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1)
神說:伸冤在我,我必報應。
——題記
紫水晶祭壇上,血紅的旋渦緩緩消散,一片潔白神聖的扉頁懸浮在空中。
羅切斯特恭敬地跪在祭壇下,雙手合攏在袖中,默念禱告。一縷銀發從他的帽檐下延伸出來,反射着那純淨的白色光輝,透出仿佛不屬于人世的清冽顏色。
祈禱良久,他起身,雙手托住那片書頁。
既然堇花聯邦被星雲帝國占領,這片藏在彩虹會的「瓦爾哈拉扉頁」就要回收。基于謹慎的心态,大主教查閱上面的神文字,裏面應該有四位荒神的名諱。
這時,跟随的紅耀石騎士托德看到羅切斯特的身體震動了一下,搖晃着似乎要栽倒,這是前所未有的景象。
風帽下,紫晶般的瞳死死瞪着書頁,可是無論他怎麽看,上面的內容都沒有變化,證明剛剛不是他的錯覺。
沒有荒神伊魯瑪拉古斯達的信息!!!???
羅切斯特震驚。
神的資料是決不會被抹去的,哪怕有人動了瓦爾哈拉扉頁,蓄意破壞它,瓦爾哈拉扉頁也許會消滅,但真神的名字決不會消失!這就和宇宙存在,諸海孕育萬物一樣天理昭昭,不可動搖。
何況如果有人破壞過扉頁,他不會沒有感覺。
是什麽力量,竟然能抹消神的名字?
地面上,一家不起眼的旅館裏,遺民們正在享受悠閑的早茶時光。
黑發青年坐在窗邊,喝着妹妹泡的濃縮咖啡,異色的雙眸惬意地眯起。艾娜略帶遺憾地瞥了他一眼。
她始終記得,記憶裏兄長宛如夜空般溫柔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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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凱一只眼睛看不見,但常人都不會注意到,因為……路凱看人的樣子有點天然呆,就和他柔軟又暖洋洋的氣質一樣。
而塞亞冷灰色的右眼和雨藍色的左眼總給人一種異樣又冷質的色調感,金發少女想起茵蒂克絲的願望,心裏有了共鳴,這只灰藍的左眼,就像哭不出來的天空。
不過,哥哥是哥哥就行啦。艾娜習慣性地撲過去蹭。
“路彌,你又在撒嬌了。”伊恩揉着雙眼下樓,女友給了他一個大白眼,不過在哥哥看不見的背後,兩人的小手親密地牽了牽。
哼,我看見了。塞亞很不高興地喝了一大口咖啡,香醇的味道也沒能挽救他變壞的心情。
“塞亞哥哥,早。”蓋亞從他口袋裏冒出來。塞亞柔了眼波:“早。”多莉雅在井邊洗完臉,變回紅貓的形态,爬上飼養人的肩膀。
艾娜別扭地看着多莉雅,她不喜歡這個塞亞以靈魂喂養的契靈。
感到她的目光,紅貓自在地跳下,溜達着小碎步走出旅館。艾娜立刻抓着塞亞的袖子道:“哥哥,解除和多莉雅的契約吧!”
“多莉雅是我的好夥伴啊。”塞亞意外她的請求,随即想明白,“她不是一定要以靈魂為食,而且我的靈魂很早以前就不合她的意了,我主要用提取的銀海能量劑喂她。”
“這樣啊。”艾娜松了口長氣,但還是不太放心,“你保證,決不再拿自己的生命冒險。”
“這我不能保證。”塞亞毫不遲疑地道,他自有一套在荒原宇宙生存的法則,容不得一個幼崽幹涉。
艾娜不甘心地咬唇。見狀,伊恩出聲調解:“先吃飯吧。”他知道路彌的心思,可是他們還沒有資格保護塞亞。
再說,他看出塞亞也不會接受這種保護。
兄妹倆一個倔脾氣。褐發少年嘆着氣坐下。
多莉雅被主人叫了回來,舔着一盤專門給她的牛奶。
早餐很豐富美味,烤得微焦幹脆的面包片、新鮮的藍莓果醬、酥脆入味的炸鳕魚條和調得恰好的培根乳酪蛋汁面。但艾娜拿着已經用慣的刀叉,癟着嘴道:“哥哥,我沒有克拉姆做得好,你多包涵。”塞亞像見鬼似的瞪着她:“克拉姆做得好吃?”
