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綁架

“倭寇?”知雨被許碧說出來的話驚得臉都白了,“姑娘是說,那,那幾個蘇家的家丁……”難道他們是倭寇?就是殺人如麻的倭寇?

倘若真是這樣,那姑娘跟他們同住一個驿站,豈不是危險萬分?

知雨一把拉住許碧:“姑娘,你,你快逃吧!”

許碧反過來一把捂住了知雨的嘴:“小聲點!”

她當然是想逃的。救人是救人,但若是能自保當然先自保了。可是——許碧貼着牆走到窗邊,拔下頭上的簪子,把粗糙發黃的窗紙用茶水潤濕,小心翼翼地劃開一條縫隙向外看:“你看——”

知雨有些不明所以,但仍舊學着許碧的樣子也貼着牆過來,扒着縫隙看了一會兒,猛地捂住嘴:“姑娘,那馬車……”

驿站不大,所以兩隊人的馬車都停在院中。本來既在驿站之中,自有驿卒看管,并不需人格外守夜,蘇家的馬車邊上原也是無人的。但這會兒,那個高大車夫卻在馬車邊上,也不知在做些什麽。

“不單是他……”許碧注意着不讓自己的影子投在窗紙上,低聲說,“你看那邊的窗戶。”

許碧的房間與蘇家一行人入住的房間斜斜相對,從窗紙縫隙裏勉強可以看見最邊上的房間,那窗戶虛掩着,裏頭燈已滅了,自然一片昏黑,什麽都看不見。但今日乃是十四,銀月初升便光耀大地,一線月光正好斜着照過去,就見那發黃的窗紙上有個窟窿,裏頭似乎有點發亮。

知雨疑惑了一會兒,突然醒悟:“有人在看!”那窟窿分明是手指頭戳破的,證明有人在那裏向外窺看,監視整個院子!

一個明哨,一個暗哨,說不定還有她們沒發現的。蘇家這幾個“家丁”監視了整個驿站,即使說他們不是倭寇,這種行為也讓人頓生危機之感。

“姑娘,您換上我的衣裳,您去縣衙!”知雨到了這個時候,頭腦倒格外清醒起來。

“不成。”許碧搖搖頭,回到桌邊坐下,讓自己的身影投在窗戶上,“我和你,和知晴的身材都有差別,萬一被他們發現,大家都危險了。現在我來裝肚子疼,你和周平去請郎中,這樣才能混出驿站去。”而她留在驿站裏,那些“家丁”不生懷疑,可能就不會動手。再者,世上姓沈的将軍也不止一位,說不定這些人現在還沒有把她跟沈文和沈雲殊聯系起來……

剛才廚房裏被蘇家丫鬟那麽一鬧,本來燒好的熱水又放涼了。若換了從前,知晴少不得就那麽把水提來給許碧用,畢竟水也并未全涼,馬馬虎虎也就用了。然而眼下她正是要在許碧面前表現的時候,便将水重新燒滾,這才提到房中,誰知一開門就看見許碧伏在桌子上,知雨正在一邊手足無措。

“姑娘這是怎麽了?”

“姑娘說腹痛!”知雨忙道,“姐姐你先伺候姑娘,我去找林媽媽,得趕緊給姑娘請個郎中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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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中剛剛安靜沒一會兒,又喧嘩了起來。蘇家人所住的房間裏,一個男子手中緊握着一把長刀,伏在窗口向外窺看片刻,發出一串古怪的音節,如果這時候許碧能在旁邊聽着,一定會馬上确定這人的身份。

“高橋,你應該多說漢話。”屋角另一個聲音響起,正是許碧見過的那個瘦小車夫,顯然他是這些人的首領,“要從心裏把自己當成一個大盛朝之人,才會僞裝得更加完美。不要像山下——阿山那樣,連個車夫都做不好。”

“是,櫻木——木大人,不,木大哥。”高橋連忙改成了漢語,“有人出去請郎中了。一個小丫鬟,還有一個男仆。”

櫻木在黑暗中皺起了眉頭:“不能等了,我們現在就去,抓住那個女人,馬上走。”

高橋有些猶豫:“但現在抓人很容易被發現的,不如等郎中來看過病,他們都睡下……”那時候把人劫走,會有一整夜的時間讓他們離開,安全很多。

“我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櫻木站起身來,“沈家軍可能會追上我們。這個女人跟沈家有關系,抓住她,即使真被追上,我們也有了人質。”他露出一絲獰笑:“再說,就算逃不掉,能殺掉沈雲殊的妻子,也很好!”

