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

鶴鳴三歲離家,至今将及二十年,對故園景色,可說早已毫無印象,此刻将臨家門,竟大有近鄉情怯之感。

再想起父母于十年前,雙雙慘遭不幸,心情反而越發沉重起來。

方易清也是違別南明山莊十年以上,他想到雖然景色依舊,卻已人事全非,不便貿然進入,便在離莊半裏外的山坡下停下腳步,道:“走了大半天路,大家還是先歇歇再進莊吧。”

正好路邊不遠槐樹下有塊大石,四人便在大石上坐了下來。

方易清指着南明山莊對鶴鳴道:“這是令尊三十年前一手建立起來的,規模之大,冠于所有武林世家,可惜這樣一份偌大家業,他老人家竟不能在此安享餘年。”

鶴鳴道:“弟子曾聽人說過,目前莊裏的事務,是由一位總管負責執掌,師父可知道?”

方易清颔首道:“這位總管叫周海山,二十年前便是南明山莊的總管。”

“師父可知道他的為人如何?”

“他對令尊,可謂忠心耿耿,是令尊當年最得力的手下。不但為人能幹,一身武功,更是了得。”

“聽說先父曾留下一部南明心功的武學秘笈,可能現在仍由周總管保管在南明山莊裏?”

方易清心神一震,道:“我好像也聽什麽人說過有這回事,待會兒見面後,倒要找機會問問,如果真有這本秘笈,那就是令尊遺留下來的武學中,意境最高,成就最大的一部了。”

鶴鳴再問道:“弟子有一事不明,弟子的武功,是師父轉授自南明拳劍秘笈而來。這冊秘笈,是否仍在師父那裏?”

方易清一楞,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上次在栖霞山,師父被耿四娘打下絕崖之後,空靈老前輩和弟子擔心這冊秘笈落于四奇之手,曾在道觀裏到處尋找,并發現已經先行有人尋找過的痕跡。不過幾天前夜探金龍寺,又聽陶奇和耿四娘說,他們也不曾得到這份秘笈,所以弟子才稍稍放心。”

方易清道:“用不着擔心,上次我在向四奇發出戰書之後,便預料性命難以保全,便把那冊秘笈,付托于一位好友了。”

“據說弟子那投靠天地教的師父九元真人也藏有一本南明武學秘笈,而且最近獻給了陶姍姍,師父可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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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易清皺眉苦笑,道:“朱盟主生前留下什麽絕學,我差不多都清楚,好像沒聽說又有什麽南明武學秘笈,即便有,也并不一定會在九元老道手裏。”

“這事是弟子聽他親口對別人講的,而且弟子夜探天地教總壇和金龍寺時,他們也說過目前這本秘笈在陶姍姍手裏。”

方易清不置可否,默然了許久,才說:“趁着天色未晚,該進莊了。”

莊門外靠牆處坐着一個守門人,這人雖然軀幹魁梧,而且腰懸佩刀,但卻無精打彩,一副死了三天沒埋的模樣。

沈月紅看不過去。低聲道:“方伯伯,這人實在不像個守門的。”

苗秀秀接道:“看那要死不活的德性,還不如換個死人好些!”

方易清嘆了口氣,道:“想不到朱盟主一死,連守門人也變得這樣懶散了。朱盟主生前,我在這裏二十幾年,從沒看到這種怪現象。”

鶴鳴道:“師父不是說周總管很能幹麽?他應當把下人好好管一管才對。”

方易清道:“我也奇怪,周海山怎麽把南明山莊弄成這種樣子。”

說話間四人已來到大門前。

那守門人坐在一條長板凳上,懶洋洋的半睜着眼向四人掠了一下,便又閉上眼打起盹來。

苗秀秀性子較急,道:“方伯伯,我們不必他通報,自己進去算了。”

方易清一擺手,道:“不成,我已離開這裏十年以上,你們更是生客,莊上的規矩,必須由守門人通報才能進去,客人豈可橫沖直闖。”

苗秀秀随即沖着守門人大聲道:“守門的,你看到有人來了沒有?”

守門人兩眼一眨,依然不曾站起來,似理不理的問道:“什麽人來了?”

苗秀秀叱道:“你連我們也沒看到?”

守門人一裂嘴,冷笑道:“你們要怎麽樣?”

