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1)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雲霄同着小叫化舒元、姑娘柳蟬三人,在大雪山請下來了幹癡百愚雙奇,由灌縣都

江口上船,順流而下。

一路上看不盡的山和水,賞不完的大小礁石。

不幾日的工夫,小船穿進了蜀江楚峽,回看巫山十二峰,但見秋雨蒙蒙,江水起霧,

好一幅潑墨山水圖。

黃昏時分,船到了秭歸,略為停泊,立又乘滿空明月,起舟而下。

此際,明月斜照江心,清光如畫,江風陣陣,夜涼如水。

江面上靜蕩蕩的,不見半條船影,只聽波打船舷,響起潺潺之聲。

深夜行舟,雖然月色如畫,總嫌有點荒涼之感。

舒元倏地驚叫一聲道:“大哥,你看那是什麽?”

雲霄注目看去,只見一條細小黑影,由左岸截江斷流,斜駛而來,不由驚訝道:

“咦!奇怪!好像是一只船呢!”

舒元道:“我看有些不像,小船怎麽會是一片細長影兒?”

柳蟬笑道:“不是船,為何可以橫江斷流而渡……”那怪物體來勢甚快,就他們這

幾句話的工夫,已然駛近,從飛波洪濤中,冒出來全身,真的是一只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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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船形狀古怪,窄窄長長的,最令人觸目驚心的,就是船頭兩舷那一雙大鐵槳。

船前後各有一人,後面坐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童,船頭上站着一位老人,須發皆

白,人卻很精神,手持雙槳,撥浪如飛,橫沖浪頭,淩波而渡。

微一起落之間,那小舟便像急箭一般,攔腰射到。

雲霄方正驚異,忽聽一個小童口音,喊道:“姐姐!”

柳蟬聞聲首先驚覺,細朝那小童看去,原來不是別人,乃是自己的胞弟柳春。

再看那老頭,柳姑娘忍不住急喊一聲道:“爺爺……”那般上老人正是狂叟柳元善,

聞聲哈哈笑道:“我算計着你們也該到了。”

說話間,兩船輕輕靠在一起,柳蟬早已縱跳過去。

柳元善道:“你們全過來吧!我這船是鐵殼鐵槳,比你們這條船要結實得多,走起

來也快速得很。”

雲霄笑道:“我們兩船并行不可以嗎?”

柳元善道:“你小子不懂得,前途荊棘正多,說不定還有一場好熱鬧呢。”

雲霄聞言不禁一怔,回頭看了舒元一眼,雙雙跳上了鐵殼船。

柳元善掃了衆人一眼道:“大雪山那兩個老東西呢?”

艙中響起了千癡上人的聲音道:“你老柳不知我有個暈船的毛病嗎?”

跟着鐵殼船的艙中,發出百愚上人的聲音道:“我老古怯水,早已過來了。”

柳元善哈哈笑道:“你們還是老毛病,怯水的先逃,暈船的挺屍,還不快過來?不

然我就不管了,讓仇湄娘把你給抓了去。”

千癡上人呻吟了一聲道:“你老柳真厲害,好吧……”一語未了,小船倏地微微一

晃,鐵殼船的船頂上,已站起了一人,正是那千癡上人金不問。

柳元善笑道:“看你這老癡,都快七八十歲的人了,還是童心未混,露出這一手給

誰看。”

三位老人一陣大笑,千癡上人下了船篷,百愚上人也鑽出了船艙,寒暄已畢,就各

在船頭上坐下。

此際,雲霄也丢開了自己所乘之船,跟着也坐在了艙門口。

百愚上人道:“柳大哥,莫非前途有事,怎麽深夜迎來?”

柳元善道:“騷狐貍的耳朵還真尖,雲小子上大雪山的事,竟被她探聽出來,已在

這江面上,設下了十面埋伏。”

千癡上人道:“你們這樣作,是打算幹什麽?”

柳元善笑道:“因你當年和騷狐貍那段孽緣未了,請你去再續前緣……”千癡上人

把頭一縮,搖頭道:“我癡老兒現在不行了,打算留下這點本錢多活幾年哩!”

