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希歐琴裏世界的天空和它的土地一樣,一片擁擠的灰色,沒有星辰。當透着暗暗鏽紅的夜色降臨,聚集在此的人們開始他們晝夜颠倒的夜生活。

最後一盞路燈越過街道一側後,就将濃濃的陰影塗抹在一排排建築之後,整個轉角沉寂在無聲的黑暗之中。一群黑影從寂寥無人的街道上走過,鬥篷掃過石板帶起四散的塵土。

只有其中一個人,再稀薄的微塵也無法從他燃燒着黑焰的袍下逃出,被吞進了無盡的黑暗。

一行人走進一棟廢屋,這種形似廢棄的房子在希歐琴有許多,是隐士修身會給會員修行的住處。一扇扇勾勒着薔薇科植物的窗戶全部關得死緊,當走進沉重生鏽的大門,外面晦暗的光線透過藍紫色的玻璃映入正廳,留下幽幽的暧昧色澤,襯得整個房間都充斥着一股陰森的詭魅感。

人群中傳出吸氣聲,模仿神殿的穹頂,有一幅醒目的拼嵌畫,全部由打磨成透明薄片的水晶組成,描繪着宗教中誕生的情景:代表毀滅和蘇生的神子從渾沌之卵中走出,舞動飛翼降臨人間。

這是歸一會的壁畫。

原來希歐琴還有這樣一個地方。蛇骨咧咧嘴,這麽看來外界盛傳的羅切斯特大主教和他姨母關系不睦是愚弄人的煙幕。

很好,在他死前至少能帶個秘密入土。

只是他的斐麗,他們領養的孩子,也要為此陪葬。

這一刻,蛇骨由衷後悔當初為什麽沒挽留塞亞多住幾天,這個老朋友在的話,他還能托個孤什麽……

“商人的保密工夫果然優秀。”歸一會的「黑耀使節」轉過身,衆人還是只敢垂着頭,注視他包覆铠甲的雙腳和灰袍鬥篷的一角,“我們自己要進一個地方,總是會驚動一些大驚小怪的蟲蟊。”

當然了,這個世界的人哪個沒有靈敏的第六感,一察覺你們的動靜就跑得沒影了。商人們随即想到自己當初的“遲鈍”,欲哭無淚。

黑耀使節露出一個殘酷的笑容:“我的其他同伴也請你們幫忙了。”

雖然用了客氣的說法,但衆人心知肚明,這只是貓捉老鼠的游戲。

“還有最後一批貨。”這次歸一會的成員使用了肅然的語氣。

蛇骨一陣寒栗,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家鄉出産的礦物竟然和這樣一樁陰謀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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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尤星北部的永凍區開采的原礦經過提煉,會成為一種叫做「冰息」的非導體礦,能夠使某些氣體産生超流體态和絕緣态的可逆轉換。應用在工業用途,就是能創造兩個并列于不同狀态的物質界,正是堇花聯邦主星希歐琴——外界稱為「表裏雙世界」的由來。

這樣一個使用了冰息作為地基的行星,當有觸媒使它的狀态再一次發生轉變,就能讓它變成被零導體冰層包裹的冷凍星。

隔絕法力,隔絕救援。

血染日的徹底清洗,斬盡殺絕不留禍根。

一想到歸一會大主教羅切斯特的布局如此深,如此廣,蛇骨就感到一股最深的寒意從心髒蔓延到四肢百骸。

到時,希歐琴會成為一顆死星。而他們這批人的下場,也不言而喻。

塞亞獨自坐在修士會的鐘樓塔頂,向西北望去,龐大的市街盡收眼底,密集的燈火閃爍其間,好像大地變成了天幕,而城市成為了星河。

朝相反的方向極目遠眺,能夠看到矗立在斷崖上,永遠缭繞着霧氣的霧塔。以陡峭的坡度傾斜下去的是鑲嵌在懸崖之中的黑色方尖碑,密密麻麻記載着在每一屆五朔節死亡的三大工會成員。

