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1)

「哥哥!」

金發少年喊住前面的人,「你又要去看米娅小姐嗎?」

能讓沉迷網絡的兄長走出房間,孜孜不倦去探望的,也只有那位神秘又美麗的白發女郎了。

「嗯。」黑發青年轉過頭,俊顏泛上淡淡潮紅,一手緊緊攥着什麽。米勒會意:「啊!你要向她求婚?」

安塔隆越發困窘,眼裏卻沉澱着堅定之色。米勒有些擔心:「父親大人怎麽說?」

「哼,他才不管我。」安塔隆抑不住憤憤的語氣,「他說随便我怎麽樣,只要別異想天開跑出去就行。」他抱着惴惴的心情向父母介紹自己喜歡的女孩子,當時父親明顯敷衍的态度刺傷了他。

不過,會警告他,父親大人還是在意他的吧?

對兄長和父親長久不合的關系,米勒有深切體會,只好勸慰:「父親大人大概那時心情不好,我會幫你說說。」

「嗯。」安塔隆雀躍地去約會了。

樹葉如暗色調鮮血的紅星樹下,一個纖細的身影倚樹端坐,河畔的風拂動她雪白的劉海,形成一幅動中有靜的圖畫。

白淨的手随意放在裙擺上,似乎閉目養神的女郎擡起頭,暗金的長睫仍是密密緊閉,嘴角露出一絲淡若無痕的笑意:「安塔隆。」

站在她面前的年輕人有着沉浸于愛河的人特有的無助和焦躁,黑色的長發紮成一束,兩手背在身後。

他的眼睛像白天過渡到傍晚的晴灰天空,魔月下沉,殘留的光線把天邊照得如同凝結的血,只有河裏浪沫的白邊兒若隐若現。

聽聞來意,米娅有點意外。

「安塔隆想娶我?」

「那…那個……米娅,我喜歡你。」黑發青年結結巴巴地道,以大無畏的勇氣告白,随即害臊地別開眼,「因為還沒見過米娅的父母,我也沒帶你見過我的父母,你願意的話,我們先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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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告訴他,她來自別的空島,是一位旅行法師。

米娅略略思考了一下:「好啊。」

「真的嗎!?」安塔隆大喜過望。米娅若有似無地笑了:「因為我很喜歡安塔隆,安塔隆想屬于我,是嗎?」映在她心靈視象中的男子,紅着臉認真地點頭。

白發女郎接過戒指,戴在手指上。

對自己未婚妻的女性,安塔隆珍視又喜悅,跪下一足,和往日一樣與她攀談:「米娅的家在哪兒?」

「在一個叫二十五區的地方。」

「二十五區?」安塔隆納悶,雖然被父親認為是廢物,但他飽覽群書,又成天在網上社交,知識不可謂不豐富,卻從沒聽過二十五區這個詞。

不過宇宙廣闊無際,時計領的空島許多也不為外界所知,所以他并不奇怪。

「那麽哪天,我帶米娅回去吧。」他開心地道,「我請人組裝了一艘密爾頓的曲光巡游艇,可棒了,能帶你去任何地方。」

米娅忍俊不禁:「安塔隆不是不喜歡出門嗎?」這一點,還真是和那個人不同。

安塔隆滿臉尴尬:「米娅,我是不喜歡出門,但我可以改……對了,米勒也去吧,他一定會很高興的。」他偷裝時計領沒有的光魔網絡,在網上秘密聊天、賺錢、購物的事,瞞着母親和父親,卻沒有隐瞞弟弟。

對這個從小和自己一起長大,感情深厚的弟弟,他打心底疼愛。

米娅側了側頭:「安塔隆很喜歡家人?」黑發青年沮喪地坐下,雙腿并攏,雙肘交疊放在上面:「我不是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的孩子,不過母親大人對我很好,米勒也是……我不明白,既然他們把我當親生孩子,為什麽告訴我養子的身世?」

白發女郎唇畔泛開笑意:「因為他們很仁慈,安塔隆,你有個好家庭。」

「?」領主之子由衷不解。

米娅岔開話題:「安塔隆明天再來吧,我給你看我畫的畫。」

「好!」

幾乎是飛的回到家裏,黑發青年因為求婚成功的狂喜度過了一個無眠之夜,第二天,風雲變色。

龐大的黑影從天邊浮現,藍色的天幕一寸寸崩裂,無盡的黑暗虛空映入領民驚恐的視線,鋪天蓋地的蟲群闖入這個小小的和平世界,抓住奔逃的女性,咬入脆弱的人體,飽食血液的吸管釋放出變異的毒素,膨脹的身體扭動着觸須和節肢,散發出腐爛的惡臭,變成蠕蟲一樣的巨大怪物,爬動着尖嘯,遍地鮮血和哀號。

