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動身

經過一個晚上的思想沉澱,兩人終于平靜下來。

對于艾娜來說,感情上的抵觸更深。經歷了地球的毀滅和自己的錯誤,她更加珍惜和平與溫情,可是面對那麽殘酷的荒神,人與人內部卻持續着傷害和折磨。

也許智慧生物就是這麽愚昧吧。

伊恩還是拉着塞亞鍛煉,艾娜在銀之鑰書館翻閱遺民的資料。

有用的部分不多,遺民自己的瞎折騰當然比不上有着高端技術的煉金聯盟。但煉金聯盟對少數遺民成員的研究集中在他們的能力開發上,對世界複蘇的方法只是順帶整理了一些可行性報告。艾娜先把那些實驗素材放在一邊,閱讀生命鐘和破滅鐘的起源。

生命鐘和破滅鐘都來自時計領的中樞——時鐘城,白銀女王烏拉拉的堡壘。

所謂時計領,是荒原宇宙最大的一塊空域。保守估計有超過一億四千萬的空島、七兆億以上的采礦星、隐藏在暗處的放逐區隕石帶、大大小小數不清的負能量星團。艾薇因、工業小鎮艾基爾,都在它的領土範圍內。

而周邊的文明國度:煉金聯盟、樹母之國、堇花聯邦、冰島群落、聖白都市、自由之章,都對烏拉拉女王的恐怖威勢表示了潛在的臣服。

宇宙中唯一能與時鐘城持平的,是機械教皇克拉姆?維因那提亞統治的星雲領。與時計領遙遙對峙,形成兩塊超然的地域。哪怕人見人怕的歸一會,也不敢明面上與這兩大勢力有任何交火。

烏拉拉女王發明的生命鐘,正如塞亞所說,是驅動空島運轉的裝置,這是她對時計領絕對支配的由來。而她分發的破滅鐘,則由她的近侍「時計者」散布到正物質宇宙,制造名為“接觸者”,與荒神對應的強大生命。可以說,正宇宙正式淪為負宇宙的“神魔養殖場”,遺民的概念首次進入諸海之民的意識,都是因為烏拉拉的舉措。

看到這裏,艾娜感到前所未有的憤怒,只想把烏拉拉咬碎了吃下去,同時也有了疑惑:

至今為止,塞亞漏出不少對歸一會不以為然的見解。但是在艾娜看來,歸一會固然可惡,真正的罪魁禍首還是時鐘城。是白銀女王烏拉拉和她的部下時計者們散播着破滅鐘,持續給正物質宇宙帶來毀滅,造成遺民這樣痛苦的存在。歸一會主動出手還不多,多半是趁火打劫,就像黑道老大和幫兇的關系一樣。

……可能塞亞是時計領的臣民,對此有顧忌吧。

想到這裏,艾娜也釋然了。

她繼續翻看遺民的蹤跡,煉金聯盟不用說,可以見見那些遺民成員,可惜艾基爾的分部沒有。

樹母之國是一株像是蟲母的寄生樹發展出來的獨一社會,寄生樹分泌出外形像是娜迦(注:下身是蛇)的中性樹妖,整個體制充滿了野蠻變态的意味。他們歧視一切不夠強大的兩足生物,又是強者最好的奴仆。歸一會在這裏紮根最深,在樹母允許的樹瘤上放養神約失敗的遺民,那些綠色星球被稱為“囚獸星”。艾娜根本不敢想象這些遺民的苦難,或者……他們還是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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堇花聯邦的統治者是一對姐妹,她們早期成立的是殺手公會「薔薇十字會」,裏面全是精英的女性法師。後來發展成雲中城、虹都、希歐琴三個較大的屬國,人員非常離散。占據了475個行星,這裏是罪犯、商人、亡命者的天堂。基于渾水摸魚的道理,可能有遺民潛伏,艾娜很有興趣到那裏跑一趟。

