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1)

光線遲滞的球面空間裏,蠕動扭結的形體勾勒出單薄又清晰的人形,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出來,蠻橫地塑造成原本已經被他抛棄的樣子。

那是個十二三歲的白衣少年,清秀絕倫的臉龐呈現出一種呆滞。而站在他對面,有着純金發絲和翠綠眸子的親王看起來和他年齡相仿。

他的美如此光輝奪目,和他的父親一樣,可是他背對着自身散發出的光暈,形成了寂靜而背光的陰影,似乎有無數黑暗的影子在他身後蠢蠢欲動,比白衣少年四周不斷幻化出的可怖觸手更詭谲兇狠。

“吶,就是你吧。”親王柔聲道,“從戰場一開始,就一直對我‘唱歌’。”

聖杯,這個時計者的名字。時計者都有着白銀女王賜予的能力規則,當他們随着擴大的罪業發揮出自己的天賦,會因各自的強與惡被冠上不同的名諱。就像塞亞是“時鐘城最弱的時計者”,那個丢臉的外號和他不可思議的情史一樣有名。

這也是拉非雷最不能理解的事,他的塞亞是這麽的柔弱,他那腦子缺弦的老爹居然還任他待在一群史前巨鱷當中,也不怕哪天被撕巴撕巴,連一粒分子都看不見了。

此時,被戀人認為是嬌弱小可憐的人打了個噴嚏。他的妹妹回過神,開始暴走:

“哥哥,趕快叫克拉姆滅了那幫怪物,你怎麽可以待在那種工作環境!”

天啊地啊,她以前太遲鈍了,她的哥哥到底是怎麽活到今天?

“邪惡不被消滅,自然是有理由的。”塞亞認為她大驚小怪,“要麽黑吃黑的力量不夠強,要麽正義本身并非光明。”

不知為何,聽明白了這句話後,伊恩打了個寒噤。

太一針見血了,以至于恐怖。

對面的男孩穿着一件雪白的睡袍,纖細得像剛抽芽的花蕾。但他周圍湧動的怪異形影連親王都禁锢不住,誰能賦予一個自己都忘記本質的生物固定的姿态?

無以計數的觸手、鞭毛、口器、爪子、節肢、神經組織,它們的形體無規律地波動着。而更深處,被它們緊緊抓着的,是無數嶙峋的白色物質。盤根錯節的骨節扭曲錯亂,光滑的頭蓋骨睜着空洞的眼窩,翻滾在扭動的漆黑粉末中,像一個散發着猙獰氣息的焚屍堆,滿是絕望和恐怖的顏色。

聖杯,還有一個名稱是「骸骨之城」,因為他喜歡組裝和收集那些遺民的骨頭,尤其是頭骨。拉非雷估計他是不能忘記自己被烏拉拉在頭上釘進七根銀釘的感觸,那是一場漫長酷刑的開始,印象總是深刻一些。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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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發少年開口,以最溫存的語氣問出最殘酷的言語,“很疼嗎?”

白衣少年那空洞的瞳仁也收縮了一下,微微浮現出人類的感覺。在他面前,那個被喻為美德化身,最光輝存在的教皇之子饒有興致地盯着他,充滿了惡意、冷酷,食物鏈上位者對腳下蝼蟻的殘忍,和戲耍似的玩味。

“你能告訴我,那美妙的感受嗎?”

聖杯瞪大眼睛,瞳孔收縮成針尖大小,看起來瀕臨爆發了,這可是一件稀罕事,他自己都忘了怎麽發怒了。

“你是女王陛下的敵人。”

時計者每一個音節都生僻無比,帶着久遠的氣息,只有随着音律的傾吐才有了一點點生命的痕跡。

拉非雷的嘴角浮現出譏诮的笑紋:“哦哦,玩偶開口說話了,希望是會尖叫和哭泣的玩偶。”