「父親!」

安塔隆渾身顫抖地跑進領主府,「母親…快讓母親躲起來!那幫該死的瘋子!」他知道做出這些事的人是誰,時計領最令人聞風喪膽的瘟神——黑月教會。

「你母親已經被感染了!」領主大吼,面無人色地抱住頭,「是吸血虻……完了,他們甚至不打算交涉。」

噩耗令安塔隆晃了晃,臉上同樣失去了血色,擔心母親和女友的情感同時拉扯着他的心,考慮到米娅是法師,也許能保護自己,他勉強留在當地,顫聲道:「母親怎麽樣了?」

「還能怎麽樣!」想到變成怪物的妻子,領主心如刀絞。

「米勒……米勒沒事吧?」突然想起一件事,安塔隆急切地道,「父親大人,他們也許還會派出別的怪物!」

領主揮揮手:「我已經讓人帶米勒躲起來了。」安塔隆一怔,心裏有些異樣,慘變發生時,父親第一時間保護了弟弟,卻沒有管他……

不及細想,擔憂母親的念頭壓倒了一切:「被吸血虻變異的人不是失去了神智,先把她們看管起來,想辦法治療。還有,我們必須立即召集法師和民衆,就算打不過,也不能讓他們欺到頭上。」

「沒用的!」領主歇斯底裏地吼道。誰能戰勝白銀女王的眷顧者黑月祭司?

「你不用操心這些,就待在這裏。」領主流露出一種絕望的神氣,走到長子面前,一把拽起他的領子,「實話告訴你吧,安塔隆,你本來是我們買來當祭品的孩子。」

黑發青年睜大眼,動搖的雨藍色雙眸映出父親的面容。

「許多空島私下進行這種交易,買別的地方不要的孩子,分到不同的家庭,當自己的子女養大,當然你們只是祭品罷了。在黑月教會降臨時,将你們蟲祭,就能保住我們的孩子,也許他們會放我們一馬……」

「可是你母親是個笨蛋,告訴你真相,還打算聯系外界,把你偷偷送出去。我當然不會答應,我是領主,我這麽做,別的人家怎麽辦?我不能只庇護你。你運氣好,他們放的是吸血虻,不是別的怪物……只有女的遭難。」領主發出一聲怪異的笑聲,「我這時候倒後悔,領養的不是個女孩!」

安塔隆軟軟靠着牆壁,大腦一片空白,不知該對父親的這番話作何反應。

他感到很難受……頭暈目眩站不穩的感覺,好像整個世界忽然倒了個方向,什麽東西失去了,永遠改變了的難受。

從那雙眼睛,他看到對自己的一點憐憫,和痛苦糾結的情感。

松開手,領主大步走開:「你的母親我會救,領地現在一團亂,動手快的人太多,小女孩都被殺光了……倒是你的女朋友挂念你,還跑到領主府後院來。」

「米娅……米娅!」安塔隆回過神,全身發冷,追上去抓住父親,「不要碰米娅!」

解救被吸血虻感染的人,是用處女的心髒血淋在患者的身上。

「不孝子!這種時候還想着保你的女人?」領主甩開他的制止。

「根本不用這麽做!」安塔隆怒極,「密爾頓的法修會早就有針對深淵具象體的解毒和反詛咒法術,我們不用向他們屈服,只要向魔導聖女茵蒂克絲或機械教皇求援——」

「什麽……你怎麽知道?」領主驚愕至極。

「我在網上看到……」安塔隆一時說漏嘴。

「逆子!」領主大驚失色,甩手一個重重的耳光,胸口劇烈起伏,「我現在才知道,養你是個禍患!當年你把魔力之月移動了位置,我幫你瞞下來,如今你還偷偷做了那種大逆不道的事情,你是背叛女王陛下!我們怎麽能違抗女王陛下,和時計領以外的國家通信——引來這場災禍的就是你!」說着,他大聲呼喚衛兵,扣押了長子。

「父親!」

看到同時被押進來的未婚妻,安塔隆心焦如焚,一邊掙紮一邊哀求,「不要!父親大人,求求你不要!」

白發女郎的神情意外的鎮定,還看了眼被侍衛抖着手扶進來的巨大蟲形生物。

即使目睹了其他民衆的慘狀,安塔隆也沖擊得當場失去語言能力。領主痛心疾首地指着妻子:

