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2)
來。這個馬幫已經搞到了在宛州價值千金的貨,馬上就是龍神節,雨也小了起來,他們應該可以毫無阻攔的順利穿過林子到達畢缽羅,那時候別說彭黎祁烈這樣領頭的,一般的馬幫漢子也都是腰纏萬金的豪賈了。
可是祁烈這個無所畏懼的老雲荒此時卻忽的驚恐不安起來。
“老祁……怎麽了?”
“我怕是巫民的老話要應驗,這個林子裏,龍神蠱神和毒神都是有的,我們已經吵到了他們的安靜。”祁烈幽幽地看了商博良一眼,“怕要遭報應。你沒聽說麽,巫民的林子外人只能來一次,從這裏撈了錢走的人,便不能再回頭。這林子是個藏着山精水魅的地方,來這裏奪金珠的人都會被記下來,你只要回頭看一眼,魂兒就被鎖在這裏了,你的貪心總叫你再回來發財,而你一再回來,遲早埋在這裏……”
商博良忽的想了起來。昨天晚上那個年輕的巫民男子也說了一句差不多的話:“蠱母說過,離開的人,便不能再回來。”
“我們裏面,我和老磨,還有幾個人都不是第一次走雲荒了。”祁烈抽了口煙,“我心裏忽的開始怕,今次走出去,就真的一輩子不愁了,可能走出去麽?”
商博良心底極深處,微微的打了一個寒噤。
“商兄弟,你還年輕,不要跟着我們再走這條玩命的道兒了。”祁烈低聲說。
“雖然我不知道祁幫頭為什麽這麽擔心,不過這一路大家是兄弟,你說的話,我相信。那麽這裏,就是我們分別的地方了。”商博良輕聲說,“其實老祁,說起來我還比你大的,我上個月已經三十了。”
祁烈沉默了一會兒,拔出自己腰間的刀來,在刀身的反光裏注視自己滿是皺紋的臉:“真丢臉,原來你還比我大。還是我看起來太老了吧?不知道當年喜歡我的那個巫民的小女人,她要是再見着我,會不會嫌得吐出來。”
“老祁,你想多了,她要是在這裏,也不是小女人了。”
祁烈沉默了一會兒,忽的眉飛色舞起來,他指着遠處的人群,壓低了聲音:“看!看!來真的了!”
商博良被祁烈拉了起來,站在水渠的邊緣上,跟着他看向人群裏。他們站得高,他的眼神也好,清楚地看見巫民男女們已經圍成了一圈。其他人都不再且飲且舞了,周圍的人都拍着手,一下下踩着地面,巫女們腳腕上的銀鈴響得清脆整齊。古老而緩慢的節奏控制了空地上的氣氛,人群裏是昨夜那個英俊的巫民男子和一個紅紗披身的巫女對面舞蹈。
巫女的皮膚白得令人驚嘆,泛着玉質般的光輝。她的雙臂柔軟,舞蹈的時候仿佛被風吹動的柔軟枝條,漆黑的長發娓娓抖動,巫民男子舞蹈着跟随在她的身後,以十指為她梳理頭發。
巫女忽地回頭,和那個男子對視。隔着好一段距離,商博良也能看清她一雙明妙的眼睛裏春色流淌。兩個人的舞蹈越來越緩慢,男子從背後貼上去抱住巫女的腰肢,兩個人仿佛粘在一起,曼妙的扭動,從指尖到足踝,全身的每一處關節都可以轉動般。
商博良想起了兩條纏在一起的蛇,感覺卻不是那夜在黑水鋪看到蛇群時的恐懼,而是黑色甜蜜的誘惑,令人全身的血溫溫的湧了上來。
男子摟住巫女的腰肢,撫摩她的身體,親吻她修長的脖子。巫女陶醉的閉着眼睛,轉身貼在男子的懷裏。
“這算是儀式麽?”商博良貼近祁烈的耳邊。
“我說是來真的嘛,就是那事兒。”祁烈低聲說,“這蠱神節還有一個事情,就是男男女女湊一起幹這個。在別的地方,只是大戶人家家裏找兩個年輕男女來耍,旁邊貼滿蠱神的畫兒。這就算是把女人獻給蠱神,那被選來的男人是代蠱神去快活。可鬼神頭這裏,是蠱神的地盤,這場儀式就要做得尤其的大,人人都要慎重。被選出來的這男女,必是裏面最好看的,被選上的興高采烈,選不上的心裏只恨沒有獻身給蠱神的機會。我當年的夥計裏有幾個聽說有這種好事,饞得口水拖到地下,恨不得巫民自己的男人都死絕了,把自己叫去頂這個美差。”
“哦!”商博良點點頭。
祁烈扭頭瞟了商博良一眼,似乎是鄙視:“我說你這個兄弟,有好看的你不往上湊,問題卻那麽多?你是男人不是?”