雲霄驚異地道:“天蠍教既在江面上設下十面埋伏,我們何不棄船登岸而行呢?”

柳元善笑道:“你雲小子莫非怕了他們……”雲霄道:“癫仙的徒弟,還不會那樣

廢物!”

柳元善道:“那我們為什麽要躲他們,須知我這一雙鐵槳未老,今夜打算要它一顯

威風呢。”

他說着擡頭看了看天色,又道:“此時天色還早,你們不妨先睡一會,養好了精神,

待會兒好和賊羔子們周旋。”

雲霄搖了搖頭道:“難得今夜月白風清,我可舍不得負此江上明月,只可惜沒有

酒……”船尾上的柳春,突然接口道:“雲哥哥,你不是很喜歡我們那裏的竹葉青嗎?

我已替你帶了來,還有半只鹵雞。”

雲霄一聽說有酒,豪興大發,立即引發了他那狂性,哈哈笑道:“好兄弟……”接

着朗聲唱道:“人生幾何,良日苦多,有酒當醉,擊舷而歌——鋼掉兮鐵槳。擊空明兮

訴流光,耿耿兮于杯,掃妖氛兮劍氣……”歌聲方落,嘩然一聲長嘯,沖霄而起。

嘯聲清越,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震得江水潺潺翻波。

狂叟柳元善似也激發了豪情,雙手帶起一對大鐵槳,撥動得船行如飛,浪花如雪,

随着那鐵槳的起落,水花由兩舷掠過,又暴雨一般地灑下。

當鐵殼船破浪沖出很最厲害時,真似雨大蓬雪花銀浪中夾着一條飛魚,朝前猛沖過

去。

正然飛行間,忽見正前方不足二十丈左右,江面上現出一列沙洲,蘆葦叢生,波濤

暗湧,水流湍急,形勢甚是險惡。

舒元越看越奇怪,忙問雲霄道:“大哥,你看江中那片沙洲,好奇怪啊!怎麽長蛇

一般橫攔江上,船只怎麽過得去呀!”

狂叟柳元善朝前一打量,急道:“各人快出艙來,準備迎敵,賊羔子們真的在這裏

埋伏下了。”

一聲未了,就見那橫江的沙洲角上,嗖的飛起一支火箭,亮光閃了幾閃,轉眼而沒。

柳元善哈哈一陣狂笑道:“賊羔子們,老像見不得人的鬼魂,有種的只管來,我老

頭子手下早癢了。”

話聲中,船行更速,奔馬似的。

柳元善似已用出了全力,随着那鐵槳起落,整條船都一齊搖撼,瀝瀝有聲。

同時那一只鐵槳翻飛,牽連着後梢的舵板也軋軋亂響,聲勢端地威猛異常。

只見千層浪花,在舵旁飛舞,鐵殼船如乘風般急速。

離着那一片沙洲,越來越近了。

柳元善突地一聲高喝:“春兒準備了!”

後梢掌舵的柳春高喊了一聲:“知道啦!”

應聲中,突地用力一扳船舵。

鐵殼船本是朝前直走,驟然間,就像脫了缰的瘋馬般,又似翻水欲躍龍門的鯉魚,

頭前尾後,迎波乘流從水平面飛起。

船直像騰雲駕霧一般,離開水面,沖出去好幾丈遠近,三四大高下。淩空飛越過那

條沙洲。

“唰啦啦!”響聲震動,打得水花四濺,鐵殼船就在浪花狂濤包圍之下,安然無恙

地落回水面上,依舊朝前沖去。

狂叟柳元善忍不住又是連聲狂笑,破口罵道:“哈哈……你們這些有眼無珠的混帳

東西,也不打聽打聽,狂叟柳老太爺是什麽來頭的人物,憑這些小孩玩的東西,也好意

思拿出來現世!”

