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送藥
裴昭這邊剛開始篩查參加義賣會的人宋玉嬌就把名冊送來了,六張玉版宣整整齊齊地裝訂在一起,娟秀的字跡躍然其上,依照順序列好了所有人的姓名及拍下的物品,無一錯漏,可以說是幫了裴昭大忙。
都說宋家六小姐長了一顆七竅玲珑心,果然不假。
可惜的是在調查過程中裴昭并沒有發現可疑之人,只因方文朔是個低調且不善于交往的人,富商名儒都與他不熟,在朝同僚也沒有起過沖突的,完全找不到有理由針對他的人,那名男子的主人到底是誰已經難以辨明,線索是徹底斷了,在楚襄的授意下,刑部将此事掩埋了下去。
好在幽州那邊傳來了好消息,裴昭派去的人聯合營造司的工匠一同勘探了鄂江大壩的情況,發現出事的原因是當地豪紳私自開采煤礦,導致土層斷裂,一直延伸到大壩所在之處,這才造成這場無妄之災。
這麽一來方文朔的罪責洗清了一半,剩下的就只有那些來路不明的金錠了,裴昭以勘測文書及鄰裏口供為證,表明在買下宅子之後方文朔沒有對牆壁進行任何整修,裏面的金錠也與他毫無幹系,此番推斷獲得楚襄認同,當即下令釋放方文朔,但以遇事不警、行糾有差為由把他降做了水部郎中。
一場風波就這樣過去了。
幽州的災情漸漸控制住了,方文朔也出獄了,有人卻很難受。
“老師,何謂傻人有傻福我算是見識到了,他方文朔素來是個獨行俠,出了事卻有這麽多人替他說話,生生讓他逃過一劫,我真是無話可說。”
幽靜的竹林裏有一片空地,兩名男子就坐在其中的露天石桌旁對弈,看起來年紀相差二十歲,一人對另一人頗為尊敬,哪怕是棋盤上的拼殺都斂了三分戾氣,就像幾米開外潺潺流過的溪水一樣,甚是輕悠和緩。
“今時不同往日了,太上皇奪.權登基之後大肆整肅朝廷風氣,打壓世家,提拔寒門,二十多年過去了,現在越是清貴孤僻的人就越受那些老臣子的青睐,方文朔一門心思搞水利,黨派鬥争、權勢金錢半點兒不沾身,正是此類型的翹楚,他們又如何會不保他?”
“難道我要眼睜睜看着他一步一步往上爬,直到踩在我頭上為止?”
黎瑞的語氣沒有太大波動,有中年人的沉穩,亦有藏得極深的陰狠,情緒帶動棋局,一個落子不慎被對方吃去大片黑棋,平衡的局面瞬間被打破了。
“你就是太過冒進。”對面的人不急不緩地收走被圈起的黑棋,意味深長地說,“本來鄂江大壩開裂之事就已經為他的仕途添了一塊攔路磚,即便不是他的責任,今年的吏部考铨也會以此為隐性污點而免去他的晉升機會,可你偏偏在這個時候插一腳,非要給他扣一個貪污受賄的帽子,還是以那麽拙劣的方式,怎能不讓人懷疑他是被陷害的?”
黎瑞搓着圓潤的玉石棋子沒有說話,臉上顯有悔意。
“先前設套的手下也沒有處理幹淨,還教夜言修逮個正着,幸好是死透了,仵作驗不出東西,裴昭也只能就此作罷,否則你這回定要栽個大跟頭!”
面對如此嚴厲的訓斥黎瑞反倒淡然了,滿不在乎地說道:“區區一個毛頭小子,不足為懼。”
聞言,那人忽然擡起頭來,盯着他徐徐問道:“陛下也是毛頭小子,你懼是不懼?”
黎瑞皺眉:“老師,他二人怎可相提并論?”
“怎麽不可?”那人把棋子擲回了磨砂黑笥裏,旋即冷冷一哼,“你真以為裴昭拿出幾個間接證據就能替方文朔脫罪?別忘了,陛下登基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查貪官污吏,連二品大員都是說辦就辦,又豈會放過他一個小小的四品侍郎?”
“您的意思是……陛下自己想保方文朔?”
那人不語,答案顯而易見,黎瑞僵滞半晌,終于回過味來了。
裴昭一直都是秉承楚襄的意志在辦事,這些年大力反貪是如此,為方文朔力證清白也是如此,那些證據不過是用來堵別人的嘴,只要楚襄相信方文朔,他遲早都會從牢裏出來!
“這簡直荒謬!一國之君豈能憑自己的喜好行事?”
“你在朝為官也有二十年了,還看不透徹。”那人嘆息一聲,目光深邃地看着他,“這哪裏是憑喜好行事?這就是他識人斷案的高明之處!少年天子,心術老成,即便是當年的太上皇恐怕也要輸上三分,你這身狼皮最好裹緊了,教他瞧出了端倪,你這工部尚書也就當到頭了,到時莫怪老師沒提醒你。”
黎瑞一陣窒息,爾後猛地作怒:“照您這麽說,我就該坐以待斃,等着方文朔來坐我的位子?”
“如今他官降一級,暫時威脅不到你。”
“那也只是暫時的!”黎瑞聲音拔高,頓了頓又不甘心地問道,“老師,您有何高招?”
那人緩緩拂着茶蓋,始終是雲淡風輕的模樣,之後又問了個看似毫不相幹的問題:“昌之的情況你可清楚?”