商博良愣了一下,失笑:“大概是吧。從小我就覺得自己是,這麽些年,可別是想錯了吧?”
祁烈也嘿嘿地笑,踮起腳尖貪婪的往人群裏面張望。
巫民男女的舞蹈越發的纏綿,兩個人嘴唇相接,男人把巫女整個抱起在懷中,少女蜷縮如嬰兒。那個巫民男子也力量驚人,懷裏抱着年輕的巫女,還能舉重若輕的舞蹈,步伐穩重端方,進退中有獅虎般的氣勢。而少女一幅流水般的青絲從他臂彎中垂下,随着男子的舞步而飛揚,有如撓在人心裏似的,悄無聲息的癢着。
男子忽的用力扯裂了少女的紗裙抛在地下,巫民中歡呼聲暴起。少女蜷着,遠遠的只能看見光潔的後背。
商博良心裏忽的有一絲疼痛,像是極薄的刀鋒在心口裏擦了一道似的。
“可惜了好端端一個姑娘,就這麽獻給蠱神。若是生在東陸,必定是求親的人堆滿門前,門檻也要磨平一尺,娶上她的人心裏歡喜,準是整天給老婆送绫羅綢緞珠寶首飾哄着,怕她不開心,要有運氣的,沒準還可以被哪個貴胄公子看中,就是全然不一樣的活法兒了。”祁烈喃喃地說。
“說是祭品,可是被獻祭的人自己,卻沒有不情願的樣子。”商博良搖頭。
“不會不情願,如果那個被獻祭的小女人有運氣,她也許會成為下一個蠱母。”
“下一個蠱母?”
“三母雖然是巫民的主宰,可也是獻祭的女人。她們的一生就算是獻給了那些惡神,從此她們不管有沒有心愛的人,都不能說出來。她們整日裏就是制毒制蠱和耍蛇,遇到重大的慶典,她們還得離開紫血峒來到巫民的鎮子裏,被人供神一樣供着,卻得當衆脫光了獻祭,和也不知道從哪裏選出來的男子歡好。有時候被選出來獻祭的男人就是鎮子上最有勢力的大戶,一般都是些吃得滿身肥油的老狗。三母卻不能拒絕。這是她們的責任。”
商博良一怔,脫口而出:“那不是和娼女一樣?”
“誰知道呢……也許那些大戶圖的其實是她們的身子,而不是出來敬神。也許三母自己也知道,可是不能拒絕。也許大戶和三母都覺得這樣那幾個惡神便會覺得享受,于是大家都虔誠得很。”祁烈輕聲說,“我們這些外人,咋知道呢?反正那些普通的巫民看見這個,便覺得是神聖的,神看見了要開心,便不會害人。巫民一代代,就是這麽活下來的。”
“所以年輕女孩便也想把自己獻祭,這樣也許就能繼承成為下一任的三母?”商博良問。
“是啊,雖然在我們看來,當什麽‘三母’,有時候是過着窯子一樣的生活,還不能收錢,名分上的老公還是些想起來都讓人惡心的惡神。但是對于這些巫民的女娃子,她們一輩子走不出這個林子,能被尊稱為三母,就是最大的光榮,即使死了,家裏人臉上都有光彩。所以你看她們舍身,你覺得難過,她們卻覺得那是一輩子最好的事。”
(作者注:生殖獻祭的習俗在世界各地都有流傳的痕跡,在早期的,斯巴達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斯巴達婦女。在早期,這應該是一種生殖崇拜的遺留,但是當聖妓們開始收費後,動機就變得複雜起來。)
商博良看着祁烈,他感覺到祁烈的語氣恍惚,像是有些出神。他也詫異于祁烈這個粗鄙的漢子居然感覺到了他的難過,當祁烈第一次把那些年輕的巫女稱為“女娃子”的時候,商博良覺得祁烈的話裏也有隐隐的悲憫,可祁烈的語氣卻是淡淡的,完全是一付旁觀人的口氣。
巫民們歡舞沸騰,男子和巫女赤裸的相擁着倒地,被周圍的人群擋住了。歡呼聲像是刀子一樣刺在耳朵裏,商博良看見有巫民高舉着木桶進來,把裏面的液體潑向地面。木桶裏的是宰殺的白牛頸裏接下來的鮮血,這些還溫熱的血潑在那對獻祭給蠱神的男女身上,不知是不是象征着求助于蠱神的巫民把自己的牲口、欲望和情愛都獻了上去。