他喜歡這些古老的有紀念意義的建築,因為對于他來說,這不是“歷史”,而是回憶。有時當他旅行到一些空島和世界,會驚詫時光變遷之快,滄海桑田人事全非。陌生的情景會讓他産生略略迷失的孤獨感,為了排解這種情緒,他總要再次起飛,去往別處。

像一只永遠找不到收信人的信天翁。

青年的上身柔軟地依靠在自己曲起的膝蓋上,灰藍的眼眸仍然飛揚跳脫,帶着驚鴻一瞥般捉摸不到的軌跡。

那兩個幼鷹很快也會學會獨立飛行,飛到大海上生活。不過,還是第一次擔當“鳥巢”的責任呢。

「塞亞,如果你有想追尋的東西,就為它停泊吧。」

鑄表師的話閃過腦海,塞亞微微眯起眼。

大師不知道,他不是追尋,而是……活下去,一切目标的前提是生存,雖然他也不明白這樣執着而漫長的生命到底是為什麽。

只是,想到要離開如今兩個陪伴在身邊的孩子,回歸原來的生活,就有一種靈魂被抽去的失落感。

才這麽一會兒時間,就被影響得那麽深了嗎。黑發青年嘆了口氣。

這樣下去會沒法跑路的。他煩惱地耙耙頭發。

突然,他感到腰包裏有異動,拿出一只手心大小的方形匣子,打開,兩道光束在半空交彙,出現一個嬌豔的身影,正是那天艾娜和伊恩在街上看見,做風塵女子打扮的女郎。

“哦,薔花庇佑,塞亞,我終于聯系上你了!”

“怎麽了,斐麗?”

塞亞擔心地蹙眉。

這是蛇骨的伴侶,他的朋友。

他知道老朋友最近生意有些不幹淨,大約是後巷裏混久了,人也漸漸疲軟,思想有點不健康,但并沒有淪落到塞亞對他失望的地步。所以上次只是基于一貫的謹慎,給了斐麗一個聯絡的小道具而已,這是怎麽了?難道蛇骨出了什麽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對面的女性一臉慘白,“塞亞,我只能從他的态度看出這件事非同小可。他現在不在卡尤,不知去哪兒了。坷爾他,以前不會瞞我,這件事讓他都快瘋了,我看得出來。最近我一直感覺他身上有什麽……奇怪的東西,就像死神那樣。你知道,我有一點感應者的天賦,當年天平修女請我加入,我沒去。我裝做什麽都沒發生,和他調情——像我這種看起來和坷爾一夜情的對象,我估摸那些大人物也不屑留意,做手腳什麽,最多事後清掃吧。”

“是的,你是對的,所以你在安全的地方?”聽出問題很大,塞亞首先确認她的安危。

斐麗露出了一絲笑意:“是的,我找到了機會。塞亞,我們只能請求你了,你是他的朋友,也是我們的朋友。”

“明白了,斐麗,你別怕,我會找到蛇骨的,你照顧好你自己和孩子們。”

“是的,哦,塞亞,謝謝你。”斐麗感激地道,切斷了通訊。

想了想,塞亞起身跳出鐘樓,往另一棟建築落下。

輕盈的腳步伴随着月光和他自己的影子,和往常一樣,生活就是獨自踏步的行跡。

啪!一扇窗打開,金發少女探出頭。

“哥哥哥哥,快回來睡覺!”

一瞬間,心底生出前所未有的踏實感,塞亞回首一笑。

“我去去就來。”

“真是的。”艾娜鼓起腮幫,看着他輕快的足跡飛掠在屋頂上,卻不怎麽擔心,因為那個背影,不像遠去,而是會歸來的候鳥。

古銅色的陽光越過五朔節廣場,彎曲的街巷在這裏展開。堇花聯邦創立人西瑞亞的巨大塑像聳立在潔白的花海中,醉人的花香隐隐彌漫着血的腥甜。年複一年重演的沖突使純潔的百合吸收了無數鮮血,開得絢麗而妖豔。