“是啊。”兩人大惑不解地瞅着他。伊恩還說:“他的便當做得太好了,塞亞,你是不是對他要求太高了?我知道直男要改變性向很困難,可是在我吃到他做的拼盤,我覺得,哪怕他是個七十歲的瘸腿風癱老頭子我也會娶他。”艾娜狠狠擰了男友一把。
“……前提,是我還沒有女朋友。”伊恩被擰得淚流滿面。艾娜龍顏大悅,飄了個美美的白眼仁,瞬間讓他又不疼了。
塞亞嘴角抽了抽,明白了前因後果,估計克拉姆給他們的便當是經過加工處理的吧。
飯後,一行人回到樓上客房,商議行程,這當然要問閱歷豐富的商人。
“第三類接觸者确實稀少,你們說只要再找四個人,那是把蓋亞也算進确定人選了?”塞亞看了眼綠發少女。
德魯伊的遺民希冀地望着他:“我想加入。”艾娜擔心地道:“哥哥,是不是有些勉強?”她知道蓋亞資質不是很高。
綠發少女的能力是石化,就是通過物理和化學作用,如鈣化、矽化、碳化、礦化等過程,将生物體變得堅硬如石的能力,在遺民的天賦中屬于比較低的一類。
“不,所有被神約改造的遺民都是第二類接觸者,只是她失去家鄉的時候年齡太小,可能不記得了。”塞亞擔憂地看向少女。
“我都記得。”蓋亞開懷地道,“我記得我們的故鄉,一草一木都記得。我一直在回想,把它們編成歌唱給爸爸媽媽和叔叔伯伯們聽,他們有時也會睡着。我想,他們也記得。”衆人看着這個幼小卻背負了種族的苦難,堅強無比的女孩。塞亞默默摸了摸她的頭發,這根手指輕柔如蝴蝶,蓋亞微微紅了臉。
“那麽蓋亞算一個,你們還要找四個人。”塞亞想了想,“遺民部落可能有,不過你們最好從比較明确的路線找起。我早年聽說冰島法師群落有兩位,只是其中一位年紀太大,可能過世了。煉金聯盟也有一個。”
蓋亞三人大喜過望,塞亞笑了笑:“艾娜和伊恩也認得。”
艾娜腦中靈光一閃:“那位韻歌者?”她想起一個骨瘦如柴的身影。塞亞摸了摸下巴:“邦妮其實是返祖的遺民後裔,先天的第二類接觸者。不過韻歌者有精神開發的潛力,所以歸一會才會把第二類接觸者和第三類接觸者搞混——我們問問她吧,她未必答應。”
于是一行人趕往希歐琴的煉金聯盟分部,順利取得內部成員的聯絡許可。
金屬制成的圓臺外圍,天花板下兩個不斷交錯旋轉的钛銀環帶着神秘的氣息。
這是通過中微子聯絡的裝置。在負宇宙,光電粒子都會被吸收,只有掌握了量子場交換或超弦技術的集團或國家能進行遠距離通訊。
圓臺上浮現的正是伊恩和艾娜有一面之緣的女子,她還是那麽消瘦,包裹着寬大的煉金師長袍幾乎看不出曲線,不過氣色比上次好了一些,略帶雀斑的臉龐稍有血色,見到黑發青年,還露出了一點笑容:“塞……塞亞。”
艾娜心生同情,那聲音比蚊子叫好不了多少,随即,注意到對方胸前挂着一只透明的小匣子,有點像音樂盒,裏面可以看到一只金色的小發條。
“你好嗎,邦妮?”塞亞關懷地問。
“好…好多了。”邦妮低聲道,語氣聽得出感激。艾娜想起來了,那是萼城之鑰,她家哥哥發明的一種小煉金術品,卻很實用。能夠治療失眠、幫助法師冥想,原理是以微頻振動調節精神。