冰島群落是法師的領地,如今屬于煉金聯盟的她要繞着走。但是有銀章之約的保密掩飾,等力量強大了,艾娜也想去那裏瞧瞧,接觸一下法師協會裏的遺民。

聖白都市是七個自由加盟國的統稱,中心國瑞泰爾是一個高度發達而清廉的文明,只是比較排他,但對外的政策還算溫和。那裏的住民都有一對白色的翅膀,據說是基因工程的産物,形似艾娜記憶裏的“天使”。雖然它不接受遺民,但是首都據說有個研究生命工程和荒神起源的基地,讓艾娜的心熱乎乎的。

自由之章是死亡領主安塔隆的領地。這位君王的教條是:只有亡者才能代表一個意志,生者沒有說話的權利。艾娜不知道他受了什麽刺激變得那麽中二,不過好歹安塔隆還沒有去外邊發揚他的牛逼言論,只是她還是為他領地裏那些被迫變成亡靈的遺民同胞掬一把淚。

而星雲領……星雲領的遺民是最幸福的。

從外界的綜合評論來看,機械教皇克拉姆陛下是個天才又古怪的人。不過心腸似乎不壞,從不拒絕來到境內的遺民,也賜予他們法律和威信的強有力保護——但這樣的幸運兒極其稀少。歸一會非常了解遺民們渴望安定的心理,在那塊航路布下了天羅地網,搜捕任何可疑分子。所以殘存的遺民都不敢往那裏跑,只能在其他地方躲躲藏藏,朝不保夕。

同是天涯淪落人……

艾娜不禁慶幸,她和伊恩在流浪之初就遇到塞亞,得到他的庇護和指引,有了如今的安穩處境和變強的機會,何其有幸。

只是,看來和星雲領無緣了。艾娜有些遺憾,機械帝國的遺民不多,而且,他們沒有特意去那裏的必要。

又仔細翻看了資料,沉思片刻,金發少女決定先去較近的特蘭?歐姆小鎮,那是兩個有着雙生關系的奇特小鎮,由特蘭和歐姆兩個種族聯合構成。

歐姆族的先祖也是遺民,他們的星球上有着名為“龍族”的太古種族。所以,雖然他們的母星也被時鐘城毀滅了,但他們有個非常強大的虹彩龍靈魂保護,幸存的遺民後裔還是活了下來。而另一個是特蘭族,這個種族非常心靈手巧,制作了名為“鐘擺人”,時鐘城的低級守衛和星間航行最快的交通工具“龍骨船”,是唯一還保留着有限自由和生存權的遺民部落。

又看了幾本書,伊恩和塞亞走了進來。

“艾娜!”自從和商人朋友對練,褐發少年每天都是傷痕累累的樣子,還不肯敷藥,說要留着“男子漢的勳章”,而他的精神面貌也一天比一天煥發,艾娜由衷懷疑男人都是皮癢的生物。

除了塞亞。

黑發青年雲淡風清地走在前面,永遠是披着鬥篷,腰挎小包的輕便裝束。艾娜不禁奇怪:“塞亞,你也有煉金師的制服,為什麽不換?”

她身上這套等離子光纖服不僅清潔不沾灰,還非常舒适,有冬暖夏涼的功能。據說高級煉金師的衣服是星星鐵為原料,有很強的防禦作用。

“我不喜歡代表某個職業的裝束。”塞亞回答,“你以後上路,也少穿這種學徒服,我把我以前的衣服給你,光纖服穿久了會讓人上瘾。”艾娜恍然大悟。

伊恩戳破女友的居心:“艾娜,你的制服癖犯了吧。”少女臉紅:“哼,就只許你們男人有制服控?”塞亞會意過來,輕聲直笑——這小妮子原來想看他穿制服啊,難怪伊恩這些天也是這樣的打扮。

“好吧。”塞亞取下領扣,光點在他四周出現,瞬間聚攏住他,勾勒出無數光絲組合的銀紫色氤氲。

只是稍微露一手就令艾娜驚豔,用煉成陣當場改變貼身衣物而不傷人體,需要極強的微控技術,這種煉金能力,不愧曾經的「白金鑰匙」。

——帥。

他并不是帥得驚天動地,甚至沒有長發的伊恩秀美,但他的五官是男性化的英挺俊朗。模仿空軍禮服的軍裝底色是凝重的深紫,非常契合他的本質,那種冷然的沉穩和驕傲。銀灰色的襟邊飾帶襯出他外在的不羁和飛揚。半肩披的鮮紅色天鵝絨鬥篷滾着白色貂皮毛邊,遮住了他一整個背部,一直拖到深黑鑲金的華貴地面上,流瀉出宛如王者的自信尊嚴。

