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1)

星團是一種恒星集團,有共同的起源而在物理上相關,由于彼此之間的引力聚集在一起。

白沙星域就是這樣一個紅巨星的恒星團,圖門集團在此制作量子引力增幅裝置,将原本不規則的恒星序列變為規則的棒旋形。恒星會不斷向外抛射物質,形成星雲,這些星雲被強大的反質子動力裝置固化成透鏡。如果有人能從星空上俯瞰,整個白沙星域就是有着許多規律旋轉的圓盤,被放射狀排列的粒子直線加速器連接,人為塑造的多功能炮塔。

而只有超越人世的目光能看到,“他”還在不停地進化。

圖門集團真正的野心,是創造一個有着恒星意志,能自主演化、對敵、防禦、進攻、戰場決策的可怕星際武器。

寂靜的寰宇中,一個身影冉冉升起,瀑布般的秀發與宇宙的顏色幾乎相融,滌蕩出一絲絲紫岚。

從少女體內,湧現出暗燒狀态的淡藍色煙雲,那是星際塵埃、氫氣、氦氣、其他電離氣體聚集的星際雲——最初構成星雲的物質。

宇宙中有大大小小分布不均的星際物質,在引力作用下,某些氣體和塵埃可能相互吸引聚集起來,形成雲霧狀,人們形象地把它們叫做“星雲”,往往也是大量恒星的誕生地。在雲氣堆積之初,會爆發出宏偉無比的氣體柱景象,被人們敬畏地稱作“創生之柱”。

千億分之一秒,引力坍縮。

十億分之一秒,星際介質氣體形成大質量恒星。

紫外線輻射,造成周圍氣體電離,發射出可見光的波長,這時被星際武器探測到。

時機已晚。

渾厚得如同炸雷的物體瞬間浮現,像無數岩石土地從一個廣闊無邊的地基隆起,又如山崩地裂天穹破碎。十萬個超新星爆炸的威力構成它的核心,湧出無窮無盡的龐大力量。廣袤荒涼的宇宙聽不見聲音,它的恢弘壯闊卻令人感到淩駕于聽覺的震撼。

發射的星光集束炮宛如大得不可思議的火炬,恒星磁場傳導的等離子光團每一個都如同太陽表面的日冕,噴射出盛大灼目的末日宏景。

這些數千萬K高溫的等離子團,被超新星抛射出來的超高能量電離,産生更多的致密物質,形成星雲的外圈雲環。

以一個朦胧洪亮的光團為中心,紫黑色的星雲不斷向外旋轉。

少女寧靜地垂着眼睫,身姿如靜止的和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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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的,這樣的攻擊也完全是安靜的。

她只是自己在生長,擴張,盤旋。

造世級的力量。

10分鐘後,一切都籠罩在朦胧的薄霧中。曾經布滿強大的人工機能和武器的地方,758顆紅巨星,12光年的距離,已經被一層厚實的星雲物質覆蓋。

死寂,空無,徹底湮滅。

而在這片巨大的微渺煙雲中心,一個微小的結構體悄無聲息地閃現,變幻無定的光芒構成無比美麗的幾何圖案,收攏了所有的質量和能量,留下一片平淡無奇的宇宙。

紅色的菱形飛船上,艾娜和伊恩目瞪口呆地望着這個結果,久久無法從開天辟地般的奇景中回過神來。

克拉姆不是怪物,但他的力量絕對是怪物級別!