沈月紅見苗秀秀已氣得面色發白,怕她出手傷人,忙拉住她的衣袖,搶着說:“我們是要進莊的,勞駕向貴莊周總管通報一聲。”

守門人大模大樣的道:“在下只管守門,不管通報。”

沈月紅強忍着怒火,道:“那我們就自己進莊了。”

守門人卻橫裏一欄,道:“不經過通報,怎能随随便便進去!”

沈月紅再也忍不住,暍道:“要你通報,你說只管守門,不管通報,現在又說不經通報不能進去,你究竟什麽意思?”

守門人冷哼一聲,道:“你們都是什麽人?先報上名來我聽聽!”

苗秀秀破口罵道:“放你的狗屁,一個把門的也夠資格要我們報上名來!”

守門人頓時滿臉青筋直冒,暴聲道:“臭丫頭,老子先宰了你!”翻腕拔出佩在腰間的鬼頭刀。

苗秀秀剛要挺劍躍撲過去,卻被方易清及時拉住道:“賢侄女稍安勿躁,待我來問問他。”

苗秀秀氣極敗壞的叫道:“方伯伯,真氣死人,世上有這種看門的,看來南明山莊也不是什麽好地方!”

鶴鳴臉上一熱,卻又不便說什麽。

其實他對這守門人又何嘗忍受得住。

方易清近前兩步,極力保持鎮定,語氣十分和藹的說:“這位兄弟,你在南明山莊多久了?”

守門人不屑的瞥過一眼,道:“在下在南明山莊多久,尊駕管得着麽?”

方易清還是強忍着打心底升起的怒火,道:“你可認識老朽?”

守門人道:“我何必認識尊駕!”

“貴莊總管周海山可在?”

守門人大不耐煩,道:“不知道!”

方易清依然耐着性子,道:“老朽是周總管的舊識,就煩你通報一聲如何?”

守門人兩眼向方易清斜瞄了幾瞄,道:“在下說過,只管守門,不管通報,尊駕未免太啰嗦了!”

苗秀秀不忍再讓方易清受窘,喝道:“守門的,你剛才是說話還是放屁!”邊說邊欺身疾進,猛地一劍,向守門人揮去。

守門人在板凳上微一仰身,不但閃了過去,并且鬼頭刀也跟着劈出一招。

苗秀秀一劍落空,迅即又刺出一劍。

誰知守門人來勢更快,鬼頭刀早臨近她的前胸。

任何人也想不到,一個守門人竟具有一流的身手。

苗秀秀吃了一驚,急急收勢向後倒縱。

守門人并不跟進,冷冷笑道:“實對你們說,今天周總管不接客,如果知趣,還是早些回去的好,不然,擅自亂闖,格殺勿論。”

這時方易清已氣得臉色發青,一直不曾開口的鶴鳴,終于大步走了過去。

他身為南明山莊的小主人,雖然不曾正式管過事,但眼見莊裏的下人如此蠻橫狂妄,尤其當着師父和兩位姑娘面前,使他實在難以下臺。

守門人見鶴鳴走近前來,喝道:“你也是想找死麽?”

鶴鳴道:“我的确是想找死的,但還不至于死在你的面前,快去替我把周總管找來!”

守門人嘿嘿笑道:“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氣,你是那個道上的朋友?”

鶴鳴不動聲色,道:“在下是陽關道上的。”

守門人兩眼滴溜溜轉了幾轉,道:“你想跟我泡蘑菇,可惜大爺不吃這一套!”驀地一刀,向鶴鳴面門到來。

他猝然發難施震,來勢快如閃電。

鶴鳴也暗暗一凜,急急向一側閃了開去。

守門人如影随形,一連揮出三刀,刀刀都是絕狠的招式。

鶴鳴并不還擊,只是一味閃躲。

守門人三刀全數落空,剛要再揮出第四刀,冷不防鶴鳴飛起一腳,踢中側腰,踢得他直向牆邊那倏長木凳摔去。

落下地後,身子由倒栽蔥變成狗吃屎,連木凳也砸翻在地。

鶴鳴跟過去抓住衣領,一把提了起來,左右開弓,乒乓兩掌,打得守門人登時口角鮮血直淌。

鶴鳴又是兩掌,守門人面頰也各自顯出五條血痕。

但他一咬牙,猛力掙脫鶴鳴,向門內大喊道:“快來抓賊。”

