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四篇:(2)

樣的話,也漸漸從她的嘴邊日複一日的冒出,讓他大為不悅——只管享受眼前的歡愉罷,這些世外的情孽俗事,她每日叨擾來幹嗎?生生敗了兩人的興致。他有些不耐起來,雖然也應承着說“永遠”,但覺着她已經不如往日可愛,與以往那些恨不能将他一生束縛在身邊的女子沒有什麽兩樣。

于是,在她每日去深山不知幹嗎的時候,他一個看着大青山上聚散不定的白雲,竟然真的漸漸有了歸去之意。畢竟,江南吳越之地的紅袖飄搖,樓上簾招,也是這個天涯游子心中又一道風景。

只是……該如何同小妗開口?

既然有了離意,他的心思竟然瞞不了她的眼睛。

那一日,不知為何,她很早就從深山裏回來,眼睛有些紅,不知道為何哭過,頸上那個錦囊滿滿的,仿佛放了什麽東西進去。一回來,他就借機發作:”小妗,你這幾日天天往外跑,莫非是因了我在竹樓,就讓你不願留下來麽?——如果你覺着這日子過得沒有什麽意思了,那麽……”

“噓。”驀然間,正在忙碌着準備飯菜的她,忽然回頭示意安靜,唇角帶着奇異的笑容,輕輕道:”江郎,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是時候了…不過待得吃完這一次晚飯,我們再說別的,好麽?”

他被她臉上那樣凄楚而奇異的笑靥鎮住,一時間居然忘了要說決裂的話——

陡然間,內心有不祥的預感……或許,她要作出什麽事情來改變現在兩個人之間的情況吧?

傳說中,嶺南苗疆的少女敢愛敢恨,不同于中原女子——雖然不知道小妗是不是苗女,但是住在苗地那麽久,應該多少也沾染了那種性格吧?如果她知道他決定要離去,那麽她會——

他內心驀地一驚,回頭看她時,看見她雪白的手正迅速地從盛酒的竹筒上移開來。

有非常少的細微粉末,從她指間落下。

回頭注意到他看着她,小妗的臉色陡然間有些慌亂。

那便是了……本該是如此……無論中原還是苗疆,那些女子都還是一樣的。在他離去的時候,從來都是想盡了一切方法,來挽留住他,哪怕多一刻也好。中原江南的女子,溫婉一些,只是想用柔情來感化他游子的心性——而這個苗疆的女子,只怕是不擇手段,也是要留住他罷?

那酒裏,分明是她剛下過什麽藥——這樣的舉動,又豈能瞞過他的眼睛。

“江郎,請多吃一些罷。”傍晚,點起了紅燭,兩人坐下來對食之時,她殷勤布菜,溫柔可人一如往日,然而,他心底卻是微微冷笑。

“江郎,我…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為何而來。”陡然間,聽到小妗微笑着,說了這樣一句奇怪的話。他只是微微一怔,便随口如一貫的調笑:“我自然是為了與你相遇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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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麽?”她驀地笑了,笑容中卻有些幽怨,在紅燭的映照下如同泫然欲泣,“可是,我們的時間用盡了呢……”

他又是一怔,不安的感覺愈發的重了,不等他開口問什麽,已看見她拿了那一筒酒過來,傾了半盞奉上,微啓朱唇,柔聲道:”江郎,在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前,請飲了這一杯罷。”

看着她遞上來的酒,青衣男子的唇邊,忽然又露出了讓無數少女颠倒的笑容來,他低下頭注視着她,也是柔聲的問:”小妗……這酒裏面,是下了降頭呢、還是蠱?”

“啪”。不出他所料,她的手猛的一震,酒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江郎!”她猛然擡頭,看着他,眼睛裏卻已經盈滿了淚水,”江郎!”

燭靜靜地燃燒,居然有淡淡的香味。他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清澈眼睛中難以掩飾的傷痛和無奈,本來的三分氣憤也消失無蹤了。長長嘆息了一聲,他起身,拂了拂衣襟:“小妗,這一段情緣,本是你情我願——如今弄到這種地步,還有什麽意思?即使用藥留住了我,守着這樣的‘江郎’,你難道會快樂麽?”

“江郎……你、你難道認為我會……”看着他收起了琴,開始整理行囊,她的終于明白了什麽似的笑了起來,”罷了,罷了!”

