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說親

送走董夫人, 沈夫人回房就開始折騰了。

董藏月明年二月及笄,董家或許還想多留她一段日子。這倒也在情理之中,畢竟沈雲安今年也不過才十六歲, 若不是為了怕他對許氏那點兒心思, 晚兩年再成親也未為不可。

沈夫人心裏算了算, 要鄭重其事,沈雲安這親事自然不能辦得跟沈雲殊似的。六禮走下來少說也要半年,才比較像個樣子。如此,這遣媒人上門就得快些, 最好是十月裏就把納采這一禮辦好,否則後頭馬上就要過年, 還是錯開的好。

若是這樣,轉過年來就可問名納吉,一路下去, 早則明年七月, 晚則九月,喜事差不多就可以辦了。到時候有兒媳幫着她管家理事,沈雲安也就沒了那份妄念。

這麽着,親事還是該早些定?沈夫人才一轉念, 就不禁拍了自己一下,怎麽忘記了, 明年正有秋闱呢!若是七月成親,豈不讓沈雲安分心?還是九月的好。說不定到時候沈雲安中了舉人,正好是雙喜臨門!

紅羅捧了沈夫人庫房的賬本進來, 見沈夫人坐在那裏帶笑出神,曉得沈夫人在想什麽,便湊趣道:“夫人這是在想挑什麽好東西給未來的二少奶奶做聘禮嗎?”

沈夫人便笑起來道:“你也來幫我挑挑,董夫人是最講究禮數的人,這可馬虎不得。”

紅羅笑道:“依奴婢看,董夫人是看重咱們二少爺。只要将來董姑娘嫁過來跟二少爺過得和美,董夫人才不會挑聘禮呢。”

沈夫人笑着點頭道:“是這麽說,可咱們家也得拿出誠意來不是。”至少也不能比沈雲殊差。他是沈家的嫡長子不假,可她的兒子也嫡子呢。公中的例肯定是要比沈雲殊低,可她還有嫁妝呢。

沈夫人盼着沈雲安成家已非止一日,到底要拿什麽做聘禮,其實她也早就思量過了,這回不過是終于能将心中所想付諸實施,當真是下筆如有神,不一會兒就列了半張單子。正寫得高興,便聽腳步聲響,沈雲安從外頭走了進來。

“這是怎麽了?”沈夫人看沈雲安神色有些不怎麽起勁,連忙放下手中的筆,“可是往西北跑這一趟太累了,還不曾緩過來?要不要請個郎中來瞧瞧?”那王禦醫脾氣雖臭,醫術卻當真不錯,只可惜聽說已經回了京城。

沈雲安搖了搖頭,苦笑道:“西北這一路剪秋都伺候得十分周到,回來母親又給我補養,早就沒事了。只是方才與梅家兩位世兄論文,才知道自己實在差得太遠……”

沈夫人忙道:“他們兩個比你大出好幾歲去,這自然比不得的。”在她看來,梅家那兩位少爺瞧着都有些木讷,哪有自己兒子靈秀,不過是年紀大些,自然讀的書多些罷了。

沈雲安在桌旁坐了下來,搖了搖頭:“梅家大兄比我年長不少,可梅二兄只比我大四五歲罷了。且他們兩位都是十七八歲就中了舉人,又比我如今能大幾歲……”

“明年就是秋闱,你下場中了,也不過才十七呢。”沈夫人雄心勃勃地安慰兒子。

沈雲安卻是神色頹然,半晌才道:“只怕是難……兩位世兄說,鄉試難,會試易,殿試更易,這鄉試最是難考……兩位世兄說的書,兒子有好些都沒讀過,讀過的那些也……”被梅若堅問了幾句,便問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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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二兄說,這樣,兒子怕是考不中的……”梅若明沉默寡言,梅若堅年紀輕,人也直率些,連問了他幾個問題,又讓他默了院試的卷子來看,便搖了搖頭。雖未直言,但那神色,分明是不看好他的。

沈夫人頓時不悅起來:“這梅家兩位公子也真是……”哪有這般評說別人的?再說,他們若真是這般厲害,怎的自己到如今也只是個舉人呢?別不是自己出不了頭,就看不得別人少年出衆罷?

