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
色,正無聲地注視着他們,如同注視一群死人。
所有人都退了回來,大蟒也通人性似的退了回去。那條纏住榮良的大蟒緩緩地解開身體,而後咬住了榮良的頭,它開始緩緩的吞噬榮良的身體,水桶粗的蛇身慢慢被撐開,夥計們可以清楚地看見榮良怎麽被那條可怕的蛇身包裹起來。沒有人說話,所有人此時感覺到了這是自己的末路,最後的結果,每個人勢必和榮良一樣。
站在樹杈上的蘇青從箭囊裏取了一支箭,搭上弓弦,張滿了弓。他緩緩地對着大蟒瞄準,手一松,箭閃而去,把那條正在吞噬的大蟒兩眼射了一個對穿。
那條大蟒掙紮着翻騰,可是它沉重的腹部裏分明有一具人的屍骨,卻又在貪婪地吞噬榮良,這讓它沒能翻出多大的動靜,很快白皮朝天的死去了。
蛇群并不着急,緩慢地游了過來,縮小了包圍群。蘇青從樹上跳了下來,拔了腰刀出來。
“我沒箭了。”蘇青淡淡地說。
沒人說話,夥計們都在看着那條吞了半個榮良的大蟒。老磨抓着自己的頭發,嗚嗚地哭了起來,祁烈腿一軟,坐在地上。
他再次抽出了煙袋,無意義的問了一句:“誰身上帶着火?”
“那是!!!”蘇青驚呼起來。
他幾乎是彭黎手下那幫人裏最冷靜的一個,即便在親眼看着石頭他們炸成血沫的時候也不曾透出這樣的驚恐來。剩下的人沒有叫,卻是因為他們已經發不出聲音。那條翻着白皮的大蟒忽然動了,卻不是蛇身,而是肚皮。它肚皮的一處鼓了起來,而後忽地裂開,一支血肉模糊的手握着匕首,從大蟒的肚子裏探了出來!
整群大蟒都騷動起來,那些大腹便便的大蟒痛苦的翻滾起來,而後它們的肚子都裂開了,無一例外的是被一只握着匕首的手從蛇腹內部劃開了肚子。而沒有吞人的大蟒卻是因為驚恐,它們不再圍繞着馬幫夥計們,而是緊緊地縮在院子的一個角落裏,蛇身糾纏,蛇頭高昂起來示威和自衛。
大雨潑灑在院子裏,絕無可能發生的事情正在一步步發生。那些刺破大蟒腹部的手緩緩地在大蟒肚子上劃開巨大的裂口,而後露出來的是手臂,再然後是肩膀和上身,最後那些被大蟒吞噬的人重新鑽了出來。一個個佝偻着背,站在死去的大蟒旁邊。他們還穿着衣服,濕漉漉的,可以清楚地看見是巫民的服飾,而他們的身上血肉模糊,臉上完全沒有表情。那是因為他們已經沒有臉了,嘴唇、耳朵、鼻子、眼皮,身上最柔軟的部分已經被大蟒胃裏的酸液融化,臉上剩下的只是一些漆黑的孔洞。他們的身上也是一樣,皮膚已經沒有了,暴露在外面的是赤裸的肌肉。
他們無論怎麽看都已經是死人了,可是他們真的又從蟒腹裏鑽了出來。
“天……天吶!”老磨的聲音聽起來也不像是活人能發出的。
“閉嘴!”祁烈低聲喝止他,“別出聲,跟剛才比起來,我們的境地也沒變得更糟。”
那些人默默地站在一起,站在剛被他們殺死的蛇屍中間,提着武器,微微的轉動着頭。他們已經沒有了眼睛,似乎還要從風裏聽出嗅出些什麽。可是馬幫的兄弟們看見他們臉上那兩個沒了眼珠子的漆黑眼眶對上自己,心裏一陣陣的麻木。此時人已經忘記了恐懼,只覺得魂魄已經被抽離了身體。
而那些大蛇似乎感覺到了巨大的危險,它們在院子的角落裏竭力的豎起上身,大張着嘴,無聲的吐出漆黑的蛇信。這是蟒蛇最具進攻力的姿态,它們豎起的半條身子高達一人半,以這個高度撲擊下去,必然是雷霆電閃,它們粗壯的身子可以被用來作為一條可怕的長鞭。
蛇腥味裏飄過一絲淡淡的騷臭味道,祁烈回頭往老磨褲裆裏看了一眼,看見那裏又是一片濕乎乎熱騰騰的,往下滴水。
“尿真多,還一泡接一泡的……”祁烈低聲嘟哝。
“別出聲,別撒尿!”彭黎低聲吼,“這些東西怕是還有鼻子耳朵!”
