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1)

這是一個幽藍的冰冷空間,支離破碎的光零碎地飄落,仿佛沉入湖底的陽光,在觸及真正的黑暗以前就消散了。

在更深的地方,像是靜止的水下,一個身影靜靜坐着,銀色的長發舞動着星光。

看不見的虛粒子在短得無法想象的瞬間出現又消失,一股平靜而古樸的力量從每一個質點湧現出來,剎那間形成了一個宇宙般深邃的世界。

黑暗被吞沒,變成了純銀,既像透明無物,又似充盈了某種介質。

這裏是物質界的盡頭,虛無和萬有之間的銀海。

這樣的沉浸似乎持續了無限遠的時光,一道道波紋以銀發青年為圓心向四周擴散,像寧靜的深海瞬息間點燃,巨大的能量在他體內的每一個細胞中爆發。

新的粒子從純能量海中湧出,轉化為能夠構造物質身體的養料。

晶紫的瞳睜開,漆黑的神袍覆蓋了脖頸以下的年輕軀體,每一寸肌理都蘊含着深不可測的力量,如此的純淨和不可一世,宛如來自太古的神祇。

面帶若有所思的神情,大主教擡起食指。

一只羽紅色的斑蝶憑空浮現,随着它翅膀的拍動,淡紅的光暈像水波一般蕩漾開去,無數重疊的時空交相律動,猶如無邊無際的大海蕩起一陣陣浪濤,浮沉裏,他可以看見數不盡的星球,數不清的生物,他們脆弱的生機、思想、情感、與銀海之間若有若無的靈魂連線……

蝴蝶溫順地停靠在青年絕美的臉側,被他柔軟的耳垂輕輕摩挲着。沒有凡人知道,血腥殘忍的歸一會大主教可以用這只靈粒子構成的“蝴蝶”,揉碎他看見的無數小生命。

擡手放那個小生靈離開,羅切斯特漫不經心地凝視它漫無目的地飛舞。

這是他的冥想空間,每時每刻加強與白海的感應是他的修業,最近他的神識突然增強,還獲得了第三個神恩,來自荒神伊魯瑪拉古斯達的「靈視」,歸一會上下狂喜不已。

羅切斯特本人卻不自在,不是他的信仰有所動搖,而是不喜歡一種未知事态醞釀的感覺。

思忖片刻,沒有答案,羅切斯特只得抛去疑慮,他不能讓自己動搖。

精神的虛弱和漏洞會引起神術的崩塌,就和回憶會引起衰老一樣。

Advertisement

懷念過去,對于一個精神上随時經歷戰鬥的人來說,就意味着他放棄未來。

……姨母,你死了,我連想你都做不到。

所以,你活着多好。

輕不可聞的嘆息溢出唇,無聲地消失。

“古典的秩序已成為過去,唯有熵永存,神注定被喚醒,一切回歸原點——世界從混沌之中誕生,又毀滅于混沌。”

念着蒼茫的語言,神音在現世滌蕩出空靈而聖潔的回音,青年合上眼,吟唱起一首古老的歌謠:“穿越時間的長河,我族孤獨跋涉,此處不是起.點,也非終點,總有一天,我們将重歸故鄉……”

除了那位記錄者,還有誰知道,歸一會前身的那個最早的種族,最初的意念文明,流傳着這樣一曲和遺民如此相似的歌。

歷代大主教都是「祭品」,尖晶石議會尋找擁有古老血脈的遺孤,作為「神器」培養。不僅想要得到繼承神格的遺民,歸一會也渴望由負宇宙的人喚醒荒神。

據說他的父親就有天生的精神溝通能力,像他這樣有着「天賦」的孩子,被收集起來,灌輸對荒神的忠誠和對末日的向往。

而通向榮耀頂端的一人,就是大主教。随着和神的感應越來越深,他們的肉體最後都會承受不住,成為純粹容納神力的容器——當然他們到那時,只會覺得無上的光榮。

從第一場試煉起,他就給自己一個選擇——成為神仆,而不是奴隸的人生。

銀發青年低聲一笑,理了理宛如被血染紅的鮮紅高領,一點點幽紅的火光亮起,那都是一只只紅色的斑蝶,蝴蝶所過之處,點亮了樹母之國龐大的幽綠光景,千千萬萬的囚獸星上,被異化的遺民悲慘地徘徊,持續着永無止境的宿命。