被靜止的光線在扭曲的空間中重新流動,像蛇一樣蜿蜒曲折,洞穿了一個個時空縫隙,從中湧出泥漿似的霧體,沸騰的沼澤一樣冒着滾濁的氣泡,不斷加深着墨色。

那是聖杯的能力,吸收死者的怨念、憎恨、痛苦、悲嘆、詛咒、憤怒、恐懼、絕望,濃縮成負面感情的凝聚物。當他想用杯中的毒酒感染人,意志再堅定的人都會侵蝕腐化,沉入那無邊無際的黑色地獄。

金發少年還是笑着,那笑容和他的美貌一樣,明亮得眩目,可是那種骨子裏透出的冰冷讓時計者也有點後背發涼。

他指指腳下,聖杯驚愕地看到下面不知何時變成了鏡面一樣的藍色鏡體。而拉非雷身後跳動的黑影,現在聖杯确定了,那不是幻覺,是真的有黑色的影子,那麽濃厚而深沉,如同暗不見日的黑夜。偏偏拉非雷的金色發絲還是閃着光芒,看上去讓人不可拒絕。

就和他的父親一樣。

“我也很喜歡收藏哦。”拉非雷興致勃勃地道,“那些被你們稱作污穢的情感,所有撕扯人心,使頭腦和理性發狂,讓人變得不可理喻的精神污染,我都收集——銀海總是有好東西。”

“我還給它取了名字,世間一切之惡。”

聖杯看到自己召喚出來的黑色沉澱物被無數純黑的球體侵吞,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吞咽聲,像活物一樣不停地膨脹收縮。而在那團污黑中心,可以看到某種深藍色的水晶狀物體,以優雅得難以言喻的韻律旋轉,穩定不變中蘊涵着無窮變化——不會錯的,那是教皇的标志。

他竟然讓世上最美麗之物,相當于自己靈魂核心的基體,光輝之四面體也被污染?

“有點意思,有一點兒……怎麽說呢,麻癢?”

從那黑色的物體當中,傳出少年依然澄澈優雅的嗓音,标準的帝國語,略帶奇特的卷音,彬彬有禮中有着屈尊的傲慢:“可惜,我還是感覺不到啊,那些可愛的嫉妒、哀傷、失落、迷惘……只有仇恨,如火燒一樣鍛冶的憎恨能夠體會,是因為仇恨被定義為堅定的力量嗎?”

“你是虐待狂嗎?”聖杯吐出飽含輕蔑的話語,這是他開戰以來,最有人性氣息的一句話。

“啊啊,我是自虐狂啊,你不知道嗎,有個人這麽稱呼我父皇。”

拉非雷擡眼注視對方,那雙澄碧的眼瞳中,迸射出冷冰冰的戲谑,這是絕對強勢者對弱者極度蔑視又嘲諷的森冷,“不過對你和其他人而言,我是虐待狂沒錯。”

仿佛被烏雲壓抑了太久的天空終于爆發,一道亮藍色的光弧從漆黑的彼端劃出,無數閃爍着金屬光澤的幾何多面體旋轉着,無形的規律在空間中施壓,聖杯感到構成自己身體的蛋白質和神經細胞都被牽引進一個未知的層面,切割成碎片。

時間無限延長,折磨也被無數倍的提升,像有一個存在樂此不疲地賞玩着整個過程。

聖杯的臉色絲毫未變,只是嘴角劃下一道殷紅的血絲,從他慘白的唇,再度流溢出吟唱的音調,有點像樹葉在低喃風的語言,又像陽光下清澈的溪水流淌過鵝卵石的聲音,古樸而純淨的音律,讓人無法相信是一個惡跡累累的時計者唱出。

“啧,原來是個被玩爛的玩具。”

親王乏味的語調,掩蓋了時計者的歌唱。

在白衣少年的對面,那個貌美無比的金發孩子綻開璀璨的笑容,這笑容讓時計者有種不祥的預感,“不過我還是能讓你活潑起來的。”

