住,移動不得,手中
劍也被對方太阿劍絞住,受制身前,他是連一點拆解都沒有了。
雲霄抓住他連轉了兩轉,便向崖頂摔落。此際就他雲漢武功再高,也無法抵受得起,
只有随勢倒了。
雲霄就勢上前,先一腳踢開了青冥劍,跟着又一腳踏住了他,探手中太阿神劍。仰
空一聲悲嘯,聲震山谷,深痛地喊道:“雲霄今日要代父行誅,為雲門一清門戶了。”
雲漢聞聲把眼一閉,暗嘆一聲:“完了!”
就在這時,突然遠遠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霄兒,暫且住手,老夫來了!”
眨眼間,峰下一陣衣帶風響,籁籁地躍上兩條人影。
雲漢正被摔得骨節酸痛,頭腦昏漲,定睛看時,認出是來了踏波無痕奚平和小叫化
舒元二人。
他以為是來了救星,忙喊道:“奚伯伯救我!”
奚平一看到雲漢,就想起長江船幫的覆滅,歐陽幫主的九死一生,不禁怒從心上起,
惡向膽邊生,厲喝道:“我恨不得把你碎屍萬段,你這個件逆畜生!”喝聲中,驀然一
腳踢出,足尖正踢在雲漢的尻骨上。
民骨仍是命門穴之一,奚平這一腳又用的是分筋腿,雲漢挨了這一下,苦頭可吃大
了。就見他全身筋肉,立刻起了抽搐,躺在地上輾轉呻吟,哼聲不絕。
雲霄見狀,準知雲漢是跑不了啦,就收劍後退,向奚平道:“奚伯伯,把這逆子怎
樣處置呢?”
奚平道:“這是你們雲家的事,我管不着,不過得先問出令尊的下落來。”
雲霄聞言點頭一看雲漢,就見他雙目凸出、汗如雨下,立又向奚平道:“奚伯伯,
暫時饒了他的死罪吧!不過還要問他話呢。”
奚平從鼻裏哼出來一聲道:“便宜了他啦!”
這才上前,探出三指,在雲漢腦門一捏,便解開了穴道,雲霄立又逼前了一步。
雲漢身上痛苦方除,眼前亮光一閃,又被雲霄的劍鋒逼着,喝道:“快站起來。”
雲漢見狀,仍以為哥哥要殺他,立把雙眼一閉道:“哥哥!你就動手吧!我知道自
己罪該萬死。”
雲霄嘆了一聲道:“要殺你也不過舉手之間,但我不能那樣!”
雲漢一聽雲霄不殺他,一顆跳動的心,方始鎮靜了下來,道:“莫非哥哥有寬恕我
的意思?”
雲霄道:“以你所行所為,死有餘辜,你還有臉要求寬恕,我要叫你瀝血在雲門中
列祖神位之前。”
雲漢一聽自己還是不能活,嘆了一口氣道:“死了也好,但不知還容我能活多久?”
雲霄道:“暫時得先把你四起來,等父母轉回雲門谷時,由二老發落好了……”
“只怕雲老兒再不能見你們了!”他話音未落,突然從暗影中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
小叫化舒元,應聲高喊道:“你是什麽人?”
暗中人道:“我就是我,順便路過,……”奚平聽聲音有些熟,忙道:“尊駕莫非
是酒鬼老顧麽?”