果然塞亞說道:“不要太依賴萼城之鑰,它不能幫助你擺脫那些鬼東西。”
“我…我知道。”邦妮乞求地道,“我只在睡覺時用,真的。可是……可是我也離不開它,塞亞。”白金煉金師點頭,其他人不知道,他卻是明白的,那種無時無刻像要發瘋的感受。
他們同是被詛咒的天賦折磨的人。
塞亞解釋了來意,邦妮咬着唇考慮良久。
“對……對不起,塞亞,我實在不想再和魔法打交道。”她愧疚地道,“第三類接觸者,我的感知會更強。”衆人也不怪她。
事實上,艾娜和伊恩已經後悔來了。要這樣的邦妮加入他們,簡直要一個已經一無所有的人貢獻出最後一小口面包,罪大惡極。
“沒關系,邦妮。”塞亞溫柔地道。
韻歌者低下頭凝聚決心,擡起頭:“如果你們湊不齊人選,我可以試一試。”
“謝謝你。”這是伊恩說的。
塞亞又和邦妮聊了幾句,安撫了她,帶着弟弟妹妹離開了煉金聯盟。
雖然沒能取得可喜的結果,但至少他們收獲了邦妮的好意。不過艾娜和伊恩還是決定不勞煩她,就算他們無法體會韻歌者的痛苦,但是從塞亞那一次失态可以推測,絕對是糟糕透頂的感覺。
反正宇宙那麽大,一定能找到同伴。少年少女們懷抱着堅定的信心。
他們不擔心找到人後的意向問題,會開發出第三類接觸的人,就是想回家的遺民,不然就停留在第二類或第一類了。
回到旅館,伊恩伸了個懶腰:“接下來的目标就是冰島啦。”
“不過,哥哥,冰島法師協會還存在嗎?”艾娜沒忘記那次五朔節歸一會對冰島成員的清掃。
“确實還存在。”塞亞也納悶,“法師協會的首腦換人了,是一個叫彌娜麗的少女,背後很可能有羅切斯特的黑手,可是他實在不需要用這麽慢吞吞的手段。”
“是啊,就算他良心發現,也要有良心吧。”艾娜涼涼地道,她堅持認為歸一會大主教那變态至極的心靈中,沒有一點點正常人的東西。
塞亞純粹想不通羅切斯特的打算,突然,腦海中閃過在密爾頓,丹特麗安對他說的一席話:
「塞亞,別再把他當成學壞的小孩,他是個危險又純潔的教徒。」
教徒?
收拾好行李,決定搭次日堇花聯邦的客船前往冰島群落,少年少女一夜好眠。淩晨時,敲門聲驚醒了兩人。
從打開的門走進的正是塞亞,衣着整齊,當地是秋末,他穿着一件灰色毛呢大衣,修長的雙腿包裹着牛仔褲,腳邊跟着石榴紅的小貓,在燭火的映照下,神色有點嚴肅。
“星雲帝國出事了。”石破天驚的話讓艾娜和伊恩緊張得跳起來,塞亞擡手做了個安撫的手勢,“是傳染病,一種改造細胞的真菌。克拉姆調查的結果,和梅森病毒有關。顯然,歸一會又有動作了。我必須去一趟,如果真是梅森病毒的變體,我可以研制出抗菌素。”
“現在情況怎麽樣?”艾娜急忙問。塞亞蹙眉:“受感染的人群已經隔離了,也得到了控制。最初爆發的是外圍的小行星,數目不小,死亡數在20萬上下。所以是梅森病毒的可能性很高,它的致死率才有這麽可怕。”
艾娜和伊恩心下悚然,負宇宙的行星人口沒有正宇宙那麽多,一般在三百萬上下。20萬,已經是很龐大的流血犧牲了。
該死的歸一會!