原來那極象沙洲般的東西,并不是真的沙洲,乃是排幫中人特制的攔江鎖,全身是

用木板制成,一節節的互相聯結,在浮木中間,貫通了一條長大的鐵鎖鏈,浮木四周,

鑲有極多鋒利的刺鈎,橫的直的都有,每一根刺鈎都露出浮木三四寸長。

排幫中人平常在不用時,就把這江鎖藏于蘆葦中,若遇強敵,放了出來,沿江湖流

順勢漂去。如果對方來船不夠機警,或是能耐未到家,劃船經驗不足,遇上了真得束手

無策,只好任由擺布了。

因為船如和攔江鎖只一觸上,那鎖鏈上的刺鈎立即就發生作用,刺鈎把船牢牢釘住,

越打算劃船欲逃,那些刺鈎釘得船越緊。

最後,他們只須把攔江鎖的首尾兩端,往回一收,就成了網中之魚,束手被擒了。

隐藏在暗中的賊人,在月明如畫之下,清楚地看到這一幕緊張的情形,剎時間,也

被怔住了,一個個都被震懾得膽落心驚。

狂叟柳元善的狂笑聲仍然哈哈連響,鐵殼船也早已回複了平靜。

中天皓月,越顯得明潔,大江波浪,揚起水花似雪。

驀然間,“砰!”的一聲巨響。

就見從攔江鎖的尾部,飛起五六道火花,流星趕月般,沖天而起。

“啪啪啪!”又是一陣小鞭炮聲起,就見那升起來的火花,一個個在天空中,爆炸

開來,灑了滿天絕色星雨。

緊跟着,又是一排響箭,從兩岸蘆葦中射來,直襲鐵殼船。

狂叟仍是狂笑未休,那些箭矢一射近來,立被他那一只鐵槳撥落。

滿空中響起一陣陣尖銳破風之聲,但卻沒有一支射到鐵殼船上,全被撥落江心。此

際,舵手已換了百愚上人,柳蟬、柳春姐弟二人,已換穿了水衣,俟機下水。

雲霄等人,也各自亮出來兵刃,憑守着船舷左右。

柳春見敵人箭仍放個沒完,氣得小臉緊繃,劍眉微豎,喝罵道:“這些東西真可惡,

憑仗幾支冷箭,就能阻得了我們麽?

他喝聲未了,舒元倏叫一聲:“不要臉的東西,真要幹!”

他聲出人已縱起,飛身上了船篷頂端。

原來賊人見箭矢無功,打算以多為勝,從蘆葦叢中,蜂擁沖了出來。

雲霄也忙叫道:“蟬妹妹!你照顧好了春弟……”柳蟬笑道:“你顧你自己緊要,

我們還得防着狗賊們從水底掩來呢。”

雲霄聞言吃驚地道:“從水底掩來,那可就糟了。”

柳春一翻眼,冷冷地道:“怕什麽?來了就不讓他們回去!”

雲霄被小柳春這麽一搶白,讪讪一笑道:“我是擔心賊人壞了咱們的船。”

柳春仍是滿臉不高興,冷冷地道:“你有眼沒有,沒看到咱們這船是鐵殼的嗎?”

雲霄又挨了一頓搶白,神色可就有些不自然了。

柳蟬見狀,忙向柳春叱道:“弟弟,你這是幹什麽?對人怎麽可以這樣不客氣?”

柳春氣呼呼地道:“誰讓他看不起人呢?我都這麽大了還用人照顧。”

雲霄一聽,才知自己的這句話說錯了,微微一笑,也縱上了篷頂。

在這時,蘆葦叢中哨聲四起,來人紛紛駕着長形快艇,齊湧而出,估計那些船,最

少也有百數十條之多。

轉眼間,江面之上,布滿了賊船,每一條船上,點着一盞紅燈,懸着一面三角小旗,

旗上寫着“排幫西陵舵”五個大字。

雲霄看着詫異,忙向柳元善道:“老爺子,怎麽排幫的船只,找起我們的麻煩來

了?”

柳元善道:“今日的排幫已不是往日了,全部落在天蠍教之手,就是奚平打從這裏

過,只怕也不易行走哩!”