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們當中,身穿哥特風黑色裙裝,戴着紅色蝴蝶結領,紫黑色長發的少女坐回了輪椅上。

伊恩眼角抽搐,有種無法把實際事物和抽象人物對應的錯亂感。

“丹特麗安,你沒有用防禦罩就能進入反粒子宇宙?”艾娜注意到一個異常,而且她發現,丹特麗安的衣服是普通的布料。

“啊啦,我從來沒說我是人類吧。”

“咦!”少年少女一方面驚訝,另一方面又覺得可以理解了,他們實在難以想象,人類有那樣的力量。

丹特麗安彎起沉靜的笑眸:“你們大概知道,這個宇宙最初的生命是星雲生物,他們和暗能量體結合,實驗性質誕生的生命,就是我們——哈薩克神民。翻譯成你們的語言是‘黃昏之民’,如今我們的種族只剩下我和另一個人。”

“哦。”艾娜和伊恩恍然大悟,雖然對這種奇妙的生物起源很感興趣,但既然丹特麗安沒有詳述的意願,他們也不追問。

紫黑色頭發的少女偏頭打了個困倦的呵欠,正色道:“圖門家族要把塞亞轉移出去,接下來就是關鍵,我們一定不能讓歸一會有機會溜掉。”

這是一個2000平方英尺的透明結構房間,無數單向玻璃窗都有顯示屏的功能,下方是操縱平臺,如今平臺上表示能源系統的燈亮着。在它正對面,是一個靜靜坐在刑訊椅上的黑發青年,旁邊還有一排舒适的沙發,上面坐着一個悠閑品茗紅茶的銀發男子。

另有數人站在這個房間,都是屬于圖門家族的成員,包括圖門家主本人、莫那米娜兩位首席武器開發師,他們臉上都有驚駭之情。

塞亞平靜地浏覽一幕幕影像,屏幕上正是茵蒂克絲和丹特麗安掃蕩白沙星以及量子引力增幅裝置的身影。只有當銀發少女在炮火中突然捂住耳朵蹲下來慘叫,他眼中湧出擔心。

不過接下來幾遍回放,他就能定下心來欣賞了。

“塞亞先生,這兩位和您是什麽關系?”

“還用問嗎,她們是我的情人。”教皇的戀人泰然自若地道。

圖門家主立馬打手勢示意将這份錄像向星雲帝國全民播放,這樣,被紅杏出牆的教皇就不會來找他麻煩了吧。

茵蒂克絲和丹特麗安很可怖,但克拉姆是億億倍的可怖。

塞亞很不高興,這樣等于向帝國人民坐實了他“國母”的身份,可…可是他還沒有泡到克拉姆。

而且他才不是國母!

“好啦,我喜歡得意的小米娜,倔強的小莫那,我們的十兆億紅星幣打了水漂。”圖門家主用一種詠嘆的口吻說道。

莫那一言不發,這一刻,誰也無法從他凝固的眼神和神态看出任何東西。

米娜激動地道:“只要再有兩個自轉公時的時間,我們的威廉姆斯就能進化到量子星雲規模,才不會輸給那個女人!”

“是的。”塞亞承認,“但是,如果你們不能掌握負引力的測定和轉換,擁有創星級別的技術,就無法戰勝這一類攻擊。”就算威廉姆斯也有星雲膨脹程度的武力規模,丹特麗安只需稍微提升核心引力的能級躍遷,就能秒殺區區一個恒星團制造的稀薄星雲,畢竟紅巨星的能源輸出有上限。

而能量的數量級上,克拉姆是無敵的。

悟出其中的含義,米娜不得不咬唇默認。

不過,她雖然不甘心,卻不絕望。因為打垮她精心傑作的,并不是另一個武器系統。

莫那卻始終垂着眼,不知想什麽。

圖門家主搓着手道:“我們親愛的武器大師,您再沒有一點表示,我們會很為難。”

和表面的緊張相反,圖門家主心理上還游刃有餘。根據智囊團的計算,塞亞的鏡影星防衛系統,就能完全瓦解兩個少女的能力甚至存在,這還是一萬三千多年前的武器。

只要争取到塞亞,打敗機械教皇都不是夢想。

目前當務之急,是讓他開放鏡影星防衛系統的使用權,将那個裝置搬過來。圖門家主想,威廉姆斯的損毀還是讓他肉痛的。

黑發青年開始走神,記得當年創造鏡影星防衛系統,除了給埃維亞做禮物,還是給兩個少女當鏡子迷宮和游樂場玩耍的場所。

從歡聲笑語的美好記憶回到現實,那肉山般的家夥實在太煞風景了!