轉眼工夫,大門內奔出十幾條彪形大漢。

淡月銀輝下,大漢們雁行分列,手中的兵刃閃閃發光。

為首大漢抱刀轉身向方易清等喝問道:“不知來者何人,也不打聽打聽,竟敢在南明山莊撒野,想是活得不耐煩了。”

守門人剛從地上爬起,見己方人多勢衆;不顧口中流血,含混的叫罵道:“狗強盜,賊婆娘的,老子和你拼了。”

說着擄起袖口,原是狠狠的盯着鶴鳴,想奔向前去卻又有些膽怯,以為方易清年老好欺,于是握拳當胸沖向前去。

方易清側方一閃,讓開刀守門人的沖勁,趁勢在背後輕輕一推。

守門人剎身不住又跌了一個大馬爬。

為首大漢未待鶴鳴等人答話,喝聲:“大家上。”

十數大漢共同吆喝一聲,便三、二人為一組,分向鶴鳴等人殺去。

方易清等人見十幾個大漢個個身手不凡,被迫只得也亮出兵刃迎戰。

一場惡鬥,就在大門外展了開來。

十幾條大漢武功雖高,但方易清和鶴鳴都是武林中絕頂好手,沈月紅和苗秀秀也非泛泛之輩。

他們本可拼力砍倒幾個,把其餘的人吓退,卻因這些人都是南明山莊的,而他們又正是要來這裏的,可說都是一家人,雖然心裏大是氣憤,但傷了自己人總是不妥。

那知這十幾人卻不領情,似乎非把四人制于死地才肯罷休。而且又悍不畏死,根本不把他們四人放在眼裏。

鶴鳴殺得性起,再也管不了那麽多,招式一變,立刻砍倒了兩個。

方易清見面前的幾個大漢步步進逼,索性也放手砍倒兩人。

沈月紅和苗秀秀見方易清和鶴鳴施出狠招,不甘示弱,沈月紅也斬斷一個大漢的手臂,苗秀秀生生把一個大漢攔腰揮為兩段。

十餘大漢傷亡了六人,其餘八九個依然不退,攻勢反而越發加緊,連那守門人也再度攻了上來。

突然大門內一陣吶喊,又有十幾人各持刀槍棍棒沖了出來,看來個個身手更是不凡。

方易清暗自吃驚道:“南明山莊的下人,怎麽個個武功都這樣高強,在朱盟主生前,也從來沒有過。”

驀地,耳際響起一聲大喝:“住手!”

但見大門正中,不知什麽時候,已站定一個身材高大,年在五旬上下,豹頭環眼,滿面虬髯,神态十分威武的中年漢子。

那先前的八九個大漢和剛才加入助陣的十幾個人聞聲之後,齊齊停下手來。

中年漢子再喝道:“都給我退到一邊去!”

接着視線冷電般掃向方易清等四人臉上,卻不帶半點表情。

方易清呆了一呆,出聲叫道:“周總管,十年不見,還認得老朽麽?”

鶴鳴、沈月紅、苗秀秀得知這人就是周海山,只道他必定改容相見,但周海山只淡淡一瞥,道:“請恕周某眼拙,大駕到底什麽人?”

方易清越發怔住,道:“周總管,海山兄,你真的不認識老朽?”

周海山冷笑道:“不管認不認識,大駕遠來是客,總該知道客不壓主的規矩,這幾條人命,不知該如何交代?”

方易清道:“海山兄,打傷人老朽自會向你解釋,你我從前也算多年知交,十年不見,為何竟然視同陌路,你變得未免大出人意料了!”

周海山呵呵笑道:“方大俠,識時務者為俊傑,變變又待何妨?”

方易清只氣得臉色發白,道:“老朽一向認為你對朱盟主忠心耿耿,誰知竟是個人面獸心、忘恩負義的無恥之徒!”

周海山并不發怒,聳眉一笑,道:“方大俠,你是到本莊找碴來的?”

“南明山莊歸朱盟主所有,難道老朽不能來?”

“本莊雖然歸朱盟主所有,但朱盟主已死,在下有權不歡迎你來。”

“朱盟主雖然已死,他還有後人,你不過為人代為看門而已,莫非還想霸占這份産業不成?”