蛇骨把最後一塊觸媒石藏進座臺的縫隙,手法天衣無縫,他早年是街上的“三只手”,現在想來,和塞亞的邂逅真是改變了他的一生。

是那個人帶着他走出污水橫流的窄巷,為他指點了星空的廣闊,讓他認識了斐麗……

不過人與人的差距,也是那麽大。

他曾經開玩笑地在酒後對那個男人說:「誰能賣我一對翅膀,我給他一百萬裏昂……賒的。」

蛇骨恨死了自己喝醉也不會胡言亂語的性格,發次酒瘋多好,把酒杯朝塞亞臉上丢過去,告訴他自己有多麽妒恨他,再扇自己兩個耳光了結,那就不會有今天的懊喪,既愧疚,又遺憾。

人的一生如果只能在地上爬,那麽至少有放縱一次的權利吧。

乞讨的手臂抓住了他的鬥篷下擺,蛇骨滿以為自己會冷酷地離去,可最終他嘆口氣,扔下他袋裏所有的金裏昂——臨死做做好事吧。

乞丐被這筆從天而降的巨款驚呆了,走出一段路,蛇骨才暗罵自己昏頭往回走——給那麽多錢,那不是做好事,而是坑死人。

一枚金裏昂掉在他頭上,接着是更多……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頭頂大笑,帶着讓他昏眩的自由與朝氣。

“塞亞!”

披着破舊披風的黑發青年在斷裂的圍牆上快活地笑着,他還是老樣子,一點不講形象,教皇的戀人毫不在意地扮乞丐!

蛇骨堅決不承認一剎那他的眼圈有點發熱。

“你怎麽在這裏?”

“那你又在這裏幹嘛呢,老朋友?”塞亞跳下地,意味深長地笑道。蛇骨頓時冷靜下來:“你旅行到這裏了?還真是居無定所,四海為家。”

這兩句很傳神的“成語”是當年這個朋友的自稱,還有個“針灸”的古怪稱呼。

黑發青年微笑着走向他,輕輕拉了拉他的領口,不用扯開就能感覺到肌膚上歸一會的詛咒刺青。

“你該向我求助的,坷爾。”

許久沒聽見的舊稱莫名地打破了一層心理隔閡,蛇骨焦躁地揮開他的手:“我不需要你的幫助,也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他眼前出現好多星星……真的好像他向往的一百萬金裏昂啊。

蛇骨呆呆坐在地上,一邊臉頰高高腫起。

“你真的中年癡呆了嗎?”一拳毆過去的塞亞不爽地道,“我本來也懶得理你這個青少年叛逆期和更年期混着來的家夥,是你家斐麗求我。”

“斐麗!”蛇骨一個激靈,大喊。

“是啊。”塞亞攤開手,“你要是這麽死了,我就可以接收你美麗的妻子,和一群免費的孩子。”

“去死!”蛇骨沒好氣地道——這個朋友會做這種事才怪。

他總算找回被沖昏頭的理智,盤腿坐着,無形中松懈下來,用正經的口氣道:“塞亞,你牽扯進這件事,會使得時鐘城對上麻煩的敵人。”

“你真以為我出什麽事,女王陛下會管?”塞亞冷冷地道。

蛇骨抿緊唇,內心某個長久以來被嫉妒蒙蔽的角落敞亮開來:“抱歉,塞亞。”

黑發青年受落了他的道歉,尋思道:“果然,讓你重操舊業,偷渡和小偷小摸的敵人,就是歸一會吧。”沒辦法像他這麽輕描淡寫,聽到那個名稱的瞬間,蛇骨不禁全身發抖,臉如土色。

“行了,不過就是歸一會的一場套布袋打老鼠行動。”

只有你能用“不過”形容歸一會。蛇骨腹诽。塞亞反而露出無奈之色:“你要是能發揮正常,早就注意到一些蛛絲馬跡,也不會這麽被動。”

塞亞認為,一個人的謀略和他的眼界心态很有關系,老是窩在一個小角落,心理上把自己局限住,當然闖不出去。

這個宇宙的潛在法則是力量,博奕也不過是浮面的游戲,真正的棋盤從來在強者的舞臺和星空之上。

蛇骨突然暴怒起來,“塞亞,不是誰都能像你一樣,斬斷一切!”