他卻看到圖門家主和莫那兄妹都臉頰抽筋地瞪着自己——剛剛,刑訊椅上放出的高敏強壓電流,他都沒感覺嗎?還在打瞌睡?睡得着?

羅切斯特噴笑着站起,把茶杯放在旁邊的小幾上:“這種手段對我們白銀女王的時計者沒有作用,還是我來勸他吧。”

圖門家主挫敗退場,米娜不可思議地看了塞亞一眼,跟着兄長匆匆離去。

塞亞這才感到胸口蔓延的麻痹感,微微發暗的視野裏,歸一會大主教的長發如銀絲皎潔。

“她們就是克拉姆本人吧。”

“哦,你有什麽證據?”塞亞平靜地道。

他的聽力還很好,能夠聽見他的話。羅切斯特輕笑:“直覺。”

塞亞沒轍了,對于理性派來說,直覺是個讓他們莫名所以的詞,盡管羅切斯特可能在開玩笑。

“我倒是很意外,你還不把我架去你們的‘亞薩.園’,施展真正的酷刑。”塞亞無趣地擺了擺手臂上的電極線路,羅切斯特體貼地幫他摘除。

“因為在漫長的神域,我們永遠不着急。”

對如今的情勢,羅切斯特并不緊張,他知道只要烏拉拉一聲令下,塞亞就會服從,但他還是想盡自己的力量說服塞亞。

再不然,他也種下了思想變異的種子,可以潛移默化改變這位武器師的思維。

至于圖門家族是死是活,他完全不放在心上。之所以待在這裏,是想借着塞亞對莫那和米娜的關心,取得心靈暗示的破綻。只要有一絲空隙,種子都會發芽,不過至今,塞亞都沒有私下聯絡那兩兄妹。

可是你能堅持到什麽時候呢?如果你能放下人情關系,就不會為了埃維亞人受迫來此。

羅切斯特輕輕将手按在對方的胸口上。

“塞亞,圖門家族夢想的異能和永生,你早已實現。你給予機械帝國的黑箱和瑞泰爾的天使命石和自律武器,就是那兩個寶箱。你知道如果我告訴圖門家主,他們真的會把你抽筋扒皮,腦髓挖幹了檢驗。這樣,你的妹妹和克拉姆都是會傷心的。”

“那又怎麽樣,你們想要的又不是這些庸俗的東西。”塞亞不以為意,“難道你們以為我對找到神的通路感興趣嗎?”

“這的确很奇怪。”羅切斯特逼近他,細細檢視他的雙眼,“科學家關注萬物的起源,為什麽你不觸碰禁忌?”

塞亞迎視他的眼神有着微量的迷惘,随即轉為冰清般的堅定:“人心淺薄,所作所為皆為意願所操縱,就好像是商人逐利而行。我想要的東西,比那還要簡單。”

無論是內心早已模糊卻根深蒂固的追索,還是身不由己的職責,都及不上很多很多年以前,他在天空的一回首。

那個金發璀璨的青年站在久遠的大地上,無數次為他送別,綻開燦爛笑靥。

如果這一瞬間能夠永恒,我願意随着時間的停留而停止我的心跳。

當羅切斯特收回手,塞亞聽到自己鈍重緩慢的心跳和血液的流動聲,夢境只是夢境,路還是要繼續走。

“還是我來扶你吧。”羅切斯特紳士地伸出手。

“就算你的身體沒感覺,剛剛電擊若再提高一點,你的心髒就麻痹了。”

塞亞躺在舒适的大床上——旅行期間可沒有這麽好的條件。

心髒的悶痛讓他無法采用習慣的俯趴,不過疲倦使他很快入睡。在夢裏,他獨自走在黑夜的道路上,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雪變成了雨,整個路面像冰冷的河川。