說話之間,賊人船隊已漸漸逼近,一聲聲吶喊:“留下姓雲的來。”

柳元善怒極反笑,哈哈之聲震耳,根本就沒将賊人那聲勢放在心上。

笑聲中雙槳并舉,百愚上人也将船舵猛地往回一扳,鐵殼船立向右側竄去。

這兩位世外異人,配合得再沒有那麽巧,一個掌舵,一個舞起長大的鐵槳,奮起神

力,猛往水中撥動。

一個朝前,一個監視着船後,只有那千癡上人抱頭倒卧艙內,直嚷道:“哎呀!我

暈船啦……”倏地一推一挽,鐵船立時來了個三角形的側轉。

正好當頭已有七八條快艇,急箭一般,飛駛而來,在月光影裏,忽見兩座銀光閃閃

的銀山,當中夾了一條快船,沖風破浪而至。

賊人們哪見過這樣的駕駛功夫?不由大驚,倏地一聲胡哨,跟着又是一陣呼嘯吶喊,

七八條快艇一前一後,分左右兩面搶進,同時口中齊喝道:“老狗東西,還不快停,妄

想抵抗麽……”就當他們喝喊聲中,狂老兒突然大發神威,雙槳并用,先用力一齊撥動

江水,激起猛烈的浪頭來。

然後看準了賊船,雙槳齊飛,連撥江波,帶打賊船,橫掃過去。

須知狂老頭這一雙鐵槳,乃是純鋼精制,多大的怒波狂濤,也打不斷,重量也不輕,

使用起來,長短遠近均可随心。

當年五俠鬧江州,狂叟又鐵槳威震浔陽江口,武林中誰不聞名喪膽,如今雙鐵槳再

決出世,賊人哪知厲害。

剛好有兩條快艇貪功心切,搶在前面,吃鐵槳激起來的怒濤迎船一打,快艇立時便

被翻高五六尺,跟着浪頭又一卷,登時随波沉入江心。

另一只快艇,僥幸躲開了浪頭,卻被鐵槳掃中了船頭,“轟”然一聲響,立被打碎。

那船頭上手持兵器的一名頭目,似被鐵槳同時掃中,狂吼了一聲,也栽入水中。

兩船既毀,跟着又是十來條船沖到。

柳元善手中鐵槳又是一撥一掃,掀起巨浪滔天。

須知賊人們這些快艇,并不長大,乃是以輕快為勝,船身輕靈,貼水打槳而馳。

那些操船的人,全是多年的水上積盜,被踏波無痕奚平收服,歸入了排幫,在歐陽

清管束之下,倒也不敢胡作非為,可是心中總有那麽一點不舒服。

如今排幫歸了天蠍教,成了個同惡相濟,他們的氣焰也立即嚣張,仗着精能水性,

可也真作了不少惡事。

可是,他們今天碰上了鐵槳狂叟,卻就不行了。

在雙鐵槳猛撥迅擊之下,掀起滔天巨浪,當頭的幾只小艇,已然被浪抛起,只一落

下,定然必被狂濤卷去。

那為首的幾個頭目,自恃水性不凡,情知小艇必翻無疑,打算不顧一切,飛縱向鐵

船上去。

哪知,随着小艇湧波下降之勢,人方縱起。

倏地一股急流卷來,帶着一片又長又大的鐵槳,已橫掃而至。

但聽幾聲慘嗥之聲過處,那幾個小賊人連人帶船,一齊被鐵槳打飛,轉眼間,随波

沒入江心。

跟後搶進的幾條船,來勢甚急,眼見自己人死得那麽慘,不由激發了兇悍之氣,不

見機而退,更是向前猛沖。

狂叟柳元善突地又是一陣怪笑,笑聲中,他觑準先前被鐵槳所激起的浪山,正向船

外倒去,為勢又猛又急,竟是直壓對方船頭。

他笑聲倏斂,立即雙槳齊飛,猛力在水中一撥。

跟着又是大片巨浪,激起如山,推波助勢,迎着沖來的快艇壓落。

慘叫聲此起彼落,方沖到跟前的那十只小艇,又被打飛,破船和浮屍,紛紛被卷入

浪濤漩渦低處。

排幫方面,估不到對方有這麽厲害,甫一照面,對方連兵刃都未用,只聽到幾聲怪

