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

伊恩從屋子裏繞過去,塞亞已經在廚房裏咬着土司煎蛋,他沒有讓他看見,悄悄潛入庭院。

黑紫色長發的少女果然坐在輪椅上,在一片濃綠的樹陰下凝視戀人的方向。旁邊的白色水池裏開着粉色的蓮花,更襯得她形單影只。

褐發少年的心抽痛了一下,即使嘴上嚷嚷崇拜塞亞,也有點男人共有的私密幻想,但真的看見一個女孩子寂寞的樣子,又真切不忍心。

還是這輩子就踏踏實實和一個女孩攜手到老,最好。

“你要進來嗎?”伊恩局促地走近她。這個少女和克拉姆差距太遠,他沒法把她當女性的克拉姆看待,感覺好像新認識的人。

“伊恩。”丹特麗安早就看到他,一臉冷淡中有着允許熟人靠近的平靜,“你為什麽把武器收起來?”

“咦!”伊恩看了看自己的手,的确是下意識——不過沒必要警戒吧。

丹特麗安轉動輪椅面對他,見狀,伊恩沖口道:“你不能走路?”

少女笑起來,這個笑容像夏日裏的荷花池,清澈又明麗。伊恩呆了呆後,也傻笑起來。

還是克拉姆啊。

“不,我懶得走路。”丹特麗安擡起下颌。伊恩無力地垂下肩膀:你不要把這種事說得那麽得意啊,克拉姆女王陛下!

丹特麗安掀起一點裙擺,露出一雙黑色的小皮靴,伊恩注意到她的銀制小王冠和胸前的深紅蝴蝶結都有着哥特風格:“看,你應該也猜得出,這都是塞亞為我們設計的形象。”

“你們不生氣嗎?”女孩子也罷了,男人應該受不了。

“不,這幫助我們更好地區分彼此,我們也很喜歡。”少女閉了閉眼,“男性的我們是不需要,他們全都一樣,真無趣。”

伊恩滿頭大汗:“我想,這是因為他們不想要争寵。”丹特麗安攤開白皙細膩的雙手:“我們也不想啊,這個世界上,只有在所愛的人之外,才需要辨別虛實真僞。為生活噴灑彩虹的顏色,正是因為喜愛這個有我,有他生存的宇宙。”

“……克拉姆,你不憎恨這樣的存在方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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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雙眼一時深不可測。

“成熟強大的人格能讓人安然享受生活的一切,有時當你找不到存在感,認真審視自己的靈魂,感受他是美的安靜的,然後得到答案。”

少年抿了抿唇,深刻體會到,這個人被稱為宇宙的最強者,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力量。

丹特麗安驕傲地昂起頭:“我經常被人說奇怪、變态、怪物,塞亞也是數學怪人,我們在一起,彼此就是正常。”

伊恩撲哧笑出聲,鼻子有點酸:“克拉姆,你不怪,你是我見過最可愛的人。”丹特麗安燦爛一笑:“我想也是。”

她歪着頭:“是茵蒂克絲讓你來的吧。”

“嗯,幸好是。”伊恩誠摯地伸出手,“丹特麗安,進屋吧。”

紫黑色頭發的少女紅了臉,少年只覺她臉紅的樣子讓人心肝直抖,真不知道塞亞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沒有把這些可愛的克拉姆一個個吃掉。

他是柳下惠嗎?

丹特麗安別扭地道:“茵蒂克絲要你來,是要我當你的練習對手,不過……咳嗯,就當飯後運動吧。我要、我要塞亞幫我煎特大號的荷包蛋!”

“哈哈,他一定願意。”伊恩推着她的輪椅回到屋裏。

塞亞果然煎了兩大個鴕鳥蛋給丹特麗安,給茵蒂克絲的則是小山般的葡萄蛋塔。

飯後,讓兩個少年少女和戀人對練,他獨自去了沙庭魔導學院。

“塞亞哥哥!”