“可那些人真的是沈家軍嗎?”高橋有些不相信,“這幾天我們都很安全。再說,我們可是繞到福建才登陸的,而沈家軍守的都是江浙一帶呀,他們應該是福建的守軍吧?”

這次他們出動了好幾條船,最後能在福建成功上岸的就只剩下六個人,這還是因為他們發現了那個小島嶼的緣故。

其實說起來,發現那個島嶼,他們已經是立下很大的功勞了。如果以那個島嶼為跳板,仔細準備之後他們完全可以用一支船隊攻打福建,到時候能劫掠到多少好東西呀!但櫻木卻還想立下更大的功勞,想取得從福建進入內地的地圖。

就在他們深入內地的時候,被人發現了。櫻木當機立斷,非但不往海邊逃,反而劫持了一個進京待選的秀女,往京城的方向走,這才擺脫了追兵。只是他們總共六個人,越是深入盛朝內部也就越危險,高橋已經有些心裏發虛,只想盡快繞回海邊,返回扶桑,不想再冒險了。

劫持這個參選的秀女倒還好說。他們撿了道路上無人之時下手,且本來此女身邊的人就不多,除了一個丫鬟之外,他們把其餘下人全部殺死,自然不會留下什麽痕跡,只要看住了這主仆兩個,就無庸擔心會被人發現。可這個什麽沈家的未來兒媳就不一樣了,不但人多,且還在驿站之中,無論如何都會留下痕跡,這不是反而暴露了他們嗎?

“必須捉住她!”櫻木卻下定了決心。他能活到現在,就是因為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這次也是一樣,“就算我們什麽都不做,沈家軍也未必不能找到我們。”

高橋實在有些不情願:“可是聽說那沈雲殊如今重傷将死……”沈家真還有精力顧得上他們嗎?

櫻木的聲音猛地冷了下來:“高橋,你是要違背我的命令嗎?”

高橋連忙立正躬身:“我不敢!只是,我只是擔心,如果我們把人劫走,必然會驚動官府,那我們……”豈不是自己暴露自己嗎?

櫻木卻冷笑了起來:“你放心,我們只劫走那個女子,剩下的人絕對不敢報官。這盛朝女子最重什麽貞潔名聲,尤其是這些官家女眷,一旦被劫,他們只會封鎖消息,絕對不敢讓外人知道的!”

“走吧。”櫻木擡腳往門口走去,“那個女人的丫鬟已經離開了一個,屋子裏的人不會很多,我們最多可以帶走兩個,如果有再多的——”他把手橫過脖頸,比了一個割喉的手勢。

他既然做了決定,高橋就不敢再多說話,只是有些擔憂地往院門口望了望,希望去請郎中的那個丫頭慢點回來,多給他們一些逃走的時間。

與高橋的願望相反,知雨恨不得馬車能走得再快些。宣城地方不大,可他們人生地不熟,連縣衙在哪裏都不知道。偏偏這裏的人天一擦黑就關門閉戶歇下了,知雨連敲了兩家人的門,總算是找到了縣衙。

縣衙的大門也緊閉着,知雨牢記着許碧的囑咐,不敢去大門前,繞到角門上呯呯地敲起來。她心急如焚,只覺得仿佛已經等了一輩子那麽長,才一點燈光從門縫裏透了出來:“誰呀?”

“老伯!”知雨也沒聽出來裏頭的人是個什麽年紀,只聽出是個男子。但據她想來,這種守門的差事多半都是年老之人,且此人來得如此之慢,那叫老伯必定沒錯的。

裏頭的人似乎沉默了一下,才道:“何事?”