“就算朱盟主還有後代,周某總要看到他的人,才算數,否則,南明山莊的一切就要在下作主,誰敢前來搗蛋,誰就要擔起對朱盟主大不敬的罪名!”

“好哇,周海山,你竟敢搬出朱盟主來壓人?”

苗秀秀氣憤不過,道:“方伯伯,咱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和他大幹一場,殺他個雞犬不留!”

方易清嘆口氣,道:“萬想不到南明山莊竟變成這種樣子,不過,它總是朱盟主遺留下來的,壞只壞在少數幾人身上,我們總不能不分青紅皂白來個玉石俱焚。”

苗秀秀道:“南明山莊連當年對朱盟主忠心不二的總管都變得禽獸不如,其餘還會有一個好人麽?”

周海山視線轉向苗秀秀,暍道:“你是什麽人?”

苗秀秀應聲道:“姑奶奶是誰你管不着。”

周海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一呆,道:“小丫頭,你敢罵我?”

苗秀秀道:“姑娘我打人殺人全敢,罵人是對你客氣。”

周海山不動聲色,道:“你過來。”

苗秀秀道:“姑娘沒那大閑工夫,你過來。”

周海山太陽穴抽搐了幾下道:“好,我就過去。”

方易清覺出不妙,他深知周海山功力深厚,武功不在自己之下,萬一猝施毒手,苗秀秀必定當場吃虧,不等周海山走近,便橫身攔了過去。

鶴鳴動作比師父更快,早已躍到方易清的身前。

苗秀秀豈肯示弱,也跟上前來,叫道:“朱大哥退下,小小一個總管,竟神氣到這種樣子,你看他還像個人麽!”

鶴鳴舉手向後一揮,道:“苗姑娘暫退一旁,我來會會他。”

周海山掠了鶴鳴一眼,道:“尊駕又是什麽人?”

方易清搶先說道:“在南明山莊,他的地位比你高,是你将來的主人。”

周海山仰天打個哈哈,道:“原來你們是想霸占南明山莊的,就憑你們四個,可惜還沒放在周某眼裏,老主人雖然已死,他的這份家業,只有周某代管,方大俠縱然是老主人當年的親信門客,卻也不夠霸占南明山莊的資格。”

方易清極力保持着心平氣和,道:“老朽只想帶他們幾人進莊看看,幾曾有霸占老主人故居之心,你說這話,未免太含血噴人了!”

周海山笑道:“周某雖知你是當年老主人的座上常客,但他老人家已死,你就沒有再來的必要了。”

“老朽若非進去不可呢?”

“周某只有說聲得罪了!”

“你真敢動武?”

周海山大笑道:“先動手的是你們,這死傷的六位弟兄,難道不是你們下手的。周某要明白告訴你們,南明山莊有幾百人,只怕你們永遠殺不盡,周某這條命,也情願豁在當場!”

周海山說罷,轉頭吩咐一個大漢道:“取過我的兵刃來,我倒要看看方大俠有多大本領,能不能殺盡莊裏所有的人!”

這時,大門內黑鴉鴉一片,早又聚集了五六十人,也個個手操各式兵器。看樣子只要周海山一聲令下,立刻就要沖殺過來。

方易清忖度情勢,縱然四人合力制住周海山,但不能殺盡這近百之人。

南明山莊是老主人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基業,也是鶴鳴的故居,若要硬闖,勢必血洗全莊,這如何對得住死去的朱南明,也絕非他們的來意。

他略一猶豫,還劍入鞘,同頭道:“既然周總管不念故交,我們還是回徐州吧。”

苗秀秀心中不服,道:“難道我們就白來一趟麽?”

方易清苦笑道:“事情演變到這種地步,只有回去了。”

苗秀秀道:“我們也許只能算是外人,但朱大哥連自己的家都回不去,就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方易清立刻向苗秀秀使個眼色。

他的用意,不外是不可洩露鶴鳴的真正身分,因為鶴鳴已是中年人的模樣,若硬說他是老主人的獨子寶玉,只怕又要引起誤會而橫生枝節。

誰想周海山已聽出話中有異,楞了一下,問道:“南明山莊是誰的家?這位姑娘,你說!”

方易清又向苗秀秀使個眼色,道:“南明山莊的小主人,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周海山道:“周某等着他回來,怕的是他回不來。”

“周總管憑什麽說他回不來?”