接到通知的迪諾迎了過來,肩上停着變成幼龍形态的巴哈姆特。

“抱歉,迪諾,你要轉學了。”黑發青年歉意地揉了揉他淡黃色的卷發,這孩子再留在這兒,會不安全。

“別這麽說。”少年高興地道,“你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還不行,小家夥。”塞亞實事求是地道,“艾娜和伊恩的旅行很危險,不然他們當初也不會把你送進這裏。你要為他們做的,就是好好保重自己,早日學業有成,能夠保護自己。”迪諾本來有點沮喪,聽到最後又振作起來,點點頭。

“塞亞先生,請留步。”

那名輔導迪諾的女導師走到近處,臉色十分古怪,像是動搖也像是駭懼:“請務必……務必到校長室一趟。”

看出情形不對,這威脅也來得太明目張膽,塞亞隐隐有不祥的預感,察覺有什麽他不明了的事态在醞釀,決定一探虛實。

一手隐入袖中,發訊息讓丹特麗安先一步帶着艾娜和伊恩上飛艇,茵蒂克絲來接迪諾,塞亞放下心,坦然道:“好,我跟你去。”

反正他一個人,任何情況都能全身而退。

“塞亞哥哥……”迪諾拉住他。

“你等在這裏,迪諾,會有一個白衣服的女孩子來接你,跟她去,信任她。”

囑咐巴哈姆特守護,黑發青年輕輕扯開他的手指,拍了拍。少年擔心地看着恩人和自己的老師一塊兒離去。

走廊上,塞亞問道:“是行星內核出故障,還是恐怖組織聲稱的全球大屠殺?”

“……生物藥劑。”女老師小聲道,視線在虛空中游弋,“他們是玩真的,塞亞先生,您到了就知道了。”青年微微蹙了蹙眉。

校長室內,塞亞驚訝地看到一個人,優雅地倚坐在沙發裏。

濃郁的紅茶香和松餅甜香在空氣裏彌漫,交疊着雙腿而坐的男人有着瘦削卻比例勻稱的優美身姿,銀色的長發系着淡紫緞帶,與他的雙眼呈現驚人的和諧。當纖長雪白的四指穩穩托起薄胎茶杯,那剔透的紅寶石色液體映出一張令人心悸的俊美容顏。

羅切斯特!

“又見面了。”歸一會大主教擡起頭,露出與他的外貌相比,毫不遜色的魅力笑容,“說久違的話,顯得我們不夠誠意。”

他偏了偏頭,示意塞亞看向旁邊,全身抖如篩糠的校長手裏托着一只搖搖欲墜的試管,看起來随時會傾覆。校長明顯被什麽病毒感染,皮膚紫脹,雙眼翻白,嘴角流着濃痰,更顯出那只試管有多麽危險,也許全靠他一線彌留的意志護着。哪怕已有了心理準備,看到這樣的景象,塞亞還是深深皺緊眉。

這群草菅人命的狂徒。

“那位先生看起來很辛苦,既然塞亞來了,我們就不勞他費力。”羅切斯特打了個手勢,房間內的一名紅耀石騎士上前,把試管拿了下來。

校長咕咚一聲倒在桌上,最後抽搐了一下就不動了。

……他沒救了。塞亞一眼看出。

女導師壓抑的哭聲響起,羅切斯特歉意地看了看她,居然還真的很有誠意。

“美麗的女士出去吧,接下來就是男人們的商讨時間。”

塞亞一手将女導師推出門,平靜地道:“荒神指示你來此嗎,羅切斯特?”