知雨正焦急着呢,根本沒有注意,立刻道:“老伯請開一下門,我們是住在驿站裏的人,如今在驿站裏發現有人像是倭人,所以特來報官!”

“倭人?”門立刻就被打開了,“你們發現驿站內有倭人?”

這話說得多了,知雨才發現,來開門的根本不是什麽老伯,反而是個年輕人,穿一身深色勁裝,個子不高,倒是一雙眼睛十分明亮,緊盯着她:“你們如何認出那是倭人的?難道是見過不成?”

知雨怔了一下。當時許碧催着她來報官,只說那些人似是倭人,可也并沒跟她說究竟怎麽辨認出來的。而她當時也是覺得那些人有些不對,顯然是在監視整個驿站,心裏一急就跑了出來,現下被這麽一問,才發現自己答不出來。

“怎麽?”年輕人眉頭一皺,“莫非你是胡言亂語不成?”

知雨一下就急了,暗想這衙門裏果然是這般,幸好她身上帶着銀子,連忙摸出塊碎銀就往那年輕人手裏塞:“這位——大哥,麻煩你禀報縣令大人,我們真是——”

誰知她手伸出去卻根本沒碰到人,年輕人手裏的燈籠自左手換到右手,知雨就抓了個空:“把你的銀子收回去!若無真憑實證,你可知這是随意造謠、煽亂百姓?”

這是嫌銀子少嗎?知雨這一路過來,自覺已經花了許多時間,心裏更是擔憂被留在驿站的許碧,這會兒還被這年輕人攔阻,頓時急火沖心,想起許碧的話,立刻大聲道:“你敢攔我!我家姑娘是沈大将軍未過門的兒媳!若是出了什麽事,你擔得起責任嗎?”

“什麽?”年輕人的确吓了一跳,上下打量知雨,“你說你家姑娘是沈大将軍家的——是哪位沈大将軍?”

知雨怒道:“江浙還有兩位沈大将軍嗎?就是沈文大将軍!我家姑娘就是沈家大少爺的未婚妻子!”

“是什麽人?”前方又傳來一個聲音,知雨擡頭看去,只見狹窄的庭院那頭正有兩人從房中出來,身上穿的都是常服,看不出身份。說話那人身材較高,在廊下背光而立,知雨也看不清他的臉,只隐約看到一臉的絡腮胡子,倒似是個中年人。

中年人也在打量知雨,突然問:“你家姑娘可是姓許?”

“正是!”知雨聽他能說出許碧的姓氏,頓時心裏一松,“我家姑娘正是姓許!是去杭州與沈大少爺成親的。如今在驿站之中,我家姑娘發現入住驿站的另一隊人裏似乎有倭人,所以叫我趕緊來報官!”

“你家姑娘是如何發現的?”中年人與身旁的人對視一眼,沉聲問道。

這個知雨真答不出來,暗暗後悔當時沒有多問許碧幾句,只能硬着頭皮把自己知道的都說出來,同時将那求救的布條也拿出來:“那些人說是送秀女入京待選,可是卻在知道我家姑娘的身份之後就監視着整個院子,還有這布條,就是那位秀女塞給我家姑娘的。”

其實這些只能說明那六名“家丁”身份可疑,卻并不能說明他們就是倭寇。但知雨也只知道這麽多了。她疑心這中年人就是縣令,唯恐他不肯去救,連忙又補了幾句:“你既然知道沈大将軍的名號,那就應該知道,如今沈家大少爺傷重,我家姑娘正是去成親沖喜的,若是因你耽擱,我家姑娘有什麽事,沒能及時與沈大少爺成親,導致沈大少爺不治,朝廷損失重将,你可擔不起這責任!”