他的聲音未落,那些死人忽然動了。他們像是一群被激怒的野獸那樣沖向了蛇群,蛇群立刻發動了反擊,重達上百斤的身子仿佛柱子傾倒那樣向着死人們砸落,巨蟒們吐着腥氣,以反勾的蛇牙去咬那些死人的頭。
可是這會讓活人吓得暈倒的攻擊面對死人卻幾乎沒有效果,這些人遠比活人還更加敏捷,而更可怕的是,他們已經不再怕死。他們有人撲了出去,有人張開雙臂,無不是狠狠地抱住了巨蟒的身體,轉而以手中的匕首狠狠的刺戳蛇身。那些匕首在東陸人的眼裏算不得上品的武器,更無法和商博良的長刀相比,可是在死人們的手裏,輕易地刺穿了鐵鑄般的鱗片深入蛇身,每次拔出來都帶着一道血泉。而巨蟒們的反擊也異常強勁,它們粗大的身體一圈圈纏住死人的身體,用力抽絞。即使是一頭被纏住的牯牛,也無法在這樣可怕的力量下支撐多久。死人也一樣,他們的骨骼如同活人一樣脆,馬幫漢子們再次聽見了榮良身上曾傳來的可怕的骨骼碎裂聲。可是死人們卻沒有因此發出任何聲音,也許是他們的聲帶已經被巨蟒胃裏的酸液融化了,他們只是發瘋般繼續的揮舞匕首在巨蟒身上刺戳,有的人匕首被打落了,竟以手指死死的摳進蛇鱗裏,以殘缺的手用力地扒拉。
馬幫漢子們呆呆地看着這場殊死決鬥,無論人蛇都不準備給對方一丁點活下去的機會,蛇在痛苦中狂舞身體拍打地面,卻不肯松開敵人,而死人們則把全身每一寸用作了武器,他們的手指摳着蛇鱗,不斷的出血和折斷,可是即便剩下一根能用的手指,即便胸骨都已經碎裂,他們依舊發狠用力,不肯有片刻停止,直到巨蟒徹底的把他們絞成一團血污。
也不知是蛇瘋了,死人瘋了,還是這天下的一切都瘋了。
一條又一條的蛇癱軟在血泊裏,一個又一個的人癱軟在蛇屍的旁邊,誰也不知道這場搏殺已經持續了多久,最後人蛇的屍體堆積起來,地下的蛇血已經有沒過鞋底的厚度,黏稠冰冷,緩慢地流淌着滲進土地深處。
最後一個死人已經失去了匕首,他雙臂死死地扣着一條蛇的脖子,以手硬生生的從蛇下颌的柔軟處抓了進去。蛇瘋狂的做着最後的掙紮,可是這不足以把死人從它身上甩掉,死人用力一扯,把蛇的食道和氣管一起從下颌裏扯了出來。
老磨喉嚨裏咯咯作響,似乎是要吐出來,可是他只是嘴角流下一道酸水。他吐不出什麽的,他早已把胃裏的一點東西都吐幹淨了。
蛇身沉重地砸在地上,翻身露出白皮。這條巨蟒最為幸運,畢身上下只有一處大傷,只有下颌處那個恐怖的洞在汩汩流血。殺死它的人從它的身上緩緩爬了起來。
那個死人佝偻着背,緩緩的扭頭,像是在尋找剩下的敵人。馬幫漢子們的心都像是要跳出胸口似的,巨蟒已經被殺盡了,下一個死的是不是他們?
死人終于确定了他們的位置,他拖着腳步緩緩地向他們走來。
“他……他找到我們了!”一個馬幫夥計說,聲音像是垂死的鳥叫。
“別出聲!”彭黎的鈎刀鎖住了他的脖子。
“沒用的……”祁烈的聲音也在發抖,“我明白了,這些死人找敵人的辦法跟蛇一樣的。他們看不見聽不見,可他們能感覺到地下的震動。”
“我們沒人動。”彭黎低聲說。
“可是……”祁烈眼睛裏盡是絕望,“我們還有心跳!”
他這麽說,每個人忽然都感覺到了自己的心跳。那擂鼓般的心跳正從雙腳緩緩的傳入地面,暴露了他們的位置。
最後一個死人還在逼近。他走得很慢,走着走着摔倒在地。行走的時候清楚地看出他的腿骨已經折斷了,這個死人盡是在用折斷的腿骨支撐着身體行走。倒地的死人沒有停止,雙臂摳着地面向着馬幫漢子們爬來,一路往前爬,半身浸在血泊裏。
沒有人想到要去對付這個敵人,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他逼近。他們也不知道自己能否解決掉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這個東西的力量和敏捷馬幫漢子們都看見了,還有他的血腥瘋狂。一個人斷然不可能以那種方式殺死一條巨蟒,即便野獸也沒有那樣的兇暴。
商博良忽地大步上前。
他并未突進,而是大步走到了那個爬行的死人前。死人雙手猛地撐地,竟然以雙臂的力量躍了起來,向着商博良的胸口撞去。商博良在幾乎同時後退一步,飛起一腳踢在死人的胸口。
死人還未來得及在地下翻身的時候,商博良跟上一腳踩在他的背後,長刀準确地從背心刺入,紮穿了死人的心髒。在衆人的目光裏,死人掙紮了幾下,雙手狠狠地抓進泥土裏,停止了動作。
商博良收回腳,還刀歸鞘,背後一片已經被冷汗濕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