“這一切都是無法抗拒的神意啊。”歸一會大主教恭謹地表示,注視他的眼神有着狂熱,“從這個意義,你也是諸神眷顧的生命。當然,我們來找你的意圖,就是傳播諸海之神的福祉,我們的武器師。”

羅切斯特瘋了嗎?是什麽給他挑釁星雲領的膽量?塞亞眯起眼,定定注視他,思索他有恃無恐的原因。以前就算是清正教,歸一會也不會完全撕破臉。

“如果不是知道你的魔法水平,我幾乎以為是克拉姆看着我了。”銀發青年微怔,玩味地笑了:難道氣質會傳染人?讓這個實力微弱的男人有着宛如神的強大眼神。

“別緊張,我不想和你為敵,只是邀請你去白沙之星做客。”羅切斯特伸出手,“反正你孑然一身,塞亞。當你一個人時,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吧。”

塞亞以沉默贊同。

“克拉姆,大消息!”

教皇的侍從雷比克飛進房間,見沒人,熟練地轉去主子最近常待的收藏間。

飛過一個又一個歷史陳留物品,他在最裏面找到了克拉姆,急忙報告:“不好了,塞亞大人被羅切斯特那混蛋脅迫去了白沙星球,我們要不要趕緊出動龍騎衛隊把他救回來?”

克拉姆轉過頭,雷比克呆了呆,連最熟悉的人,看到教皇的本體,也會瞬間失去神智。

那樣的感覺,就像疲倦的旅人看到教堂直插雲霄的白色尖頂,被陽光鋪染的金色大鐘敲出震爍人心的節奏。

他微微淩亂的長發披散在潔白的長袍上,仿佛黃金絲線般閃耀着輝芒,天青色的眼眸投來澄清又專注的視線,宛如海水反映的天空,全部映照在他幽深的眼波裏。

當他站起身,像黑暗裏亮起一束永恒的光。

“如果塞亞肯接受我以外的人的幫助,我就不用親自保護他了。”克拉姆無奈地道,嗓音沉柔而豐潤,仿佛低鳴的管風琴,“丹特麗安和茵蒂克絲有什麽動靜?”

雷比克彙報後,教皇點點頭,看起來沒有完全放心:“丹特麗安很可靠,但是缺乏主動出擊的魄力,保護兩個孩子挺适合。茵蒂克絲有着強勢的性情,但是太随性,有時會節外生枝。希望她們相互配合,好好合作。”

“她們倆是女性體的你當中最有行政經驗的,應該不會捅婁子吧。”雷比克對那兩位主君還比較有信心,“話說回來,你在幹嘛?”最近,就看他在“不務正業”。

克拉姆擡起頭,在他面前,是一座金屬制成的骨架,大約40英尺高,看起來像未完成品。底下有着新搭成的支架,奇妙的霧狀金屬構成花朵般的形狀。金屬骨架中央鑲嵌着一顆多棱水晶,雷比克發覺,那形狀和主君的光輝之四面體很接近,理性又任性,堅固又晶亮的幾何體。

雷比克不認識它,他也不是從克拉姆出生起就陪伴他,很多事他不知道。

“這是很早很早以前,我為了轉移自己的能力制作到一半的東西。”克拉姆聳了聳肩,“我希望在這個的基礎上,制造出一樣回溯荒神因緣的裝備。”

他輕輕蹙了下眉:“我很不喜歡用荒神的力量,可是總有凡人介入神的世界,曲解宇宙法則。”

雷比克不解,“你要用這件裝置做什麽?荒神的時間無法被任何力量回溯,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歸一會的預言,不過是凡人的可能性未來,他們不敢也不能探詢神的真意。”

“你錯了。”教皇合上眼,這一刻,他像靜靜伫立在一個飄渺的世界前,失去了真實和虛幻的界限,“我就是半神,如果這種可憎又可笑的狀态可以稱為‘神’的話。”

當他睜開眼,又露出平和安祥的神色,看着吓得噤聲的下仆,無趣地拎拎他的翅膀:“對偉大的我膜拜了嗎?”