無數凄厲的嘶吼,無數血肉的厮殺,仰視這一切的大主教,浮起由衷的笑意,眼中的血腥濃烈得像屍山血海的沉積,又隐隐有一股無瑕的光輝。

“哎呀呀,與生俱來的才能不算什麽,人有着無限的可能性。”評價着遺民千姿百态的接觸者能力,羅切斯特自言自語,“這個宇宙熱熱鬧鬧的,挺好,不過,将來還是要奉祭給神啊。”

就像這艘飛船的名字,他總是在人界和神界的邊緣徘徊。

結束了冥想,銀發大主教走出不屬于人世的異空間,部下第一時間報上異常情況:“羅切斯特大人,我們對目标的探索中斷了,翡翠聖堂的智天使戰艦調查,自由之章外圍的屏障有了變化,似乎是人為改變。”

“然後?”

“負能量黑洞随時可能爆發,影響船隊的正常航行,啓智者建議暫時離去。嗯……不知您意下如何?”彙報的翡翠聖堂成員知道,“區區”這種天災,難不倒他親愛的大主教和大主教親自建造的座艦。

“我說然後,是要你給出那個人是誰。”羅切斯特挑了挑眉,走向艦橋,其實他料想得到,若第三類接觸者的人選湊不齊,艾娜一行自會瞄準死亡君主,安塔隆的能力很容易被誤會是第三類接觸。

就不知是星雲帝國先踩點,還是那幫很活躍的小家夥。

羅切斯特心有點熱,他的腳程完全不是他人可比,一步跨出,宛如通向虛夜之城的門扉打開,大得不可思議的幽暗空間看不到盡頭,白色的螺旋鋪展出階梯,深墨色的衣擺逶迤而過。

既是虛幻也是實體的圖景在眼前一一展開,代表計算機代碼的紅色立方體在後面旋轉,翠綠色和乳白色的塔在沒有地平線的曠野虛浮,都是由密密麻麻的數據構成,防毒牆是玻璃幕牆。

在羅切斯特的感知中,銀色的光流構成視像從空間邊緣翻滾而來,像剪輯的電影畫面一樣閃過,符號、人影、地形……一個個清晰的視覺影像将自由之章的變動原原本本還原。

一只灰色圓盤懸浮起來,飛快地閃現信息指令,變成了淺灰色的球體,從這顆聯絡球,構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哦,塞亞。”

最好的答案,羅切斯特不覺綻開笑容,純銀般清澈,一瞬間,仿佛所有的露水都映在了他幽深的眼波中。

“嗨,羅切斯特,荒神指引我們在此相會。”

教皇的戀人穿着一件銀灰的過膝風衣,領口露出裏面整潔的白色襯衣,下面是淺藍緊身牛仔褲,深棕淺幫牛皮靴,整個人還是顯得那麽幹淨溫和。

毫無誠意地打着招呼,塞亞在心裏皺了下眉:他怎麽看到羅切斯特,有一股親切感?被開了腦洞?

是這小子的心靈感應力又增強了吧。

真是恐怖的天賦。黑發青年感慨,才七百多歲,實力就快追上克拉姆了。如果不算神的屬物——光輝之四面體,他家愛人已經沒有優勢可言。

和歸一會杠上,非出己願,但是身為後勤,哥哥大人有義務維持後方安定。

只是,羅切斯特本人在此,事情就棘手了。只能憑着龍血號的性能牽制,船上還有個阿爾托莉亞在(裝睡)。

“這一切都是無法抗拒的神意啊。”羅切斯特虔誠地表示,随即,唇畔的笑意變得愉快,“塞亞,你綁定了死亡之領的鬼族,打算來人海戰術嗎?”