很久很久以前,他會夢見一扇窗,等待着他看不見面目的人。不知何時,他只能看到旅途中的光景,有時是個抽煙的流浪漢,火星在黑暗裏一跳一跳;有時是一個怯生生微笑的女孩,她背後的翅膀閃閃發亮。

「塞亞,你為什麽把我想成黑發黑眼的樣子?」

「不知道。」他蹲在她面前,「介意我抽煙嗎,梅塞德絲?」

她柔和地笑了,眉眼溫婉又可愛:「我介意,塞亞。」

他無奈地收起根本沒點的香煙:「你不必學那些白翅膀生物,小心我用馬克筆把它塗黑。」

扇動着如夢的雪白光翼,她抱住他,帶來一陣如煙似霧的感受。他好像一個初次抽煙的少年,幾乎要被嗆得流出淚。

他到底——到底在懷念誰?

突然,清醒驅散睡意,塞亞睜開眼。

一只柔膩溫存的小手摩挲着他的足踝,準确地向上探去。他提起腳,一把抓住那只手,将她整個人提進被窩。

幼嫩的身軀靠着他的胸膛,傾吐着純女性的氣息,帶着含苞欲放的青澀。她并不是不着寸縷,穿着一件過大的半透明男性襯衫,顯得她格外的嬌嫩幼小。也許是剛洗過澡,絲緞一樣的烏發濕漉漉地纏繞着肩頭,襯得膚色像白色的玫瑰花瓣。她的雙手貼着唇,一對烏黑腕铐引起人無限的遐思和一股挑戰禁忌的欲念。

“米娜。”塞亞不是很意外,灰藍的眸清晰得像浸飽了雨水的天空。

“你看起來很寂寞。”武器師柔聲道,語音低沉柔軟,“我能讓您的夜晚更溫暖一點,主人。”

塞亞翻了個白眼:他不是戀童癖好不。

他伸指在她的腕铐上點了點,輸出一幅高維數學曲線圖,不意外地看到女孩立刻專注擡頭,眼神比剛才看他熱切多了。

“你的夜伴是他,米娜。”

武器師好不容易把自己粘住的視線拔下來,幾乎是怨恨地瞪着他:“我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好嗎?”

“你的聲音無精打采,比我更沒有激情。”黑發青年興趣缺缺地道,以更加有興致的動作轉動那幅動态圖樣。米娜拼命用所剩無幾的意志克制向上飄的目光,還撩起被子包住頭,切齒道:

“難道你不能幫下忙嗎?我們可以在五分鐘內辦完事。”

塞亞的嘴角抽了抽:他還沒有這麽不濟,不要侮辱他啊,小女孩。

“這不能解決問題。”他說。

“它總能解決問題。”那孩子說道,久經那事兒的老練,“這很簡單,也不錯。”塞亞沉默了一下,這具缺乏性征的幼童身軀是動過手術的結果,他還記得米娜和莫那的父母離開埃維亞的時間,那是三十年前,當時那女孩已經懷孕了。

“我說的問題是——”他輕輕撥弄着她的手指,以教授妹妹數字般耐心的态度,“你的嘴唇、語言、身體,不能夠幫助我留下。”

“看起來你期待留下。”米娜聽出他的言下之意,語意透出一絲妩媚。

她怔了怔,這個青年眼中布滿陰霾,深沉到了實體的孤獨一點一滴從他全身淌出,使他看起來像個吞沒一切的黑洞,任何存在跳進去,都會連影子也不見。

難以形容的恐懼撞擊着她的意識,還殘留着人體溫度的被窩霎時變得比液氮更冷。

“你能擁抱我嗎,寶貝?”他張開手。

在米娜張開發白的唇之前,黑發青年合起眼睛,隔絕了靈魂的冰冷。

“看,我們可以抛開那些模糊的,發瘋的,不符合邏輯的夢,在清醒中迎接黎明。”他睜開眼,雙眸一片清澈,“你一定也經歷過,從雜亂的想法中找到唯一的一個思緒,得到自己的答案。”