“誰要膜拜你啊!我又不是神上教那些偶像崇拜主義者!”雷比克受不了地大喊,揪回剛剛被驚飛的神智。

有時他真弄不懂這個主子每句話是真心還是玩笑。

克拉姆浮起得意的神情:“他們制作的海報還是挺不錯的。”

……比如這時。

“言歸正題。”克拉姆看向當初使自己放下痛苦,接受了人生的物體,“荒神沒有時間的概念,這是遺民總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标的原因。”他露出心痛的眼神,“歸一會的預言既然使用了神力,偶爾會有神的存在幹擾。我想搞清楚塞亞是不是無意中觸動了什麽神器,才發明出邏輯之罪那樣的武器。”

“對了,我一直想問你,白銀女王為什麽不利用塞亞大人武器師的才能呢?”雷比克奇道。

“烏拉拉對強大的武器沒有興趣,只是她有收集癖——只對人。她的時光之眼對挖掘人才非常有用,鐘表師、化物師、時計者們、都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其中很多人對她十分忠誠,把時鐘城打造得固若金湯,這對她也夠了。”

雷比克恍然大悟,又生出新的困惑:“可是,用得着你多此一舉嗎?直接問塞亞大人不就行了。”

克拉姆搖了搖頭:“塞亞對自己的記憶之初很不清楚,一方面是烏拉拉的暗示,另一方面是他自己的靈魂有損傷。”

忍了忍,雷比克還是情不自禁地問道:“塞亞大人的靈魂是怎麽回事?”

以前他每次問,克拉姆都是嘴唇緊閉,氣氛沉重得他無法追問。

過了良久,一個嘆息的聲音在靜室內響起:

“他的體內,有‘地球’的靈魂。”

說完,教皇抿緊唇,再度一言不發。

“……亞!塞亞!”

呼喚聲無法進入聽覺,整個人好像在天昏地暗中墜落,想吐的暈迷沖擊着四肢百骸,他從中抓住自己手腳的感覺,想要找回自己,似曾相識的撕裂感卻鋪天蓋地籠罩下來,形成了一種渾渾噩噩的夢魇。

“抱歉,我沒想到穿越群星意識屏障對你的影響這麽大。”

看到這個總是穩重泰然的男子眼神渙散,努力想聚集意識的樣子,羅切斯特前所未有的有一股憐惜,伸出手。

塞亞反射性後仰,羅切斯特感到一道阻力出現在他們之間,像是心靈之牆,又隐隐有着不同。

他驚詫地收回手,極為感興趣地打量對方:這個人身上還有多少秘密?

簡直像寶藏一樣。

塞亞揉揉太陽穴,總算回過神。他旁邊的人不客氣地摟過他的肩,将他帶入懷裏。

“你……?”黑發青年擡眼。

歸一會大主教笑眯眯地道:“你很難受吧,接下來還有很多防禦罩,你不能承受就不要勉強。”

……真讨厭。塞亞沒有掙紮,正如羅切斯特指出的,他是個理性勝過感性的人,不過被看透,還是讓他有些不快。

保護一個男子對羅切斯特來說是稀奇的經驗,不過他主要希望體驗塞亞下意識使用的那種精神障壁。可惜,接下來,塞亞對自己的控制都完美無瑕,還調整了一個舒适的坐姿。

讓羅切斯特還要無語的,當飛船漫長的航行抵達終點時,塞亞竟然枕着他的扶手睡着了。

你……你太悠閑了吧。

“軟座的扶手當然比男人硬邦邦的胸口舒服多了。”被叫醒後,塞亞理所當然地道。不用自己設生理時鐘,全程放松的星際航行,不盡情享受何時享受?