塞亞摸了摸他們的頭:“小鷹,小倉鼠,我很快回來,別擅自行動。”
“好。”兩人開心地答應,他們知道,塞亞這麽說,就是默認自己是隊伍的一份子了。
“可是塞亞,你怎麽去?”伊恩問道。塞亞笑了笑:“我一個人,随便哪裏都能去,就是你瞧不起的逃跑能力啦。”
“我沒有瞧不起。”褐發少年咕哝,“我只是想不通。”
“這次我還是要借用茵蒂克絲的船,DOLL系統不能讓我入侵。”塞亞解釋,“簡單的說,對數學家而言,宇宙是多維的,這不具備物理上的意義,所以沒有任何實際力量,我只是能将自己概念化投身于任何維度空間,再回到我想要的層面而已。”
“還是聽不懂……”
“好了,別羅羅嗦嗦,情況緊急。”拍了拍男友的背,艾娜期待地仰視兄長,“哥哥,快點回來哦。”
“好。”黑發青年應道,隐沒了身形。
密爾頓——
靜靜停泊在孤崖之外的曲光巡洋艦依然緊靠着懸空的透明茶室,兩位主人還在沉睡之中。
青年的身形清晰地浮現出來,朝操作室走去。
一股力量拽住他的右手,将他帶入一個充滿冰涼薄荷氣息的懷抱。清冽的銀發,劃過灰藍的眸子。
“塞亞,好不容易才逮到你呢。”
“羅切斯特!”
比起歸一會大主教對自己的執念,塞亞真正驚訝的是他如此準确的出現。
他确定,在他進來的一刻,船裏還沒有人。
看透他的疑問,羅切斯特笑眯眯地掏出一張商标,還在唇前親吻了一下:“記得嗎,你上次給我的禮物,親手放在我口袋裏的哦。”
對了,心靈能量的操作,以“給予”的意識為關聯的指引。塞亞恍悟。
可是,能夠追溯到這麽一點精神力量,這家夥的實力又提升了。
羅切斯特依然帶着讓人迷醉的微笑:“我有些慶幸女王陛下對你的禁斷令了,你的身體感覺真麻木。”
經他提醒,塞亞才發現,鉗制住自己右手的不是羅切斯特的手,而是一條閃耀着銀藍色光輝的鎖鏈。并非實體,從腕脈扣入他體內,而另一端在對方手上相同的位置。
“你、你瘋了嗎?”塞亞難以置信地瞪大眼。
這是生命之鎖,連接雙方的意識,如果強行扭斷,不僅他的精神會死,羅切斯特本人也會受到無法痊愈的傷害。
“能吓到你,真是我的榮幸。”羅切斯特很高興打破他一貫的鎮定,“我親愛的塞亞,你認為你沒有這樣的價值嗎?”
武器師不耐煩地道:“我只是奇怪你随随便便的賭命,誰的生命都是獨一無二,哪怕我是克拉姆,也不值得你這麽做。”
大主教低笑,他的嗓音清越剔透,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噢,在荒神座下,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只是我身為實踐神意的仆人,就微不足道了。”
他靠近這個出現在神之預言中的人,“塞亞,你是屬于我們的,我上次就說了。”
凝視他的灰藍眼眸不帶一絲情感,黑色的瞳孔幹淨澄澈,卻讓他無法觸摸到任何念頭。
“是你嗎,抹去了荒神伊魯瑪拉古斯達的名字?”
塞亞露出驚訝的眼神,羅切斯特仔細搜查他的心靈,不放過一絲情緒變化和反射記憶,這是生命鎖鏈的另一個妙用,沒錯,塞亞确實不知情。
“……不是你?”羅切斯特莫名地遺憾,收回了查探的思緒。
荒神伊魯瑪拉古斯達?有這個荒神嗎?塞亞心下嘀咕,他還以為他把克拉姆那邊的藏書都看得差不多了,不會漏掉一個荒神呢。
羅切斯特輕輕将他拉過來,動作十分溫柔,他知道他的獵物已經逃不脫了。
這個胸膛還是和記憶裏一樣,溫暖而堅實,還有棉被的味道……剛剛從被窩起來?羅切斯特莞爾:“你很緊張克拉姆?”