暗中人道:“也是也不是,連我自己也不知,問有何益。”
這麽一來,奚平可就激起了怒火,喝道:“我不管你是誰,快現形出來,就知你是
什麽人變的了。”
喝聲中,雙足一頓,人就向一危石,撲了過去,他是人未到,掌先至,淩空一股勁
風疾卷而去。
轟然一聲響,勁氣回蕩中,奚平身形後挫,只見危石後人影一晃,瞬已失蹤。
奚平乍退又進,小舒元也跟蹤而上,可是,那危石後面,空蕩蕩的哪有個人影。
“你真要找死麽?”倏地響起了雲霄的喝聲。
原來當那暗中人出現時,雲漢倏地心中一動,偷眼看去,就見踏波無痕奚平和小叫
化舒元兩人,已撲向那危石而去,雲霄似也被猝然之事所吸引,全神貫注。
剎那間,腦際浮上了一個念頭,暗忖:“反正早晚都是一錯,還不如跳下崖去,幸
而不死,總勝過那亂刀分屍之苦。”
主意打定,暗中一運氣,驀地一個跟頭翻起,人就向深崖底下落去。
三人一時大意,眼見雲漢仗着一身輕功夫,如殘葉般随風飄附,眨眼間已滾落向崖
底野村亂石叢中,迅即隐沒。
雲霄喝罵出一聲之後,一頓足,就待跟蹤縱落,不妨小叫化舒元又疾縱過來,一把
拉住他道:“這裏百丈高崖,大哥不可冒這危險。”
雲霄長嘆蔔一口氣道:“唉!這都是我一時大意之過。”
此際奚平也縱了回來,聞言道:“任他還能跑得掉。”
雲霄聞言,想了想也對,在無可奈何之下,也只有這樣了。
于是順手撿起來雲漢丢下的青冥劍,方要下峰,忽然想起來暗中人,忙問道:“奚
伯伯,你可猜出那暗中之人是準了麽?”
奚平道:“聽口音像是醉司命顧天爵。”
舒元道:“他怎麽會救起天蠍教中的人來了。”
奚平嘆了一口氣道:“這卻難講得很,總之現在是人心不古了。”
老少三人說着話,匆匆奔下峰來,不一陣工夫,已到崖下。
但見山風蕭瑟,野樹搖動,又趕上正當黎明前的一段黑暗,搜索了一陣之後,竟然
不見雲漢人影兒。
黑暗過去了,天際透下來一片曙光。
奚平詫異地道:“奇了,從這麽高的陡崖跳下來,會沒有受傷,我猜他斷不會走
遠……”舒元忽在山邊喊道:“咦!這裏有躍下來的痕跡呢。”
二人一聽,忙縱了過去察看,見那野樹叢中,果然有重物壓過的痕跡。
雲霄目光銳利,倏見矮樹枝上,挂着一堆破布,正是雲漢所穿衣衫勾下來的。
他心中一動,迅即夥身趴在地上,貼耳地面,施展出幹裏聽音的功夫,聽了一陣,
面色突然緊張起來,低聲道:“小畜生已被人救走了,聽聲音是兩個人拉着一個人走,
走得很快。”
舒元頓足道:“我們上了薛玲那奧丫頭的當啦,原來她對這一約會,早安排好了
的。”
奚平也猛地一頓腳道:“對,她是用這詭計,來阻止我們追尋令尊的下落,咱們快
追上去,說不定就會追出線索來。”
舒元道:“奚伯伯說得對,大哥,咱們快追去吧!”
奚平道:“霄兒,你可聽出來方向了麽?”
雲霄道:“這裏山峰重疊,實在聽不真切,大概已在一裏之外。”
舒元道:“我們從峰頂跑下來,已經夠快的啦,沒想到對方比我們還快,看來他們
的輕功不含糊呢。”
他們搜索之處,乃是峰下一個山坳,看不見外面是什麽景況。
踏波無痕奚平打量了一陣道:“我們不如分頭追趕,不論能否抓得住雲漢那小子,
中午時分在老爺廟會合。”
雲霄點點頭道:“就這樣吧!好,咱們走……”他人随聲起,當先向外面飛縱而去,
直奔野豬坡。
舒元道:“奚伯伯,咱們追向哪裏去呢?”
奚平道;“雲霄已去野豬坡,咱們就向金壺頂去吧!”