“是啊……你想通了麽?小妗。”聽不出她笑聲中除了悲傷以外、還有更深的含義,他只是微笑着回頭,“該放手時需放手。這樣,起碼日後我們回想起彼此時,還會有笑容。”

“江郎,你是不是以前離開每一個女子時,都這麽說?”忽然,她的笑容收斂了,看着他,冷冷問,語聲居然有幾分尖刻和憤怒——他又暗自嘆了口氣,果然還是如此……那些女子,從來都只是這樣。豈不知,她們越逼着他,他便是越走的遠。

“小妗……”有些無可奈何地,他搖搖頭,撫摩了一下她漆黑如墨的長發,“好合好散,何必?”

“可你說過,你永遠都愛我!”她驀的叫了起來,語中幾乎有哭音。

然而放下了手,他便不再看她,攜琴提劍,走下了竹樓。

“江郎,你便這樣走了麽?”驀然,聽到她在背後喚了一聲,”還未拿到你要的東西,你舍得走麽?”

他要的東西?……什麽東西?

有些疑惑的,他終于在竹樓上站定了腳步,回頭看着從門內搶身而出喚住他的紅衣女子。

驀然,他的手猛然震了一下,倒抽了一口氣——

拿在小妗指間的、淺碧色怒放的花朵!那是、那是……

踯躅花!

頸中的錦囊已經空了下去,她挽起竹簾站在門口,手指間夾着那一朵傳說中的奇花,看着他,眼中有諷刺般的笑意:“你來大青山蒼茫海、這樣處心積慮的接近我,難道不正是為了這個麽?”

看着她指間那一朵淺碧色的花,他一時間竟怔住了,不明白她為何如此說。

小妗越發凄然的笑了,右手撫摩着頸中的錦囊:“你知道我是苗人中司花的女子,才這般對我好——”

“胡說八道!”終于反應過來,他蹙眉拂袖,冷哼一聲,“如果要得到踯躅花,當時我殺了你、搶了去不就得了?幹嗎那麽費力?”

她嘆息了一聲,點點頭,看定他:“江郎…事已至此,不要再掩飾了,如何?”

她居然還是微微笑着,一只手拿着那朵無數人夢寐以求的花,另一只手撫摩着錦囊:“你也知道,踯躅花是多麽難養——其性極陰,非但花籽平日裏需要由韶齡女子貼肉放置,到了播種時節、更是十有九敗……你即使殺了我,奪了那花籽去,又有什麽用呢?你、你那般的聰明…如何肯做這樣的事情?”

說到後來,雖然在微笑,她眼睛裏已經泫然欲泣,手指用力抓着欄杆,指節都有些慘白。

他站在竹樓的梯子上,被她那一番話說得怔住,然而,心底裏卻釋然,接着有同樣的怒火升起——

“小妗,我雖然是浪蕩子,卻非那種騙子!”劍眉下,他的眼睛裏也有烈烈的火,第一次用如此嚴厲的語調和她說話,然而,想到自己終究還是負了她,最後只有嘆息,“小妗啊小妗……罷了罷了……也由你那般看我吧,想來,我們在彼此身上,都用錯了心……”

或許由于情緒的波動,他感到些微的疲憊起來,背着琴,微微擺手,苦笑着徑自下樓離去。

然而,奇怪的,走不了幾步就越發覺得頭暈,他大驚,試着提起一口真氣,居然提不上來。他陡然間明白過來,回頭看着倚欄的紅衣女子,目眦欲裂:”小妗,你、你……還下毒在那蠟燭裏?是不是?那蠟燭裏也有毒!”

看到他那樣的目光,下毒的女子居然顯出了有些害怕的表情,眼睛裏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接二連三地滴落,趕上來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形,顫聲道:”江郎,我不是、不是想害你啊……”

“你對我下蠱了麽?”他冷笑,記起了傳聞中那些苗女為了防止心上人變心所慣用的手段——這個女子,居然不惜對他下蠱、也要他一生受她操縱!

他江楚歌,豈能如此活着?!

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他一把推開她,抽出了劍——他要殺了這個狠毒的女子!