像送給對方一個出其不意的禮物,他豎起一指放在唇前,做出噤聲的手勢,發出令人雞皮疙瘩直豎的“噓”音——

聖杯只看到一滴小小的液體,似乎是金黃色的,明亮得像有陽光在其中流轉,又散射出彩虹般瑰麗萬千的光輝,閃動着迷人的軌跡,然後徑直進入他體內。

“啊啊啊啊啊——”

凄厲得像一萬把鋸子研磨骨頭的慘叫,這慘叫像把無盡的痛楚劇疼憋在五髒六腑,每一根神經和每一絲骨髓裏,只能嘶吼出來,血液都被蒸發,腦漿滾出迸裂的頭骨,凄厲得讓任何人只想捂住耳朵,不顧一切地嘶吼:別喊了!別喊了!

聖杯到處翻滾,那肢體每一次抖動都是地獄裏最慘重的扭曲,他現在完全喪失了時計者不畏痛苦的能力,和原來那呆滞麻木的神色。

拉非雷開心得像得到新鮮玩具的孩子,目光時刻追逐着他滾動的身影,連語氣都失去了原來的無聊和高傲,變得充滿渴望的顫音:“真的那麽痛嗎,這可是神的血哦。”

在研究自己那詛咒的血脈,試圖破除父親設下的精神障礙時,他發現神血的妙用。

就是能夠改造人體,讓人在改造過程中嘗到超出人世的一切感受。

聰明的教皇之子估計,這感觸就像每一個細胞,每一片DNA,每一枚核酸,每一道分子鏈……每個構成生命體的最微小物質都在同一時間經歷了決不相同的生理變化,劇烈而千變萬化。這就是荒神的機率法則——每一種可能性都不同。而常人的刑罰再精妙出奇也無法做到如此,哪怕被喻為折磨女王的烏拉拉也是。

無盡的翻滾和痛楚中,聖杯看到自己懷裏掉出了一樣東西。

那看起來像是枯黃的葉片,卻極為平整,每一個角落都壓好,像一直被小心翼翼地保存,無意識地貼在心口。

他突然瞪大眼,死死拽住它,像得到了最後的救贖。

身體還在經歷着那不可挽回的折磨,和很多年前一樣,可是腦海的某個角落卻前所未有的安靜下來,這是收藏着他最後人性的角落。

當他走進時鐘城的一天,有個人,他已經忘了面目,只記得他有一頭黑發,依稀露出不忍的神情,給了他一片冬芽葉。

他藏在舌下,這片有麻醉作用的葉子被完美地隐藏,連女王陛下也沒有發現,幫助他熬過了酷刑,保留了一點神智。

不過這依然沒什麽作用,他還是瘋了。這不是奇怪的事,時計者不瘋才是怪事,就像那個叫“塞亞?依路安那”的怪胎。

之後,好像就是重複的日子。丢下破滅鐘,設計那裏的人撿起發動,将他們的頭骨和骨頭收集起來,在他人的尖叫和恐懼中度過麻木的生活,只是他本能地會避開黑發的生物。

他看着那個少年的頭發,迷迷糊糊地想:多麽黑啊,他本來怎麽會以為是金色的呢?

記憶裏最珍惜的一幕突然鮮明起來,時鐘城永遠旋轉的時輪散發出金色的光輝,照耀在那個人夜空般的黑發上,煥發出純粹絢爛的色澤,他灰藍的眼眸流露出人性的光輝,那是最美麗的顏色。

「艾連,含着它。」

他悄悄地,遞給他這枚葉子。

聖杯閉上眼,他終于想起自己的名字。

黑發青年專注看着戰局的播放,那些被帝國軍掃蕩的時計者他都認識,不過絕大部分和他沒什麽交情——誰能和瘋子有交情?