沈雲安直搖頭:“母親快別這麽說。梅家大兄是不打算出仕的,只一心向學,因此有個舉人功名就夠了。至于梅家二兄,說是要先行萬裏路,見見世情,學問才能紮實。依兒子看,只怕是想着一鳴驚人。”

雖說進士難得,可每隔三年也有三百人,誰能一一記得?能被記住的,不過是狀元、榜眼、探花三位罷了。梅若堅說得謙虛,可看那樣子,顯然是奔着三鼎甲去的。

所謂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沈雲安在西北時頗得先生贊賞,來了江浙之後便覺得有些心虛,及至見了梅家兄弟,方覺自己是井底之蛙了。

梅家兄弟之中,梅若明潛心學問,所讀之書可謂車載鬥量,他随口說出一本書來,沈雲安大多是連聽都沒有聽過。至于梅若堅,因要走科舉這條路,對四書五經吃得極透,沈雲安自以為已經讀懂的書,往往被他三追兩問,就問掉了底兒。

珠玉在前,覺我形穢。沈雲安高高興興考了秀才回來,見了梅家這兩位,那點兒得意就全部被打了個煙消雲散,連書都不想讀了。

沈夫人看他這樣子,心疼得不行:“你這是路上累了,尚未休息過來,待過幾日自然就好了。梅家公子讀書再多,那是因他們有個大儒做父親,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難道沒有大儒父親,就不考舉人,不考進士了?再說,那大儒也有考不中的呢。”

哄着将沈雲安送走,沈夫人的臉就拉了下來:“還說是大儒之子,怎的人情世故都不懂了,哪有這般說人的?”

紅羅忙道:“都說書呆子書呆子,奴婢瞧梅家兩位公子大約也是讀書讀得太多了。”

沈夫人沉着臉,半晌才道:“就不該請他們來家裏住!都是大郎生事。”

這話紅羅就不敢接了,忙拿聘禮的事兒來打岔,才讓沈夫人重新又歡喜了起來。

沈雲安從母親屋裏出來,心裏卻還是沉沉的,回了自己房裏,看着那些書就覺得沒什麽精神。剪秋從外頭進來,見他坐在那裏發呆,忙倒了杯茶來道:“少爺是跟兩位梅公子論文累了?雖說是要請教學問,可也要悠着來,不可太急了。”

沈雲安聽見學問的話就覺得頭痛,遂把話岔開道:“方才去了母親房裏,見母親拿着庫房的賬本不知在抄些什麽,也不知是不是要往哪裏送禮。”

他這麽一說,剪秋便笑道:“這個奴婢還真知道,是準備往董家送的。”

沈雲安詫異道:“往董家送?是為了請董夫人薦我進書院的事兒?”可他看母親抄的單子上已經寫了許多,其中仿佛還有些女子飾物,哪個書院的山長或先生要收這些?還是為了答謝董夫人的?

剪秋掩嘴笑道:“那可不是。是為了聘二少奶奶呀。”

沈雲安猛地一怔:“什麽?什麽二少奶奶?”

剪秋心情很是不錯。沈雲安考中秀才之後,在西北就趁着高興勁兒收用了她。這次回來,沈夫人已經将她的月例提成了二兩銀子,算是過了明路。

如今,沈雲安又要跟董家三姑娘定下親事。董三姑娘剪秋是知道的,性情溫和穩重,是個極講規矩的人,斷不會像大少奶奶那麽不容人,自己不能圓房,還把大少爺身邊的人壓得死死的。眼下青霜被送回了西北,紫電整日裏連面都不敢露了,只躲在房裏做針線,瞧着都教人覺得可憐。

董三姑娘那就不同了,斷不是那等嫉妒成性的,只要她守着規矩,像她這樣有自小伺候少爺情份的,只要能生個一子半女,定然就能提成姨娘,便是在正室面前,也是有些臉面的。

剪秋這麽想着,只恨不得明日董家姑娘就能嫁過門來。嫡庶有序,總要正室生了嫡子,她才能生。她今年已經十八了,可不能拖得太晚。

剪秋在想着二少奶奶過門後的和睦日子,卻見沈雲安竟然拔腿就要往外走,連忙拉住他:“少爺去哪兒?”

“去找母親!”沈雲安用力甩開她的手,“我現在不想成親!”

剪秋連忙又拉住他:“少爺說什麽呢?這門親事,夫人可是用盡心思給少爺挑的,董三姑娘少爺也是見過的,是極好的人啊。”

這倒不全是她一片私心。在沈家日久,她雖是個奴婢也知道,這文武不同行,沈大将軍便是再手握十萬精兵,對于沈雲安日後科舉晉身,也沒有多少助力可給。而書香之家,又多覺得武将是粗人,并不願把女兒嫁過去。故而,沈夫人給沈雲安定這門親事,也是費盡心思的。

董知府本人是正經的兩榜進士出身不說,董夫人的父親亦是有些名氣的清流儒者,有這樣一個岳家,日後沈雲安無論科考之中還是入仕之後,都是大有助益。說實在的,以沈家現在與袁家的惡劣關系,在江浙這一處地面上,若不是沈夫人本人與董夫人交好,想尋個四品官員家的女兒給沈雲安,可沒那麽容易!