“你能不能別這麽閑?”塞亞知道罵他沒用,這個滿腦子精神勝利法的小子時時刻刻盼望和強者戰鬥。

“那就喝杯午茶吧。”羅切斯特妥協,反正艾娜他們的行程也收獲不了結果。

塞亞心下困惑,他才不信羅切斯特推測不出他們的來意,而一個阿爾托莉亞,還吓阻不了歸一會大主教,除非多幾個克拉姆埋伏。

說喝就喝,墨色的桌布展開,輝煌的壁畫、弧形的穹頂取代了剛剛的空間,和那個獨坐品茗的男子一樣,鋪陳出不屬于塵世的典雅尊貴。

龍血號在同時脫離量子躍遷,将臨界拉入一片廣闊無垠的人造星雲,虛幻的空間泛出瑰麗的紫色,如同盛開在宇宙的薰衣草花田。

黑發青年不疾不徐地從懷裏掏出雪茄,切掉一截,不急着點,拿在手裏把玩。

變态就是随心所欲的生物,不過他和羅切斯特都不是這種命好的物種。

無論是追求自足圓滿本性的他,還是走在邪路邊緣的羅切斯特,他們都有切身體會,鍛造一個更強大的自我,有多麽困難。

所以就看看,這小子在打什麽主意。

羅切斯特笑眯眯地看着對方的動作,塞亞身上始終有股沉穩安定的氣質,即使隔着空間的距離,也能帶給周遭人無比的安适。

他知道,這個人對他有特別的吸引力,那雙眼睛能穿透他最本質的靈魂,直抵心靈深處最真實的自己。

“可惜,沒在瑞泰爾見到面。”羅切斯特遺憾地笑道,“最近堇花聯邦很熱鬧,教皇陛下也難得認真起來了。”

“他吃錯藥是常态。”塞亞倒意外戀人對遺民如此上心,要說為了艾娜和伊恩發明思鄉裝置就行了,居然還擴展到所有的遺民——他什麽時候想做普渡衆生的偉人了?

塞亞不吃驚羅切斯特知道遺民向堇花聯邦集中的消息,這位陰謀家在遺民當中紮根甚深。

“混沌的本質是不會變的。”大主教悠悠啜了口茶。

塞亞不認為對方在虛張聲勢,克拉姆的作為,也許會讓歸一會其他成員火急火燎,視為挑戰荒神的行徑而拼命阻止,但羅切斯特的信仰堅不可摧,身為也許是最靠近神的大主教,他對宇宙的屬性有自己的理解。

“你認為神是什麽呢?”黑發青年點起煙。

“我不知道。”羅切斯特輕輕搖頭,眼中的神情幾乎微妙,“不過我覺得,癡愚瘋狂是最接近神的特質。”

“難怪我們沒有共同語言。”塞亞吐出彌散的煙霧,他可是難得的聰明人。

羅切斯特大笑起來,俊美的面容明亮得像染着晨露的百合。

“塞亞,得到任何超過你本身的力量,都要付出代價。”紫色的雙眸透出蠱惑人心的邪異,“你有那樣的頭腦,看到的世界是怎樣的?”

凝視他的灰藍眼眸沒有一絲動搖,夾着煙的修長手指十分好看,恬淡的唇色讓人看不出他擁有的極其堅定的意志。

羅切斯特心下惋惜,塞亞一定認為自己只向學術低頭,可惜——

烏拉拉和克拉姆,各以自己的方式控制着他。

“人或許會經常痛苦,但這個世界很美。”塞亞坦然道,隐含殺氣地瞪了對方一眼,“有時倒是想幹掉一些常函數,讓這個複雜的宇宙單調一點。”羅切斯特不以為意地笑了:“果然,你是韻歌者。”

“彼此彼此,概念化的宇宙也不好受吧。”對羅切斯特的心靈能力完成小小的反擊,塞亞轉移話題,“自由之章的老大,是你的舊識嗎?”