塞亞冷淡地道:“那就少在心裏對我偷偷抱怨,有種早點罵我啊。”

蛇骨苦笑:“也罷,我是比不上你,你連教皇那種情人都能舍下了。”

“閉嘴!”塞亞額冒青筋。

蛇骨一愕,看出他激動的原因,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塞亞?依路安那對機械教皇舊情難忘,這會成為全世界的一大新聞。

塞亞咬了會兒牙,克制将他揍一頓的沖動——對一只腳在棺材裏的家夥不能太過分。

“你還有足夠的日子好活,混蛋。”踩了這個笑不停的家夥一腳,他道,“如果羅切斯特身上還有人性,那就是茱麗亞夫人。他不會讓這顆凝聚了她和她姐姐夢想的行星成為一顆凍結的死星,只是要解決弗裏奧一班首腦。而下一步,估計就是徹底占領冰島法師協會了。”

蛇骨松了口長氣,只要不是斬盡殺絕就有餘裕,他也能猜到塞亞會怎麽救援他。

“回去後扮得像點,別露出馬腳。”塞亞有點擔心他今天情緒浮動太大,到時控制不住。

“別小看我。”蛇骨懶懶揮了揮手,好奇地問道,“對了,你怎麽會在希歐琴?真的斐麗通知你,你就這麽快趕來了?”算算時間,無論如何趕不及。

“也是湊巧,我幫艾娜和伊恩來這裏辦事,然後斐麗就聯系我了。”

“你幫他們辦事?”蛇骨咂舌,“塞亞,你真的想當保姆了?”黑發青年有些煩惱也有些認命:“嗯啊,甩不脫。”

蛇骨深感不可思議:“那兩個小鬼到底交了什麽狗屎運才能碰上你這樣的靠山?”

“因為荒神的機率法則咯。”

“……好答案。”

五朔節——

別名“鮮花廣場”的中心廣場依然開滿潔白的花卉,襯得純白的大理石雕像更為聖潔。不過這裏平時也是舉行火刑、絞刑、斬首的地方,“夜星”茱麗亞有着和她姐姐西瑞亞截然不同的名聲性情。

并且被堇花聯邦的人民發自心底尊敬愛戴。

她建立了一個長達七百多年的國度,締造了依然野蠻卻比周圍的時計領和樹母之國文明昌盛的秩序,這是人人都不說,卻在心裏承認的事實。

艾娜和伊恩也看到了這位老婦人。

她穿着血紅暗金相間的執政官袍,純白的長發高高盤起,只夾了一個月牙形的發箍,美麗的臉龐沒有多少皺紋,只有嘴角緊抿的驕傲弧度,透出不怒自威的氣勢。

讓人驚訝的,這位老人似乎不良于行,坐在一張機械輪椅上。這種全自動的機器椅不需要人推動,卻有一個身材修長的青年輕輕推着輪椅。在茱麗亞的美貌和威嚴下,他完全不引人注目,平凡的外貌遮去了他的光彩,純淨的打量周圍人的雙眼似乎也沒有絲毫威懾力。

雙方都沒有料想到,這是第一次,艾娜和伊恩與歸一會大主教羅切斯特的見面。

他們披着樸素的鬥篷,和塞亞一起站在隐士修身會的隊伍中,注視熱鬧的表演。一輛輛商家推出各色花車,這是五朔節慶典的例行節目。和地球不同,這裏根本沒有領導人講話,茱麗亞只是揮了揮手,讓身邊的青年給她泡茶。