“你就不怕我吃你豆腐嗎?”羅切斯特不甘心地追上來,對教皇的戀人,他還挺有出手的興趣。

塞亞驚訝地看他一眼:“你不是同性戀。”直男有直男的直覺。

羅切斯特默認。

不過,我是雙性戀哦,塞亞。

走出機艙,塞亞感到雙肩一沉,他的煉金能力完全被限制了,應該是羅切斯特做的手腳。

飛船着陸的地方是個大得無與倫比的廣場,散發出柔光的墨色地面平滑如鏡,隐沒在一道霧蒙蒙的地平線外。更不可思議的它還是封閉的,幾乎看不清的穹頂被同樣質感的材料包裹。

塞亞看出這地面和天花板的材質是高強度碳晶體管,有極高效的能量傳輸數率。每納米的價格就是2000萬當地的紅星幣,5億堇花幣金裏昂。約略可窺出圖門集團的財大氣粗。

不過最吸引他注目的是天上的模型投影,一團稠密的光線濃縮在無形的能量中,在常人看來那只不過是一堆亂七八糟的線條,他卻能分辨出其中每一個細微的數據傳遞和理論循環,琢磨出還沒有達到穩定狀态的原因。

因此,當地面敞開一個圓圈,升起全晶體管的地下升降梯,從中走出三個人,他也完全沒注意到。

“哦,我們的白金之鑰來了。”

說話的是個肉山般的男子,讓人驚嘆人類的體格可以發展到如此地步還能行動自如,還有他身上那套西裝材料之佳,能夠撐起他宏偉的體态。

與他相比,他身旁的兩人更加纖細嬌小,穿着瑩白的貼身小禮服,手上扣着奇怪的烏黑腕铐。他們都有着雌雄莫辨的精致容顏,中性的體态,塗着紫色的妖異眼影,櫻花般的唇是天然的美麗色澤,只塗了點熒光,更顯麗色。

“塞亞,和我們的東道主打聲招呼吧。”羅切斯特微笑着提醒走神的武器師。

塞亞特別看了圖門家主一眼,因為他覺得克拉姆會想把胖成這樣的人畫下來,雖然他個人從中感覺不出任何美感。

“你好。”說着平淡無奇的問候,他的視線落到那一男一女的臉龐上——是的,他可以辨認出——其中的少年眼裏藏着極深的銳利和憤恨,而少女眼中是含着好奇的挑釁。

圖門家族的雙子,最高武器開發師,莫那和米娜。

“看起來我們的新夥計不是很有精神,大主教您不會怠慢他了吧。”圖門家主笑呵呵地道,“沒關系,這裏有最好的服務。”

“還有最好的女人。”莫那開口,嗓音低沉誘惑。

“哦,這不行,教皇的戀人在這裏失身的話,我們的罪過就大了。”圖門家主的笑聲并不嚴厲,顯然自有主張,“不過,如果只是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游戲,我們的塞亞先生也不會介意,不是嗎。”

黑發武器師看了看那個牽動他心神的東西,又看看地下,再瞧瞧周圍,完全是沒有聽見圖門家主說什麽的狀态,最後道:

“FIRE管道E5的方差是不是向随機變量的均值E(X)2改進一下會比較好?”

一瞬的靜默後,米娜略顯尖銳的聲音響起:“不可能!那裏的均值樣本已經平均了……難道不是從RX負量綱那邊遞增更好麽……”她也跟着看着那個武器線路模型,有些不确定起來。

“從這兩個樣本容量目前的數據看,偏離中心再過兩周目就要達到最大峰值了。”塞亞狂熱地道,“必須衡量取值,誤差不大,均方差0.5。”

“但是你的計算結果還沒有經過驗證,首先……”米娜的思路接上了他。

“米娜!”

聽到兄長的斥喝,少女跳了跳,恢複武器開發師高傲不屑的神态,但是,誰都能發覺她把手放在背後,偷偷用腕铐裏的數據器記錄剛剛的數字,并且狂熱地計算。

莫那暗自咬了咬牙,圖門家主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甚至意味深長地道:“這就是埃維亞的學術精神,我的小莫那。”