這些話都是許碧教她的。本來她是不想說的,畢竟沖喜對女子來說可不是件好事,至少是有被娘家并不看重的嫌疑。但眼看這些人聽見了沈大将軍的名字也并沒有多着急的模樣,知雨也就顧不了許多,只能說出來了。

不過這話說出來還真有點效果。中年人笑了一聲:“導致沈大少爺不治,這責任可真是讓人擔不起呢,既然這樣,把人叫上,我們去驿站看看。”

知雨松了口氣,忙道:“姑娘說了,千萬不要驚動那些人。我們是以請郎中為借口出來的,最好你們有人裝做郎中跟我們進去,先護住我們姑娘,然後再找人裝做入住驿站,尋機下手。若是就這麽沖進去,驚動了那些人,必定要拿那位秀女做人質,說不定就要傷了她性命呢!”

“哦?”中年人摸了摸下巴,“這都是你們姑娘想出來的法子?既然疑心是倭寇,為何你們姑娘自己不先逃出來?”

知雨也想把姑娘先弄出來啊,可是姑娘自己不肯:“姑娘說我們身材都不相同,即使換了衣裳也可能被那些人認出來,如此一來打草驚蛇,恐怕就連報官的機會都沒有了。”

中年人再次跟身邊人對視了一眼。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庶女,又是久居京城,知道倭寇就算不錯了,居然還能辨認出來?但即使她認錯了,這後頭的主意卻都是對的,尤其這個自己留在驿站之內穩住歹人的主意,一般的官宦家女兒恐怕是想不出來的。一則未必會想到身材與丫鬟不符的細節,二則更未必有這個膽氣。

知雨沒注意到中年人這個動作,她現在只顧得上去看周圍了。方才中年人說“把人叫上”,這庭院之中就一下子多了二十幾個人,個個都是一身深身勁裝,出現得無聲無息,好像本來就藏在夜色裏,這會兒一下子跳出來了似的。

知雨一個小丫鬟,自然不懂什麽武藝,但看這些人好像都是訓練有素很精幹的樣子,心裏多少放松了一點:“那你們——”誰裝郎中啊?

“我來吧。”中年人嘆了口氣,“你們裝的都不像。”

方才跟他一同出屋來的那人看着斯文些,此刻方道:“你和九煉先去,我召集衙役随後支援。”

中年人已經不知從誰手裏接了個藥箱背上,随口道:“你這些衙役不充大用,還是免了吧,省得這會兒叫起來反而驚動了人。”

知雨怔了一下。難道那個人才是縣令?那,那這中年人究竟是誰?

這會兒中年人已經走到了她近前,借着燈籠的光她才發現,這人好像年紀也并不大,只不過臉上全是絡腮胡須,遠遠瞧着便是已到中年的模樣了。

“走吧。”中年人敏銳地注意到了知雨的目光,卻不甚在意,“再晚些,恐怕你家姑娘就更危險了。”

這一下知雨就把什麽別的事情都忘記了“走,快走!”

驿站看起來似乎沒什麽異常,小丫鬟喜鵲正在廚房燒水,聽見動靜便打着呵欠走出來:“可算把郎中請來了,怎麽拖了這麽久?”

“問了好幾家,才算請到一個郎中。”知雨随口回答,急着問道,“姑娘呢?”

“姑娘喝了點熱水,似乎好得多了。我聽着這半晌都沒動靜,想必是無妨了。”喜鵲剛睡下就被折騰起來,也沒什麽精神,“既然郎中來了,趕緊去給姑娘看看吧。”

真是的,就這麽一丁點兒小事,折騰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寧。林媽媽倒是借口身子不舒服去歇着了,只剩下她還要在這裏燒水。

知雨正要點頭,忽然看見院子裏的馬車少了一輛,頓時心裏一驚:“有人出去了?”那輛馬車就是之前那個高大車夫趕着的,現在連那車夫也不見了。

“是啊。”喜鵲不在意地道,“剛才他們又鬧又喊地趕了一輛車出去,仿佛說是什麽東西丢在上一個驿站了,要連夜趕回去取呢。”當時她正忙着來燒水呢,也只瞥了一眼罷了。

知雨本能地覺得有些不好,連忙拔腳就往許碧的房間趕:“姑娘!”

然而她一沖進許碧的房間就怔住了,房間裏空無一人,只有後面的兩扇窗開着,在夜風裏微微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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