“他若能回來,早該回來了,還會等到今天。”

“一月前有人在栖霞山和四奇展開一場生死決戰,周總管可聽說過?”

“聽說有這麽回事。”

“和四奇決鬥的,就是南明山莊的小主人,你一定也聽說過?”

“不錯,可惜他已經當場喪命。”

“他并沒死,當場傷命的是我。連我都能死而複生,何況他根本沒死,自然可以回來。”

“方大俠可知道他的下落?”

“老朽當然知道,而且他不久就要回來。”

“那就等他回來時,方大俠再陪他一起來,不過……”

“不過什麽?”

“他最好別回來。”

“那是周總管想獨霸南明山莊了?”

“只要他不回來,周某情願送上黃金百兩。”

“南明山莊只值黃金百兩?”

“周某代人守莊,總不能将它變賣。”

“若他非回來不可呢?”

“那是自尋死路。”

“你要殺他?”

“即便周某不親自下手,總有人放他不過。周某的話,到此為止,今天傷亡在你們手下的弟兄,周某也不再計較,各位可以走了。”

方易清長長籲口氣,回頭道:“咱們走!”

苗秀秀道:“這樣不是太便宜了他們?”

周海山嘿嘿大笑道:“這位姑娘想必從沒出過遠門,六條人命死在各位手裏,還說便宜了別人,如果不便宜,還要血洗山莊不成?”

方易清不再言語,當先轉身向山下方向走去。

鶴鳴随即也随在身後。

沈月紅拉着苗秀秀也跟了上去。

天色已近黃昏,沈月紅道:“方伯伯,方才您為什麽不索性說出鶴鳴師兄的真正身分,看他讓不讓我們進去。”

方易清嘆口氣道:“你們年輕,缺乏江湖閱歷,不知人心險惡,看周海山的模樣,很可能已經投靠了天地教。”

苗秀秀吃驚道:“有這種事?”

方易清道:“剛才那幾十個人,似乎都不是莊裏的老人。如果是,他們必定都認識我,而我也多半認識他們,可是剛才所見的,全屬陌生面孔,何況一個個又武功奇高,所以我才猜想到他們必是天地教的人。”

苗秀秀眨着一對大眼睛,道:“這樣說來,天地教必定暗中有人在莊裏主事?”

方易清道:“也有可能,不過,周海山武功高強,天地教随便派出一個人來主持大計,只怕還壓制不住他。”

沈月紅道:“據說四奇并未明目張膽的奪取南明山莊,周海山也沒有必要投靠他們?”

方易清搖搖頭,道:“周海山一人孤掌難鳴,而且四奇勢力太大,天地教總壇又近在咫尺,四奇所以尚未明目張膽奪取南明山莊,不過是對武林正義之士有所顧忌口擔心落人口實,但他們的勢力,看來卻暗中早已進入南明山莊。”

沈月紅道:“方伯伯是說周海山情願受四奇暗中控制?”

方易清道:“那也不見得,他自料暫時不能獨霸南明山莊,投靠四奇,仍不失在莊內主持大計的地位,正是他的聰明處。否則,弄得自身難保,不就落得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沈月紅幽幽一嘆,道:“照方伯伯的看法,我們是永遠不能再進南明山莊了?”

方易清頓了一頓,道:“我們非進去不可。”

沈月紅一怔,道:“為什麽?”

方易清道:“若南明山莊不生變故,我們大可不來,如今有了這大變故,卻必須設法進莊弄個水落石出,縱然明着不能來,暗中也非來不可,你和鶴鳴不是曾夜探天地教總壇和金龍寺麽,過幾天我決定帶着你們夜探南明山莊。”

沈月紅道:“方伯伯不必親自辛苦,不如由晚輩和鶴鳴師兄先來一趟,然後再把所見情形向方伯伯回報。”

方易清道:“你們都不清楚莊內各處的情勢,而我卻了若指掌,若你們自行前往,萬一無法出莊,豈不更糟。”

沈月紅道:“一座山莊,能困得住鶴鳴師兄和晚輩麽?”

方易清道:“朱盟主雖然一生為人光明磊落,但為防黑道進人物侵襲,莊裏難免也有不少機關布置,你們武功雖高,彼此總是一明一暗,處處難防,何況莊內範圍,足有一裏方圓,怎可依仗藝高膽大而不計後果。”

沈月紅點點頭道:“那就只有請方伯伯帶我們去了。”

方易清低下頭去,似在極力思解什麽難題,許久,才神色微微一變,道:“如果我的想法不錯,南明山莊越發非去不可。”

鶴鳴有些不解,問道:“師父想到了什麽?”