商博良低下頭,默默地看着地面。
祁烈手裏的煙袋“啪”的一聲墜地,驚動了商博良,商博良看向他,卻發現祁烈呆呆地看着人群的方向,完全沒有覺察自己掉了東西。
“老祁?”商博良拍拍他的肩膀。
祁烈忽的回過神來,搖搖頭:“想起我兄弟來,你記得我跟你說過一個兄弟和巫民的小女人搞上麽?那個小女人……後來變成了蠱母……”
商博良點了點頭。
“現在回想起來,那個夥計還真的是愛上了那個小巫女。那時候小巫女還不是蠱母,還不住鬼神頭,也不住紫血峒,可她漸漸長大了,總會接替蠱母的位置。變成了蠱母,她就不再是自由的,她得住到紫血峒裏去,把自己獻給蠱神,隔三岔五的和那些大戶還有其他男人歡好,讓崇拜她的巫民們看着覺得受了神的保佑。我那個夥計也知道這件事,就找我商量,說想劫了那個小巫女逃跑,等他們逃到了宛州,就可以結婚生娃過日子,再也不必害怕。我罵他貪色,他跪在我腳下跟我磕頭,對我大哭,說是就想和那個小巫女過一輩子,我才第一次想,走雲荒的漢子,居然也會小女人似的動情。我心一橫,想着也賺過一票,這次跟巫民們翻臉,也趁機絕了心念,再不要走這條送命的路。我就跟我那時的大哥段頭兒說,要了六匹快馬。段頭兒知道我要做什麽,說自己老了,我要做便做,他不攔我,但是我不能連累了整個馬幫。我說沒問題,馬幫帶着貨先走,我留下來,随後再逃。我估摸着馬幫走遠了,就跟着我那個夥計去找那個小巫女,小巫女那時候還只有十五歲,雖然媚人的時候像個小妖精,可是畢竟沒見過大世面,聽說要逃亡,吓死了,說什麽也不願。說這樣子若是被族人抓住,要在身上下骷髅蠱,中了骷髅蠱的人,臉上的肉全都枯死,就像一張骷髅臉,還要脫光了半身埋在泥潭裏,泥潭裏面放滿水蛇。巫民懲罰仗着美貌敢胡作非為的女人就用這招,要毀了她的容貌,讓蛇鑽在泥裏吃她嬌嫩的身子。”
商博良深吸了一口氣,覺得後脊發涼。
“我那個夥計就抱着她的腿苦苦地求,說是沒了她便活不下去,若是小巫女不跟他回宛州,他就只有吊死在林子裏。小巫女站在那裏只是流眼淚,我那個夥計也流眼淚,兩人互相抱着腦袋不知道說什麽,最後兩個人哭成一團,在那裏又親又摸,粘在一起扯不開似的。我在旁邊看着尴尬,小巫女擦了眼淚,下了決心說跟我們走。”
“能從這裏逃過巫民的追捕?”商博良問。
祁烈點點頭:“不下雨的天氣,認識路的人,騎馬可以。巫民很少有馬,有了也是代替牛來拉犁的,跑不快。所以我問段頭兒要了六匹快馬,我們三個人輪流換騎,巫民追不上來。”
“但是,”他低聲說,“我犯了一個致命的大錯。”
“什麽錯?”
“那個小巫女是制蠱的天資過人,被選為下一任蠱母的女人啊。她跟我那個夥計那檔子事情,巫民鎮子上誰不知道?尤其是鎮子上那個大戶,估計覺着這個小女人當上了蠱母,遲早都能讓他給抱上,誰知讓一個東陸來的渾小子搶了先,恨着呢,只是這個小巫女可能是将來的蠱母,才不敢發作。所以大戶派了十幾個人輪流盯着那個小女人。我們的計劃給人知道了,那個大戶派人在我們的馬槽裏面下了毒!我們騎馬跑到一半,六匹馬全部倒斃。我們就給追上了,這下子證據确鑿,要劫走下一任的蠱母,這個罪可大了,大概不是給我們下點骷髅蠱栽在泥潭裏給蛇咬的問題。我心想完了,這還不把老子剁成肉泥,在老子的屍身上種了煙草的種子,等到來年發芽生根開枝散葉開花結果,還要把老子屍身上長出來的煙草塞進在煙鍋裏惡狠狠的燒着抽才能解恨?”