不知道艾連有沒有被女王陛下召回。

塞亞擔心地想。

雖然那個少年也是個瘋狂的時計者,但是他知道,艾連始終在唱歌。他是天幕族的遺孤,天生能渡化生命的靈魂,所以死在他手下的遺民都沒有痛苦。那些沉積的負面感情,不過是他自身那漫長扭曲生涯的投影,那孩子還是沉入了噩夢,一生沒有出來。

不過,他破碎的心靈中,确實殘留了人性和善良,使他還懂得憎恨,會殺掉那些經過身邊、染透了血腥和污物的時計者,如非必要都回避時鐘城,從不膜拜烏拉拉。

只是,未免艾連不小心把自己幹掉,塞亞都避着他走。

雙手無意識地搭在唇前,黑發青年合起眼。

希望那孩子還活着。

“怎麽不叫了?”

教皇之子遺憾地俯視腳下一動不動的屍體,不甘心地踢了踢,确定再也不會有動靜後,由衷嘆了口氣。那滴金黃色的神血浮現出來,融入他的額心。

其實他一直想用神血改造塞亞,那就能擁抱他,盡情把那個人揉進懷裏,親吻觸碰他。不過拉非雷知道,他永遠不會這麽幹。

只有對塞亞,他決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傷害。

輕盈地浮起,親王回到了戰場上。

戰局進入了尾聲。

回到座艦的拉非雷感到從遙不可及的時空城,一只柔軟的女性的手垂下,似是愛憐地撫摩了一下他的頭發。

噢,真惡心。

拉非雷不高興地坐回指揮席上:“大媽不打算和我較量一場了,邀請我去她那裏做客。”

“真的嗎,艦長?”參謀長謹慎地确認——那些時計者還在戰鬥。

“她剛才向我表達了友好,見鬼,不知她吃錯什麽藥!”親王一臉不想回憶的神色,揮揮手,“爆吧,大媽甚至不想給我們一個盛大的收尾。”

副官索妮亞點點頭,指令傳達後,埋伏在量子門以內的時空爆雷一齊引爆,平行宇宙和通常宇宙同時掀起洶湧的波濤,一層層環狀的波浪向外擴散,振動到量子門的一剎那,産生更激烈的震蕩,散發出純金的能量。

那些宛如蒲公英雨的明黃色光點四散飄落的情景,實在是極為盛大美麗。

參謀長心想,這場戰役可以命名為「蒲公英戰争」了。

親王擺動漆黑的指揮杖,杖首抵着白皙的下巴,凝視那幕景象的綠眸突然浮現出觸動。

“我明白烏拉拉的‘神聖’了,真有趣。人們想要有神,就會有神,人們想要瘋狂,就會瘋狂。人類在這兩種狂歡中得到平安喜樂。”

鮑爾溫和索妮亞心下發寒,不知上司為何有這樣的感言。

這不像是“克拉姆”的言語。

教皇也許抽風,也許不夠穩重,但是他是美的,是崇高的,是端嚴的,那種美因他的靈魂而不可亵渎。

美之所以至聖,不在于它有多麽強大,而在于它不容玷污。

拉非雷撲哧一笑:“不過,烏拉拉那淺薄的瘋子不能理解,人類感情的極致,比希望更熱烈,比絕望更深邃——愛。”

兩人放心下來,是的,這才是教皇的化身,他們的奇跡之子。

從各艦的傳聲通道,傳來了士兵們歡騰的慶祝聲。

在希歐琴,也有兩個人在收視器前面歡欣鼓舞。

“哥哥,哥哥,勝利了嗎?”

“嗯。”塞亞臉上并無歡容,還百無聊賴地躺倒在沙發上,蓋上書準備睡覺。伊恩看了看熒幕:“不過拉非雷幹得太過頭了,最後的爆炸傷到不少空島。”

“的确,如果開頭埋地雷也算了,畢竟打仗要完全不波及平民是不可能的。”艾娜贊同,随即為友人提出設想,“不過,可能他受到烏拉拉的攻擊——老巢被挑,那女人不可能不光火。那麽拉非雷的部下用激烈一點的手段結束戰事,也可以理解了。”伊恩點頭,表示同意。