驚呼一聲,然而不會武功的她卻是避無可避,劍尖從她胸口刺入,她眼中充滿了恐懼和慌亂。看着她的眸子,那一瞬間,經年來旖旎美好的生活又浮現在他眼前,他的手在剎那間一軟,再也刺不下去,”叮”的一聲,魚腸劍掉落在地上,他失去了知覺。

―再度醒來,已經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周圍漆黑的一片,耳邊是連續不斷的水聲。

他掙紮着想起來,然而身體仿佛在深度的睡眠中,手足居然完全不聽使喚,甚至連眼睛都睜不開。

她對他下了什麽毒?她做了什麽?她想做什麽?

“江郎……”輕輕的,聽到她在身側喚了一聲,仿佛剛哭過,聲音有些哽咽,“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真的不是想害你、也不是想給你下蠱——雖然我沒有和你說,我其實是幻花宮的司花女侍。但是,你也不是沒有和我說起、你江楚歌是中原武林裏大名鼎鼎的人物?”

即使在昏沉中,他還是驀然一驚——原來小妗…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江楚歌啊江楚歌,你真是昏了頭,這樣一個單身居住在深山裏的女子,豈能是尋常?你一生風流自負,到頭來,終于還是栽在了女人手上……

他想苦笑,但是似乎四肢早不聽使喚,連臉部肌肉都動不了一下。

“你要的東西,我早就打算好給你——踯躅花對我來說算什麽?不過是一朵花,而你…卻是活生生的、疼我愛我的情郎啊。”他感覺到衣襟間一動,似乎她塞了一個錦囊在他懷裏,臉上陡然冰涼一片,是小妗的淚水直灑下來,“宮主給了我三粒花籽,本來幾年了都沒有動靜,前些天卻居然有一顆萌芽……我把它轉栽到山陰,今日便是開花時分了。”

踯躅花……淺碧踯躅花。江楚歌想笑,這個無數武林人夢寐以求的至寶,如今已經在他懷裏——然而,他卻毫無感覺,只是心裏焦急不可方物:把花給了他,小妗呢?她怎麽回去交代?

他想掙紮,想把懷裏的花扔回給她,然而神志清晰異常,手足卻絲毫動彈不得。

“宮主半年一次的過來查看,幾日之後便要來了——江郎呀,非是我要對你下藥,如若你留在這裏,遇了宮主可怎麽好……”淚水一串串的灑落在他僵死的臉上,他臉上沒有表情,然而熾熱的淚水還是燙到了他心裏,“她武功非常厲害,你、你又這般倔強,必然是不肯自己避開她的。”

小妗!小妗!小妗!

原來如此……就是為了這樣,你才對我下毒麽?從來那些女人,只有在為了将我留在身邊時,才會使詭計的呢。傻丫頭,傻丫頭……。

第一次,他有了真心擁抱這個苗女的沖動,然而他擡不起手。

江楚歌感覺自己的身體浮了起來——不是幻覺,而是切切實實的漂浮了起來。耳邊的水聲更加清晰了,甚至蓋過了小妗輕輕的啜泣。意識分外清明,他猜測着自己是躺在一個竹排上。

“從這條溪漂下去,就到山外的鎮子了——那時候你手腳的麻藥也解了。”手腳動不了,他轉而想用力睜開眼睛,然而,偏偏這點力氣都沒有,耳邊只是聽到小妗繼續低語。她的手摸上了他的臉,輕輕的,軟軟的,顫顫的,淚水已經止住了,聲音甚至帶了一絲笑意:“江郎,你自己走吧,不要回來找我了。”

他心裏焦急,拼着傷及內腑,提氣沖撞各路經脈,試圖讓深深麻痹的手足恢複知覺,然而丹田內空空蕩蕩,居然一絲真力也提不上來。

聽着耳邊她那樣溫婉深情的一句句囑托來,他幾乎要忍不住大喊:那麽你怎麽辦!小妗你怎麽辦?——如果幻花宮主來查看發現少了一顆花籽、然而你有沒有踯躅花可以給他的話……你怎麽辦?!我要的不是踯躅花——我要的不是那個!

然而,這樣急切激烈的話語在唇邊,卻無力吐出。陡然間,他感覺唇上一軟,輕柔的氣息接觸到他的臉,小妗俯下身來,吻了他一下,笑着,說出最後的話:

“江郎啊,如果不遇見你,我這一生,就怕是白過了。”

他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如花般的女子。

待得他恢複了行動能力,飛奔回斷崖——他循着來時路回到那個竹樓下,卻已是人去樓空。裏面的東西都按照他離開時的原樣擺放着,顯然主人離去時也是匆促的。

他踏遍大青山,卻尋不到小妗,更尋不到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幻花宮。苗疆人地生疏,大小教派林立多如牛毛——以他個人之力,待得他一一查過去,恐怕再見小妗也要十多年吧?