“怎會不清楚?”提起這個同門師弟,黎瑞眼中頓時劃過一抹鄙夷之色,“他那個兒子可真厲害,平時橫行霸道也就算了,這次連寧王都敢招惹,只怕是活膩歪了。”
“他這次是死到臨頭了,只不過惹的不是寧王,而是陛下。”
聞言,黎瑞悚然一驚:“什麽?陛下當時也在船上?這麽說來那個罪眷是——”
竹林裏忽然變得鴉雀無聲。
他徹底明白了,原來許光耀撞破的是陛下的秘密,難怪這些天許昌之跟屁股着了火似地到處找人疏通關系,老師對他閉門不見又突然提起這件事,肯定不是關心他的近況,而是在點醒自己。
這是個抓住陛下把柄的機會,有了它或許能在将來的某個時機保住官位,甚至是這條小命。
黎瑞一點即通,立刻拱手道:“多謝老師提點,我這就去查清楚那名女子的身份。”
能讓素來嚴于律己的陛下做出此等大不韪之事,看來這個罪眷頗有手段……
遠在玄清宮養傷的岳淩兮忽然耳朵發癢,才輕輕地撓了一下就因外殿傳來的稀疏人聲而停下了,凝神靜聽,似乎是個較為耳熟的女聲。
“給陛下請安。”
楚襄稍稍擡眸,見到她甚是詫異:“甜兒?你不在家裏好好養胎,跑到朕這裏來做什麽?”
“家裏實在太無聊了,他們成天管着我,這不讓摸那不讓碰的,我都快閑出病來了。”夜思甜扒拉着手指頭,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可鳳眸深處卻藏着一絲狡黠,“想起王都最近盛傳的流言,我就來宮裏一探究竟了。”
楚襄挑眉道:“什麽流言?”
“都說陛下的金屋裏藏了嬌,我來看看……”
她故意拉長了語調,還掀起睫毛偷偷瞄向上首,這個小動作被楚襄看得一清二楚,不禁失笑道:“怎麽,看完好回去打小報告,弄得夜家人盡皆知?”
“陛下這麽說可真是傷人。”夜思甜緩緩捂住胸口,小臉緊皺,似極為痛心,“甜兒一直都是您這邊陣營的人,又怎會拖您後腿?只是好奇那姑娘長得什麽模樣,又是什麽性格的人,才能讓您這般護着寵着……”
楚襄好氣又好笑,不由得出聲戲谑道:“家裏的戲臺子垮了,改跑朕的寝宮來唱了是吧?”
夜思甜委屈地瞅着他:“陛下怎麽能這麽說甜兒,甜兒是真的關心您。”
楚襄不理她,直接沖外頭吩咐道:“去傳顧靖夷入宮,讓他把自個兒夫人領回去好好管教,省得一天到晚給朕添亂。”
一聽說自己夫君要來夜思甜頓時不幹了,忍不住跺腳輕嗔道:“襄哥哥也太小氣了!我就是聽說淩兮受傷了才來看望她的,您護得這麽嚴實做什麽?我還能吃了她不成?要說我與她也不是陌生人,月前在天闕樓是見過的,她當時與如夫人在上面喝茶,被長安看見了,我們就上去聊了幾句。”
她竹筒倒豆子似地說了一堆,楚襄卻敏銳地抓住了重點。
“如夫人?是端木筝?”
“是啊。”夜思甜眨着大眼睛又補充了一句,“她是淩兮的遠房表姐,您不知道嗎?”
楚襄微微一愣,這才記起那件事——她以前就說是來王都找姐姐的,後來跟他進了宮,他也沒想起來問她究竟找到了沒有,原來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楚鈞的如夫人。
怪不得那天在船上她那麽緊張端木筝的傷勢。
楚襄一邊捋着思緒一邊望向了內殿,誰知剛好看到一抹亮影沿着門邊溜了進去,蹑手蹑腳的樣子實在讓他哭笑不得。
這個甜兒,都是快當娘的人了,還這麽愛鬧騰!
成功溜進內殿的某人完全沒有這個意識,非常自來熟地打着招呼:“淩兮,我們又見面了。”
岳淩兮起身朝她致意:“顧夫人好。”
“你別拘謹,我是受人之托來給你送點藥,這是我們夜家藥鋪的鎮店之寶,對外傷最管用了。”夜思甜把一個小瓷瓶放在茶幾上,又掃了眼她脖子上的淤青,皺眉道,“那人下手如此歹毒,實在是死有餘辜。”
受人之托?
岳淩兮一下子就明白是誰讓她來的了,羽睫微微一動,輕聲道:“有勞夜大人費心了,當日在殿上我不過是實話實說,大人其實不必如此。”
聞言,夜思甜掩着嘴一陣嬌笑:“你還真是耿直。”
岳淩兮眼簾微垂,沒有說話。
見她無意再讨論這個問題,夜思甜便順勢改變了話題:“你最近都住在這裏養傷?”
她輕輕點頭:“陛下說此事不宜聲張,恐橫生枝節,就讓我傷好了再回宜蘭殿,畢竟宮裏人多嘴雜,被他們瞧見這些淤青就麻煩了。”
“這倒是。”夜思甜贊同地颔首,接着話鋒一轉,不着痕跡地問道,“陛下素來最喜歡這張寒玉床,這幾天怕是要睡不着覺了。”
岳淩兮愣了愣,立即轉頭問道:“偏殿沒有寒玉床嗎?”
站在一旁的書凝表示沒有,心底卻默默地嘆了口氣——顧夫人這話擺明了是在試探修儀和陛下有沒有不同尋常的關系,修儀還真就傻傻地回答人家了,不過這樣也好,修儀和陛下之間本來就是幹幹淨淨的,不該被那些無端的猜測毀了閨譽。
得到答案的夜思甜也放下心了,見好就收,準備走人。
“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擾了。”
岳淩兮還在考慮怎麽把床還給楚襄,聽她這麽一說立刻斂起了思緒,禮貌地起身相送:“顧夫人慢走。”
作者有話要說: 書凝,你這麽想良心不會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