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追責

鄭恒死了,死得很不體面。

他的屍首出現在東城區一戶陳姓人家的床上,據說是跟別人的老婆私通被打死的。

消息是下午傳到皇宮的,楚玉正端坐在麟德殿的龍椅上翻閱奏折;秦惜松帶着幾個輔政大臣進麟德殿告知他這個消息時,楚玉還對他的鄭愛卿抱着很大的希冀。

所以,他懵了,他沒法接受這個事實!

“你說什麽?”楚玉手中的狼毫在奏折上落下重重的一筆。

“鄭大人與人私通,被人砍死在床上。鄭大人的府邸也被仇家尋仇一把火燒了……”馮建根将剛才秦惜松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

楚玉頹然放下手上的狼毫,完全不相信自己聽到的一切。

鄭大人怎麽可能跟人私通,他最近幾天一直致力于查處災款之事,他昨天還給自己上書密文,說自己有了新的發現,只要證據确鑿,很快就能将罪人繩之于法!

他一定是被陷害的!

秦愛岚一直跟在楚玉身邊,所以秦惜松幾人進來的時候,他也在這個殿內。

聽到這個消息,他倒遠沒有楚玉那種驚詫,鄭恒的結局在他的意料之中。

雖然他是個忠臣,但算不得一個良臣,不懂得審時度勢,還把天子推向矛盾的尖端,這樣的臣子對于現今的楚玉來說,并無多大用處。

“鄭恒急功近利,品行敗壞,與人私通已構成大罪。他人雖已死,但他犯的罪卻影響極大,當依法追究!臣懇請皇上削除鄭恒的官品,貶為庶民,不得厚葬!”秦愛岚肅然道。

秦愛岚來皇宮雖沒幾日,楚玉跟他之間的交流也不多,但在楚玉的印象中,秦愛岚這人讨厭至極,言行舉止處處都透着一種輕佻放浪,他從來沒有見過秦愛岚如此嚴肅而無情的一面。

這個人……楚玉一下覺得他從來沒有認識過秦愛岚,放佛這兩天跟他住在昭陽宮那個嬉皮笑臉的人只是自己的幻覺一樣。

楚玉怒不可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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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人都已經死了,這些人還不放過他,這個秦愛岚還要讓他帶着這種莫須有的冤屈永不瞑目!

“鄭大人是冤枉的!這個案件有蹊跷,他不可能做出那種不知廉恥的事!有人陷害他!”楚玉幾近是吼出來的。

他第一次如此失态!

他以為秦愛岚這賊人是個正大光明的對手,跟秦惜松和馮建根這些不知廉恥目無王法的賊人不一樣,但今天楚玉知道自己大錯特錯——秦愛岚是非不分,連個死人都不肯放過!

鄭大人已經死了,被自己牽連的,他不能讓鄭大人做了鬼還含冤!

“皇上,國有國法,既然剛才衆多大臣都說他們親眼見到鄭大人躺在別人床上,想必也沒人眼花。事實證據都擺在眼前,懇請皇上不要盲目地相信一個人,也不要不敢正視眼前的事實!”秦愛岚鄭重道。

楚玉氣得拽緊了拳頭,臉色刷白,不敢置信卻又憤怒地瞪着秦愛岚。

秦愛岚倒是一點都把他當皇帝,直直地與楚玉對視,任由楚玉咬牙切齒地看着自己。

倒是殿中的衆位大臣不清楚秦公子跟少年皇帝之間的糾葛。本來嘛,他們的目标就是要弄死鄭恒,給這個不知安分的少年皇帝一點教訓。

既然鄭恒已經死了,那他們也不想鬧得這麽“不近人情”,還給死人定罪。

但現在看來,這秦公子倒是很有一套,竟然比他老爹還要心狠手辣。

秦惜松臉上并無太多的表情,只是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小兒子一眼。

最近秦愛岚進了皇宮,沒有再待在他身邊,他這性格倒是變得更加讓他這個當爹的摸不透了。

殿內的氛圍一下就僵持起來。衆大臣紛紛看向秦惜松,秦惜松略微遲疑了一下,給馮建根遞了一個顏色。

馮建根會意,“皇上,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秦公子所言甚是,他與人通奸便觸犯了我大寧國的刑罰,當依法論罪。”

馮建根這話一出,大家都知道了風向,立馬附和。

楚玉孤軍一人,難以跟這些手握重權的大臣繼續對抗下去,不得不退步。

秦惜松随後又“讓”楚玉拟了聖旨,給鄭恒定了罪,把鄭恒徹底貶為庶民。

楚玉怒氣攻心,邁着急躁的大步出了麟德殿。

楚玉離開了,但秦愛岚并沒有急着跟他一起離去,而是跟着秦惜松和幾位輔政大臣一起走。

幾個老狐貍倒是很有眼色,知道秦氏父子有話要說,便都借口離開,留下秦氏父子。

“最近在宮中過得怎麽樣?”秦惜松并沒有急着問今天的事,反倒關懷起秦愛岚的起居生活。

“還好。比不得外面自由,不過開了眼界。”秦愛岚如實回答。

“聽說你處理了幾個尚食局的太監,還有皇上身邊的宮女?”