羅切斯特會意,低笑了下:“我對塑造他人的靈魂沒有興趣。”安塔隆的事,是烏拉拉在背後推動。

塞亞倒是相信他,安塔隆是一百四十多年前成名,如果羅切斯特說和他沒關系,那就真的沒關系。

歸一會大主教以令人發指的神約改造和對法師的殘暴手段聞名,也喜歡享受血腥的快感,樂于欣賞獵奇的酷刑,但并不玩弄那些脆弱的人心,即使他是一個工于心計的人。

殺戮是低級興趣,但它比某些“高級興趣”好多了。

深受其害的時計者很清楚。

“教皇陛下這樣給自己增加負擔,明智嗎?在暴力中新生的正宇宙民衆,可是容不下負宇宙的存在。”

遺民一盤散沙是毫無威脅性,一旦故鄉重建,又意識到團結對外的必要,也許整個正宇宙的格局,就會漸漸不同了。

但是這麽遠的前景,羅切斯特也不擔心。

命運,總有人比喻成永不停歇轉動的車輪,可事實上,它更像無數交錯咬合的齒輪,牽一發而動全身,任何一個微小部件的調動,終将反映在全局的變化上。

大主教很清楚,他只要攪動一些小小的漣漪,将波動傳遞到遠方,引發更多的漣漪,那紛亂的情形就只有神能夠預料了。

“人如果不武裝自己的話,辛苦建立的文明會被蝗蟲一樣極具侵略性的家夥毀滅。”塞亞輕描淡寫的語氣隐藏了譏刺,“至于未來如何,或者會毀滅,或者會持續下去,這些都不重要。對于生命短暫的人類來說,最重要的無非是當下。”

“壽命悠長的閣下您,對凡人的心态領略得很深啊。”

“哪裏,對于長壽者來說,放手去幹一件事,正是無法抗拒的誘惑。”

“好吧,在這點上我們達成共識,麻煩有時的确是人生絕妙的調味品。”

唇槍舌劍片刻,雙方都沒讨到什麽便宜,羅切斯特清楚塞亞想試探自己對第三類接觸者的意圖。

歸一會不貪心,目前他們竭力想到手的,只有控制熵系能力的伊恩,和眼前這位武器師。至于其他第三類接觸者,則是抱着有機會再除掉的态度。

其實謹慎起見,最好什麽也別說。像塞亞這樣的人,即使再微小的失言,甚至說話習慣、對話結構、語氣邏輯,都會被他推導出線索來。可是,真正的交流和敷衍、禮貌性的閑聊不一樣,讓人難以抵抗它愉悅的魅力。

塞亞哼道:“既然你不是來找茬的,就可以滾了。”羅切斯特驚訝自己哪句話露了口風。塞亞注視他,綻開惡作劇的笑容:“沒有露,不過是最直白的騙局罷了。”羅切斯特嘆氣。

“好吧,禮尚往來,我請你一杯茶總不為過。”

塞亞懷疑地盯着對方:喝恐怖分子的茶,他還不如直接灌砒.霜!

可是他拒絕不了,他上次給了對方一張酒瓶标簽,通過精神連線,一塊精致的小餅幹出現在他手上。

烤得噴香的杏仁松餅,黑發青年眯起眼,大主教誠懇地道:“放心,頂多有春.藥而已。”

塞亞并不擔心羅切斯特對他有那方面的興趣,他這麽弱的人體,強者用手指一戳就散架了,更別說OOXX。

弱也是有弱的好處的。

不過這個人前科在先,塞亞還是不信任,喂給了多莉雅當貓糧——契靈不怕做過手腳的食物。

羅切斯特深表遺憾。

“塞亞。”他喚住他,語聲溫柔,“烏拉拉女王和克拉姆陛下是同族,所以你永遠等不到他真正為你複仇。”