山萬重,水萬重,然而,山長水遠知何處?

他江楚歌的人生是由無數的絢麗紅顏編織而成,然而,早已習慣了笑谑游戲紅塵的他,卻錯失了一生中可能再也遇不到的那一點“真”。

―半夜時分,他終于醒了。頭痛欲裂,宿醉後,感覺內心底只殘餘灰燼。然而,不等他有力氣想起什麽,卻聽得身邊有人冷冷問了一句:“小妗死了麽?”

他仿佛被利劍刺中一樣,驀的擡頭,厲聲反駁:“誰說的!小妗沒死!她不會死!”

然而一擡頭,看見桌邊坐着的女子,碧落轉瞬呆了呆。

靖姑娘。

在桌邊慢慢放下酒杯的,居然是聽雪樓中的女領主。

他陡然想起今日是領主前來視察剛攻下的幻花宮的時候,他已經接到了迎接靖姑娘到來的指令,然而,大醉之下,他居然忘的一幹二淨。

然而四護法之首的碧落只是冷冷看了女領主一眼,沒有道歉的意思:“小妗沒死!誰說她死了!”

舒靖容也沒有說什麽教訓屬下的話,她的手挑着斷了的琴弦,忽地冷笑起來,厲叱:“既然小妗沒死,你不去找她,在這裏喝什麽酒!”

碧落一凜,醉意朦胧的眼裏,陡然也有清醒的雪亮光芒閃過,他的手陡然抓緊了頸中那個錦囊。

那朵淺碧色的踯躅花,似乎刀一般刺痛他的心——為了找到小妗,為了借助聽雪樓的力量踏遍南疆,他不惜屈身在蕭憶情的麾下。然而,如今他終于攻入了幻花宮,卻遍尋不到小妗的影子。

“她一定沒死……一定沒死。我要去找她。”仿佛在說服自己,碧落喃喃的一再反複,“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要把小妗找回來。”

阿靖嘆了口氣,手一掃,将所有的酒器都掃到了地上,一片刺耳的铿锵:“那麽,就不要喝了!跟我一起去幻花宮走一趟。”

―今夜是滿月。月光下,蒼茫海一片蒼蒼莽莽,銀白如霜。

機關打開,一級級的石階從湖水中無聲無息的升起,一直鋪到湖心停駐的船邊。

穿好了緊身水靠,聽雪樓的女領主也不由看着那通向湖底的臺階搖搖頭:“這麽隐秘所在啊……”她由船頭走入水中,足尖剛落下,發覺石上每一級都有一個石雕的凹槽,槽上有金屬扣子,正好容足踏下,這樣一步步下去,人居然可以穿着水靠在湖底沿路“行走”。

碧落沒有說話,跟在她後面——如果不是為了尋找小妗,他恐怕不會如此費盡心思翻天入地的尋找到這樣隐秘的地方。可是……即使他來到了幻花宮,卻居然掘地三尺都找不到小妗的蹤跡。

阿靖沒有再說話,因為此時她已經緩緩的“走入”了水中。

那一條從水底延伸而出的石階仿佛長的看不到盡頭,然而兩人都內力深湛,內息悠長,沒有多少時間就走到了湖底,然後感覺石階穿越了什麽,又開始往上走。

“嘩啦”一聲,阿靖感覺到周身壓力一減,石階上升,原來已經從水中走出。

剛一出水,還沒有将貼身水靠換下,眼前陡然卻是一晃。阿靖下意識的在強烈的光線下閉了一下眼睛,然而随身帶的血薇卻是铮然彈出了劍鞘,橫在身前。

“靖姑娘,這裏是他們的聖殿。方才我們已經走過他們的水底神道。”大護法碧落的聲音在後面響起,阿靖的手指慢慢松開,睜開眼,習慣了室內輝煌的光線——

從水底拾級而上,展現在眼前的是蔚為壯觀的石窟建築,圓拱形的窟頂上雕刻着繁複的藻井圖案和經文,石柱上盤繞着奇怪的植物和動物花紋。四壁上都有開鑿出來的巨大神龛,上面比真人還大的塑像在繁密的火炬下,石雕的臉上浮現出奇異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便是幻花宮的入口聖殿。從蒼茫海的水底石階下走上來。

阿靖沒有說話,逡巡的看着四壁——已經有聽雪樓駐入宮中的弟子上來迎接,她不做聲的将水靠換下,交給一邊的下屬。有些感慨地問了一句:“這般難攻的地方,你如何能帶人大舉攻破?”