沈雲安被她拉着,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站着動彈不得。母親的苦心他怎麽不知?就是當初,知曉董夫人對他青眼之後,他自己也是暗暗心喜的。可那時候,那時候沈雲殊尚未成親,他也不曾代兄迎親,更不知道掀了蓋頭之後,竟是見到那麽一個人……

剪秋看他的模樣,不由得暗暗心驚。她原以為沈雲安只是一時有些想岔了,只要她小意伺候,再迎了少奶奶進門,沈雲安就會忘記大房那位。可,可看他現在這樣子,分明是還糊塗着呢!

“少爺——”剪秋憂心忡忡,“夫人與董夫人都有意,這門親事已是定下來了,少爺這時候去與夫人說不想成親,讓夫人如何與董家交待?再說,再說董姑娘明年才及笄,要進門只怕也要到明年年底了,又不是讓少爺明日就成親……”

沈雲安呆站了片刻,突然轉頭回了自己卧房,往床上一倒,拉過被子蒙住了頭,悶聲道:“我想歇一會兒,你出去吧。”

剪秋在房門口立了片刻,看沈雲安确實沒什麽動靜,這才掩上門退了出去,回到自己住的下房裏,不由得就長長嘆了口氣。

她雖已過了明路是沈雲安的人,但沈夫人還沒發話,她自然也就還住在原處,還與剪春一屋。

自從剪秋拿了二兩的月例,剪春倒像是輕松了許多,連話都比從前多了些,只是仍舊很少出屋子而已。這會兒見剪秋進來就嘆氣,便笑了一笑,開口道:“這是怎麽了?”

剪秋走到她身邊坐下,就着她的手看了看,見她手裏的繡棚上是一樹桃花,随口問道:“這是繡的什麽?”

“繡四扇屏風。”剪春笑着道,“少爺的喜事怕是近了吧?總要給少奶奶做點針線。不知道少奶奶喜歡什麽,所以我想繡一幅四時屏風,少奶奶喜歡哪一幅就擺哪一幅,也是我的一點心意。”

剪秋從這話裏聽出點意思,怔了一怔:“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剪春又低下頭去繡花,笑道:“沒什麽意思。不過我已經求了夫人,等少奶奶進門就放我出去嫁人。以後不能在少奶奶身邊伺候,所以先做點針線。”

“你要嫁了……”剪秋怔住了,“你,你真的不想留下來伺候少爺?”剪春是對這事兒并不上心,似乎還在有意無意地躲着少爺,只是她總以為剪春是想等少奶奶進門再由少奶奶發話……沒想到她竟是真的要嫁到外頭去。

“這不是有你嗎。”剪春笑了笑,難得地打趣了一句,“董姑娘是個講規矩的人,這也是好事。”

剪秋下意識地順着說了一句:“可不是。到底是董夫人教導出來的,不比大少奶奶——”

剪春臉色微微一變,用力咳了一聲:“說什麽呢!”

剪秋連忙咬住了嘴唇,暗悔失言。幸好剪春并不追問,只皺着眉看了看她:“你還是仔細些……”董姑娘講規矩自是好事,那意味着她不會無緣無故地責罰苛待妾室,但若是你自己失了規矩,那卻就不是好事了。

剪秋低聲答應,剪春也不欲再多說什麽,便将話題轉開,笑道:“也不知二少奶奶幾時能進門,到時候,家裏可就熱鬧了。”

其實熱鬧的還不僅是沈家,董家現在也挺熱鬧的。

董知府的寵妾蘇氏在門口站着,就見自己的丫鬟如意一溜小跑地過來,開口便道:“姨娘,老爺跟夫人真的吵起來了,老爺還砸了個茶杯呢。”

“當真?”蘇氏頓時興奮起來,“究竟是為了什麽?”

“這——”如意便有些為難起來,“夫人身邊的人把得緊,奴婢也不能靠前……”夫人自己不茍言笑,身邊伺候的兩個丫鬟松蘿和峨蕊也是整日板着臉,尤其是主院裏那個青媽媽,防姨娘這邊的人像防賊一般,見了她們過去就用讨債似的目光盯着,她哪敢靠前呢?若不是老爺砸茶杯的動靜有點大,她還不知道屋裏出了什麽事呢。

蘇姨娘不由得洩氣:“沒用!”夫人雖是不得老爺歡心,可卻有正室的尊貴,尤其是自梅家成了後族,老爺對夫人就更客氣了。別看她生了兩個兒子,可還是被夫人壓得死死的。難得今日聽見老爺竟與夫人争吵了起來,卻又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麽,真是叫她如同懷裏揣了二十五只兔子,百爪撓心地難受。

正院裏,董知府摔了個杯子,火氣消了些,沉着臉道:“總之這門親事現在不成。”

董夫人穩穩坐着,似乎根本沒看見那個摔碎的杯子,淡淡道:“我已與沈夫人說好了,過幾日沈家就請媒人上門,老爺若是不想跟沈家結親,當面拒了便是。”

董知府頓時噎住了。董夫人看着他的神色,略有些譏諷地笑了笑:“怎麽,老爺其實也覺得這門親事不錯吧?”