三人分途追趕,翻過了兩道山嶺,眼前忽然紅霞耀眼,滿目盡是一片赭色,連一棵
綠草青樹都看不到。
舒元吃驚地道:“咦!這是到了什麽地方,莫非咱們進了太陽谷。”
奚平道:“這地方叫金壺頂,就因為山為壺形,土成赭色而得名……”“咦!看那
邊卻有人哩!”舒元叫了一聲。奚平循國看去,果見前面有兩個人影,在山間盤道裏曲
折地走着。
他認出來其中一人,正是那落崖受傷的雲漢,另一個人卻是個長發披肩的女人。
不禁哼了一聲道:“哼!正是雲漢那小子……”一言未了,山環間忽然又多了一個
人,仔細看去,卻是那醉司命顧天爵。
奚平冷哼了一聲道:“真的是他、走!咱們追下去。”
兩人腳程雖快,可是對方也不慢,任他們追得如此緊,可是始終距離着十丈遠,眼
看着對方三人,已轉入崇山絕嶺之間去。
奚平暗忖:“以自己的腳程,既不會輸于雲漢那小子,也不見得會趕不上酒鬼,怎
麽總追不上呢?”
心中一發狠,也不管小叫花舒元是否追得上,腳下一加勁,箭一般飛射過去。
方轉過山腳,忽見一人阻路,竟是那醉司命顧天爵,他趕忙剎住去勢,冷哼了一聲
道:“酒鬼,真的是你呀!但不知幾時入了天蠍教?”
顧天爵聞言,雙眼呆視,神情落寞,凝視着對方,發了一陣怔,突然怒喝道:“你
說什麽呀!誰是酒鬼?”
奚平道:“老顧,難道你發瘋了不成,你不認識我了?”
顧天爵冷冷地道:“你是什麽人?”
奚平道:“我是奚平呀!”
大石後忽然轉出來那美婦嬌聲道:“顧天爵,還不快動手除了那老兒,莫要誤了時
間。”
“好!”顧天爵應廠一聲,劍随身起,嗖的一聲,直刺了過去。
奚平瞥見寒光一閃,忙也亮出來分水蛾眉刺,锵的一聲,把劍架了開去,跟着人也
退了半丈道:“老顧,難道你真的變了心腸,甘心為虎作悵麽?別忘了雷天化的慘死!”
顧天爵聞言,雙目圓睜,口唇微動,似要說話,但他沒有說出來。
那美婦人插口道:“顧天爵,別忘了你的誓言。”
顧大爵一聽,神情倏然又變得頹喪,往後退了一步,那美婦已然越他而前,掄劍就
向奚平剁去。
奚平怒喝一聲道:“賊婆娘,你是什麽人?”
美婦咯咯嬌笑道:“你想知道嗎?告訴你,我就是天蠍教主,聽懂了嗎?”
奚平驚愕地道:“仇湄娘?……”
美婦笑道:“對了,我就是那花蕊夫人,識相點趕快離開此地。”
奚平愕然一陣之後,突地哈哈狂笑了一聲道:“這才是踏破鐵鞋無覓處,賊婆娘,
我跟你擠了。”
手中分水蛾眉刺一挺,“野馬分鬃”,挑在肋,刺前胸,疾攻而至。
花蕊夫人微微一笑,頓足倒縱出去五六尺遠道:“奚平,這要是在水中,就許讓你
占了先,陸地上動手,你可是自己找死。”
踏波無痕奚平哪聽這些,腳下一用力,箭也似地竄起,雙刺探海捉鞅猛紮兩下。
花蕊大人說得對,論水中功夫,他踏波無痕奚平,确算得上大下第一高手,若在陸
地上動手,可就成了龍困沙灘,差得遠了。
花蕊夫人一見奚平攻勢兇猛,可也不敢大意,長劍出鞘,一式“追雲趕月”,直向
上撩去。
“锵!”的一聲,奚平的右手刺,已被斜砸飛開去……就在這時,遠遠傳來了一聲
長嘯。
花蕊夫人聽出來是雲霄的嘯聲,心頭一驚,迅疾劍演“指天劃日”,迎空掃去。
此際那踏波無痕奚平人在将落未落之時,乍聞雲霄的嘯聲,精神一震,身形不禁提
高了一尺,正趕上花蕊大人的一劍掃到。
他方喊出來。聲:“雲霄快……”
聲甫起,劍已至,寒光纜身一個盤旋,一下了就把老俠兩條腿,齊胯以下削斷,只