「看看你母親的樣子,你還能說得出不要?」

悲傷如同洶湧的巨浪拍打着靈魂的壁壘,憤怒卻如同燎原的烈火,從更深處灼燒起來,燃盡之後,在腦中留下近似仇恨的灰燼。

他木然看着父親,心裏像有一千把尖刀在刺。

可是你為什麽不聽我說,為什麽不嘗試一下,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你們都不過把我當祭品而已,可以代替你們孩子的祭品,只有米娅是真心為我……

雪亮的寒刀映着他身體裏欲哭不能的傷痛,心在飛速往下沉,腳下的大地仿佛裂開一個無底深淵,将他的心髒吸了進去,直墜入幽暗冰冷的最深處。

「住手——」

灰色的光芒吞噬了意識,世界失去了所有的溫度。

當恢複神智,他倒在地板上,甚至沒有力氣擡起手指,唯一的感覺是寒冷和恐懼。

周圍迷蒙一片,籠罩着某種冰寒而飄渺的氣息,似乎有一些碎得不成樣的幽綠光點飄散開來,短暫得猶如幻覺,再也不可捉摸。

地上空蕩蕩的,剛剛的争端、痛苦、仇恨、怪物和活着的生靈都不見了,空氣、時間、光線都靜止不動,好像有個存在按下了暫停鍵,整個空間中,只有一個活動的身影。

白發女郎走在熟悉又陌生的房間裏,面帶新奇喜悅的神情。

「哎呀,很強大的力量,安塔隆,你真了不起。」

她垂下眼,看向剛剛還殘留有少許屍灰的地面。

「似乎太靠近負能量核心,肉體和靈魂完全粉碎了。」

他張開口,卻發不出聲音,只能看見她身後的窗子,從赤紅色變成蒼白的魔月,白晝永亡,黑夜如潮水一般撲面而來,沒有盡頭的黑夜。

月光像冰冷的火焰燒在心上,痛得想縮起身體,腦海裏好像有什麽東西碎了,就像一面鏡子被敲成了無數碎片,每個都映出歪曲的影像,碎片在思想中飛舞,頭疼欲裂,心碎不止,他想到了什麽,又不敢深想,只能茫然四顧,試圖找出他曾經認識的事物。

「碎了哦,因為安塔隆的能力就是破壞和死亡。」時鐘城的主宰勾起唇,「正式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烏拉拉,白銀女王。」

風吹拂起來,安靜下來的世界一片空曠寂寥,那些死者和尖叫都消失了,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沒有發生。

天剛蒙蒙亮,整個大地籠罩在半透明的灰色之中,氣氛失去了先前的緊張感,像一池沉靜的水澤。

一道長矛般的曙光在東方的山崗升起,古老的城堡伫立在山崖之上,孤獨靜谧。

艾娜左顧右盼:“幻覺沒有解開嗎?”

玲開懷地豎起食指:“伊恩破解了,我用他制造的空間波痕,直接把距離拉到安塔隆所在的空島了。”

琉霖和伊恩相繼擺出戰鬥姿态,餘人也看到了,從黎明的清寒中走出的身影。

他是個少年,金色短發就像那道晨光一樣柔和又璀璨,大約只有十五、六歲,靛藍的眼眸深邃如沉寂的海。

“你們來到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有什麽事?”

衆人面面相觑,沒從他身上感覺到敵意,也吃不準他是誰。

安塔隆?死亡君主這麽小?

伊恩垂下騎士槍,友好地笑道:“我們來找安塔隆陛下,可以的話,想邀請他成為我們的同伴。”

“同伴?”金發少年好笑地問道,“你們是他的網友嗎?”

衆人再次對視,從這席話推測出兩件事:一,這少年不是安塔隆;二,他認識安塔隆,也許還是熟人。

艾娜接過話茬:“我們來自不同的地方,是遺民。”将自己等人介紹了一遍,她忍不住好奇地問:“請問你是誰?和安塔隆陛下是什麽關系?”

少年的視線似乎和現世錯位了,漂浮在陳跡和時光中,鮮血瀝瀝又清澈,過了仿佛一世紀的沉澱,答道,“我叫米勒,他的弟弟。”

當艾娜等人正在地上交涉時,塞亞獨自坐在龍血號「潘德拉貢」裏,愉快地享受清閑的個人時間。

他喝着玉米釀造的蒸餾酒,雖然沒有他最愛的「藍色夢露」那成熟性感又辛辣的醇厚,這種野趣的芳香也是他喜愛的感覺。

這時,他面前的立體屏幕浮現一個人的全息影像。

“嗨,塞亞。”

大大的青筋迸出黑發青年的額角:“羅切斯特,你有完沒完?”