哎呀……你們兩位也太悠閑了吧。塞亞嘆服,尤其看到大主教閣下手裏還有一盤剛烤好的小甜餅時。

羅切斯特也在姨母的白眼下拿了一塊小餅幹嚼,看着花車上載歌載舞的漂亮女郎們,評估他的後宮又可以擴充了。

兩個少年少女興致勃勃地觀看,每輛花車都妝點着特色主題,有些還噴灑香霧,四周的群衆歡呼雀躍,尤其是女公民,紛紛揚手承接,更多的花瓣和香枝抛了下來,五朔節的氣氛洋溢在歡騰中,這甚至不是僞裝。伊恩暗暗驚訝,這裏的人是真的發自內心享受每個和平的瞬間。

堇花聯邦以貿易和走私發家,公會、商行等團體讓人目不暇接,他們還看到了瓦爾兄弟的車子。

這時,一雙雙長袍下的靴子踩上潔白的花海,随着次元銜接的冰藍色光輝,更多穿着袍子手持法杖的身影落下,防護力場絞起陣陣碎瓣雨,刺繡着冰島雪花圖案的銀色腰帶飄落下來。

花車和人聲都停止了,陷入一片死寂。茱麗亞神色冷肅,逼視為首的中年男子。

“茱麗亞夫人,又是一年了,你別來無恙。”法師協會議長弗裏奧嘹亮的聲音開場。

你這死老頭,真的上門砸場子了。艾娜瞪大眼。來的足足有三大隊精銳法師,她可以認出冰島最高組織「雪花議會」的徽章。在她的位面感應中,至少有三百艘超空間引擎的飛船,五十座有強大攻擊力的浮空城團團包圍了希歐琴。

這麽大陣仗收保護費啊!沒聽過一句話“莫裝逼,裝逼遭雷轟”嗎?

不過這規模是不好對付……

冰島法師以冰花形狀分階,最強大的六枝花銀術士就足以單個把如今的艾娜和伊恩壓趴下,更別說場上有四十個,弗裏奧把明面上的最強戰力都帶來了。當自信建築在實力的基礎上,他是無需畏懼什麽。

只有跟在他身邊的幾個灰袍少年是最低階的冰胚學徒,艾娜和伊恩有些詫異地看了看他們,卻見不少天平修女露出憤怒之色,低聲咒罵:“這個不要臉的老鬼!”

(是被冰島搶去的人。)塞亞的心靈通訊解開了他倆的疑惑。

“弗裏奧,堇花聯邦不歡迎你。” 茱麗亞凜然道,同樣的話年複一年由她說出,就帶着毫不削減的力度。弗裏奧也不禁撇撇嘴:“別那麽大火氣,我們可以不用這麽劍拔弩張的,接下來是歷史劇表演不是嗎?請我進去看看吧。”

茱麗亞臉上閃過羞辱的紅暈,所謂歷史劇表演,就是堇花聯邦的開國史詩,也是弗裏奧每每丢下“婊.子”一詞,令她失控的場合。

她放在輪椅控制板上的雙手握了握,她身後的青年适時推動,讓輪椅轉了個彎,帶着她走進廣場大劇院。弗裏奧嘴角勾起勝利的笑紋,領着一個學徒和十五個親信走了進去。

其他法師還是站在原地,對周圍的民衆和三大工會成員虎視眈眈。

“塞亞——”兩個少年少女仰起頭。青年摸了摸他們的頭:(嗯,做好戰鬥準備,茱麗亞夫人不會忍耐太久。要加入彩虹會,沒有比五朔節更好的立功機會,我知道殺人不是愉快的感覺,不過做吧。)

艾娜和伊恩默默點頭,握緊武器。守護一方的戰鬥,他們可以接受。

寂靜的劇院裏,沒有觀衆,法師們并不出奇,早幾年就這樣了。拉下的猩紅天鵝絨幕布後沒有演員等候上臺,弗裏奧就有點納悶了,更奇怪的,那個相貌平平的青年推着輪椅,徑自上了舞臺。

“茱麗亞夫人,你要親自登臺演出了嗎?”這倒不失為一個減少犧牲的好方法——人老了不僅越來越修身養性,還會變得仁慈?