笑,接連幾槳過處,便打翻了十幾只船,傷了二三十名水性頗高的幫中弟子,不禁又驚

又恐。

又是一響胡哨聲起,排幫的船只,竟然不怕厲害,厲聲喝罵中,又複争相往前沖來。

百愚上人猛地又把舵一扳,笑道:“狂老兒,安定地走吧,何必多造殺孽。”

舵一扳正,鐵殼船驀地一個轉折,船又改走直線。

狂叟柳元善又是一聲狂笑,雙槳一舉,撥浪分波,疾駛而下。

但見兩岸狂濤奔騰,驚波怒浪,翻翻滾滾,急駛如飛,休說排幫的船追趕不上,就

是那洶湧如山的波濤,也難挨近鐵船。

轉眼間,鐵船已沖出重重包圍之外。此際月正中天,影浸江心,天上水底兩面鏡子

對照,越顯得水天瑩澈。

衆人又在新勝之餘,對此江上明月,誰也忍不住興高采烈。

雲霄捧起一小罐竹葉青,咕嚕嚕先向腔中灌下去大半罐,擡手一拭嘴邊餘瀝,笑道:

“老爺子這一手大江飛舟,雙槳蕩魔,值得我浮此一大白。”

狂叟柳元善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打算借故喝酒哇!那可不行,老實告訴你,

酒帶的不多……”艙中的千癡上人接口道:“有酒得分我一杯……”柳元善笑道:“你

不是暈船嗎?還是睡你的吧!”

千癡上人道:“只要有酒,我也就不暈船了。”

鐵船駛行速度稍慢,千癡上人不知是酒瘾發了,或者是因船行稍穩而心中平靜,竟

從艙中鑽了出來。

就在他方一腳跨出艙門的一瞬間,鐵船突地一蕩,他身形猛一搖晃,方“哎喲”了

一聲……船後竟然有人随聲附和,響起了幾聲慘叫,同時似有重物墜水之聲。

雲霄等小兄妹們,還以為是千癡上人栽下水去了,急忙回首驚顧,卻見癡老兒仍然

好好地倚着艙門而立,神色也顯得驚異。

原來那是排幫中兩名水上頭目,從水中疾泳追來,打算立功逞能。

柳元善早就發現了,連手中的鐵槳也停了下來。

水中兩人,不知死星照命,還以為自己的水性很高,連快如奔馬的鐵船都能追上,

于是,立功之念越甚,就更是加勁了。

正當他們剛剛趕上鐵船,方由水中冒起的瞬間。

柳老頭就有那麽快,倏地雙槳一橫,一推一拖,啪啪兩聲,正打中兩人的腦袋。

驟然兩聲慘叫,手腳一掙紮,人便下沉,一縷冤魂,大約已奔向了水晶宮。

由于這麽一耽擱,倏聞吶喊之聲又起。

就見滿江都是船影,齊聲高喊:“休放走那小船,留下姓雲的來!”

柳元善笑向雲霄道:“小子,聽到沒有?萬船齊發皆為你,名聲不小啊!”

雲霄笑道:“哈哈——這倒大出我意料之外,雲霄會有這麽大的名氣!”

說話之間,排幫船隊已然又逼近上來。

在百十只小船擁衛中,有一艘大型快船,船頭上站着兩個相貌兇惡的漢子,身穿水

衣水靠,手中各持着一件非常奇特的兵刃,明月清輝下,看得逼真。

右邊那漢子,滿臉落腮胡子,站在船頭,有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兒,四十多歲的年紀,

三角眼,一臉橫向,額上隐現幾條刀疤。

左邊那一位,年歲較輕,約有三十歲開外,他正高舉着手中奇形兵刃,在指揮那些

水賊劃船急追。二人一邊催船,一邊口中齊聲喝罵道:“老狗識相點!快留下你那條船

和性命來,你今夜就是逃進了水晶宮,我們也會追你到龍王殿!”