艾娜看得目不轉睛,眼裏直冒小星星。

嗚嗚嗚,以前哥哥也這麽好,讓換衣服就換衣服,雖然哥哥也喜歡打扮她。

“來,小鷹,将來也要有這樣的派頭哦。”塞亞解下天鵝絨鬥篷,披到伊恩頭上。艾娜撲哧一笑:“伊恩穿這個只像逃難的公主。”褐發少年生氣地道:“又不是我自己願意變成這樣。”他也覺得如今的長相太秀氣了。

“對了,塞亞。”艾娜問起正事,“那個把我們送到艾薇因的神秘人會不會在找我們?”塞亞眼神一動:“你們在煉金聯盟,他找不進來。”

“不知道他是什麽人……”伊恩呢喃,那人很可能是毀滅地球的元兇。

看了資料的艾娜已經确定,這個詭異的家夥八成就是時鐘城的時計者之一。

這時,伊恩說起剛才注意到的細節:“塞亞,你還把扣子拿下來。”商人道:“哦,這是我在一個城市得到的軟金屬,我很喜歡它的顏色,一直帶着。”

琺琅瓷嗎。艾娜默默地想起,已故的父親和兄長都有收藏瓷器的愛好。

真是……像到了她都無法忽視的地步。

“我最近聯絡了朋友,不過還沒有消息說找到叫做‘路凱’的遺民。”塞亞歉意地道。

盡管失望,艾娜還是沖一直盡心盡力幫助自己的朋友笑了笑:“沒關系,我和伊恩也會去找他。”

伊恩點點頭,就算會被路彌的哥哥嚴防死守,路凱也是他們僅剩的同胞了。

“決定了路線嗎?”塞亞看到少女手邊的資料。艾娜點點頭,對男友敘述了自己閱覽的情報後,道:“我想先去特蘭?歐姆小鎮。”

塞亞一指輕碰下唇:“那裏……”少年少女緊張:“怎麽?”

“不,只是我很難進去那個雙子小鎮。”黑發青年露出微微頭痛的表情,“龍術士的感覺太敏銳了,而機械師防範陌生人的發明也總是層出不窮。”

他又道:“不過那兒的人對遺民的态度還算友善,你們穿着煉金學徒服,讓柏利克寫封推薦信帶着,到港口給他們看,就可以入境了。”艾娜和伊恩放心下來,答應了一聲。

“塞亞,你會走嗎?”金發少女聽出言下之意,不是很意外地問。

“是的。”商人平靜地道,“等你們正式起航後,我也要回歸我的航道了。不過你們還太稚嫩,小鷹,我在旅行中會探聽你們的訊息,有危險的話,我會趕來通知你們。”

“嗯。”兩人既感失落,也有一股溫暖的安心感。這個人就像大海中的燈塔,遙遠而穩定地關注着他們。

接下來,黑發青年遞給少女八個沉重的小鋼珠,讓她在指間轉來轉去,掐秒計算時間,鋼珠的重量随每個階段的适應上升。這就是煉金學徒的必備條件:除了高智商的頭腦,冷靜的心靈,還要一雙精确熟練的手。

伊恩在旁邊看得全身發寒,塞亞訓練起人總是不留情,哪怕他明顯疼愛的艾娜也不例外。

金發少女卻不計較,她已經知道這是個怎樣的世界,如今機會的得來不易,如果還不知足抱怨,那她不如和地球一起毀滅算了。

直到少女十個手指都變得紅通通,腫得和蘿蔔沒兩樣,商人才停止,少年心疼地兩手包着女友的雙手搓啊搓。

“與其用那種粗糙的動作加深她的痛楚,不如去學包紮和治療的技巧。”塞亞泛酸,不知為何,看到這兩只幼崽親昵他就不是滋味。

還是應該去找個伴嗎?一想到這個念頭,腦海裏就飄過某個熟悉的身影,立刻打消主意。

愛情這種東西,死開!