“可是這也不能解決現狀!”米娜咬牙,不甘心地撲到他身上,“快點讓我做完,我就可以回去計算新向量了,麻煩的家夥!”她罵道。

塞亞無語:這女孩,真的是個徹底的武器開發師……

他無拘無束地笑起來,那笑聲就像白金一樣自然純淨,有着超出人世的感染力。米娜一怔,感到這窒息的環境和污濁的生命也好像被洗滌了一樣,讓聽到的人的心情随之有了微妙的變化。

他把她拉進一個充滿煙草味道的懷抱裏,鋪天蓋地的男性氣息和寬闊的胸懷使她想起過世的父親,在掙紮了一秒後忍不住沁出淚水。

塞亞揉着她的黑發,這是怎樣一個純粹的心靈啊,一切常人視為侮辱的事情,對她只是工作之外的小小幹預。完事後,她又能回到那專心又美麗的學術世界。

“睡覺吧。”他坦然抱着她,拉起被子,“兩個小時後,你起來,彙報你完成了任務,我可以提供你樣本僞造‘證據’。”

縮成一團,靠着這具不動如山的身軀,米娜最後罵了一聲:

“你一定不是男人。”

回答她的是已經熟睡的輕柔呼吸。

“找到哥哥了。”

艾娜閉目按在一本書上,扉頁上以古老的語言寫着《血脈之書》。

血緣的紐帶,無論時間和空間怎樣扭曲都無法被割斷,這就是血緣魔法力量的源泉。

金發少女咬了咬牙,好半晌才艱難地說出兄長的精神通訊:“哥哥說他在和女孩子睡覺,要我們先去麥宿七星。”伊恩張大嘴。

丹特麗安一點也不介意地點點頭:“看來那就是圖門家族的老巢了,我們快過去。在地下挖個洞鑽進去,學鼹鼠掘土,虧那肥豬想得出。”

這不是很正常嗎,地球的許多防空洞就這樣。艾娜和伊恩納悶,他們不知道,正是因為太古世紀,克拉姆才想不到。

(對了,艾娜,你學會量子位面傳訊了嗎?)塞亞好奇地問了聲。

(沒。)艾娜開心地道,(是丹特麗安給我的《血脈之書》,哥哥,以後無論你到哪裏我都感覺得到哦。)

塞亞一震,精神連接猛地中斷。

“咦?”艾娜睜大眼。伊恩關心地問道:“怎麽了?”

“沒,聯系結束了。”艾娜想了想,記挂一個問題,連忙問,“丹特麗安,哥哥那樣說,你不生氣嗎?”少女擺擺手:“塞亞有時就喜歡開惡劣的玩笑,他連我們都沒抱過,別說別的女孩了。”兩個少年少女無言:你們真的清清白白啊……

與此同時,整個圖門基地陷入了混亂。

上層接到報告,塞亞突然發起高燒。圖門家主原本以為是苦肉計,但是有醫術資格的米娜判斷不是,連羅切斯特也被驚動,趕了過來。

看到床上臉頰燒得滾燙的人,銀發青年大步走過去,伸出手,虛按在塞亞的頭部上方,感應的結果和他探測的一樣。

外來精神暗示與潛在意識抵抗引起的腦部機能紊亂,不盡快安撫,他的腦子會被燒壞。

不是我的心靈暗示,可是,是什麽沖突讓他的精神混亂成這樣?