柳春忍不住還聲罵道:“憑你們這些魚兵蝦将,還能阻得住我們!我看還是你們識

相點,趕快夾起尾巴跑吧!如果惹惱了我們老爺子,他那一對鐵槳就不再留情了!”

那滿臉落腮胡子的漢子接口道:“小東西,看你胎毛未退,卻冒得大氣,你打聽過

沒有,惹了出水蚊熊震江熊大爺,該是什麽個罪名?”

舒元插口笑道:“惹了你等于好鞋踏上了臭狗屎,有點嫌髒的罪,可對?”

右邊那漢子突地厲喝道:“小子,我看你是找死!”

柳春接口還罵道:“別發威,吓不倒誰,有膽子只管來,不來就是我的孫子。”

出水蚊熊震江一聽這兩個小孩口齒尖利,不由氣得怒吼連天,立把手中怪兵刃一揮,

喝道:“弟兄們,暗青子招呼他們。”

他這一聲令下,剎那之間,響起一陣嗖嗖之聲,各式各樣的暗器,全都集中朝鐵殼

船上打來。

镖箭如雨,彈丸似風,劃空發出聲聲尖銳的呼嘯。

船上各人,舞動手中兵刃撥掃砸打,暗器紛紛落水。

群賊怒吼吶喊,聲連數裏,來勢兇惡已極,震撼着江波水面。

此際,那千癡上人忽然鑽出艙來。

柳春總是年輕,心誠情熱,忙道:“癡老爺子,你不是暈船嗎?

快回艙去吧,小心暗器傷着了你。”

千癡上人嘆了一口氣道:“不行,我被這班魚鼈蝦蟹鬧得睡不着,幹脆打發了他們

算了。”

柳春熱心腸,還是不放心老人家,忙道:“老前輩,你暈船站都站不穩……”柳元

善插口道:“春兒,你就少管點閑事吧!癡老兒哪裏暈船,他是害的懶病,睡足了,也

得出來現現寶了。”

柳春詫異地道:“爺爺,是什麽寶呀?”

柳元善笑道:“你先別問,我猜你癡爺爺回頭會傳給你的、”柳春笑道:“那一定

是種出奇的武功,啊?”

柳元善笑道:“叫你不要多問,多磕頭就行……”柳春實在有些不懂,呆呆地向他

爺爺看去,狂老頭不住地朝他擠眉使眼色。

他不由心中一動,就勢往地上一趴道:“癡爺爺,春兒給你磕頭了。”

千癡上人見狀,朝着狂叟一瞪眼,倏地跳起腳來道:“老狂,你這是什麽居心,有

這樣教孩子的嗎?”

柳元善笑道:“你不在艙中睡覺,誰請你出來了,人家孩子可是給你磕頭了,你好

意思不管。”

千癡上人仍然是跳着腳,嚷道:“我說不管就不……”一聲未了,嗖的一顆彈丸,

正打在他肩胛之上,力道還真不小,打得他哽了一聲。柳元善笑道:“上天有眼,我看

你管不管!”

千癡上人哼了一聲道:“好!我算又上了你一次當,小東西還不快起來,等我得空

傳給你就是了。”

柳春也是福至心靈,聞言咚的一聲,又磕了個響頭,方站起身來。

千癡上人又嚷道:“愚夫子,咱們配合着點,你也該露一露彈指神功了。”