“我要去恒定一個「損傷修補」的法術。”艾娜沒有拒絕男友粗枝大葉的關懷,“也給伊恩一個。”塞亞眯起眼:“在你學會相關科目以前別想了。”

說着,又是一堆書掉到桌上:《解剖大全》,《神經學》,《藥劑學基礎》,《正能量原理》,再加數門語言學……看得伊恩膽寒。

學術派太慘了,還是他這樣的肉搏派好。

雖然表現出了如此鐵血教練的一面,青年還是在少女的暗自竊笑下,治好了她紅腫的手。

“塞亞,我看書裏說,中軸就是驅動時計領的空島運轉的裝置,生命種是一種身份的象征,代表特別的資源,只有少數空島能得到白銀女王賜予的生命鐘,作為貿易的中轉站——艾薇因是那麽特別的地方嗎?”艾娜拿起一本《空島起源》。

塞亞悠閑地跳坐到桌上,說的話卻一點也不悠閑:“艾薇因人是塞維拉奇古族最後一支血裔,這是個擁有古老魔法傳承的種族,他們的血脈很珍稀。但因為一直保持族內通婚的慣例,生育率實在太低。從貝爾夫人的祖輩起,領民開始和附近的空島通婚,只有領主一家還保留着舊習俗。貝爾夫人和她丈夫的孩子是最後的純血,所以這個孩子一生下來就被時鐘城的烏拉拉陛下抱走。作為代價,給了他們一只可以培育珊蒂蟲做強大使令獸的生命鐘——那只後來貝爾夫人戴在脖子上的懷表。”

“但是烏拉拉陛下從來不會做虧本生意。懷表原本長在領主的心髒裏,他受不了時刻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和滴答聲,發瘋而死。本來艾薇因會在那一刻崩塌,烏拉拉陛下給了貝爾夫人一次機會,要她親手挖出丈夫的心髒吃下去,繼承那個生命鐘,那麽艾薇因領還可以存續下去。”

這女人……兩人對白銀女王無與倫比的殘酷感到深刻的寒意。

塞亞輕嘆,語氣飄渺得仿佛一個夢境:“然後,貝爾夫人就成為了艾薇因領的統治者,她的孩子再也沒有回家。”

伊恩依稀想起,神秘人給他和艾娜起的名字,據塞亞說是塞維拉奇古語裏“日月”的意思,這個人會不會跟塞維拉奇一族有關系呢?

黑發青年狀似無意地道:“你們還帶着那沒下巴的家夥給你們的乳化凍吧,拿出來給我看看。”伊恩趕緊掏出小瓶,這東西揣在身上就跟不定.時.炸.彈似的,可是沒了它又沒法跟人溝通,即使艾娜很天才,目前也沒心力再學語言。

乳化凍是由放射性元素凝結而成,能自動翻譯他人腦波的頻率,也就是能令兩個異國的人明白對方的語言。

“嗯……”塞亞轉動瓶子,“果然留了一手。”艾娜和伊恩頓時緊張起來:“怎麽?”難道神秘人能随時憑這個找到他們?

塞亞不答,打開瓶蓋,示意伊恩挑出一點吃,笑眯眯地道:“幼崽們,考驗來了哦。”在少年乖乖吃下去後,隐匿了身形。

艾娜和伊恩震驚地看到房間中央一陣銀灰色煙霧升騰而起,隆出人形的輪廓,伴随而來的是力量壓迫胸口的劇疼。

坑爹啊!塞亞,別這麽冷不丁就讓我們挑BOSS,好歹說一聲!