碧落沒有說話,顯然是忙着想進去繼續搜索,只是淡淡回答:“自然不能從水道正門攻入,我帶人翻越絕壁包抄了後路,逼得他們從聖殿正門出逃——然後,我在水裏下了軟骨散。”他笑了笑,但是眉骨之下的眼睛冷銳如劍:“把一個個幻花宮弟子從蒼茫海打撈上來,死魚般的連反抗力都沒有。”

阿靖的眼色迅速劃過他的臉,然而這個劍一般的男子絲毫不動。

緋衣女子忽然嘆息——這般的人才,如若不是他自願加入聽雪樓,假如分庭而抗,蕭憶情要掃平江南武林,不知道要平添多少阻力。幸虧是他自願的成了“碧落”。然而……雖然閱歷諸多,但這般為情不顧一切的男子,她竟也是第一次見到。

石殿中的空氣潮濕而陰郁,讓人感覺說不出的壓迫力。碧落一直精神有些恍惚,顯然是因為長久的期待落空而造成了心理的潰散,石窟裏很安靜,只有潮氣結成水滴,嘀噠的落下。

“靖姑娘,這裏邪氣很重,請配上這束艾草吧。”陡然間,一邊拿着她換下水靠的下屬忽然開口,聲音清脆。阿靖微微一驚,轉頭看去,只見那個人碧衫明眸,竟然是個女子。

“你是——?”不記得聽雪樓有這個人,緋衣女子有些驚異的問。

碧衫少女笑了起來,行了一個道家的禮:“小道是龍虎山張真人座下大弟子弱水,受家師指派助聽雪樓深入滇南。”她雖為道家,卻不着道裝,一雙明眸光華靈動,不像修道之人,反而是個十足的嬌贛少女。

阿靖驀的想起蕭憶情說過此事,只是對着弱水點點頭,卻擺擺手:“不用什麽艾草,我不怕那些鬼神之說。”

“真的,我感覺到這裏陰氣很重!——特別是這個聖殿,更有說不出的怪呢。”弱水有些急了,知道這些都是武林人士,恐怕也不信什麽怪力亂神,她把艾草遞到靖姑娘面前。

然而,莫名的,她的手感覺到了一種熱力——“呀!”感覺有一種力量保護着緋衣女子,将她的手反彈開去,修道的女子震驚的擡起頭來,阿靖絲毫沒有察覺異常,只是自顧自的走向殿後。

弱水眼睛瞥見靖姑娘的頸中一個檀木的小牌,眼睛瞬地亮了一下,嘴裏卻不出聲的倒抽了一口冷氣:那是什麽樣靈力的護身符?居然能讓她這個道基已經不淺的人,近不了半分?

聽雪樓的靖姑娘,看來真的是和聽雪樓主一般的深不可測呢……

弱水不甘心的将辟邪的艾草遞給另一邊的大護法,然而碧落只是顧着到處尋找着什麽,根本沒有理會她。弱水殷殷的上前,卻同樣感受到了一種力量籠罩着碧落護法。然而,這個龍虎山剛剛學道成功的女子不知道——在碧落身上佩戴着的,是遠比艾草靈異百倍的東西……淺碧踯躅花。

她忽然就有些沮喪——原來,聽雪樓中個個都是厲害角色,早知道幫不上忙,師傅幹嗎還要她來呢?這次不過是來到幻花宮而已,接下來就要去拜月教——那她豈不是更插不上半點手了?