想到星雲帝國遍地的鮮血,黑發青年閉上眼,略帶疲憊地道:“于天上看見深淵,于一切有中看見無所有,于無所希望中得救——你們就是這樣理解神意?”
幾乎克制不住內心的驚濤駭浪,羅切斯特抓着他的手微微發顫:“你還想說你不屬于歸一會?塞亞,你的靈魂就是一個高傲的使徒。我不相信,在你被白銀女王淩.辱,被機械教皇裝進那只恥辱的右眼時,你不想報複?”
“想啊,可是我聽夠了女王陛下發表的人性高論。在這個荒誕的舞臺,我只想當一個沉默的觀衆。”塞亞冷冷注視眼前的銀發男子,羅切斯特從未見過如此冷酷又劇烈的目光,洞穿了他的靈魂,“翻滾的黑煙,那之上升騰的血霧,你們這些無瑕虔誠的信徒,好像那是神降下的恩賜。”
“你在哀憫。”大主教鎮定下來,浮起從心流露的透明笑容,撫摩他的臉頰,“可愛的塞亞,你怎麽會這麽純真?你比我大那麽多歲,看了那麽多事情……時間在你身上鑄造出的竟然只有閃閃發亮的品質。”黑發青年皺了皺眉:“臭小子,放尊重點。”這家夥和以前的克拉姆一樣喜歡動手動腳。
“我們會有很長的時間相處,你最好适應。”羅切斯特愉快地摟住他,這個人的體溫還是打破一切冰冷、絕望、迷惘的藩籬,讓人生出陌生的眷戀,又無從抗拒。
“我執掌神的權杖,也時常戰戰兢兢。可是我選定了走向神的通路,你知道,人一旦選擇了自己的人生,就不能回頭了。”
他當然知道,把握自我的界限多麽困難。人希望走近神,往往在這途中成為了魔鬼。因為人自覺有了如同神的審判權力後,會滑向一個可怕的境地。
“羅切斯特,我只想成為人,而這恰恰是最難的。”塞亞注視他,眼神帶着壓倒性的堅決,“我不會成為你的。”
“塞亞?”羅切斯特錯愕地托住他,黑發青年整個人滑落下來,連接他們的手臂軟軟垂下。
不會錯的,這具身體,已經沒有意識了。
銀灰色的臂架扣住淡綠的柔光,那光宛如固體,形成一個圓柱體。
停滞的綠光突然流動起來,從中走出一個身影,砂金色的長發,纖瘦的身材,柔和清秀的側面卻有一種剛毅的氣質。
“沒有錯位。”
塞亞确定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克拉姆,借你的身體一用。”
『塞亞,出事了嗎?』體內的二號擔憂地問道。
“嗯,兩個幼崽可能會有麻煩。”黑發青年蹙了蹙眉,“不過你這邊比較急。”
記挂星雲帝國的情況,艾娜和伊恩無心再睡,一起下樓。
旅館籠罩在深藍色的晨霧中,老板娘在廚房忙活,看到他們吃了一驚。跟她打了聲招呼,表示不急着用餐,兩人坐到靠窗的位置。
艾娜金棕色的長發在耳鬓結了兩條長長的細麻花辮,看起來淑女又可愛,穿着塞亞送的連衣裙,白色面料點綴淡綠小蝴蝶結,像初春薄雪下的小草一樣充滿生氣。
伊恩看得目不轉睛,也嘆息自己不是哥哥大人那樣的成年人,可以出去賺錢養家。
“艾娜,你不戴我們送你的胸針嗎?”