方易清道:“你們不是說過圓覺大師已遭金龍寺的新任住持圓通和尚幽禁了麽?”

鶴鳴道:“師父為何忽然提起這件事來?”

方易清道:“圓覺大師很可能被幽禁在南明山莊。”

沈月紅眨着眸子道:“怎麽可能?”

方易清道:“圓通和尚既已投靠了四奇,周海山也投靠了四奇,他們把人放在南明山莊,比金龍寺或天地教總壇豈不更為隐秘。我想這些年來武林中一些失蹤的正派人物,很可能也全被幽禁在南明山莊,所以,目前山莊之內,必定大不尋常。”

正說到這裏,只聽苗秀秀道:“方伯伯,身後有人來了。”

四人停下腳步,但見一個藍衣大漢,正向他們快步飛奔而來。

藍衣大漢來到近前,已是滿頭大汗,氣喘籲籲,抱拳一禮,道:“這位敢是方大俠?”

方易清道:“正是老朽。”

藍衣大漢道:“周總管有請方大俠和同來的三位進莊。”

苗秀秀冷叱一聲,道:“周總管方才不準我們進莊,為什麽出爾反爾,又要我們回去?”

藍衣大漢尴尬一笑,道:“周總管親口吩咐小的來請四位,至于剛才的事,小的就不清楚了。”

方易清略一沉吟,道:“你先同去,老朽随後就到。”

藍衣大漢又是一拱手,道:“周總管吩附小的,一定要方大俠賞臉。”

方易清道:“老朽知道了。”

藍衣大漢又站立片刻,才轉身而去。

沈月紅眼看藍衣大漢去遠,問道:“方伯伯,我們真要回去麽?”

方易清道:“他們不請,我們也要設法回去,既然有請,當然更要同去,與其偷偷摸摸的去,何不大大方方的來。”

沈月紅道:“你老人家不覺得其中有詐?”

方易清道:“我活了一大把年紀,那會不知道其中有詐,他們詐,我們何妨也詐,以詐制詐,才是上策。”

沈月紅道:“晚輩擔心中了周海山的圈套,豈不變成自投虎口?”

方易清道:“待會兒進莊後,你們都要見機行事,盡量少跟他正面沖突。周海山究竟是何居心,此刻我們還無法完全弄清楚。”

苗秀秀道:“反正他不懷好意,那卻是一定的。”

不大一會工夫—四人已經再同到莊門前。

這時大門外已靜悄悄不見一人,不但先前的守門人失去蹤影,連死傷的六人,也已搬離現場。向大門內望去,也是空無一人。

只有周海山端端正正的站在大門當中。

四人尚在兩三丈外,周海山便拱手過頂,高聲道:“方才多有得罪,冒犯之處,方大俠千萬原諒!”

方易清淡然一笑,道:“老朽不才,和周兄也算多年知交,自信一向并無開罪之處,剛才尊駕如此相待,老朽實感大大不解?”

周海山陪笑道:“方才方大俠等人連傷莊內六位弟兄,當着幾十人的面,周某如不故意作态,又如何向他們幾十人交代?”

周海山這話,說得也頗入情入理,尤其語氣十分親切,看來和先前判若兩人。盡管如此,也無法稍減方易清等四人的戒心。

方易清道:“老朽木來已決定趕回徐州,周兄派人相召,必有所為?”

周海山依然陪笑道:“今日天色已晚,趕回徐州只怕來不及了,不妨就在莊上暫住一夜,也好讓周某略表心意,好好款待一番。”

“周兄既然這樣說話,老朽也就卻之不恭,多有打擾了。”

周海山閃過一旁,道:“方大俠請!”

方易清舉步進入大門,鶴鳴等三人也緊緊相随。

周海山一旁相陪,邊走邊道:“方大俠離開這裏十年有餘,如今舊地重游,定有諸多感慨。不知在方大俠看來,南明山莊有無改變?”

方易清道:“老朽總希望還能保持老主人生前的舊觀,自然不會改變最好。”

“方大俠是認為和以前已不相同了?”