秦愛岚道:“那幾個太監不識規矩,值夜的時候竟然聚衆賭博,還當我的話是耳邊風。至于皇上身邊那個宮女,她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我只不過是借着他們來樹立一下自己的威信,不然這裏個個都當我好惹。爹應該不會怪我莽撞吧?”

秦愛岚笑着問,秦惜松并沒有太多懷疑,只是又加了一句:“包括剛才惹怒皇上?”

“也不全是,剛才我只是就事論事,鄭恒太不知進退,既然要殺雞儆猴,父親何不做得徹底一點?”秦愛岚微微挑眉,回答得滴水不漏。

秦惜松遲疑地盯着秦愛岚,明明是同一個人,為何給自己的感覺卻那般陌生?

不過,對秦愛岚的變化,秦惜松是喜聞樂見的,他秦惜松的兒子就當這樣!

“你能明白這些道理為父很欣慰。不過,岚兒,你須得明白張弛有度這幾個字,你初入仕途便展露出這些鋒芒未必是件好事。現今有我在,你做這些沒人動得了你,但如果有朝一日我不在了,你這麽激進則不見得是好事。冤家宜解不宜結,尚食局的主管雖然官位不大,但他背後有人,你顧一時之快仗打他削了他的職位,這事有些過了。你以後有什麽動作,最好還是跟為父說一聲,不要這麽快急着表現自己。”

秦愛岚心頭一頓,佯作詫異地望着秦惜松,繼而謙遜笑道:“爹教訓得是,我的确太冒進了。”

“你莫急,你想要的東西爹遲早會給你,爹會把這條路給你鋪順,你只需要做個什麽都不知道的賢臣就行了。以後朝堂上再出現鄭恒這樣的事,你也不必出頭,爹這輩子背了個亂臣賊子的罵名也認了,但爹不想今後你也言不正義不順!”秦惜松眼裏閃過一絲黯然和狠毒。

這番大逆不道的肺腑之言讓秦愛岚有了一絲怔忡,其實來了這麽久,劉小平一直知道秦惜松很疼愛這個小兒子,只是他沒想到這個萬人唾棄的奸臣自己一身臊卻希望兒子幹淨清白。

但他這個老子都這樣了,兒子又怎可能幹淨?

秦愛岚心情有些複雜,一時沒有說話,默了好一會兒才道:“爹其實不必為我做這些,我沒有想過要坐那個位置;我們……還可以選擇另一種活法——做個萬人稱頌的賢臣也未嘗不好。”

秦惜松深深地打量着秦愛岚,這話太不像自己兒子說的了。

秦愛岚則任由秦惜松打量。

說實話,他說這句話時自己心頭也不禁暗罵自己虛僞,他根本就不是一個聖人,這種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實在詭異得出奇。

秦惜松看了秦愛岚半晌,不過,他從眼前這張坦然而熟悉的面孔上,又實在找不到一絲破綻。

片刻後,秦惜松道:“爹這輩子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不可能回頭。岚兒,你還是太年輕了,把權勢這種東西想得太簡單。若是有朝一日你懂得了他能給你帶來的好,你就不會再說今天這種幼稚的話!”

秦愛岚也曉得自己剛才那番話沒有經過大腦,眼前這個處在權利中心的人物肯定不會因為自己的三言兩語而有所改變。

不過,自己剛才是出于何種目的說出了這般沒頭沒腦的話?

莫非自己潛意識裏還是個忠君愛國的四有青年?

劉小平為自己這個結論感到好笑,他那點可憐的良知早十八年就被狗吃了,怎麽可能真的忠君?

或許是潛意識裏還當自己是中國人,所以他對現在這個國家并沒有那種根深蒂固的愛國情結,他只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來看這裏出現的人和事,遠遠還談不到家國大義。

只是,自己為什麽這麽做?

莫非是幫那個可憐巴巴的小皇帝?!那小白眼狼要是長大了可能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自己,他犯的着幫那小兔崽子麽?

“也許我真的不懂吧……”秦愛岚寓意不明地回了一句。

秦惜松看他臉上帶着幾分自嘲,也沒有多去想自己的心肝寶貝怎麽了,“你還年輕,等你在這宮中多摸爬打滾幾年,你就明白為父今天說的這些話了。”

說完,秦惜松便拍了拍秦愛岚的肩膀,自己一個人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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