“女王陛下不會發火,也不會被那種孩子氣的挑釁打動。”在蓋起的書頁下,塞亞含糊地咕哝了一句。艾娜耳尖地聽見,連連搖晃他:“哥哥,開心點嘛,拉非雷勝利了,就等于我們勝了一局。雖然你還不能解放,你說拉非雷打不過烏拉拉,但至少是個好的開頭。”

說着,金發少女也心生擔憂:時計領和星雲帝國,看來是兩場長期戰了。拉非雷進駐時鐘城,自身也會有危險。塞亞受到白銀女王的精神控制,不能做得太過火,只能以這樣的方式牽制,就不知道拉非雷的談判能否讓烏拉拉放手了。

伊恩仔細想了想,不抱希望。烏拉拉傻了才會解開塞亞身上的暗示——塞亞就是她的保命符。何況,克拉姆的原身在星雲帝國,這宇宙估計沒人是她的對手。拉非雷的勝利,可能只得換到塞亞身份上的自由。

塞亞的低喃肯定了他的猜測:“女王陛下不反攻就很奇怪了,時計者全死光她也無所謂,是拉非雷引起了她的興趣……笨蛋。”

艾娜無聲地環緊兄長的手臂,把臉埋進他的臂彎裏。察覺她的不安,塞亞立刻挪開書,擡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她金棕色的秀發:“不用擔心,拉非雷…克拉姆比我聰明,也許會有辦法。”

“我覺得你最聰明啊,塞亞。”伊恩誠實地道,“不過你似乎有點怕烏拉拉?”他在女友警告的注目中試探友人的心理底線,尋找突破口。

“不,我不怕她。”時計者淡淡合上眼,“只是也無計可施。”

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時計領的種種,占據了他有記憶的人生以來最深刻印象的那個白發少女。

那裏的邊境伴随着最蠻荒的色彩,那裏的月色最孤絕,那裏的法則最野蠻,那裏的生命最窒息。他在一個個空島流浪,終于無法坐視一出出悲劇,加入煉金聯盟,為無數荒涼落後的世界帶去文明的足跡,嘗試着改變那閉鎖而愚昧的世态。

但煉金聯盟不是慈善機構,沒有資源和商業開發價值的空島,他也沒法說服他們進駐。

他時常覺得女王陛下簡直在從一場場無比荒誕又複雜的人性劇中獲得觀察和享樂,他不明白這個親人怎麽會如此扭曲異常。

他曾經提出過谏言,對記憶裏的妹妹。

唯一的親人。

「人性是個封閉的環。」烏拉拉柔聲道,「塞亞哥哥,你跳了出去,但你還是個人類。」

他對此只能默然。

對于女王陛下他沒有恐懼,但是女王陛下的力量和心性是他無法戰勝的。

拉非雷身上有種昂揚的沖勁,和克拉姆一樣光輝閃耀的本質,只有這種特質能粉碎烏拉拉的信條。然而拉非雷體內那一小部分的陰影,總是讓塞亞心緒難安。

星雲帝國——

克拉姆睜開眼,相同的鏡面浮現在他面前,火炬的光妖異地跳動,白銀女王以甜美而飽含熱情的語調道:

“克拉姆,你勝利了。”

教皇沉默不語,既無喜色,也無怒容,沉靜如冰封的海。

烏拉拉笑道:“我想你沒有這個意思,不過我對那個你很感興趣。我讓他進入時計領,時鐘城也随便來。在我喪失興趣以前,我可愛的塞亞都是自由的。”

星雲帝國的第一場勝仗很快傳遍宇宙,人們好像已經看到時計領的末路。在堇花聯邦,氣氛尤其熱烈。

旅館快被狂歡的人群吵翻天,塞亞躲到瓦爾兄弟的店裏,也無法杜絕兩個朋友的喋喋不休。

“塞亞,你還不趕快嫁到星雲領,在等什麽啊!”麥克?瓦爾嚷嚷。

“克拉姆出嫁我就娶。”黑發青年不動聲色地喝着佳釀,打定主意喝空朋友的藏酒。

說到這裏,他腦中詭異地浮起一幕情景:克拉姆穿着大紅喜袍,嬌羞地等他掀起蓋頭。

不行不行!教皇的戀人急忙搖頭甩去那可怕的畫面:克拉姆的确是1/2的性別,既是男人也是女人,但他不是人妖或妖人。

麥克和弟弟霍倫同情地看着他,這家夥還不知道自己在星雲帝國的名聲,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星雲帝國一句最有名的傳世經典語錄是:孩子,我這輩子是看不到教皇陛下結婚了,你……你要是看到了,燒給我知道。