塞亞怔住。

從那雙回望自己的紫眸,他看到了不知所措的自己。

“你可以抗拒,我也知道你不會因此就向歸一會屈服,你不稀罕任何人的幫助——真的嗎?你愛克拉姆,必然對他有期盼。”所以更加不會原諒他對你的傷害。

羅切斯特記得,在塞亞腦中最深刻的印象,金發絕美的教皇挖出他的一只眼睛。

是因為恨嗎?不是,但因為愛,某些行為,永遠不會被忘記。

“難怪。”塞亞撇撇嘴,“那個笨蛋負擔星雲帝國人的期望就夠了,我沒有多餘的期待給他。”

雖然震驚,但情緒沉澱下來後,他也找不到一點憤怒,或不滿。

那個人讓他相信,相信這世界上存在一種羁絆可以長久,長久到對時間的跨度視而不見,即使走出很遠的地方回頭遙望,依舊能看到對方回應自己的燦爛笑容。

那是永遠的愛和包容,讓他知道這世間不是一切聚散都有盡頭,有一樣東西可以一直存續,放在心裏成為溫暖的動力。

他怎麽可能怪罪,怎麽可能怪他不夠果斷,守侯本來就是最難的,那是最隐忍的溫柔。

黑發青年回過神,看了看這個輕易就讓他動搖的年輕人,直指人心的軟弱,這就是一個懂得俘虜靈魂的教徒。

不過他并不畏懼。

因為他很早以前……就選擇了自己的路,孤獨自由,驕傲永存。

心血來潮,羅切斯特在影像消失前,用「靈視」透視了一下。

眉頭一動。

塞亞……沒有靈魂連線?

“魔法,是神秘的來源,沒有什麽不可能發生,沒有什麽不能擁有屬于自己的靈魂。機械有魂,生者和亡者的界限也只在于能量的正負。”

玲站在巨大的機器人背上,紫色的秀發和漂亮的大蝴蝶結在圍繞她的星雲力場中繞了一圈又一圈。

“那麽魔法的本質,或者說世界的本質,到底是規律還是概率?”艾娜抓緊一切機會吸收知識。

“都不是,當人們試圖定義,只能撈起現世的碎片,探索的奧秘在于無限。”玲轉過頭,琥珀色的雙眼中是智慧的光輝,“艾娜,你們都知道,在微觀領域,有量子塌縮、觀察者效應等等奇詭的現象,而從原子起,世界體系就開始确定起來。這是因為宏觀領域,大量因素之間互相幹涉,使量子疊加态消失,構成一個有序的,大部分生物能夠認知的世界。”

“所以,當神蘇醒,他浮現出的意識對世界是一場完整的沖擊。也許新的基數和組合誕生,世界再次穩固下來,成為一個全新的宇宙;也許是依附于整個能量系統的熵崩潰,形成負能量真空,宇宙全部蒸發,一切歸于寂滅。”

“那歸一會的說法還是有根據的?”伊恩問道。玲一臉嫌棄:“要不是有點事實性,怎麽會一代代吸引那麽多瘋子。不過人類真是有夠愚蠢,他們自己追求荒神的唯一路徑,還奉為‘神意’!”

“也許他們寧願這個毀滅是自己帶來的,也不要有一天,無從抵抗的滅亡。”想起自己在回憶幻境裏的選擇,少年若有所思。艾娜不以為然:“不用去理解狂信徒的想法啦,他們就是一群該死的變态。”

“這點我同意。”琉霖發表意見,“靠近黑暗,很容易變成黑暗的一部分。”麗薩雙手抱着腦後,還是大大咧咧的态度:“反正我覺得,人類、數字理論什麽的,都太複雜了,我寧願生活簡單點。”

蓋亞輕聲提醒:“麗薩姐姐,你再不把塞亞哥哥給的書看完,就永遠使不出‘氦閃’。”