少年眼底掠過一片暗雲,什麽也沒說,恭順地垂下頭。

羅切斯特輕輕笑出聲,觑着身邊的人:“塞亞,你剛剛可能完成了一件危險的武器,而在未來葬送無數人哦。”武器師泰然自若:“知識是無罪的。難道你把我發明的硫化鉛量子吸收馬桶拿去當神經毒素熱線炮,我也要自責得跳樓麽?”羅切斯特險些撐不住文雅的表情,知道塞亞是譏諷他先前用生物病毒威脅他的作為。

看到塞亞膽敢對歸一會大主教這樣說話,莫那臉上閃過異樣,圖門家主也不禁意外。就算塞亞是教皇的戀人,既然到了這個地盤,他們有的是手段收拾他,人格摧毀重塑都不是問題,而且可以讓教皇有苦說不出。

除非教皇想從此不要星雲帝國的臉面。

羅切斯特卻不想這麽做,這是對強者的尊敬。

“那我先帶我們的新朋友去地下游樂場。”他搭住黑發青年的肩膀。

塞亞把那只手擡起,奇怪地看看他:“羅切斯特,你還比我矮吧。”這麽擱着不難受麽?

羅切斯特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真懷疑這家夥的頭腦是不是有那麽厲害,他這不是給他撐腰嗎。

莫那對他的敵意那麽明顯。

雖然經塞亞提醒,他也覺得這樣做有點出格,他沒有必要表現得這麽親密。

于是他拽着塞亞離開,這回塞亞也自在地随着他走,準備享受圖門家族的美酒佳肴招待……美女就不要了。

無垠的宇宙中,一艘紅色的菱形飛船從抖動的空間浮現,旋轉出彩虹色的光輝,以無法辨別的高速飛行。

空曠的船艦內,銀灰材質的地板流淌出能量漩渦,呼應飛船的速度,從一個看不見的圓心擴散出有如水波的波紋。仿佛有無形的斥力,一臺輪椅靜靜懸浮在離地面一英尺的位置,紫黑色長發的少女閉目坐在上面。在伊恩的視界中,無數光絲與她全身相觸,連接到看不見的光子儀器設備中。

“丹特麗安,哥哥真的不會有事嗎?”

離開埃維亞時,艾娜已經問了一次,此時還是難掩憂心地确認。

“塞亞有分寸,真的有危險他會及時逃離,雖然我也不贊成他深入險境。”丹特麗安無奈一嘆,“但是塞亞獨來獨往慣了,只能我們配合他。”

艾娜咬牙,惱恨兄長的獨行主義作風。伊恩問道:“那我們怎麽配合他?”

“他應該是想從內部瓦解圖門家族,最主要的目的,估計是和圖門家族的武器師莫那和米娜接觸。”丹特麗安輕輕蹙眉,“那兩個小孩可以算是奴隸星和埃維亞宿怨的産物,所以他一直很在意。”

少年少女不解。丹特麗安簡單解釋:“你們知道,埃維亞原本是一顆蓄奴星,它被解放的當時,引起一系列政治格局的反彈,被茵蒂克絲和塞亞用輿論控制和焦點轉移巧妙地彈劾壓制了。第一任執政官埃維亞?星士一生都沒有放棄解放其他星球,但是這很困難,奴隸主們不會允許第二個埃維亞出現。到了晚年,埃維亞?星士也不得不簽署一份被所有奴隸星牢記在心裏的‘投降協議’——常春藤條約,以埃維亞的主權換取互不幹涉的保證。”

伊恩和艾娜呼吸一窒,只聽得紫黑色頭發的少女清冷如霧的聲音道:

“即使如此,每一屆最高學術會議都沒有放棄以技術向那些奴隸星引渡人員,解救受難的同胞。但這些學者怎麽玩得過老辣的奴隸主,從一開始,那就是一份流動協議。白沙星球一方巧立名目學術研讨,那些從埃維亞畢業的孩子回去還是奴隸,他們有親人在家鄉,體內也都有手術裝置。而且在奴隸主的宣揚下,蓄奴星對埃維亞的态度也極其惡劣,爆發了多次學生起義、暴力事件、恐怖活動。到後來,寰宇聯盟也分成了兩派,一派還是堅持道義援助,設法喚醒同胞的血性;另一派認為蓄奴星的人自甘堕落,不值得幫助。”