“我怕弄壞。”金發少女綻開甜甜的笑容,翻開褶皺袖口露出裏面銀線串聯的花紋,伊恩驚訝地發現原來這是件經過煉金強化的衣服,“哥哥給我買的衣服做過處理,可是胸針,我不想在上面刻刀子。”
想到塞亞還送了妹妹許多裙裝和美麗的發帶,伊恩不是滋味地道:“吃好飯,我去街上看看有沒有招工信息。”
艾娜偷笑,知道他是被塞亞比下去,心有不甘。看到她歡快的笑靥,少年浮起赧然的神色:“抱歉,我傻了。”
他最重要的職責,是陪在這個人身邊,保護她——他去打工,路彌不會陪他?
就像塞亞曾經冒着酸意說的,簡直是史多克星的拉缪爾樹,兩株長在一起,難分難舍。
想到這裏,伊恩也平靜下來,感到好笑。不成熟的心态,才會吃這種醋。塞亞那個妹控,在這方面就和個大孩子一樣。
“別介意啦。”艾娜愉快地擺手,“我們當然要吃定哥哥,讓他沒法跑路。”伊恩不禁笑起來,海水般明淨湛藍的瞳孔染上溫柔。
艾娜臉頰泛紅,她當然喜歡原本的徐朔,可是這樣的伊恩也常常讓她心口小鹿突跳。
幫傭的女孩端來兩杯熱牛奶,兩人誠摯地道謝。
喝得差不多時,他們聽到門口傳來腳步聲,一群穿着亞麻長袍的女性走進來,镂空的紫色坎肩綴着珍珠細鏈,戴着接近四角形,兩端膨起的帽子,垂下長長的兩根薄紗。這服飾讓伊恩和艾娜一眼認出她們。
是霧塔的女巫。
面孔也似曾相識,在五朔節上并肩作戰過,兩人立刻有了好感,起身相迎。為首的女巫看到他們一怔,帶領餘人上前,一齊行了個兩手搭肩的禮儀。
“艾娜小姐,伊恩先生,薔花庇佑。”女巫直接表示來意,“塞亞大人不在嗎?”
“哥哥出去了,可能要過段時間回來。”艾娜比了個上樓的手勢,“要換個地方談嗎?”女巫點點頭。
保密措施自然交給來的一行人,伊恩站到窗邊警戒,艾娜居中接待,蓋亞隐匿在她的頭發裏面。他們在塞亞眼裏還是“幼崽”,卻是紮紮實實,從血裏走出來的戰士。
女巫們也明白,艾娜和伊恩在五朔節那天有非常出衆的表現。
“有什麽能為你們做的?”
艾娜不意外她們不報名字,女巫的真名和出生是不能透露的,這和她們的施法規則有關。
不過為了談話方便,為首的女巫說了個教名:“你們稱呼我珊德拉就行,有個不情之請,如果為難的話,兩位可以拒絕。”少年少女點頭。
“我們歷來和冰島法師協會有一段只能以血洗血的糾葛。”珊德拉簡要敘述了堇花聯邦的建國史,艾娜和伊恩已經知道了,不過他們由此聽出珊德拉沒有誇大,很誠意地交代了來龍去脈。
“如今我們群龍無首,決意奉克拉姆陛下為尊,只是我們這些外圍的臣民,即使教皇陛下有心,也無力照顧。”珊德拉實際地道,“我們得到了他的友情,十分感激,眼下有個記挂在霧塔成員心頭的事,已故的茱麗亞夫人也對此憾恨不已,就是……我們的西瑞亞夫人,聖骸一直在法師協會。”
艾娜三人大吃一驚:原來還有這種事!
珊德拉銀牙輕咬,顯然這根刺紮在堇花聯邦人的肉裏,真的痛到了根骨。
“以前每一任協會長上門挑釁,沒少拿這件事侮辱茱麗亞夫人,現在也不用說了。”珊德拉期盼地望着對方,“我冒昧請托,二位可否以堇花聯邦使者的身份前往冰島,以禮請他們交還?”