“啊——不要提這個啦!”麗薩哀嚎,大家都笑起來,想起平常蜥蜴人少女被黑發青年用紙筒狂敲腦袋,恨不得壓榨出一點智力的樣子。

“總之!”玲豎起食指,“魔法是觸及事物核心觀念的技術,而要使用魔法,就要犬近似值’,通過運算進行變換,模拟出‘現象’的多項特征。”艾娜心有靈犀,當初她從第一個法術“火球術”過渡到“風刃”,就是運用了類比思維。

玲昂起小小的頭顱,凝視褐發少年:“伊恩,這段話,主要是對你說的哦。你對力場的感應,已經深入到空間層面,所以在你的意念領域,會出現無窮維的矩陣。”

艾娜想起冰島和彌娜麗的一仗,男友開發出超重力場,那些變成方方正正色塊的景物,層層疊疊消失的色彩。

伊恩一怔,凝神細聽,他當時因為憤怒沒有明确的記憶,只是本能地進攻。

“塞亞應該教了你許多矩陣的算法,他是對的,可是,你要首先确立你能力的方向。”紫發少女的眼神浮起一絲憂慮,“在你們當中,潛力最大的就是你了。艾娜的資質最高,但她的理性思維能制約住她的發展,她和塞亞都有這個優點,但是你,是個體貼……又黑白分明的孩子。”

衆人都不解,伊恩若有所悟:“克拉姆…玲,我的能力會給別人帶來危險嗎?”艾娜維護男友:“我們的能力都那麽強,一不小心,一樣會給普通人造成危害。”

玲揮揮手:“不是的,你沒發現嗎,你們的意識和接觸者天賦是同步成長的,精神會影響技能走向。伊恩的正義感很強,在你眼裏,世界是分黑白兩色的吧?”

褐發少年不好意思地道:“我沒這麽迂腐,至少我不贊成‘絕對的正義’。我希望這世界有公理,有報應,大家都能安心生活,性命安全能得到保障。”大家聽着這番樸實的言語,心裏有些發軟。

“真是個好孩子。”玲摸摸後輩的頭,當然,她需要踮起腳,伊恩哭笑不得。

“我們都認為,穩定正面的人格才是內心的強大。”教皇以自然而然的自信态度道,“但是這個世界沒有善與惡的分別,只有選擇與命運,再由人的選擇和命運創造光明與黑暗的世界,這是終極神秘的本質——伊恩,走平衡木會很辛苦。”

艾娜驚訝:“克拉姆,你不相信善良?”哥哥可是說,這家夥相信善和美不滅!

玲奇怪:“相信和認為沒有,是兩回事吧。”

……你又抽風了嗎?

領會了她的意思,玲笑起來:“我們界定美德、秩序、善良,不容愚昧的宵小玷污這樣的神聖,不代表這就是世界的答案。反正,宇宙怎麽想我不管,我擔心的是你,伊恩。塞亞已經夠辛苦了,他在這個荒原宇宙找到的唯一出路,是自己走出一條小徑,外界的風雨和晴暖都不能影響他。我們這些無力的存在,沒有幫到他。”

玲垂下纖弱的肩膀,這一刻,她不是宇宙最強大的君王,也只是一個失意人而已。

随即,她在衆人擔憂又困惑的目光中振作起來:“你們來自正宇宙,從和平的搖籃來到這個黑暗的負宇宙,面對種種你們過去沒有經歷過的痛苦磨難,傷害與恐怖,你們太容易迷失了。艾娜,伊恩,你們之所以現在還沒有真正迷惘,是因為你們被塞亞保護着,但是他不能代替你們為人生做抉擇。我舉個例子,假設你們集齊了全部的夥伴,發動思鄉機器,一旦你們的內心已經被憎恨占據,召喚出的不會是故鄉,只會是毀滅。”