他在話聲中,已從手腕上退下來兩個赤金手镯,有兩根牛筋繩連着,丢上了半空,

右手緊握繩中,一上一下地晃動起來。

初時還不覺什麽,等十數次上下之後,竟然越動越快,且發出嗡嗡聲響,勁風自生。

對方打來那些暗器,只一進入這勁風圈內,立即被反震回去。

同時那百愚上人,也佝偻着半身,雙掌平放在水面,十指亂彈,水花潑刺刺地濺起,

化成一條條水箭,紛紛射向賊船。

這麽一來,只打得排幫船上那些賊徒,慘叫連聲。

柳元善趁這當兒,雙槳一貫勁,破浪疾駛而行。

排幫中人哪裏肯舍,仍然尾随後追。

無奈此際風高浪急,江水洶湧,鐵殼船走得又快,盡管他們苦追不舍,喊殺聲喧,

卻奈何不了旁人。

這時,那鐵殼船夾浪而行,宛如一條魚王,後面跟着無數小魚群,貼波而游。

天空一輪皎潔的明月,業已斜西,清光依舊映人,雲白星稀,水天一色,不時撲面

吹過來陣陣江風,清澈心脾。

無奈這種勝景,江上人卻無暇賞玩。

東方曙光已露,遠遠已望見了江陵縣城,上下客貨,都在此停泊,時當太平盛世,

民殷物阜,兩岸帆樯,如林如織,十分熱鬧。

雲霄等人,方出虎穴,哪有閑情賞玩,只是添了些食物,起錨再走。

從這裏向下走,倒是個大地方,舊名浔陽,今稱江州,當年宋江曾在這裏題過反詩,

黑旋風李逵也在此處鬥過浪裏白條張順,就以上二十年來說,七俠鬧江州,力戰天蠍八

尊者。

往年的七俠,今天卻來了三位,狂、癡、愚,他們是舊地重游,都不禁興起無限感

慨。

浔陽樓風光仍舊,店主人為了招徕顧客,将當年宋江所寫來的那首:“西江月”詞,

裱裝起來,懸挂在敞庭當中。

狂叟柳元善為了憑吊往事,當然要登樓痛飲。

其實凡是來到江州的人,有誰不到浔陽樓光顧一番?不登浔陽樓,就等于沒到過江

州。

浔陽樓除了烹調精美外,較馳名的還是鲫魚,更重要的是這兒有着侑酒的歌妓,一

個個都生得豔美。

因此,這家浔陽樓的生意,百年來一直未衰,一到傍晚時分,總是坐無虛席。

雲霄等一行,老少爺兒們七人,将船一靠岸,就奔來這浔陽樓。

今天許是天色還早,樓上空座正多,他們就選了個靠窗臨江的座頭,坐了下來,點

了酒菜,推杯暢飲起來。

雲霄方舉杯邀飲之際,忽然一眼看到那首:“西江月”,低聲念道:“自幼曾攻經

史,長成亦有權謀,恰如猛虎卧荒邱,潛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雙頰,哪堪配在江州,

他年苦得報冤仇,血染浔陽江口!”

他将詩吟完,驀地一掌拍在桌上,“砰”的一聲響,震得碟飛湯濺。

恰好癡老頭正然就匙飲湯,一下子濺了滿鼻子湯水,燙得他哎喲了一聲,朝着雲霄

一翻眼道:“小子,你這算是幹什麽?”

雲霄聞言,才知自己失了态,忙賠笑道:“老前輩,你別生氣,我因為心中有

氣……”千癡上人長眉掀了兩下,道:“胡說,你不讓我生氣,為什麽你生氣,非得還

我一個明白不行!”

雲霄道:“你看那首詞,填得太豈有此理!”

柳元善道:“哈!看不出來,你小子還懂文墨,我得聽人給評評理,怎麽樣的豈有

此理?”

雲霄道:“他那‘自幼曾攻經史’,當然是個讀書人才,讀書在明理,明理為作人,

作人何用權謀,足見是個圖謀不軌之輩。”

柳元善笑道:“也還評得有理,要不然他宋江何以能稱雄梁山水泊,至今我們江湖

中人,也還對他十分佩服哩!”

雲霄道:“這種假仁假義之人,怎能令人佩服。”

百愚上人道:“好小子,你莫非打算要轉移江湖風尚不成?”

雲霄道:“江湖上講究‘道義’二字,也就是說處之以誠,交之以義,誠或義,都

是發自內心的良知,怎麽用得上權謀,宋江的‘長成亦成權謀’,無異供認出他的處世

待人,完全是用權謀,哪有什麽道義在?”