“嗯哪,我演母親大人一定會很像的。”

那青年溫柔地笑道,完美線條的唇勾勒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眉梢輕挑間說不出的好看,寬大的修士袍穿在他身上別有一股迷人又聖潔的風采,他的氣息血腥又無邪,美得無與倫比的紫眸只是一瞥就暈染出讓人陶醉的郁香,又冰冷得令人骨髓結冰,披散在背後的長發律動出淺銀的光輝,潔淨宛如從天而降的神只。

“羅切斯特!”

弗裏奧一行喪魂落魄的驚呼,響徹整個劇院。

與此同時,那尊放置在廣場上的巨大雕像散射出桔黃色的光束,一眨眼就達到了大氣層以上的高度,朝着行星表面綻放開來,一道接着一道,結成金色的光網。伴随着奇異的轟鳴,腳下的地面隐隐顫動。

“真…真的打雷了。”伊恩目瞪口呆,他今後決不裝逼!

“伊恩,幹嘛呢。”艾娜抽出劍,受到驚動的冰島法師們立刻發動了無差別攻擊。雖然不明白是怎麽回事,站在廣場周圍的三大工會也即刻展開反擊。驚呼的百姓四散奔逃,表演的人群從花車跳下。

比起地上的人們,停留在空域的飛船和浮空城才是真的驚駭,映入法術偵測系統的,是水藍色的希歐琴被層層冰封,變成一顆灰色結晶星球的景象。

發生了什麽事?

有反應快的法師按動聯絡器,發現與協會長和地面部隊的聯系徹底中斷了!

五朔節廣場陷入了激烈的厮殺。

這些家夥……眼見有的法師将冰環和閃電鏈朝人群裏扔,艾娜再沒了顧忌,一圈致密的反魔法力場從細劍上掃出,和飛馳而來的風刃撞在一起,“嘣”一聲在空中炸開一團濃霧,連着破了好幾個法師發出的法術。

塞亞第一時間沖向瓦爾兄弟商鋪的花車,将霍倫拉了下來。

“薔花庇佑,時計在上!”商人一連說了兩個祝福語,甜膩膩地道,“塞亞,你真是神人!”

“少惡心了。”青年掀開一塊地磚,“快走吧。”

夜星茱麗亞知道不能因為染血日讓人口損失太多,安排了逃生通道。許多民衆都在三大工會的掩護下及時逃離。

灰袍的天平修女結成整齊的梯形陣列,随着高亢空靈的女聲詠唱,一片祥和莊嚴的神聖之光籠罩了五朔節廣場,各式各樣的防禦和祝福法術組成光芒四射的法印在她們上空缭繞。更多的修女揮舞釘頭錘沖了出去,每次揮動,就有一道血紅的法印打下,變成各種詛咒和弱能光輝投進法師的隊伍,人性的善與惡分別強化的極端精神力,就是天平修女的力量。

隐修士展現出了自殺式的肉搏攻擊,披上精神力凝聚的“苦難肉盔”,直接沖進冰島法師的隊伍。他們的肉拳纏繞着枯萎靈波,這種使精神弱化的能量對苦修士經過千錘百煉的意志無用,卻能動搖法師的防禦,艾娜就看見兩個隐修士掏出兩顆跳動的鮮紅心髒。

薔薇十字會的盜賊和殺手技巧地疏散人群,時而用背襲幹掉落單的法師,他們強力的次元折射身法讓技術不夠完善的四枝花術士也只能飲恨。

霧塔的女巫占據了主力,和冰島的五枝花術士開始你來我往,而當二十五名六枝花銀術士紛紛出手,情勢一觸即潰!

女巫的力量是“占蔔”、“預言”和“圓夢”,其中圓夢是通過星座文字的象征意義,在物質界投影出規則。當她們的群體意識連接,甚至可以讓大部分法術具象出來。但她們面對的是天運者,強大的冰島法師協會裏也最強大的一批精英!