來不及多想,羅切斯特扶起燒得神志昏糊的人,他臉上的紅暈已退去,全然的慘白,全身緊緊繃起,抖得沒半點約束。仿佛感覺到按住前額的冰涼大手即将帶來的後果,掙紮地動了動。

“小……小彌……”黑發青年意識不清地呢喃。

小米?羅切斯特倒是想起一個人,自由之章死亡領主安塔隆的弟弟——米勒。

想起那位受人畏怖的君王,羅切斯特意味深長地笑了。

呵,這件事也是個謎團呢。

抹去對方腦中作亂的意識,羅切斯特感到懷裏的身軀死去一般寂靜下來,只餘一絲冰冷顫抖的餘韻。

“羅切斯特。”塞亞醒的比大主教預計的早,這具脆弱身體裏的精神總是堅韌得這麽不可思議,“你一大早…半夜來我房間幹嘛?”

“來請你吃夜宵啊,塞亞。”羅切斯特感興趣地托起他的下颌,檢視他的雙眼,焦距有些渙散,确實是中了暗示的後遺症。

這麽一看,他發現塞亞的右眼症狀淺得多,剛才從腦中讀到的訊息讓他得知,這是後天移植的義眼。

難道……趁着對方神智還不是很清醒,羅切斯特又輕觸他的額心,搜索到的一個畫面證實了他沒猜錯。

果然是克拉姆。他撇撇嘴。

不過,能突破教皇的保護,埋下那麽根深蒂固的催眠,女王陛下也真了不起。

歸一會大主教極為頭痛,難怪他的精神暗示到現在都沒動靜。教皇的保護不包括身體,所以他上次借助物體的欲望種子能成功,這回要動搖塞亞的思想,就不是那麽容易了。

“看來我只能帶你回去了。”他摟住這個人的腰。

“這事不是那麽容易哦。”塞亞主動搭上他的肩。

基地的能源系統斷絕,全部癱瘓,圖門家主怒吼連連。羅切斯特趕到最上層,還是那座碳晶體鋪成的廣闊大廳,但是這裏的設施已經失去了供能。

碳納米集成光路是尖端的導體材料,寬度只有幾十個原子大小的芯片就有極快的傳輸數率,更別說這樣一座超過7000英畝全部用碳晶體塑造的地下基地,支撐起了圖門家族所有的供能和武器設備。但它有個弱點,碳晶體中混合金屬會導致全晶體管短路。

正是料到這一點,羅切斯特當初才封印了塞亞的煉金能力。常人無法打破碳納米管外面的高純度魔金板,在原子大小的集成光路裏混入金屬元素,但是白金之鑰——首席煉金師可以。

可是……為什麽?羅切斯特看着自己的手,上面還殘留着那人的體溫,就和他突然消失的身影一樣,帶來捉摸不着的興奮感。

這時,牢房前,一只手握住合金欄杆,白色手套的輪廓隐隐浮現,合金無聲無息地崩解,當第三根欄杆變成粉末,紅貓和蓋亞跳了出來。

“塞亞!”

“塞亞哥哥!”

“快走。”塞亞沒有擔心她們吃苦頭,如果羅切斯特還有什麽優點,那就是憐香惜玉。

“慢着。”

一只大口徑手.槍指着塞亞的背脊,握在一雙戴着烏黑腕铐的雪白小手中。

“米娜。”塞亞沒有意外,精明的女孩在他睡覺時就用微手術和巧妙的手法在他體內裝了追蹤器,不過他也有話對她說。

米娜的神情有着奇妙的扭曲,眼中閃現着熱烈的光輝:“哥哥說,你還不能走,得讓你看到埃維亞的下場。”

與此同時,地下基地的穹頂被炮火擊垮,高溫熔化的焦黑大洞裏,降下一艘銀灰色的飛船。艙門打開,一個身穿沉紅色軍裝的年輕人走出來,手上戴着蛇吞鷹的家族戒指,身後跟着兩隊頭戴合金盔的保镖。

“羅切斯特!”他一臉興師問罪。

歸一會大主教很驚訝這位老朋友還活着,他運氣太好了,在波雷西亞大劇院從克拉姆眼皮底下溜掉,在白沙星球又逃過了茵蒂克絲的屠殺。

不過,他的好運恐怕到頭了。羅切斯特瞄了他後面某個保镖一眼。

“你們利用了簡?”