“真的嗎!?”艾娜等人大吃一驚,難怪克拉姆這麽諄諄警告。

“是的,所以伊恩的能力呼應他的心态,可能是熵的熱寂,也可能是引力塌陷,更可能是‘互熵’,兩種能量的平衡态。當矩陣曲率向銀海甚或白海坍塌,他控制不住,有可能他本身都被吞噬。”玲說出真正的顧慮,“我們都認為,伊恩的接觸者天賦很容易被歸一會利用,成為他們的‘神子’侯選,熵是荒神力量的一種體現。他要堅強起來,不能中歸一會擅長的心理圈套。”

艾娜磨牙:“如果歸一會敢在綁架過哥哥以後,還觊觎我的男朋友,我一定要宰了他們!”從她散發出的狂烈殺氣,衆人絲毫不懷疑這個誓言的認真程度。

伊恩很想問圈套通常有哪些,玲信心滿滿地道:“反正,我們會保護你的。伊恩要守住的是自己的心靈,如果不像塞亞那麽固執,就相信吧,相信有黑暗就有光明,我們的世界,我們共同來維護!”

玲的講課看似長卻短,在她構築的時空屏障外,只過了幾秒。

穿過外圈後,紫發少女的身軀仿佛吸攝了暗物質,一剎那空間被撕裂,折射出光紋。

在艾娜的感知中,宇宙的距離瞬時縮短了五分之一,這是教皇獨屬的能力,以自己為核心複寫規則,使該範圍不受任何力量幹擾。

方才的步驟再一次重演,兩秒後,自由之章的領土又縮小了三分之一,這時,從整個死亡領域,旋轉出一個個黑色旋渦。

“呀。”紫發少女挑挑眉,“來了。”

送泡面的快遞員敲門都要被宅男白眼,何況他們這種直闖的。艾娜和伊恩心想。

有着纖長的輪廓,蠕動的銀白色皮膚的死物冰冷而邪惡,漆黑的眼窩隐藏着無盡的憎恨和敵意。這些是名為「虛空女妖」的深淵具象體,能夠寄生于人體,吃掉宿主的身體和意識,僞造他們的模樣,模仿他們的言行。黑月組織驅使它們蠶食空島,到後來,恐慌的人們會因為無法辨別真假而自相殘殺,造成整個社會體制的崩潰。

伊恩首先出手,彈射的銀幣盤繞着長長的蜿蜒電流,劇烈的磁場扭曲着周圍的時空。

巨大的電龍在魔群中洶湧轟擊,銀白閃耀的軌跡操縱着每一個電荷,形成螺旋形的線圈,構成幽靈的反粒子全被撕碎,呈現大片白茫茫的真空。擴散的電磁場向四面八方傳輸,剎那間堵截住敵人的攻勢。

艾娜一劍遞出,高斯空間軌道炮引起連環爆炸,一只只死靈爆開,像夜幕中綻放的煙火。壓縮了時間的炮擊快得匪夷所思,一瞬就令鋪天蓋地的亡靈大軍全滅。

無邊無際的死靈繼續從空間裂痕中湧出,死亡君主擁有無限創造亡魂和死者的能力。

琉霖張開陰影領域,同樣無窮無盡的陰影仆役把漏網沖到附近的虛空女妖撕成碎片;「驅魔障幕」使敵人自帶的空間傳送失效;「群體映象僞裝」隐藏自己一行人,讓敵人陷入找不到目标的慌亂狀态,依然是流暢自如的施法技巧。

麗薩手中放射出緋紅的能量波動,如暴風雨中的海洋,深紅潮汐吞沒了空中的敵人。簡單外放的「元素風暴」是她練得極熟的一招,用來掃敵再合适不過。

最一鳴驚人的卻是蓋亞,在琉霖根除完敵人的後續戰力以前,她指上的戒指連續啓動兩個法術,「位面放逐」使亡靈一掃而空,「空間錨」固定住這塊區域的空間特性,使得敵人無法再傳送新的敵人過來。