“這——”董知府當然知道這門親事不錯,可問題是,現在袁沈兩家正鬥得厲害,跟沈家結親,那就是要得罪袁家,是要得罪袁太後啊。

“老爺若覺得不好,那就拒了。”董夫人又說了一遍,“老爺究竟要不要拒了沈家?”

董知府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拒了沈家,那是必然要得罪沈家的。若是換了前些日子,或許得罪也就得罪了,可如今,沈雲殊剛立了功且不說,梅家也有人來了呀!

梅汝清不但是嶺南大儒,更要緊的是他是梅皇後的族叔。如今他在軍中教授斥侯們倭語,董知府不能不多想一想,這究竟是梅汝清自己的意思,還是有梅氏一族,乃至梅皇後的意思呢?

袁太後固然是太後,可如今這天下是新帝的,就是将來,梅皇後也能做太後的,而袁太後……

這麽一想,董知府還真不敢就明着拒絕沈家。他心裏一煩躁,不由得又埋怨董夫人:“誰叫你跟沈家提這事的!你,你去與沈夫人說,就說月兒年紀還小,先不必提親事,過幾年再說。你不是也想多留月兒幾年麽,何必這麽早就把親事定下來。”

董夫人默然聽完他的話,忽然道:“再過幾年?等再過幾年宮裏或許還會選秀,老爺好送月兒進宮?”

“什麽?”董知府睜大眼睛,“你說的是什麽?”

董夫人淡淡道:“老爺不是很遺憾,若是月兒再大一歲,今年就能應選入宮了麽?”

“胡,胡說!”董知府忽然有些狼狽,“我豈有這個意思?”這是他跟蘇姨娘說過的話,怎麽竟被董夫人聽見了?

他知曉董夫人素來看不起送女為妾的人家,她自己的三個女兒是必要正經嫁人的。至于入宮——便是能做到貴妃,那也是妾,董夫人是萬萬不肯的,所以也不過就是随口說了那麽一句罷了。

董夫人面無表情:“老爺沒有這個意思就好。我的女兒,不但不能做人妾室,就是嫁人也要仔細挑選,不能随意嫁了,更不能用來讨好什麽人。”

“你,你越說越離譜了。”董知府幹咳一聲,“我不過是說,月兒過幾年——”

董夫人打斷他:“與沈家的親事就這麽定了,年前過禮,等月兒及笄就嫁過去,我也好了卻一樁心事。”

她極少打斷董知府的話,董知府不由得更睜大了眼睛:“你怎麽能如此自作主張!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董夫人竟然再次打斷了他:“我是月兒的母親,既是父母之命,我自然能做主。”

“荒唐!你今日這是怎麽了!”董知府簡直有些驚訝了,“我是你夫君,你怎麽竟然這般違拗我的意思!”

董夫人卻是半點也沒有妥協的意思:“夫君想要左右逢源,可也不要忘記,腳踏雙船,易落水。”

“你,你這說的都是什麽!我在與你說月兒的親事……”董知府目光閃爍,顧左右而言他。

董夫人譏諷地一笑,卻也沒有再揪着他不放,只道:“袁沈兩家之事,我一個婦道人家并不知曉。可沈家大郎端掉了杜氏匪幫,這卻是袁家未能做到之事。便算他有心争功,這也是實打實地靖邊衛民之舉。家風如此,月兒嫁過去之後,便是娘家不得意,也不會被人冷待。沈夫人喜愛月兒,又是個講規矩的人,這樣婆母不難相處。至于沈家二郎,亦是知上進之人,性情也平和。這門親事,沒什麽不妥。”

“什麽叫娘家不得意——”董知府惱火地道,“豈有你這樣咒自己夫君的?”

“未雨綢缪罷了。”董夫人面無表情地道,“這也是從夫君身上學到的。”

董知府張了張嘴,無話可說。董夫人又追問了一句:“既然如此,這門親事就定下來了?”

董知府欲待說不允,卻也知道董夫人在此事上是不會聽他的了。剛才那幾句話,也說得他心裏有些惴惴不安,只得咬着牙道:“你自己做的主,日後不要後悔。”便有些狼狽地從正房走了出去。

董夫人沖着他的背影笑了一笑。讓她以夫為天可以,可她的女兒卻不能由着董知府作主,若不然,說不定哪天他就聽了蘇氏的慫恿,把女兒換了什麽好處。她的女兒,一定要結一門好親事,快快活活地過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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