正宮側殿,裏外搜遍,沒有。

寝宮,箱籠全開,羅帳漫卷,沒有。

花園,掘地三尺,也沒有。

看得出,自從聽雪樓攻入幻花宮那一天起,這一個多月來,碧落從來沒有停止過瘋狂的尋覓。幾乎所有的地方都找過,所有幻花宮殘餘的弟子都被拷問過——然而,沒有人知道小妗的下落。

只知道,她的确被宮主從大青山抓回來過,因為丢失了至寶踯躅花而受到責罰,然而因為她畢竟培育出過一朵踯躅花,宮主沒有處死小妗,只是逼令她回去繼續看護剩下的兩枚花籽。甚至在宮破前夕,都有人見過她……然而,誰都不知道後來她去了哪裏。

唯一知情的或許是幻花宮主,可惜那位宮主在自知大勢已去的時候,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自刎。

碧落在他自己的權責範圍內,最大限度的調用了聽雪樓人馬,在方圓千裏之內搜尋小妗的下落。由于一開始的約定,蕭靖兩人都沒有對此表示任何異議,反而加派了更多人手前來幫忙。然而,真的是天地茫茫,似乎伊人渺然如黃鶴。

阿靖看着宮中狼藉的場面,看着碧落锲而不舍的四處尋找,她心中忽然有深深的嘆息——

排空馭氣奔如電,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缥缈間。

樓閣玲珑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

………………

“如果在這裏找不見,我翻遍南疆、走遍天下也要找出小妗來。”在她身邊匆匆走過,碧落鐵青着臉,說了一句,俊美的臉上有一種偏執的表情。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啊……或許,人只有這樣失去了,才能永久的珍惜?

他所尋的,或許已經不僅僅止于“至愛的女子”,更是象征着這個不羁游子半生中所錯過的、一切值得把握的東西……他終于覺醒到了,他在生命中錯過了太多、竟然沒有一件能夠握在手中的。

只此一念,便令他瘋了般的尋找,想尋得一個憑據。

巡檢了一遍剛攻下的幻花宮,發現除了翻檢的零亂不堪以外,其他事情都已經被碧落井井有條處理好了。阿靖沒有再說什麽,只是自己回到了入口聖殿中,等着大護法一起返回。

——然而,顯然是再度尋覓得忘了時間,碧落根本沒有跟着女領主一起回來。

只有弱水一直跟着她,站在這個空闊森冷的聖殿裏。聖殿裏的擺設一目了然,空空蕩蕩,除了不知名的神像,就是石雕的龛座與供桌,緋衣女子有些無聊在其中漫步觀望,漫不經心的将目光從一座座神态各異的神像上掃過。

弱水卻是提着一顆心跟在後面——在術法陰陽師看來,這個空空蕩蕩的聖殿裏卻有說不出的詭異陰森。用天目看去,整個聖殿沉積着厚厚的灰色物,顯然包孕着無數的怨愦念頭,讓她不寒而栗。然而,這些武林中人,卻是毫無覺察般的自由來去,看得她提心吊膽。

——畢竟是南疆邪教,不知道殺了多少無辜,才在這聖殿中積累起如此強大的怨念。

正在這麽想的時候,弱水看見靖姑娘走入了聖殿北方最盡頭那個神龛,驀然間,仿佛什麽被驚動一般,地上本來緩緩流動的灰色物猛然翻湧起來,如一條巨蟒般向緋衣女子兜頭撲下!

“靖姑娘,小心!”弱水失聲驚呼。

毫無所知的阿靖根本無動于衷,只是擡頭,繼續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那個神龛,根本不知道此刻的萬分兇險。然而,那強大的怨氣一進入緋衣女子身側三尺,陡然被雷擊一般的瑟縮了起來,彈開數尺,粉末般的散落回地面,四處蠕動。

弱水驚呼着撲過去,然而靖姑娘只是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也不以為意:“怎麽?”

弱水的天目看得到身側的一切,然而卻不知如何對靖姑娘解釋,讷讷說不出話來。她的目光只是停留在對方頸間的一個小挂件上,那裏有一個很舊的木質小牌,發出溫潤的光澤。

然而,學道女子的眼睛卻因為驚訝而睜大——這、這樣的護身符……

“弱水,你看這裏!”不等她脫口驚問,靖姑娘卻驀的開口,她本來一直都專注的盯着那尊最盡頭的神像,此刻更是擡起手來,直指木雕神像胸口某處,“看這裏!”

弱水的眼光不由自主的順着她的手指看去,瞟了一眼,随意的說:“像是天竺那邊的濕婆神啊!”話剛說到一半,修道女子全身一震,脫口驚呼:“呀!那、那裏是什麽!”

“大護法,靖姑娘有令,讓你速速去入口聖殿見她!”