多少老一輩帶着遺憾入土,又有多少新生代成長,再度帶着遺憾和囑咐入土,因此塞亞也被帝國人民又愛又恨地稱為罪人——他坑了多少代啊!再多坑文的作者都不及他會坑人!

這個沒自覺的家夥。

因此,雖然塞亞有着一步登天的榮寵地位,宇宙中嫉妒他的人卻不多。因為他還有個凄慘的身份:時計者。有白銀女王阻撓,他們蹉跎了常人無數輩的時光,這就是個大悲劇了。

要不是教皇是不死之身,塞亞也是不會生老病死的時計者,他們等到彼此進了棺材都等不到一起。

真是黃花菜都涼了。

但瓦爾兄弟此刻看塞亞悠哉的樣子,還是有打他一頓的沖動:你欲擒故縱也要有個限度!

他們不知道,塞亞反而認為這個詞應該套在克拉姆頭上,那個陰險的家夥早就用一根無限長的風筝線将他拴住了。

“哥哥!”艾娜和伊恩沖進店裏。塞亞立刻放下酒杯:“怎麽了?”這些天艾娜簡直神經緊張到極點,稍微看不到他就出現焦慮症狀,所以今天他也是事先跟她說好再出來。

“丘比在旅館等你,拉非雷的通訊。”伊恩笑眯眯地道。瓦爾兄弟頓時露出暧昧的笑容,揮手催促他回去。

藍色的小海豚像透明的水晶生物,悠閑地在窗子附近繞來繞去,發出噗噗的聲音,可愛的樣子讓艾娜心頭直發軟,不斷撫摩它光滑的皮膚。塞亞卻揉了揉太陽穴,他知道這只親王寵物的真面目。

丘比啄了啄主人愛人的手指,發出一束七彩的光輝。

『塞亞。』

從彩光中浮現的,正是教皇化身,親王拉非雷?維因那提亞的影像。即使在立體光維中,他的金發依然璀璨亮麗,綠眸魔魅又清澈。

『我準備把軍隊停留在朔月航道附近,進入時鐘城,看看那個大媽在搞什麽古怪花樣。』

大媽……大媽……拉非雷你好猛,敢叫白銀女王大媽!兩個少年少女佩服死他了。

“你需要交代的是你老爹不是我。”塞亞嘆了口氣。拉非雷一臉頑劣:『我管他去死。塞亞,你不必擔心堇花聯邦的安危,你以前留在這裏的遠程傳送魔導裝置很不錯,我派技術部修複了,如有必要,星雲帝國會派出援軍。』

艾娜和伊恩感嘆他安排之周密,不愧是克拉姆的兒子。

不知不覺,兩人也把拉非雷當成了他自己的孩子,實因拉非雷和克拉姆太過不同。

『不過你對每個認識的人都這麽好,讓我有點不是滋味哦。』拉非雷微笑着伸出手,撫摩了一下戀人的臉龐。這也是他喜歡用光訊面對面交流的原因:隔着距離,就不用害怕自身的強大會傷害這個人。

你…你不要這樣吃哥哥豆腐啊。艾娜心跳跳地看着。

塞亞好不容易想起來:“哦,那個時候是建在酒窖裏,茱麗亞夫人給我的福利。那其實是個時光穿梭裝置,可以用來增加酒的年份。”艾娜三人都嘴角直抽:你、你這個用自己的天分暴殄天物的家夥!