米娜得意地放出埃維亞星球的全息影像:“那女人真是個天才,她用計算機病毒癱瘓了埃維亞的社會職能。做那麽大的事,報酬竟然只要見她的男人一面。哥哥幫助她混入了雷歐耐特身邊,還要她在空氣循環系統倒進未完成的梅森病毒,她也做了。”少女臉上微微浮起異樣。

塞亞揪心這個友人毀人毀己的愛情,如今連拉弟也救不了她了。

嘆息着,他拿出一樣東西:“梅森病毒被我掉包了。”

原本是擔心雷歐耐特或羅切斯特不放棄簡妮的價值,沒想到搭上線的是莫那領導的火炬會。

米娜露出吃驚之色,她當然不會認為那只試管是塞亞故弄玄虛。

“沒…沒關系。”她重整聲勢,“我們的人也混進去了,還有本來就在那邊求學的夥伴,大家都會參與這場聖戰,焚毀那座罪惡之城。”

“為什麽……要做這種事?”蓋亞忍不住問,水晶般剔透的臉龐上是真切的不忍。

少女眼中噴出灼熱的恨意:“為什麽?當然是因為我們恨他們!沒有一個白沙星球人不恨埃維亞人!”

“你們恨的到底是自己還是他們?”塞亞吐出長久以來的質問,也不需要答案,因為沒有一個白沙星球的人回答得出,能正視自己的靈魂。

無法逃避的,是自我,無法挽回的,是過去。

埃維亞救不了這些人,是因為他們自己放棄了拯救。

米娜怔了怔,大聲道:“我從來不恨自己!”塞亞眼中閃過光芒:“那為什麽要用你摯愛的學術蹂.躏沒有反抗力的人們?污染你心裏的聖地?”

“我……我……”米娜呼吸一窒,塞亞的話擊中了她的心坎,“哥哥說,我們絕對不會原諒你們。”

“那就不要原諒好了。”塞亞道:“只擁抱學術。”

米娜一愣,眼裏閃現微光。

塞亞猛地撥開她手裏的槍,一手按住她上面的牆壁,就用這個完全暴露出空隙的姿勢道:“聽我的,米娜,用你的孿生基因傳訊,制止他們的行動。”

“不……”

“這是威脅,我可以在這裏發動鏡影星防衛系統,抹殺那些人。我給你一次機會,收手,別毀了那個聖地。”塞亞懇切地注視她,“你不是……想去那裏上學嗎?”

如遭雷擊,少女讷讷張開唇,無意識地垂下槍,轉身跑開。

“塞亞,她真的會停手嗎?”多莉雅不放心。

“會的。”塞亞欣慰地目送黑發少女的背影,“米娜還有救。”

即使在這樣污糟的地方長大,這孩子也有天生的學術精神和明辨是非的能力,就和當年的埃維亞一樣。

走廊上,米娜停下腳步,垂頭看着手裏的徽章,火炬會的圖案刺痛雙目,兄長長久以來的教導和自己內心真摯的渴望在腦中拉扯,燒灼般痛苦。

最後想起的,是父親生前的擁抱,母親講述的埃維亞的願景,一張張點綴着缤紛綠色和美麗建築的照片。

「你不是……想去那裏上學嗎?」塞亞的話清晰浮現,驅散一切紛亂雜緒,指向唯一的答案。

是的,她想去埃維亞,她不想殺那裏的人,不想破壞那裏的一草一木,不想錯過那裏的藍天和碧海,她不理解哥哥寧死也不妥協的意志,她讨厭自己的無原則。

可是她真的,好想親眼看一眼,那片夢寐以求的學者樂園。

地下放映室內,莫那不理會傳喚自己的主人,只顧死死盯着一面熒幕,上面像是凝聚着他的全部生命。

就快了,就快了、就快了就快了就快了……

可是無論他怎麽等,那簇點燃他心中狂歡的大火遲遲不燃起。

身後穿來手動拉門的聲響,和一個遲疑的聲音:“對不起,哥哥。”

疑惑頓時化為驚悟和狂怒,他轉過身,看到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孿生妹妹站在那裏。

“是你?”