艾娜和伊恩明白她的意思,這種事,霧塔自己上門讨肯定屈辱萬分,而且冰島法師一直對霧塔女巫冠以蔑稱,更是難以消受。而艾娜和伊恩上頭有塞亞,塞亞的身份則大大不簡單——教皇的戀人。別說冰島已無過去的氣焰,哪怕以前的冰島,都免不了掂量掂量。
只是,用克拉姆的名頭插手國與國的恩怨,讓兩人心生猶豫。雖然他們本來就要去冰島,這還方便了他們……
“當然,我們不會讓二位白白辛苦一趟。”看出他們的遲疑,珊德拉向身後的夥伴征詢了意見,道,“霧塔沒有什麽珍貴的禮物,但是對星座法術也頗有心得,艾娜小姐應該聽說過,《七秘聖典》,記載星座法術的珍本。另外,拜羅切斯特大人和茱麗亞夫人的關系,我們有一本記錄了少許曲徑神術原理的《納克特抄本》,還有一枚真正有神力的奈亞托魯陶片。如果二位有意完成此事,無論成功與否,都一并給你們。”
艾娜不禁心動,這報酬委實豐厚,不過她還是保持了理智。
“是這樣的。”她展開手,“我們目前和哥哥分開,想等他回來再做決定。”
珊德拉等人巴不得他們和塞亞一起去,立刻點頭。
女巫們走後沒多久,兩人正想下去吃飯,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房間裏。
“哥哥!”艾娜歡叫一聲,卻發覺他是投影。
塞亞笑了笑:“抱歉,星雲帝國的事有些麻煩,你們先去冰島,我回頭和你們會合。”
和之前的吩咐不同,兩人有點疑惑,艾娜偷偷把手放在《血脈之書》上,傳來的波動消除了她的疑慮。
“好的,哥哥。”金發少女信任地道,“你盡管放心,幫克拉姆擺平這件事。”
塞亞點點頭,消失了身影。
歸一會——
黑色的城堡以礁石為基孤懸于海上,只有一道淩空架設的雲橋與之連接,隐沒在紅海永不停息的濤聲和壓低的層雲之間。
城堡內卻是另一番景象,獨屬于大主教的樓層,溫暖的陽光透過彩色玻璃鑲嵌的穹頂,投射到靜思祭臺上,用柔和的筆觸描繪出一張沉睡的俊朗容顏,和他身邊美得驚心動魄的銀發男子。
将黑發青年輕輕放回雪白的祭臺上,羅切斯特若有所思。
“你還真是狠心,自己的身體都能決定抛下。”
可是,你怎麽會擁有這種能力……靈魂離體?
大主教已經确定,這不是簡單的意識分割或精神外放,因為心靈之鎖沒有斷裂。
這是安塔隆獨有的能力,你用煉金術模仿了嗎?不,還是說安塔隆……
羅切斯特腦中雷光隐隐,震響了一個令他驚駭的猜測,思忖片刻,厲聲道:“托德,傳令下去,派拉利瑪武者和彌娜麗手下的法師去死亡君主的領地,無論付出多少犧牲,都要進入自由之章,調查清楚死亡君主的長相!”
托德一怔,他知道這個名字,自由之章,死靈君王安塔隆的領土。長久以來被一層負能量障壁籠罩着,暗無天日,徘徊着那些被他變成幽靈的領民,連同他的親人在內。那是只有死者的國度,沒有活物可以侵犯,也沒有人知道安塔隆性情大變,做出那種瘋狂行為的那天發生了什麽。不過,回過神後,托德立即凜遵。
大主教的命令是絕對的。
當羅切斯特拿到報告,抑不住雙手的顫抖:這就是真相嗎?
銷毀了手上的資料,紫色的雙眸靜止在塞亞臉上。
難怪,女王陛下對你那麽執着。
羅切斯特本來以為,烏拉拉對塞亞下暗示,是基于她一貫的惡趣味。
但是他漸漸發現不對:烏拉拉對塞亞的興趣太長了,哪怕塞亞是唯一意志清醒度過她刑罰的時計者,也不值得她那麽長久地在他身上下功夫,玩一場假冒兄妹的家家酒。
所以——
必然是有特殊理由!