不過想到商人肯定還躲在房間裏,兩人勉強忍住了掀桌的沖動。

銀灰色煙霧中浮現的正是他們都不會忘記的身影,看不出男女的體型籠罩在怪異的黑霧中,戴着一頂高禮帽,向上掀起的高領遮住了大半邊臉,當他說話時,下巴好像在抖動,白天看得更清楚,那是毒蛇一般伸縮游動的觸須。

他……根本就沒有臉。少年少女心下戰栗。

“哼,居然躲到這裏,是那個老太婆推薦你們來的吧。”含糊的男聲帶着不屑又煩躁的意味。

老太婆?伊恩直覺地想到貝爾夫人,莫非這人和艾薇因有過節才把他們送到那裏,而不是随便選一個世界?

艾娜嚴陣以待,在腦中構築法術模型,靈活的手指在桌下運動預備。

“沒用的家夥,既然你們不敢放破滅鐘,就把它還我。”

艾娜一手護住懷裏的破滅鐘:“做夢!”血槍的符紋從伊恩的右臂浮現:“你這家夥,就是你毀了地球吧!”

黑衣人嗤笑:“以為躲在煉金聯盟我就不敢殺你們?不識好歹的遺民。”

談判破裂。

“OS!”

少女先發制人,周邊氣流立時逆轉,就像一個小型黑洞,吞噬着周圍的一切聲息,相反一股劇烈至極的嘯音從她手心射出,“音之矛”帶起的強大音波能量碾碎沿途的所有障礙物。

又一道藍紫色的閃電毫無預警地從黑衣人身後猛然竄出,組成一張移動的大網,逼他進入伊恩的攻擊範圍。少年手中的黑色長.槍壓低、平舉、随身體沖擊出排山倒海的音嘯,在這洪峰一樣的巨浪裏,無形的氣體被壓縮形成,一聲沉悶的轟鳴如重低音炮,在敵人身邊炸開密集的空氣爆音。

“哈哈哈哈……”黑衣人不避不閃,發出了癫狂的笑聲,他身體周圍的黑霧猛地變化出巨口一樣蠕動的蛇形物,吞噬了那些音波能量,一只節肢狀的巨大物體打飛了襲來的少年,在空中變形成利爪似的兇物,抓向他的咽喉。

艾娜張開的空氣屏接下了男友,同時,一奈米的高分子碳管無聲無息地抽出,陰人無敵的東西發揮了作用,“活化繩索”發威,十億分之一米厚度的細線交錯展開。

這次,黑衣人略有狼狽地晃了晃,那些恐怖的觸手、巨口和利爪也軟了下來,四分五裂的身體在無數個肉眼看不見的層面恢複如初。

“嘻嘻嘻……”他盯着少女,黑漆漆的面孔上閃動着兩個火炬似的眼球,裏面充斥着只能用瘋狂形容的目光,“玩切割嗎?我教你什麽才是刑罰,小女孩。”

黑霧籠罩的身軀猛地塌陷下去,取而代之的,銀之鑰書館開始融化了,書櫃、一排排座椅、緊急呼叫儀、連同煉金聯盟內部的能量護罩。粘稠而充滿質感的黑色物質從地板蠕動開來,那分明已不是人形,卻還能看出人的眼鼻和一點輪廓。

……這才是最可怕的。伊恩目瞪口呆,他這輩子都想象不出這樣的敵人,這是人嗎?不,還是活物嗎?

那像是蠟油的黏液逼近了兩個少年少女,還有蠕動在每一道空氣裏的聲音:“來吧,嘻嘻嘻嘻,和我融為一體,我會讓你們品嘗到極樂的感受。”

艾娜發抖:這簡直是最典型的,總是“咿嘻嘻嘻”怪笑的變态小BOSS。

這變形怪一樣的東西,怎麽打?