“哥哥太給力了。”艾娜感嘆。

“我怎麽覺得安塔隆有點敷衍?”伊恩疑惑。就在這時,一個直徑4光年的巨大暗色能量球出現在衆人上空,無數黑色的雷火跳躍,将周邊抽成法力真空,禁絕魔法和移動。

“伊恩,你真是烏鴉嘴!”從位面感應,艾娜感到能量球的恐怖範圍和力量,不禁變了臉色。這樣強度的攻擊,就算她的位面共生也承受不住,除非她想徹底變成一只亡靈。

這顆從粒子層級使物質衰變的負能量球,連伊恩的絕對零度冷凍波也擋不下來。

玲揮動黑底鑲金的巨型鐮刀,無數概率平面的能量場被集合在雪亮的刀光上,以泯滅星系的浩然威勢撞了上去。

兩股噩夢級別的力量狹路相逢,爆發的能量光柱橫亘數十光年,産生不斷的對沖和湮滅。震碎心神的壯絕景象中,伊恩依稀聽見玲一聲懊惱的咕哝:“上當了。”

黑暗像幕布一樣壓了下來,他們頓時陷入了絕對盲視,恢弘壯觀的能量潮汐和錯亂光柱狂舞的宇宙都從眼前消失了。

當恢複視覺,他們身在一片空曠的大地上,時計領特有的中軸聳立着,卻沒有魔力之月,天空是難以衡量寬度和深度的藍色曲線,這裏什麽都沒有,仿佛世間本就是空無一物。

不知為何,艾娜一行有種這裏無窮大的感覺,難以形容的壓力四處彌漫,從身體和外界的各個角落滲透出來,像是一個無形的監牢。

空氣遭到了凍結,如同死一般寂寥,卻不是透明無味,泛着血漿、腐肉和灰燼的味道,勾得人心神不安,好像有什麽滅頂的災難随時會發生。

龐大的巨影從天邊浮現,藍色的天幕一寸寸崩裂,像被解離術擊中那樣化成齑粉,露出無盡的黑暗虛空。蠕動的物體如實體化的天災,從那片永暗的黑色中湧現出來,都是無以計數的不死怪物,騎着龍鱗馬的無頭騎士,發出永無止境哀嚎的深淵女妖,兇獰詭異的蟲獸,掉落着蛆蟲全身潰爛的食屍鬼。

衆人陷入新一輪戰鬥,玲的精神波同時在腦中響起:(剛剛那招是真實幻覺和鏡像,我相信、攻擊了才變成現實——他用我的能力攻擊了我。)

“你受傷了嗎!?”艾娜等人吃了一驚。

(沒,不過他抓住了空隙,對你們施加了目盲和意識扭曲,我只來得及和你們共享精神視野,但扭曲效果無法去除。現在這些敵人和這個地方,其實是你們想象出來的,只有你們打心底相信這是個幻術才能解脫,或者打敗所有出現的敵人……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紫發少女內疚:(塞亞告誡過,安塔隆能創造出一個概念化的宇宙,他的意志無處不在,能制造虛幻,也能扭曲真實,可是我有點疑惑……)身為塞亞的複制體,安塔隆為什麽那麽強?

艾娜安慰她:(別在意,玲,沒想到安塔隆這麽狡猾,這些敵人就交給我們吧。)

她心裏反而是自責多些,由于克拉姆的絕強戰力,他們不知不覺在心理上産生依賴感,疏忽了自己的觀察和思考。克拉姆天生強大,在戰場上其實遠不如塞亞細膩缜密——他習慣了碾壓敵人,也自恃沒有人能傷害他,看以前二號冒失地跳進霍爾頓的陷阱就知道了。

說到底,他們還是應該自己成長起來。

伊恩壓下騎士槍,注視那些殺之不盡的亡靈,穩穩地道:“沒關系,玲,這個空間是幻象的話,我不會被它困住。”

說着,漆黑的騎.槍猶如紮入某種實質的透明力場,一道道波紋以它為圓心向着四面八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