“我只是來跟你告別。”歸一會大主教用露骨的眼神将他從頭打量到腳,又從腳打量到頭,塞亞忍耐着他的注視,反社會人格通常有些見不得人的癖好,他犯不着為了被看兩眼就把這小子扁成豬頭。

“塞亞,你到底是天生的謎,還是上天給予人世的禮物?”羅切斯特玩味地笑了。

塞亞涼涼地道:“就算是禮物,也不會讓你拆封。”

羅切斯特遺憾地告辭。見到讨厭的家夥,喝酒也沒了興致,心愛的妹妹又不在,寂寞的哥哥起身去調戲戀人。

阿爾托莉亞躺在晶槽內,似乎毫無知覺地沉睡着。塞亞打開蓋子,拔下一根頭發,好整以暇地逗弄她。

“親愛的,你還要裝睡嗎?”

阿爾托莉亞一動不動,可惜頭上的呆毛背叛了她,僵硬地直直挺立。

“乖,起床。”塞亞柔聲哄勸。再也裝不下去,呆毛騎士王坐起來,伏膝大哭:“嗚哇哇哇哇——塞亞,對不起!”

“行了行了,陪我打牌吧。”教皇的戀人抱起她。

聽完死亡之領的來歷,艾娜等人一時說不出話來。

原來白銀女王一手操縱了整個悲劇,而安塔隆,親手殺了他的親人。

“那你……沒有死?”伊恩困難地道。米勒挑眉:“你們居然一直沒看出來,他的手藝真的登峰造極了。”他展開雙臂,原地轉了一圈:“這具身體,是哥哥用人造膠皮、輕合金、光元器件、思考介質和最新改造的高分辨率裝置造的,就和他堆滿了堡壘的‘娃娃’一樣。”

……安塔隆,你居然給弟弟造這樣的身體。艾娜等人臉頰抽搐,不知該做出什麽表情。

米勒一臉“有個變态老哥真是受不了”的神情,眼神也明确透露出豐富的感情。無論安塔隆是什麽居心,或者純粹的愛好,确實将他的身體做得十分活靈活現。

“你們說要成為他的夥伴,是要帶他走嗎?”

“嗯,是這樣的——”伊恩說出思鄉裝置的事。米勒沉思了片刻:“如果你們願意帶他走,我也想拜托你們一件事……”

“米勒!”

暴怒的男聲響徹寰宇,整個景物都出現了一瞬的扭曲,艾娜等人驚愕擡頭,讓他們驚詫的不是死亡君主發現他們,而是這個聲音異常的耳熟。

山崖上的城堡傳出一聲似是開門的輕響,然後……然後……疾步跑出的人影摔了一跤,脖子好像扭了,一時爬不起來。

宅男…宅男果然體質不好嗎?伊恩的腦中,只有這個感想。

安塔隆沒有繼續丢臉下去,呼應他的怒氣,空島上泛起濃郁的霧氣,寒意直透靈魂,即使在玲的保護範圍裏,一行人也感到了這股氣氛的變化,絕不友好,森冷逼人,充滿對所有生物的敵意。

從霧氣中,走出一個修長的身影,英俊而知性的容顏,一襲簡潔的黑袍,沉寂如夜的烏黑長發。

艾娜等人震驚得全身發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安塔隆,死亡君主,竟然和塞亞長得一模一樣!

果然……玲眼光沉了沉。

“哥哥。”米勒平靜地喚道。

面對他,安塔隆抿了抿唇,似乎有種不可置信的神色,随即略帶狼狽地撇過頭,掃視陌生的一行人,雨藍色的雙眼中,針尖般的紅光在瞳孔深處危險地跳躍。

“你…你是安塔隆?”艾娜還是不可思議,揉了揉眼睛。

(烏拉拉複制了塞亞。)玲的精神傳訊解開了他們的驚疑。

原來如此……衆人恍然大悟,接着新的問題冒出:那麽烏拉拉是故意設計安塔隆,搞出那樣的慘劇迫使他能力解開?身為塞亞的複制體,安塔隆居然有這麽大的能耐,難道烏拉拉看出了塞亞的接觸者潛力?