商博良聽他說得好笑,心裏一動,卻沒有笑出來。祁烈這麽說着,臉上卻漠然的毫無開玩笑的意思。
“這時候那個小巫女站出來,說自己願意跟族人們回去,回去當她的蠱母。這是條件,她若是乖乖的回去,我和那個夥計便得活路。我當時那個開心,真是覺得死裏逃生,巫民要把她拉回去奉她當蠱母,我們就可以活命,兩邊都好,過個幾年,男女的事情還不都忘記了?可我那個夥計還是舍不得,死死的拉着小巫女的手不放。兩個人又是鼻涕眼淚的哭成一團,抱在一起又親又摸,惡心得我快要掉下雞皮疙瘩來,恨不得自己拔刀砍了這對小男女。我走上去,忽然聽那個小巫女湊在我那夥計的耳邊悄悄說,說讓他留下來。只要我那夥計留在巫民的地方,就算她當上巫女,得和不知道名字的男人歡好,自己算作是蠱神的女人,可是她心裏只有我那個夥計。總之山盟海誓,說自己的身子和心都是我那個夥計的,兩個人便是死也要一起化灰。”祁烈輕輕的笑笑,“這個小巫女那時候算是忽的明白過來了,其實兩個人要在一起,不是說非要她去宛州,我那個夥計留下來也可以。”
他嘆了一口氣,喃喃地說:“可是宛州的人,又幾個願意留在雲荒?誰真的能把自己的一輩子抛在這裏?還是為了一個巫民的女人,這個女人會變成巫民的蠱母,她要把身子獻祭給神,跟你都沒見過面的男人在一起,哪個能忍得住?”
“夥計不願意?”
“自然不願意,”祁烈說,“總之我就和那幫來追我們的巫民在旁邊看着他們鬧。鬧到天要黑了,兩個人終于不再抱在一起了。我那個夥計一步步往後退,小巫女就在那裏看着他,也不哭了,兩只眼睛紅紅的。我那個夥計退了幾十步,小巫女忽地也轉身往回跑,越跑越遠,很快就看不見了。巫民大戶倒也守信用,給了我們兩匹馬,湊合着能騎。我們兩個就騎馬慢慢地往回走。”
“就這樣?”商博良低低的嘆了一口氣。
“不是,那天夜裏天上下雨,我們兩個不敢停。一路上我沒和那個夥計說一句話,走着走着,那個夥計忽的調了馬頭往回跑。我當時他媽的真是氣瘋了,心說你小子真是要把三個人的命都給送了啊!可是我運歹,給他那匹馬居然比給我那匹馬好得多。我看着那小子跑進林子裏再也追不上。第二天我琢磨着,心裏發狠說就由他去好了,可是他是我帶出來的人,那年才十七歲,他母親拉着我的袖子求我路上照顧他。我沒管好他,是我不夠朋友。我也只好回頭再去找他。可我回到那個巫民鎮子,那個小巫女自己已經去了紫血峒,說是根本沒有在鎮子上停留就走了。我那個兄弟也去過,四處問人,可是巫民自己也不知道紫血峒在哪裏,知道的也不會告訴他。我那個夥計沒辦法,四處找,發瘋一樣的問人,完全是不要命的架勢。我就追着他。周圍幾個鎮子他都去過,我也随後去過,可偏偏沒讓我逮住那個小子。最後我終于抓着他一點行蹤,花大價錢問巫民買了一匹好馬去追,追到黑沼那裏,再也找不着他的腳印了。”
“他陷在黑沼裏了?”