“你聽我說,哥哥。”米娜面帶懇求地走近他:“我們走吧……”黑洞洞的槍口令她驚恐得吞下後面的話,難以置信地瞪大眼。

“叛徒。”一字一字,莫那迸出深痛入骨的仇恨。

塞亞驀地駐足,往後看。

剛剛一瞬間,他聽到一個靈魂的哀號,凄厲的,悲傷的,迷惘的……

難道——心中浮起不祥的預感,他跑向感應傳來的方向。

備用電源綠幽幽的光照亮的房間,女孩的胸口完全被大口徑自動手.槍的子彈擊穿,碎裂的骨渣浸染在四溢的鮮血中,将半個房間染成刺眼的顏色,濃烈的硝煙彌漫,最後凝固在一片停滞的血紅當中。

她大睜的瞳孔充滿了恐懼和迷惑,映入來人失去血色的面容。

莫那正在粗暴地拉扯妹妹手腕上的控制環,另一只手還死死抓着那把兇器,看到這一幕,塞亞前所未有的震怒。

他一巴掌把他打飛出去,少年不正常發育的纖小身體重重倒在房間另一頭,濺起短促的血花。

那枚象征火炬會首領的徽章掉落出來,就落在米娜手心的那枚旁邊。

“有這樣的力量,卻用來殺妹妹!踐踏幫助自己的人!”黑發青年的聲音因為沉怒嘶啞到極點。

“你懂什麽!你懂什麽!”莫那撕開衣服,露出被手術剝奪性別的魅惑身體,“這具可憎的軀體,這可悲的命運,埃維亞學術之星的你怎麽會懂!”

塞亞俯視他,冷冷地道:

“我也不想懂。”

走廊上,青年獨自走着,雙拳緊握,手套外緣滴下一滴滴新血。

“塞亞哥哥……”蓋亞心下難受,她不知道塞亞平靜的表情下是什麽感受,但是手刃自己學生孩子的心情絕對不會好。

靠着牆,塞亞的手肘蓋住臉,擠出破碎的聲音:

“對命運認輸的話,就真的輸了。”

地下第一層,已經面目全非。

無數粗大的枝條穿透铠甲下的人體、絞碎槍械、鑽入覆蓋着堅固高純度魔金的地板、爬滿每一寸牆壁和天花板,迅速向整個基地蔓延。

異形的巨植開出一個個足有籃球場大小的巨大花蕾,生滿荊刺的枝條如毒蛇般扭動着,粗長的根須肆無忌憚地向地下伸展。更多的植物特征從中顯現:草、樹、花……無一例外的共同點是巨大、增殖、擴張、強勁無底的生命力。

在這異形植物的體腔內,一個渾身被液體包裹的男子睜大驚恐的雙目,他有生以來從未有過“感情”的心髒裏,此刻被恐懼充斥。

這個女人,竟然把自己的身體變成……

“雷歐,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甜膩酥麻的嗓音伴随着馥郁的玫瑰花香,如同每個沉浸在愛河的女孩,正在對愛人甜蜜地表白,滲入他被巨植細胞侵占的體內。

在這片不斷擴充着領地的植物之海中,只有一個生命怡然不動,全身籠罩着潔白的聖潔光芒。抖動的葉片中開出原始叢林般龐大的花瓣,構成一張女性的輪廓,正是簡妮的模樣,警惕地瞪視他:“你不會分開我們是吧?”她護衛地環緊那個透明的花盤,像摟着她的珍寶。

舉起的全部荊刺枝條,表示了誓不退縮的戰意,也探知到了這個敵人的強大。

“當然不會。”歸一會大主教紳士地舉手,對友人驚恐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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