百愚上人聞言,不禁頻頻點首。

雲霄又道:“‘恰如猛虎卧荒邱,潛伏爪牙忍受’,這兩句越發顯出來他的居心叵

測了,竟然是早有準備,結黨營私,和目前的天蠍教,有何分別?”

柳元善道:“評得也對,那麽下半阕呢?”

雲霄道:“他刺文雙頰發配江州,有什麽不幸?實在是朝廷寬待了他,他知思自悔,

重新作人,有什麽冤仇?就是有冤仇,也應該血染他那郓城,卻犯不着血染人家這浔陽

江口呀?請問,浔陽江人,有誰和他結有仇了呢?”

柳元善突然一拍雙掌,道:“對,雲霄,憑你這一說,江湖風尚實在是該有一轉移,

想不到我們敬若神明的呼保義,是這麽一個魔王。”

“是什麽人打算轉江湖風尚,好大的口氣!”倏地從樓下響起一個洪亮的聲音。

跟着一陣樓梯聲響,上來了一俠赤面黑須的道者,竹筍冠,金耳環,道袍敞開,前

襟束起,白襪護膝,足踏雲鞋,一部濃髯灑胸,身背寶劍,飄下尺多長的金黃絲穗。

柳元善一見,由不得心頭一凜,忖道:“這魔王還在人世呀?”

他一念未了,那道人已然洪聲道:“哦!這才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千癡上人早已打上了招呼道:“虬龍兄弟!是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

虬龍道人似乎托大得很,聞言哼了一聲,擡手一指雲霄道:“這小子是什麽人?”

柳元善冷冷道:“你管得着嗎?”

虬龍道人聞言微微一怔,倏一笑道:“柳大哥你怎麽對貧道這樣不客氣!”

柳元善道:“你何嘗對我客氣了?”

虬龍道人道:“我上樓來不是打過招呼了麽?還要怎麽客氣?”

柳元善道:“癡老兒不是招呼過你了麽?”

虬龍道人道:“我要問這口出狂言的小子是什麽人?”

柳元善哼了一聲道:“什麽人你也惹不起,所以我勸你少問。”

雙方這麽一互相頂撞,眼看就要說僵了。

小柳春一拉他姐姐柳蟬的衣襟,低聲道:“姐姐!怎麽這牛鼻子是吃生米長大的

呀?”舒元也有些氣呼呼的,劍眉微豎,朗目圓睜,直盯着虬龍道人那張紅臉。

雲霄本待發作,被百愚上人暗裏按住,也朝虬龍道人狠狠地瞪眼。

一桌子吃酒的有七個人,全都靜靜的,對于那位虬龍道人,有的扭頭不理,有的微

笑無言,有的卻是怒目相視。

在這種情形下,虬龍道人好像是自尋臺階,怒目向雲霄瞪了一眼道:“小子,你有

種沒有?”

雲霄道:“你打算幹什麽?”

虬龍道人道:“我看你身帶寶劍,必定會個劍法,可敢同我比一比嗎?”

柳元善忽地站起身來,怒聲喝道:“淩老二,你又打算鬧事是不是。”

虬龍道人似乎對柳老頭有些怯意,聞言往後退了兩步道:“大哥!我……我可沒有

找你呀。”

柳元善道:“你打算找我也行呀!不妨到浔陽江中,咱們再會一會。”

虬龍道人連忙搖手道:“免了!免了!上次那一場,差一點讓我把江水喝幹了。”

柳元善道:“那次饒你不死,你可知是為的什麽””那虬龍道人聞言,态度馬上頓

了下來,笑道:“老哥哥!算了吧!我不就栽了那麽一次跟頭嗎?”

柳元善道:“那麽這多年來,老毛病怎麽還沒有改!”

虬龍道人嘿嘿一笑道:“我就是看不得帶劍的,嘿嘿!”

柳元善冷哼了一聲道:“你要打算比劍也可以……”虬龍道人一聽說可以比劍了,

心中大喜,忙道:“有什麽條件嗎?”

柳元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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