于是援手及時出手了。

幾縷飄帶似的銀色煙霧罩住黑色物質,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懶洋洋,卻又牢不可破地拉扯出他每一絲溶解在空氣和地下的形體,顯出身影的商人拖着那團爛肉一樣的玩意兒飛也似的出去。

“你……”驚鴻一瞥間,黑衣人的嘴在飄帶下發出模糊的詫異低呼。

煉金塔的其他地方已經被驚動,柏利克首先傳送了過來,但是當他看到快速離去的兩個身影,和其中一人在黑霧下露出的懷表,登時閉上了嘴巴。

“柏利克大師,快去救塞亞!”艾娜和伊恩急忙沖出來。柏利克搖頭:“他們的過節,讓他們自己解決。”

難道塞亞打得過那人!兩人為他的事不關己勃然大怒,如今的塞亞連他們都比不過。

二維的結晶塔上空,出現一個常人看不見的空洞,無數扭曲的鐘表形圖案時隐時現。兩個對峙的形體,一個披着簡簡單單的羊毛鬥篷,黑發如常人;一個周身籠罩着眼鏡蛇般盤旋的黑霧,像巨大的變形蟲一樣蠕動着。

“果然是你,肯林。”

“哈哈哈哈哈哈,塞亞!”黑衣男子撕開包在臉上的銀膜,全身激烈抖動着,宛如見到了恨之入骨的仇人,“你幹嘛呢,來被我淩虐?”

“……你為什麽這麽讨厭我?”黑發青年不解地眨眼。

你這家夥!全部的時計者都恨不得把你這個獨占女王陛下喜愛的混球抽筋扒皮,你卻還來無辜地問我為什麽!黑衣男子幾乎轉不過氣來。

塞亞摸了摸後腦勺,“算了,這次是我找你的茬。”他放下手,眼神冷下來,灰藍的左眼沉澱着冰寒的殺意:“艾薇因的中軸,是你弄塌?破滅鐘,也是你的把戲?”

肯林終于重新組合成人形的輪廓,臉上依然一片黑暗,嘴巴的位置咧開一道詭異扭曲的裂痕:“原來你是為那個死老太婆抱不平來了。”

“是啊。”

“好笑!你還把自己當成她的兒子了?塞亞,你破碎的記憶還找得到什麽東西?”

狂笑聲中,無數類似節肢動物的怪異巨獸從肯林炸開的胸腔張牙舞爪地沖出,混合着尖刺和鋸齒,遍布黑發青年四周每一寸空間,他卻好像面對着最平常的畫面,毫不動容。

“肯林,我可不會因為你是貝爾夫人的兒子就放過你。”塞亞柔聲道,“在你設計艾娜把破滅鐘放進那裏,你就親手斬斷你與艾薇因的血脈聯系了。”

肯林放聲大笑:“可笑,你想殺了我?憑‘時鐘城最弱的時計者’?”

“技術流戰鬥的宗旨從來就不是蠻力啊。”

當艾娜和伊恩趕到結晶塔上空時,只看到一團代表結束的純白霧岚,顯出一片潔淨的空茫,抹去了一切痕跡。

快要死亡的一刻,肯林突然前所未有的安靜下來,狂喜地凝視這個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一直心懷嫉妒和痛恨的同僚。

塞亞,我一死,就沒有人會知道你身上的奧秘,神與你之間的奧秘。

整個宇宙都不會有人知道了,哈哈哈……

看着那個怪異的形體消失在虛無中,塞亞又想起那年艾薇因的冬,垂垂老矣的婦人坐在搖椅上,笑着唱起他懷念不已,從心底湧出傷感和溫暖,宛如搖籃曲的古老歌謠:

「我還是相信,星星會說話,石頭會開花,穿過夏天的木栅欄和冬天的風雪之後,你會抵達。」

他不會來了,貝爾夫人,你等待着的人,一開始就永遠不會回來了。

文明的邊緣,古老遺族居住的珊瑚島依然籠罩在漫長的雪季下,一個風塵仆仆的客人敲響了領主夫人的門扉,迎來她驚喜的目光。

簡短的問候後,商人表示了來意。

“我希望您能照顧他。”

他捧出一朵雪白的花骨朵,看清那是什麽後,貝爾夫人睜大了雙眼。

“塞亞,這個禮物……”

“不喜歡?”