除了他們,宇宙中的其他人也是這麽想的:連教皇那樣的美人都割舍得下,暴殄天物!

“拉非雷。”塞亞正色道,“你在時鐘城如果遇到一個叫艾連的孩子……他穿着白色的睡衣,乳白色的頭發和藍色眼睛,盡量不要殺他。”

『哦,好的。』親王微微一怔,面不改色地答應。反正那個扭曲空間裏的屍體不會暴露,他再去打掃一下好了,被神血殺死的人不會留下痕跡。

『不過。』拉非雷綻開惡意的笑容,『如果他執意挑釁我,你知道,我是不會手軟的。』

塞亞默認,時計者都忠于白銀女王,若女王陛下下令,他無權要求拉非雷在這種情況都只挨打不還手。

艾娜卻有些不釋然:如果挑釁你的時計者是哥哥,你還會這麽說嗎?時計者應該都不是拉非雷的對手,不必趕盡殺絕。

拉非雷爽快地結束了通訊。瞥見妹妹的表情,塞亞解釋:(拉非雷沒有換位思考的能力,既不能體會自己的痛苦也不能想象他人的苦難。而且他被帝國民衆當作克拉姆的兒子寵愛長大,脾氣很驕橫。)

伊恩和艾娜也理解了教皇之子的特異,雖然拉非雷那樣的性格不好,但歸根到底還是克拉姆的責任。

塞亞再度上街溜達,兩個少年少女趴在窗臺,商量以後的行程。他們在茵蒂克絲和丹特麗安的教導下學到很多,但還不足以戰勝歸一會,不能夠去找剩下的「瓦爾哈拉扉頁」,接下來還是四處旅行比較妥當。經過實戰,兩人都深刻了解,比起訓練,真正激發人潛力的還是生死搏命。

這時,艾娜感到身後傳來“光”的波動。

就像世界彼端一個柔和的脈搏振響,輕柔而緩和,深沉而博大。她轉過頭,伊恩跟着回頭,只見房間一角,靜悄悄出現一個身影。

雲雀在窗外愉快地高歌,昏暗的裏世界好像都被日出抹去一切陰暗,睜開眼,那一場美麗的明藍色夢境沒有化為泡沫,都在他的眼睛裏,天空晴朗得眩目,暖暖的晨曦照耀在他輝煌的長發上,就是原本純淨絢爛的光輝。

“艾娜,伊恩。”教皇笑了笑。

“克拉姆。”兩人從失神的狀态回過神,他看起來不超過25歲,完美的臉龐有一種難以接近的距離,卻沒有距離帶來的壓迫感,眉間的滄桑靜谧像個孤獨守侯的隐者,身穿樣式非常古老,裝飾着華美紋飾,有着金屬質感的黑色皮革長衣,胸前墜着一顆碧綠的菱形寶石。

“這是你的原身嗎?”發覺他的服飾和上次不同,艾娜沖口道。

“啊,嗯。”克拉姆看了看自己的全身上下。伊恩友好地道:“你可以出來了嗎?”

“不,這是投影。”

艾娜真心地道:“既然如此,你就多多用投影嘛。哥哥那人就是悶騷,其實他很想見你。”

一縷淡淡的色澤暈染上白皙剔透的肌膚,這變化無比靜好,又風動暗香,撩人心扉。艾娜看得心髒幾乎停止跳動,腦中情不自禁地浮現一首詩: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再難得。

哥哥,你為什麽要江山不要美人!宇宙有什麽好!

不過,如今塞亞找到了自己,艾娜有自信兄長不會再排斥長久待在一個地方。只要解決烏拉拉,他和克拉姆一定能守得雲開見月明。

到時地球和星雲帝國兩頭跑好了。

“塞亞不在嗎?”克拉姆高興地舒眉笑起來,“我有好消息告訴你們。”

伊恩由衷感嘆,教皇再多的美麗姿容,也不能掩蓋光彩奪目的高貴本質。無論他低聲下氣也好,害羞臉紅也好,性別混亂也好,當他挑眉展露自信與威嚴,神聖的氣氛都瞬間來臨。

這種美和歸一會大主教截然不同。

“哥哥去街上玩了,我把他叫回來。”艾娜翻手折出一只紙鳥,用魔法傳訊喚回兄長。

“你是誰?”塞亞一照面就蹙眉。艾娜和伊恩做風中淩亂狀:哥哥/塞亞,你不認識他嗎?