正在反複将一寸寸的空間再度的搜尋一遍,耳邊忽然聽到了屬下的傳話。青衣男子劍眉一揚,眼色便是一冷:雖然已經是聽雪樓的下屬,然而至今為止,他桀骜不羁的脾氣根本沒有削減半分,就算是人中龍鳳,他們的話,他也是高興就服從,不高興根本不聽。

正要不耐的喝退屬下,然而,看着下屬有幾分焦急、有幾分驚恐的眼神,碧落心中驀的騰起一種寒意,他來不及細細猜測這種寒意背後的意思,一把推開屬下,直直往聖殿方向掠去。

“靖姑娘,不要動它!小心!”

剛到入口處,就聽見殿內有人緊張的驚呼,是弱水的聲音。

碧落一踏入聖殿,裏面一切如舊,沒有半點異常。然而不知為何,他驀然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冷意,機伶伶打了個冷顫。眼光看去,只見聖殿最北角深處,神龛旁,火把明滅之下,看到聽雪樓的女領主居然躍上了供桌,擡手似乎要從神像的胸口處拿下什麽東西來。

那個龍虎山來的小道姑急切的在一邊叫,吓得臉都白了。一見他進來,忙不疊地上來拉住他袖子:“大護法,你…你快快阻止靖姑娘!讓她不要動那神像!……這個地方怨氣很重,她、她如果一動弄塌了神像的話……”

弱水一邊連珠炮似的說着,一邊因為焦急連連跺腳。

——她、她要怎樣向這些凡塵中的人,說明她此刻看到的詭異景象!

地上那些因為畏懼靖姑娘頸間護身符力量、而伏地退避的怨氣,此刻仿佛沸騰般的卷了起來!發出常人聽不到的咝咝聲音,四處如毒蛇般的圍繞着靖姑娘,作勢欲撲。

——而緋衣女子卻絲毫未覺,自顧自的擡起手,皺着眉将手探入佛像胸口處那道裂痕中。仿佛看見了什麽,眼神瞬間甚為奇異。

那裂痕中,弱水看見有極其陰毒的怨氣順着縫隙絲絲透出,那種滲出的怨氣、居然絲毫不忌靖姑娘頸中護身符的保護,繞住了緋衣的女子。

“不要!靖姑娘,別動它!”弱水見情勢,已經再也忍不住的跳了起來,她急切的神情終于引起了碧落的留意,聽雪樓大護法雖然不知何事,但是立時足尖一點,飛掠上神像側邊,格開了女領主的手:“小心有危——”

忽然,青衣劍眉的男子,片刻間頓住了他的話語。一瞬不瞬的,看着阿靖手裏的東西……

——那是一朵奇異的花。

沒有完全綻放,只是一個含苞的骨朵。仿佛不知費了多少心力,才從神像的石隙中鑽出,淺碧色的花瓣上,居然帶了絲絲紅色的痕跡——似乎是一只纖細的手,費力的撕開了厚厚的屏障,将染着血的指尖,微微的露了出來,無助的求援。

踯躅花!

那濕婆神像胸口裂縫中,綻放出來的居然是踯躅花!

碧落眼睛裏面陡然有雪亮的光芒,他不顧一切的掠過去,伸手——

“碧落,不許過來!別看!”阿靖的手握着那朵花的花莖,對着聽雪樓的大護法厲聲喝止。然而,碧落絲毫不聽她的命令,徑自過來,搶奪那一朵淺碧色的花兒。

“退開!給我退開!”阿靖驀的按劍,緋紅色的光亮如同騰蛟躍起!

“叮。”雙劍相交。

碧落從神龛上飄落,一直踉跄着退開三尺,才勉強止住去勢。劍尖在地上拖出長長的痕跡——弱水看見地上那一層灰蒙蒙的東西劇烈蠕動起來,仿佛受到了什麽造化,要吞噬北角中的兩人!

靖姑娘手裏已經抓住了花莖,被方才那一劍震動了位置,退開的時候一扯動,仿佛被聯根拔出——剎那仿佛有什麽東西從中奮力掙出,登時整個佛像轟然四分五裂!

“小心啊!”她再度脫口驚呼,擡頭喚靖姑娘,然而,修道之人的眼睛驀的瞪大了——神像裏面!那裏!那裏面!所有灰色的怨氣,居然是從佛像那一道裂口紛湧而出!

強烈到無法形容的怨氣洶湧而出,剎那将緋衣女子包裹在其中!

然而,不等弱水撲過去,碧落護法一站穩身形,已經再度掠了過去,轉瞬也消失在那一片詭異的灰色中。修道者眼中,只能看見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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