剩下個半截肉樁兒,慘叫了半聲,倒地不起。
花蕊夫人一劍砍了踏波無痕奚平,縱笑一聲道:“你叫雲霄替你收屍吧。”
話聲中,身形一閃,挾起那受了跌傷的雲漢,飛竄而去,直向山谷中淹沒。
這時候,遠處的山崗上,已出現了雲霄的影子,可是尚距很遠,一時卻不能趕來。
但他神目如電,遠遠地已望見踏波無痕奚平倒下。
他可說是父驚又急,連忙用盡全力,把一身輕功施展到極限,飛奔前來。
看到奚平時,人早已痛死了。
雲霄眼見如此慘狀,忍不住熱淚盈眶,趕忙把他抱了起來,悲聲喊道:“奚伯伯……
奚伯伯……”人已斷氣多時,哪還能叫得回應。
就在這時,遠遠又傳來喝叱之聲,聽出來是小叫化舒元的聲音。
雲霄心中一驚,暗忖:“元弟可不要再遭毒手。”
念頭一動,立即放下了已死去的奚平,緊了緊手中劍,飛奔而去。
馳過一道土崗,到了一個峽谷,雖然此際已是旭日東升,但谷中卻是一片陰暗。
雲霄循聲尋到山頂,奇怪的,聲音竟然沒有了。
他貼耳崖邊一聽,微微傳來兵刃破空聲響,來自峰頂,準知是舒元遇上對手了。
心中一急,身形往上一拔,這一下子就上去四大有餘,再連着又是三五個起落,到
了峰頂。
耳聽劍氣奔騰之聲,越來越近。
循聲奔去,又翻過了一處山脊,放眼看去,就見遠遠的有三條人影亂轉,劍光映日
而動,細一打量,其中一人正是小叫化舒元。
他像是陷身在包圍之中,邊打邊向山這邊退來。
雲霄見狀,一陣激動,引吭一聲長嘯,聲震山谷,人也飛縱而起,撲奔過去。
就在他方到中途,前面惡鬥中的三人也漸漸臨近了,忽見小叫化舒元一聲慘叫,仰
身倒下。
那一黑衣女子手中劍抖出一道虹光飛起,看樣子是要向舒元下毒手了,驀然被那白
衣女子一劍架開。
這一來,雲霄可冒了一頭冷汗,腳下一墊勁,人就飛縱而下。
一個人在心急之時,有時使出來的力道,是難以想象的,他這一縱,如在平時,最
多不過五七丈,但目前在心急之下,一縱竟越到十丈開外。
身甫落地,已看出來那白衣女子,乃是那長春公主薛玲,不禁目毗欲裂,大喝一聲,
撲奔過去。
薛玲一見雲霄趕來,驚叫了一聲,扯起那黑衣女子,轉身就跑。
就在這麽剎那之間,雲霄忘了追人、救人,呆立在當地,發起怔來。
原來,他看出來那黑衣女子,十足地像似歐陽玉霞一般,心忖:“聽那巧手方朔韓
翊講,我那霞妹已被毀了容,怎麽會又在這裏出現了?”
“大哥!你怎麽啦!”
雲霄正然出神,被小叫化一聲喊叫,驚醒過來,轉身一看,見小舒元仍然倒卧在地
上,忙上前扶住道:“元弟,你的傷勢怎麽樣?”
舒元一皺眉頭道:“沒有什麽,我挨了那薛玲一腳,似乎扭了筋,你把我的腿拉兩
下就好了。”
雲霄聞言,立即伸拉起舒元一條腿來,一抖,舒無痛得一毗牙道:“好了!好了!”
這才翻身站起,長籲了一口氣,道:“那薛妞兒好狠的心哪,不過她也還是救了我,
要不然我小要飯的早就被黑妞兒劈了。”
雲霄呆呆地道:“元弟!你看那黑妞兒像誰?”
舒元愕然道:“像誰?我看她誰都不像,像她自己。”
雲霄頓足道:“唉!我是問你看她像不像一個人?”
舒元道:“有胳膊有腿,五官齊全,活像一個大姑娘,怎麽會不像人呢?”
雲霄着急道:“你怎麽和我胡攪呢?我是說……”舒元道:“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
蛔蟲,怎麽知道你心裏的話?”