不過經提醒,他們才發現這個克拉姆和上次在丹特麗安艦上看到的有微妙的不同,更……男性化一些。

也不是說他眉目有變化,而是一種更剛硬的本質,呈現在五官和身材的立體感中。

零號和本體原來有差異嗎?

克拉姆開心地道:“塞亞,這是我的永恒之軀投影哦,我上次就說給你看,你沒同意。”塞亞不動聲色地打開一罐烏龍茶:“我說過,你的本體敢比我帥,你就去死。”

帥得掉渣的混帳,妹控的死敵!

“別…別這樣,哥哥。”艾娜抱住他的胳膊,“克拉姆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來見你一面,你要對他好一點。”她知道兄長的弱點,他就是吃軟不吃硬,別扭的性情。

“哼。”果然,塞亞指着一邊的床,“過去坐。”

就知道他是體貼的,悶騷的笨蛋。艾娜和伊恩心道。旅館設施不佳,只有床是軟的,一張椅子是硬座,一張搖搖擺擺。

克拉姆顯然沒這麽細膩,只是得到戀人的歡迎滿懷喜悅,立馬坐了。

塞亞突然有點好奇,克拉姆的身體和面貌他都知道,只有一號,克拉姆從來沒給他看過。

“你們想找到讓地球複活的方法吧。”教皇直奔主題,艾娜和伊恩立即全神貫注地聆聽,“我發明了一種叫思鄉計劃的機器,原理是通過所有可能狀态的疊加喚出唯一的結果,你們的哥哥知道,是混沌學的确定論系統。總之,只要找到十名第三類接觸者,和這臺機器精神連接,有98%以上的可能連通白海,在神思的基礎上建立起失去的故鄉——這也是我把它命名為思鄉計劃的原因。”

少年少女大喜過望,這是至今他們聽到最明确,最有希望的答案。

這也比從歸一會虎口奪食,搶扉頁容易多了。

他們倆一定會成為第三類接觸者,蓋亞可以努力一下。塞亞估計是不行,他的靈魂受過損傷,記憶又丢失。

“克拉姆,你那邊有嗎?”艾娜期盼地問道。教皇苦笑:“很遺憾,我的領地有四萬多的第二類接觸者,但是第三類接觸者只有三名。”

不成比例的數字。仔細想卻不奇怪,星雲帝國生活安逸,雖然有極好的設備和條件開發到第二類接觸者,卻會在漸漸磨滅對故鄉的追憶中,停留于這個水平。

“沒關系,只要再找到四名同伴就行了。”伊恩振奮地道,語氣流露出顫音,他一直沒在女友面前表現出遭遇慘變後的痛苦和憂傷,但是他在負宇宙的日日夜夜,也在思念着自己的家人朋友。

塞亞默默喝烏龍茶,突然道:“去櫃臺叫幾瓶酒來,幼崽,開個聯歡會。”

“噢噢——”伊恩和艾娜歡呼着奔下樓。克拉姆目送他們,回頭卻發現戀人不茍同地注視自己:“塞亞?”

“為什麽給他們看不見的希望?”

“我真的發明了那個裝置啊。”教皇奇道。

黑發青年滿心不解,克拉姆是出了名的讨厭荒神,神上教為此還把他捧為唯一至高的存在,把荒神比下去(歸一會沒少暴跳如雷),他為什麽要為遺民研究他最讨厭的領域?

看出戀人的疑慮,克拉姆沒有說出真相,說了塞亞也不能理解,這是烏拉拉最牢固的暗示。

他也沒說出還需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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