米勒一字一字道:“別對他們出手,我不想再看到你用你定下的那套混賬規矩,把人都弄死。”

“米勒,你……真的清醒了?”猶豫良久,安塔隆低聲問,臉色極其別扭。莫名的,伊恩讀出了他的潛臺詞:為什麽是在這幫侵略者面前,不是對我呢?

這家夥難道是——他有不好的預感。

“算了,既然你醒了,就跟我回去。”安塔隆用強硬的口吻道,完全無視旁邊的艾娜等人,“我們永遠在一起,你什麽也不用說,讓哥哥來照顧你。”

你……你不要用塞亞的聲音,說這些病嬌的話啊!艾娜等人越聽越毛骨悚然。

直覺最敏銳的伊恩印證了剛才的猜測:

身為妹控塞亞的複制體,安塔隆卻沒有妹妹,只有弟弟,于是他理所當然成為了……弟控。

你們要不要這麽手足控!?伊恩幾乎要抱頭哀號。

“果然,我說或不說,都是無濟于事的吧。”米勒面無表情,似乎一點不意外兄長的表現。

安塔隆的神情和語調都透出焦灼和暴躁的意味:“你想說什麽?父親和母親都是我殺的,你想殺了我,是嗎?”

艾娜一行沉默下來。

米勒直視兄長的眼睛,這是那麽多年以來的第一次,哥哥真正看着他,他也能看進哥哥的情感世界。

“我不允許!”令人錯愕的,不等米勒回答,安塔隆厲聲道,“被父親大人保護的你,是母親大人親生孩子的你,有什麽資格制裁我!你恨我好了!米勒,你清醒了最好,試試用刀子殺我,每天在菜裏下毒,這個死亡國度的所有死靈,你都可以支配,來殺我啊!但是你也死了,被我殺死了,你不能逃出我的控制!”

真是病嬌啊……這家夥徹底黑化了。艾娜和伊恩感觸良深,同情又無語。

想想也是,一朝慘變,雙親俱亡,弟弟成陌路還是仇人,一百多年把自己關在這裏,不停地自責,又不和弟弟溝通,一個人獨處,精神不出問題才怪。

但是,伊恩還是想搖着這位老大的肩膀大喊:清醒點,相愛相殺是沒有前途的!

“夠了!”金發少年忍無可忍地提高嗓門,“該清醒的是你,哥哥!”

“……”

“我什麽時候說恨你了?還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安塔隆抿起唇,這是個讓他所有的軟弱無所遁形的弧度。

“那那……我和你說話,你為什麽都不回答我?”

“是哥哥根本不聽我說話吧!”米勒氣急,喊出郁積的怨念,“不停地設計出我和爸爸媽媽殺死你的幻覺,把自己困在裏面,無論我怎麽喊也不聽,成天作死作死作死,一百多年來不停地死,我都可以幫你寫出《殺死自己的10001套方法》這種書了!你就這麽不想聽我好好說,只顧懲罰自己!?”

真…真是作的一手好死。艾娜等人嘆為觀止,徹底進入看戲模式。

說穿了,這對兄弟眼裏誰也沒有別人。

玲生氣地掰着鐮刀:讨厭,讨厭,讨厭……不想聽這個壞蛋再用塞亞的聲音說話。

安塔隆安靜下來,沉郁沙啞的音調慢慢有了生氣,像是重新潺潺流動的溫熱血液:“那,你原諒我了?”

“我們有別的選擇嗎,哥哥?”米勒凝視他灰暗的藍眸,看到對方微微變色,他受不了地大叫:“停止作死!別強迫我恨你!我寧願明天就被你轉移到一具女性娃娃裏,也不要再看你發神經!”

“哼。”安塔隆別過頭,這才注意到艾娜一行,露出“你們怎麽還在這裏”的神情。

……真是對不起啊。衆人頭皮發麻。

“米勒,既然你不喜歡看我殺人,就回家裏。”安塔隆浮起冷笑,尤其森寒地看了艾娜、玲、麗薩和蓋亞一眼,“女人這種生物,都不應該活在世上。”

伊恩差點哀號:你真的要治治了,老兄!

紫發少女站出來,握緊被自己扳光刀刃的鐮刀柄,宣布:“玲讨厭你!”

別這樣,玲,他畢竟和塞亞一張臉。艾娜等人理解她的心情。

安塔隆殺氣不減:“小女孩我也不會手軟,死亡才是永遠的仁慈,你乖乖去死吧。”

“哥哥!”

“玲!”