頓了頓,丹特麗安淡淡地道:“其實他們說的沒有錯,埃維亞?星士那人固然是個奇跡,遇到塞亞那樣的朋友更是個奇跡,但這并不是兩個巧合相遇的奇跡,而是互為二分之一的奇跡——沒有埃維亞?星士的光彩,不會感動塞亞這樣的人,他遇到的奴隸和不幸的人多了,要一一解救,哪救得過來。”

“其他星球的人口基數,他們也有足夠的可能性誕生出偉人、有號召力的人、有團結心的人,這不是任何偏激仇恨和自憐自艾的理由。”

“但…但是,那些星球的人也很可憐。”伊恩有點不忍心,想起在卡厄鎮,那些被關在密密麻麻籠子裏的人們。

“是的,很可憐。”

教皇眼神悲憫,“人類總是很可憐。”艾娜一怔,領會了她的意思,人類真正可憐的不是悲慘,而是甘于命運的折磨,失去了拼搏的勇氣。

“那些人是不是找不到掙紮的方向呢?”艾娜喃喃道。如果奴隸主從小灌輸錯誤的思想,轉移矛盾的矛頭,那麽,不能全怪蓄奴星的人。

丹特麗安點點頭:“是的,所以塞亞沒辦法徹底放棄如今圖門家族的兩個小孩,他們就是這樣的産物。他們的父母畢業于埃維亞首都科技大學,受過塞亞的指導。而他們的孩子米娜和莫那,從小就顯露出過人的天賦,成為圖門家族花大錢培養的首席武器開發師。不過他們是性.奴。”瞥了眼震驚的艾娜和伊恩,她用冷靜的語調道:

“現在你們明白蓄奴星許多高級奴隸對埃維亞人有多麽扭曲的恨意,他們剝除了光鮮耀人的外衣,底下還是落魄卑賤的身份。原本米娜和莫那可能還崇拜塞亞,受父母的影響,畢竟塞亞不是埃維亞本地人,只是偶爾來收徒,做短期教學。但是既然他首任大法官友人,埃維亞之星的身份曝光,就是衆矢之的。莫那估計恨他恨到骨子裏了——感覺受到欺騙的青少年叛逆期典型思維。”

“那…那哥哥會不會有危險?”艾娜握緊拳頭,露出淩厲之情。不管莫那米娜有多麽可憐,如果塞亞受到傷害,那她是一點也不會手軟。

丹特麗安略帶意外地看了看她:“艾娜,塞亞問你們能不能把擋路者斬草除根的時候,你是沉默的。”金發少女依然沉默了一下。

“不一樣,克拉姆。”她無意識地将右手搭在細劍的籠手上,那柄劍就如她全身散發出的氣勢,一種實體般的堅毅,“我堅持的原則,是建立在一個虛無缥缈的目标上,曾經的道德像地球那樣遙遠。對我來說最實質的東西,是身邊的兩個人。哥哥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親人,我不能容忍一絲一毫失去他的可能。如果當初哥哥給我的選擇題是他在白沙星,那麽我要殺盡所有攔在我面前的人。”

龍有逆鱗,觸則怒之。伊恩退了一步,深切感覺到不僅塞亞是個超級妹控,艾娜也是個可怕的兄控,他們兄妹倆真是好融洽的屬性相契。

丹特麗安忍俊不禁:“如果男性的我們和你一樣幹脆就好了,明明愛到恨不得貼在身上時時刻刻不分離,還是裝大方,一次次放手——男人怎麽這麽矯情呢。”身為唯一的弱勢種族——男人,伊恩尴尬地低咳,很想請個男性的克拉姆出來壯聲勢。