“也許周兄調教有力,老朽自覺莊裏的下人,都具有一身絕佳武功,可見周兄治理南明山莊,更勝于老主人了!”

周海山呵呵發生兩聲幹笑,道:“為了本莊不受外人欺淩,周某不得不教他們多多習練武功。”

“方才那幾十人,老朽當年好像都不曾見過?”

周海山臉色忽現凝重,長長一嘆,道:“實不相瞞,自從老主人歸天後,昔日故舊,多已自動求去,但南明山莊不能缺乏人手,所以他們都是周某重新招雇而來的。”

“老主人既然已不在世,南明山莊和武林中黑白兩道,已扯不上任何恩怨,依老朽看來,實在用不着再藏龍卧虎養着這多人手,除非周兄另有用心!”

周海山耳根微微抽動了兩下,瞬即又堆了笑臉,道:“請恕兄弟心直口快,方大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天地教總壇離得近,當年老主人又死在他們手裏,誰能擔保天地教沒有吞并南明山莊的野心,周某總不能把老主人一手建立起來的基業,平白的讓與外人。”

“如果周兄對故主真有這份赤膽忠心,老朽就沒有什麽可講的了。”

沈月紅道:“方才莊裏莊外的幾十人,為什麽此刻一個不見了?”

周海山道:“是周某要他們走開的,迎接貴賓,就用不着他們了。”

方易清道:“這十年來可有老主人的往日故舊到莊裏來?”

周海山帶點自我解嘲的意味,搖頭一笑,道:“往日南明山莊訪客不斷是沖着老主人來的,今日方大俠光臨,在周某來說,算是受寵若驚了。”

他說着望向鶴鳴等三人,道:“不知道他們三位是什麽人?還望方大俠代為引見。”

方易清內心很快打了幾轉,道:“我和他們三人,也是初初相識,他們對老朽執禮甚恭,所以也順便帶他們前來。這位兄弟姓牛,兩位姑娘一位姓沈,一位姓苗。”

周海山笑道:“原來如此,他們三位和莊上弟兄動手時,周某也稍稍留意過,這位牛兄,實在身手出衆,兩位姑娘也必定經過名家調教,周某實在佩服。”

方易清也笑道:“那是周兄過獎,周兄的一身武功,何嘗不使老朽佩服。”

周海山縱聲大笑,這:“周某不過當年受老主人薰陶,偷學過三招兩式,若和方大俠相比,那是小巫見大巫了。”

說話間已進入大廳,方易清舉目四壁望去,大廳內一切布置,依然保持着朱南明在世時的原狀,絲毫不曾改動。

下人進來為各人沏上茶。

大約半個時辰過後,就有人進來向周海山禀報道:“酒筵已經準備好,各位貴賓可以入席了。”

周海山立刻站起來道:“周某預備了幾樣酒菜為各位洗塵。不成敬意,現在就請進入餐堂。”

餐堂就在離大廳不遠的一處淨堂,方易清等四人在周海山陪同下進入後,只見桌上早擺滿了豐盛的菜肴,而且燕窩魚翅、山珍海味,全是難得一見的稀世美味。

方易清約略看了一眼,笑洛:“周兄如此盛情款待,反而使老朽難以承受了,這桌酒食,縱然老主人生前待客,也不易見到,在他們三人來說!可能是第一次有這樣的口福。”

周海山道:“老主人在世時,賓客不斷,自然招待也就随便些,今天是本莊十年來第一次貴客臨門,周某怎敢怠慢。”

他的話尚未說完,一個下人抱了一大壇酒來,放在另一張幾案上。壇蓋打開,頓時香溢滿堂。

周海山親自倒酒入壺,再為各人面前的酒杯分別斟滿。

方易清道:“這樣好酒,想必是老主人生前最愛飲用的杏花釀了?”

周海山道:“這酒已在地窖裏貯藏三十年以上,老主人身後,只剩下三壇,十年來,周某一直舍不得飲用,今晚托方大俠的福,周某也少不得多飲幾杯,過過酒瘾了。”

方易清道:“這叫老朽越發不敢當了。”

周海山笑道:“方大俠是老主人當年的門下貴客,周某怎敢怠慢。”

方易清用小指伸入杯內蘸了一下,然後在桌上點了三點,道:“先敬老主人。”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周海山連稱“好酒量”,随即再為他斟滿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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