一團魔法迷霧破解了女巫們千辛萬苦構築出的法術之網,更致命的攻擊從中湧出。

不約而同的,伊恩和艾娜沖到了最前線。

劇院裏,敵我雙方的處境完全相反。

“羅切斯特,你怎麽會在這裏!”

法師協會長弗裏奧的吼叫接近聲嘶力竭,充斥着後悔和恐懼。他身邊十四名頂級六枝花銀術士和一名隐藏的更強戰力狂法師全力發出的“反粒子災難波”,完全無法搖撼大主教周邊的防護。

銀發青年站在舞臺中央,手中持着一人多高的雪白儀杖,六顆灰寶石和一顆血紅的淚滴石構成杖首的神力回圈。這是能對任何生物打上精神污染的印記,象征歸一會大主教身份的權杖「七罪之庸。

“這一切都是無法抗拒的神意啊。”

被成萬上億的魂靈敬畏地唱和,彌撒般華麗恢弘的歌調融合成至聖的結界,羅切斯特的神情褪去了人性的軟弱,只在極致純粹完美的虔誠中贊嘆着神的意志,“聽,破滅的序曲。”

天上,冰島的法師們戰栗地望着水波一樣四下擴散的次元波紋,一艘接一艘有着騎.槍槍尖般巨大的撞角,罩着淡綠色護罩,表面布有圖騰一樣流動線條的巨艦從中駛出——翡翠聖堂的座天使戰艦。

五十顆念動制導飛彈頃刻間把浮空城變成了燃燒的火球。

中計了!我們徹底中計了!

地上,戰局幡然扭轉。

一陣細微的噼啪聲連綴發光,空間剎那間坍塌,一張漆黑的法術大網兜頭罩下,把發威的六枝花術士們籠罩在裏面。

更可怕的,是一系列降臨在他們頭上的負面效果:遲緩、目盲、混亂、石化、昏迷、魅惑、衰老……

“塞亞!”艾娜首先反應過來,驚訝至極——原來他還是“魔陣士”。

魔陣是極為冷門,介于韻歌者和召喚師之間的能力者。通過編織數個位面的物理規則,構成這種複合式的多重魔法。高深的還要改變時間和空間的流動比例,才能在現實呈現出穩定的形态。需要韻歌者感知萬事萬象的天賦和精确的計算力,也要召喚師将法術以召喚渠道扯出異次元的跨界能力,可以說是法師中最稀少的職業。

同樣也是隐藏的最強殺手。

“兩只小鷹別随便把命豁出去啊。”塞亞露出頭痛的神色。

變态的一罩讓敵人出現一時的遲滞,速度最快的盜賊搶先抓住機會幹掉至少六個法師,接着是死在其他人手裏的六枝花術士——冰島最慘重的一次損失,死得這麽憋屈,有資格載入史書警戒後人。

如果這一仗結束,冰島法師協會還存在的話。

一只環繞着數個銀環的秘銀球體從黑發青年手中飛到空中,煉金物「光輝置球」以精密的軌跡運作起來,遠超天平修女的祝福術投下大片白光:庇護、淨化、治療、蘇愈、堅韌、加速、心靈屏障、驅魔之牆……頃刻間把堇花聯邦一方打造成堪比歸一會神職戰士的無敵之身。

士氣大振的隐修士和狂暴修女殺入敵陣——他們是最不要命的一群。傷亡率頓時劇增,光輝置球都來不及補,畢竟這個世界沒有複活術。塞亞只好發揮他誰也及不上的逃命步法把傷者拖回來,灌入煉金藥劑。

靠!我不但當保姆還當奶媽了。一邊把救命藥水不要錢似的往別人嘴裏倒,黑發青年一邊腹诽自己的堕落。

“謝了,塞亞。”一名認識的天平修女搶了兩瓶補魔水就喝,教皇的戀人居然參與這場戰鬥,這回堇花聯邦面子大發了,強盛的星雲領也會伸出橄榄枝。

伊恩和艾娜沖向大劇院,有幾個四枝花法師以此為目标,三道劍壓波構成的防生物力場毫不費力地阻隔住這群敵人。耀眼的白色電花在黑色騎.槍上游移,激起了一片藍色的波濤,高達60英尺的厚重冰牆圍繞整棟建築聳立起來。