在那合起的晶瑩蓓蕾中,有一個小小的生命正在孕育。靈魂的種子沉睡在甜美的夢境中,等待開花,進入有着殘酷風雨寒雪的世界。這是個純潔的小生命,和所有生命最初一樣。

“不,是太珍貴了。”老婦人笑出眼淚,連忙擦了擦,“謝謝你,塞亞,我一直覺得朋友之間不必說感謝,不過這次我真的要謝謝你。”

黑發青年行了一禮,誠摯地道:“不用謝,夫人,您能照顧好他,就是對我最好的感謝。”

走到門口,他轉過頭,無聲地在心裏說了一聲:

“祝你幸福。”

孤獨的背影走進風雪。

終于,又找到一個遺民的歸宿了。

時鐘城——

遺物放在地上。

一只懷表,不同于生命鐘的冷銀,是黃金的顏色。

“你殺了肯林。”

水晶般淡然清透的女聲不帶一絲感情波動,說起曾經的部下,也只是如陌生人一樣漠然。

單膝跪地的塞亞擡起頭,看了眼垂下的帷幕,烏拉拉女王很少在他面前遮掩面容,雖然他對見她的真容也沒有其他時計者那麽強烈的渴望,只是出于一個特殊原因……

仿佛感覺到他的視線,雪白的簾幕拉開,一個白發紅瞳的女孩坐在寬大得看不到邊的雲缦大床上,抱着一只黑兔子形狀的布偶,朝他綻開甜甜的笑顏:

“塞亞哥哥,陪我下盤棋吧。”

冷灰色的右眼跳動了一下,灰藍的左眼漫開名為“溫柔”的漣漪。

“遵命,女王陛下。”

艾基爾,起航日——

一艘矩形的方舟停泊在藍色的鏡海上,兩只鷗鳥在船體附近滑翔。身着藍色制服的金發少女倚着船舷,等待一個送行的朋友。她很聰明地恒定了抵抗暈船的法術,給自己和男友。

取得能夠外出旅行的中級煉金師資格,并且習得了強大的法術後,他們決定開始漫長的航行。

“嗨,要起飛的小鷹們。”

“塞亞!”

艾娜和伊恩欣喜地喚道,奔到後舷。自從和神秘人一戰後,塞亞就常常神龍見首不見尾。雖然他們在煉金聯盟的學業也極其繁忙,有時也不免埋怨商人的無情,還擔心他是不是受傷了,偏偏塞亞什麽也不說。

黑發青年宛如足不點地般踏過支撐船底的鋼鐵臂架,他身上随時有一種清新的氣流,柔和的陽光、捉摸不到的時光,都被他輕輕踏在身後,邈然無蹤。

輕盈地跳上船,塞亞抱住他們,額頭輕碰了一下,猶如碰杯的祝福。

“要長成擁有強大捕食能力的猛禽哦,幼崽。”

艾娜和伊恩臉紅,那場戰鬥,塞亞事後評價他們的配合和臨場反應還不錯,但最後他們确實被吓住了。

而他們今後面對的敵人和危險,肯定還有很多很多。

塞亞輕笑:“猛禽的意思是,即使打不過,至少能逃掉。”伊恩吐槽:“塞亞,我們還不想向你看齊。”逃跑神功什麽的,太丢臉了。

商人按了按他的頭:“還要經歷更多的事呢……艾娜,怎麽了?”金發少女閃着光芒的碧翠眼眸定定注視他,輕輕地道:“在特蘭?歐姆小鎮碰面,好嗎?”她已經找到了攻克商人頑固壁壘的方法,雖然塞亞好像只吃她的撒嬌。

黑發青年露出被會心一擊的神情,甚至倒退數步。

“讨…讨厭,我最煩被拴一根繩子的感覺了。”半晌,他無可奈何地摸了摸後腦勺,“好吧,我會來的,畢竟我還要幫你找你的哥哥。”

艾娜突然覺得,那一點也不重要了,盡管此刻的她,還不明白這一刻清晰無比的感觸是什麽。

“塞亞,再見!”伊恩揮手。

“要見面哦!”艾娜擊掌。

“嗯。”

清脆的拍擊聲中,一艘星際帆船從艾基爾清朗的藍天碧海起航,跳下一個送別的身影,與船上的人許下再次相見的承諾。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其實地球的仇已經報了,但對于這個故事來說,才剛開始,艾娜等人的旅程和一切謎團都要開始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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