“還用問?那麽一個發瘋的人,就算他走過雲荒,也難保不在黑沼那裏失足。不知道陷在哪個泥眼子裏了,最後也沒摸到紫血峒的一根毛。早知道還是留在了雲荒,還不如那時候跟着那個小巫女走,現在他也許變成一個蠱母身邊的神漢了……”
祁烈停在了這裏,彎腰拾起自己的煙袋,拍了拍,插回腰帶裏。歡騰的人聲中,兩個男人沉默着對看着。
商博良終于長長嘆了一口氣,祁烈歪嘴笑笑,卻沒有絲毫喜悅。
商博良欷歔了一陣,忽的愣住:“老祁,我記得你上次是說,你那個夥計後來被前面相好的那個巫女給害死了。那個巫女自殺,下在他們兩人身上的兩心綿發作,你那個夥計也被自己心裏藏着的青尾蠍子吃了……”
兩個男人的惆悵忽的中斷。
祁烈也愣住了,本來滿臉的滄桑忽的都褪去了,臉上白一陣紅一陣。目瞪口呆之後,他又抓耳撓腮起來,滿臉都是尴尬的神色,嘟嘟哝哝的,可一句成型的話也扯不出來。
“嘿嘿,”他最後只得幹笑了兩聲,“雲荒這裏的事情,都是傳聞,傳上幾次就走樣兒了,說出來的也都不太一樣,聽個樂子,別較真就好。”
“我過去眼紅眼紅,商兄弟你是正人君子,你就不要亵玩了,自己在這裏遠觀吧。”他一陣小跑就不見了。
商博良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他忽然發現馬幫所有人都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他們對于雲荒的感覺多半來自祁烈那些不可思議的故事,可是他們幾乎沒人想過祁烈的故事也許根本就是東拼西湊或者幹脆是胡扯的。那麽人頭蠱和血煞蠱這些神乎其神的東西是否也像祁烈所說,也就很值得懷疑了。
這場蠻荒之地的獻祭還在繼續,商博良卻已經不想再看下去。他起身把酒碗擱下,準備離開。
輕輕的笑聲從不遠處傳來,商博良一驚。所有巫民都在為男女交歡的盛典而歡呼振奮,聽見他們的聲音,可以感覺到那些人的血液都是沸騰的。可這個笑聲跳躍着,銀鈴一般,就像是頑皮少女的嘲弄。
跟着,商博良就聽見了銀鈴聲。随着踏足,那些圍觀獻祭的巫民少女腳上的銀鈴一驚響成一片,卻沒有壓下這個輕輕的鈴響,這枚銀鈴的聲音更加清銳,很容易分辨。
商博良看了過去,看見一襲白色的輕紗正飄拂在人群外,脆薄如冰雪。他能夠感覺到隔着面紗他在和那個女人對視。而那個女人的身邊,身穿淡黃色搭肩筒裙的嬌俏少女輕笑着,那個甜潤如蜂蜜的女孩把筆直修長的小腿踢起來,腳腕上的銀鈴叮叮作響。
他和這支神秘的迎親隊伍再次相遇了,在他絕沒有料到的時候。他忽然明白了為什麽他拉住那個巫民少女的手走向空地的時候會覺得不對,那雙柔媚如春水的眼睛,淡黃色的紗裙,腳上的銀色鈴铛他都是見過的,拉住他的就是陪嫁巫女中年紀較小的那個。她在他的手心裏畫着圓圈而後狠狠地掐,不知是為了提醒他他們曾經見過面,還是依然惱恨着這個外鄉男人不曾對她的妩媚動情。
風撩起了新娘的面紗,再一次他和那對遙遠深邃的眼睛相對,那對眼睛裏似乎倒映着浩瀚草原上的星光。
浩瀚草原上的星光……商博良感覺到那些如潮水翻湧的記憶向他推來了,将他淹沒。
他立刻強迫自己清醒。這支迎親的隊伍無疑是敵人,他們把馬幫誘入了蛇王峒布置在黑水鋪的陷阱。商博良不知道他們為何會出現在這裏,為何特意地出現在他面前,不過這些都不必管,首先,他面對的極有可能是敵人。
他沒有帶刀,他的長刀很少離身,但是這是巫民心中神聖的鎮子,他不想那柄詭異肅殺的刀驚吓這裏的主人。他只能空着手緩緩地踏前,保持平穩的進攻姿态。即使沒有刀,他也不是三個普通女人可以擋住的。
那個可愛的陪嫁少女笑得更甜潤了。她從筒裙裏拔出鋒利的鐵鈎,緩緩的鈎在新娘的脖子上。鐵鈎的內緣磨為利刃,映火閃着凄然的光。只要她稍稍用力,新娘的喉嚨就會裂開。
商博良猛地站住,心髒如擊鼓般劇烈跳動。他從那個可愛的少女眼睛裏讀出了威脅,盡管那威脅裏帶着嬌媚和誘惑,令人心神恍惚。
三個女人緩緩的退走,最後被人群遮蔽,巫民們的注意力都在人群中央那對男女的身上,沒有發覺這裏的危險。商博良沖過去撥開人群四處尋找,卻完全找不到目标。他的手被一旁的巫女抓住,商博良感覺到那只手的手心火熱,巫民們抓着手高呼,神情虔誠專注。
面對着人群中央赤裸的胴體,商博良感覺到自己的背心濕透了。他完全明白這裏面的危險寓意了,蛇王峒和虎山峒勢不兩立,而虎山峒巫民的領袖蠱母的住處,蛇王峒的人悄無聲息的出現。
“他們要殺死蠱母!”這個念頭猛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