雲霄道:“我是說她像不像歐陽玉霞姑娘!”
舒元瞪眼道:“我又沒見過誰是歐陽玉霞姑娘,又怎麽會知道人家像不像呢?”
雲霄聞言,當場愕住了,心忖:“我今天怎麽神不守舍了,元弟又沒見過霞妹,我
怎麽會問起像不像來了?”
舒元見雲霄這副尴尬的神情,他實也測不透這位大哥心中在想什麽,茫然地搖了搖
頭。
雲霄忽然問道:“你是怎麽碰上她們的?”
舒元道:“就在我們剛穿過金壺項時,奚伯伯發現了那該死的雲漢,就追了下去,
我因腳程趕不上,才落了下來。”
雲霄道:“難道你沒有跟着奚伯伯所去之路,怎會到了這裏呢?”
舒元道:“我本來是追着奚伯伯去的,哪知在半路上碰着了薛丫頭,我知道她是罪
魁禍首,所以一見面就打了起來。”
雲霄嘆了一聲道:“你可知奚伯伯已死了麽?”
舒元吃驚地道:“奚伯伯死了?是誰下的毒手,走!咱們找他拚命去!”
雲霄黯然道:“是花蕊大人出的手,現在追去也找不到人了。”
二人說着,又回到金壺頂下山口處,看那踏波無痕奚平時,早已僵卧地上,兩人抱
屍痛哭了一陣,就在當地草草掘了一個坑,把屍體埋了。
可嘆奚平一代俠義,而今竟落得埋骨荒山,連墳墓也沒得一個。
晨光熹微,荒山靜寂。
雲霄和舒元兩人呆立當地,默然無聲。
踏波無痕奚平的屍身,橫枕黃土。
良久,良久,舒元擡起頭來道:“大哥咱們這還打算到哪裏去呢?”
雲霄凄然道:“我想到洛陽去,順便打聽家父的下落。”
舒無道:“我還是跟着大哥一路走的好。”
雲霄道:“你不必了,可在老爺廟前等着梅姑娘,然後一路到洛陽找我好了。”
兩人就這麽說定,金壺頂下分手,分途而去。雲霄離開了中岳嵩山,信步而行,心
中充滿了事端,父親的下落不明……,同胞兄弟的義絕情斷,……還有那歐陽玉霞,似
真又幻,她怎麽會歸了天蠍教?……思緒潮湧,把個大俠士鬧得昏頭昏腦,忘天色之早
晚,忘路之遠近,不知不覺間,已走出了七八十裏路。
天色已是将近黃昏了,但見舊鴉陣陣,落霞滿天,端的是夕陽無限好……豈奈他雲
霄思潮如驚海怒濤,哪有心意去欣賞眼前美景?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夜幕已漸漸地罩了下來。
雲霄在夜色茫然中,踽踽獨行,不辨方向,更不知身在何處。
也不知走了多少時間,昏暗中,突見遠遠傳來一絲燈光。
雲霄就順着那燈光走去,行到近前,才看出是一間孤零零的茅舍,那燈光乃是黃泥
爐于冒起的火苗,青煙兒自随風飄揚。
爐上放着一把瓦壺,壺中不知煮的是什麽東西,壺嘴上突突直冒白煙。
雲霄到了門口,打量了一下,高聲喊道:“有人麽?有人麽?”
他連喚了數聲,連個回聲也沒有,心中就感到奇怪,再又四下打量,極盡目力,四
外也不見有任何光亮。
為好奇心沖動,他伸手推開了柴門,徑自走進院中,又叫了一聲道;“有人在麽?”
茅屋中傳出來一個微弱的聲音,道:“你是什麽人?”
雲霄道:“夜行人想借地方休息一會,順便讨些食物不知方便否?”
那微弱的聲音道:“請恕我身患大病,行動不便,請進來吧!”
雲霄聽那人口音,像個老年婦人,心忖:“這老婆婆好大的膽量,敢孤獨地住在這
荒涼之地……”思忖之間,人已進了屋,見靠窗一張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