仿佛回應他的禱告,三人眼前出現一道聯絡光屏。

“丹特麗安。”

明淨的金色長發好像粹集了太陽的光輝,男子的瞳色漂亮潔淨,像沒有雲的清朗天空,臉上的神情令他過于完美的五官染上一層和暖光晖,他韻詩般美麗的聲音和語言,更讓人只能想到詞彙無法描述的美好夢境。

少年少女完全傻眼,沉浸在那不似人界的幻色中。

“你是故意來和我對着幹的嗎?”紫黑色長發的少女不高興地道。

“啊?”教皇一呆,“不是,我感應不到茵蒂克絲了,想問問你……啊,艾娜,伊恩,初次見面。”他開心地舉起手。

“克…克拉姆?”兩人還回不過神來。

天哪!哥哥,他好美啊!艾娜只想塞亞快點把這麽美的“嫂子”娶回家,帶出去都有款。伊恩簡直不敢看下去,再看他要懷疑自己的性向了。

“不用擔心啦。”丹特麗安皺了皺眉,“茵蒂克絲和塞亞有心靈感應,應該負責主要的潛入工作。”克拉姆顯得有點傷心:“塞亞為什麽不和我締結這樣的感應呢?”

“因為你會把這麽好的機會浪費在偷窺他洗澡上,還最多只看到塞亞把沐浴乳往手心倒的一個畫面就不支倒地,引起他警覺了,笨蛋!”

艾娜和伊恩也忍不住心道:笨蛋……

怎麽這麽純情啊!

“可是,塞亞會對你們溫情呵護,他在捉我的小辮子上,從來是一抓一個準。”教皇很委屈。

丹特麗安露出陰險的笑意:“誰讓你是男人呢,滾吧。”

喂,對自己講話,別這麽不客氣啊。艾娜和伊恩對他們男女人格的交流方式無語了。

克拉姆卻不在意,顯然是習慣了。

“讓白沙星球的歷史完結吧。”他的表情還是那麽宛然平和,連那種宣判的力度都像教堂的一下鐘聲,“我們血管中流淌的血液可以成為軍人、商人、魔法師、學者、修女或奴隸,但還沒有低賤到要成為一名政治家,茵蒂克絲還是太溫慈了。”

丹特麗安撇撇嘴:“她是想普渡蓄奴星的人們,你要明白,我們也有私心。”

“建立在軟弱信仰上面的‘僞’神格嗎,那還不如徹底的恨。”

看了看呆滞的艾娜和伊恩,教皇微微笑了笑,洞徹人心:“知道我為什麽那麽喜歡你的哥哥嗎,艾娜,我們只能這樣生存,和衆生隔着一個地獄,而他早已踏進去了。”

光屏消失後,伊恩還久久回不過神來,如果之前認識的克拉姆是親切的一面,今天他們見識的就是一位帝王冷酷果決的面目。

可以一言決定一個星系的生死。

“讨厭那個我也沒關系。”丹特麗安淡淡地道,“他就是這種人,任性自我到極點。”

“可是克拉姆不是随便做那種決定吧。”鎮定下來後,艾娜倒沒有受多少沖擊,她了解歷史,畢竟,蓄奴星存在超過一萬八千多年了,如果真的肆意妄為,為塞亞消除後顧之憂,教皇的勢力早就可以将它夷為宇宙塵埃。

丹特麗安一副不願意承認另一個自己有半點良知的模樣:“他只是沉浸在藝術中,沒空顧忌這邊啦。”

一萬多年都在搞藝術?伊恩也回過味了,看着這個不遺餘力中傷自己的女孩。丹特麗安憤憤垂下肩膀,大喊大叫:“我們得到的情報,塞亞的弟弟妹妹是充滿正義心,熱血善良又可愛的孩子,你們怎麽可以輕易原諒那個冷血混蛋,應該大罵他殘忍無道,然後站在我們這邊啊!”

少年少女無言以對,他們不夠正義熱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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