只是,塞亞到底是怎麽回事?變異的第一類接觸者?
羅切斯特已經感應完畢,塞亞體內沒有神格,确實弱得不像話。但是,他的身體深處,有着龐大得難以想象,靈魂的海洋。
這樣的基因,是你的天賦嗎?讓你得到了荒神賜予的靈魂控制能力?
大主教總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但他清楚地知道一點,無論武器師驚才卓絕的頭腦,塞亞本身那閃耀迷人的人格,以及他奇異的能力,都吸引着他心思留連,無法放手。
“你看,塞亞,你已經影響很多人了。”銀發青年坐在祭臺邊緣,把玩着黑發男子的一縷發絲,“安塔隆、你可愛的妹妹、被你贈送武器的埃維亞和瑞泰爾、如今的堇花聯邦……烏拉拉女王陛下,克拉姆,還有我——塞亞,你可要負起責任來。”
說走就走,向霧塔解釋了塞亞随後會合後,艾娜和伊恩就準備出發。
既然占據了“理”字,他們決心一掃過去堇花聯邦屈辱低下的态度,高調,高調,再高調,即使頭破血流,也要勇往直前。
用艾娜的話說“連一個冰島法師群落都不敢碾壓,我還憑什麽戰勝白銀女王?”,咬牙切齒的語氣。
伊恩舉雙手支持。
不過,雖然他們軟件條件有了,硬件——堇花聯邦的飛船質量卻跟不上,嚣張的結果很可能是被擊落。他們也不想向煉金聯盟求援,使整件事變味,于是大方地聯系親王。
反正克拉姆和塞亞早就是一家人了,是塞亞悶騷,不肯求助戀人。
“好啊,塞亞就是太見外。”拉非雷一口答應,高興地道,“你們多跟他說說,最好連他睡的水床都是我的。”
……狡猾的家夥。
艾娜和伊恩沒有告知星雲帝國的變故,這會影響前線将兵的士氣,反正有塞亞和克拉姆,一定能解決歸一會的陰謀。
之後負責聯絡的副官索妮亞熱情地開來一艘深藍色的飛船,星雲帝國皇族才配備的精銳私人戰機之一,深空女神歐羅拉。
應用亞空間折疊和殖裝系統,可以在戰機、人形機甲之間切換。戰機配備誘導型機動反粒子炮塔系統、磁束力無效化防衛系統、幻象化海市蜃樓系統,獨立作戰的行星內AI突擊系統、高能量鐳射炮。人形機甲則裝備了力場幹涉發生器和磁動劍,以及渦輪引擎、牽引光束投射器等輔助系統。
“呀呼,這才是我夢想的高達!”徒手攀爬上27英尺的機甲,伊恩鑽進駕駛艙半天沒出來。艾娜紅着臉在下面叫:“伊恩,不要這麽丢臉啦!”索妮亞掩嘴直笑:“他看起來和歐羅拉的戰術系統很搭,如果太遜,智腦會直接把他轟出來。”
“熱血笨蛋就是有機械魂。”艾娜不爽地承認。
于是伊恩開着他夢寐以求的機甲,美美地和女友上路,他已經決定全力撮合塞亞和教皇一家,能刮點“嫁妝”過來最好。
“糖衣炮彈就是威力巨大。”聽聞男友不小心說出口的願望,艾娜涼涼地道,“最好克拉姆以後還料理你的一日三餐是不是?”伊恩幹咳一聲,知道女友還記恨自己上次說的不恰當言語:“哪兒的話,只要是路彌做的東西,毒.藥我也吃下去!”
就等他這句話,金發少女陰險地打開一只倒扣的盤子,今天的晚餐,伊恩最讨厭的全蔬菜蘑菇宴——和男友一樣,她也是行動派,而且是事先預料的頭腦行動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