怎麽都我們上了?歸一會的人在發什麽呆?塞亞在心裏咕哝,卻沒想到他自身就是讓潛伏的幫手慢了一拍的原因——看到教皇的戀人這樣意外的援手,那些歸一會成員自然會呆上一呆。

不過法師協會對劇院的攻擊讓他們回過神,雖然他們不認為他們的大主教搞不定劇院裏的一小幫法師。

掀開僞裝的潛伏者露出令人驚懼的身形,騎着六足半透明灰馬的騎士握着赤色重戟沖殺,飄浮的馬蹄踏上人體就飄起一陣燃燒法力的青煙。還有一些淡藍的影子穿插在法師的防護力場中,被他們接觸到的法師都浮起做夢般的表情,垮塌成一簇白色的骨灰。駭異的情景引起了巨大的恐慌,冰島的攻勢立刻轉為搖搖欲墜的防線。

塞亞一瞥間,認出是歸一會中堅的紅耀石騎士,以及極少數拉利瑪影武者,看來這次歸一會也差不多傾巢而出了。

羅切斯特果然是他們看重的大主教,這樣的栽培對他本人是好事也是壞事。

徹底黑吃黑了。兩個少年少女不想和恐怖分子聯手,很快找到自己的位置——有很多躲在花車和雕像下面不敢冒頭的民衆,他們飛掠的身影趕往這些最需要幫助的人。

(兩個幼崽,注意保護自己,我去救個人。)塞亞遠遠遞來交代。

(知道了,你去吧。)伊恩百忙中回應。艾娜朝他丢了一堆防護魔法。

陰暗的空間內,局勢進入了塵埃落定的尾聲。

“薔薇花種……”

弗裏奧呻.吟了一聲。站在他面前的正是那個他帶來膈應茱麗亞的灰袍學徒拉裏,只是他現在傻乎乎的表情變成了燃燒信仰的狂熱,額間浮現出一枚鮮紅的玫瑰花印,周身纏繞着虛體的灰色荊棘,撕開兩個原本隐身起來的法師,就躺在他腳邊。

這種看似優雅的神術其實是一種詛咒,由當今的歸一會大主教發明出來,被種下的全是歸一會的死士,它需要受術者絕對配合的心境。因為它是種在受術者的腦子裏,發芽長成擁有強大攻擊力,以受術者的精神和信仰為營養的“薔薇花藤”。在開花前,擁有絕佳的隐蔽性。

顯然,弗裏奧吸納進法師協會的“二等廢物”,很大一部分是這樣的人。所以外面的情勢如何,也不用想了。

他帶來的一位狂法師多少給羅切斯特帶來一點麻煩,但事态發展至此,已無濟于事。

一敗塗地。

看着喪失了人性的拉裏撕扯吞食着法師協會議長的屍體,羅切斯特沒有阻止,法師擁有強大精神力的身體是極佳的補品,趁着死亡時間不久吃效果更好——他只是命令部下把姨母送回霧塔。

收回權杖後,羅切斯特臉上回複了少許人性的特征,晶紫色的眸還是純淨得不染世俗。

茱蒂打着顫送上一塊雪白的手巾,這是羅切斯特的習慣,盡管殺起人來從不手軟,但他總覺得殺死男性是一件不潔的事,需要純潔的女士來“消毒”。

另一個手腳更麻利的女孩搶過手巾為領養人擦拭,然後把裝着茶點的推車推了過來。她頂多只有十一二歲,淡金的卷發,穿着黑色禮裙的身姿嬌柔娉婷,肌膚晶瑩賽雪,精致的嬌容惹人愛憐。

“不要欺負茱蒂啊,雪莉。”絕美的大主教輕笑,溫柔地望着兩個女孩,示意亞麻色頭發的女孩為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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