米勒和艾娜分別跳出來攔阻,各抱住一個暴走的對象。

(玲,玲,想想哥哥,安塔隆和他有相同的血脈,也不是他願意當複制體!)金發少女拼命用心聲呼籲,打消了教皇陛下的殺意。

另一邊,米勒的安撫工作卻不順利:“別再殺人了!你真以為死亡是為別人好?”

“你阻止不了我,米勒。”安塔隆毫不退讓,眉間凝聚着陰郁和暴戾,“任何妨礙你我平靜生活的敵人,我都不會讓他們活着!”

……老兄,你無藥可救了。伊恩捂額,只覺頭劇烈作痛。

米勒垂下手,定定注視兄長:“我知道,哥哥比我強,現在是宇宙最強的四個人之一,自大得不得了,以為自己什麽都做得到,你随便就可以控制我,不用聽我的話,我無論如何反抗不了你,所以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衆人不知不覺好奇地傾聽,連安塔隆也被引起了興趣。

米勒一指點住他:“我今後,就在你面前穿女裝!”

安塔隆如雷轟頂,艾娜等人也啞然失聲。

“哼~”金發少年側過頭,露出與他清秀的面容十分不符,黑暗得令人發指的笑容,“蕾絲裙、蓬蓬裙、泡泡裙、連衣裙、格子裙、露背裙、魚尾裙、吊帶裙、睡裙……這些都是哥哥的最愛吧,紮上漂亮的蝴蝶結,讓哥哥喜歡得嘔吐,好不好?”

的……的确……對患上厭女症,又是弟控的人,這實在是再合适不過的打擊方式了。伊恩等人只覺慘不忍睹,不知該為這樣的威脅佩服好還是痛哭好。

米勒看着面無人色的兄長,勾起一抹更加陰暗的淺笑:“我一直很好奇,這麽讨厭自己的哥哥,為什麽不穿女裝呢?我很想看呢~~”

這…這家夥黑化得更厲害啊。艾娜一行張大嘴,同情地看向連連倒退的安塔隆。

“好了好了。”伊恩不得不出來當和事老,免得安塔隆被逼得跳樓,上演他的作死大招,“安塔隆陛下,你和令弟好不容易和好如初(?),該是普天同慶(!),就不要争執了,傷感情。”

“你是哪根蔥?”安塔隆不爽。

“呃,我不是蔥。”伊恩只好繼續裝蒜,安撫這個長得和塞亞一樣,卻難搞得要命的家夥,“我們是遺民,因為白銀女王而背井離鄉的人。”

“哼。”安塔隆依然不為所動,嘲諷地笑了,“喪家之犬,來尋求我的幫助嗎?”聽見這句話,連同蓋亞在內,大家都露出了憤怒之色。

這家夥性子太可惡了!

“哥哥。”

安塔隆抖了抖,不敢和弟弟對視,硬邦邦地道:“讨厭,你們想幹嘛?”

這個人真是又黑又萌。艾娜嘆了口氣:“我們不想幹嘛,本來我們确實是來尋求幫助的,不過您不願意的話,我們也不會勉強。”她已經猜到,既然是塞亞的複制體,又是被負宇宙的家庭領養的孩子,安塔隆根本不會有遺民的自覺,也就不能參與發動思鄉裝置。

“烏拉拉我會親手了結。”安塔隆說,眼裏的恨意像無底的黑潮,滲透着凄厲的波濤,随即,他反應過來否定:“我不認識烏拉拉,你們從那兒聽說的?我和她沒關系。”

老兄,你的慘事我們都知道了,就別費勁遮掩了。伊恩等人無奈地腹诽。

這逞強的性格,倒是和塞亞很像。

想到這裏,剛剛憤懑的幾人敵意略減,伊恩再次開口:“安塔隆陛下,不說烏拉拉的事,我們也想和你們交個朋友。你的弟弟已經寂寞很久了,就算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請為他考慮好嗎?”

“啰嗦!”安塔隆一點也不近人情,“米勒只要有我就夠了!”

“哥哥。”讓所有人都一抖的,金發少年柔聲道,“你為米勒造了那麽多身體,你有很多很多的米勒,米勒只有哥哥一個,很不公平呢。”

安塔隆再次全身戰栗,搖搖晃晃帶着弟弟和面露哀憫的一行人往古堡去了。

走到門口時,他仿佛下定決心,低頭對身邊的人道:

“米勒……你真的想看我穿女裝嗎?”

不要不要不要——伊恩等人在心裏慘叫,最受沖擊的是艾娜,金發少年卻雷打不動:“看你表現了。”

……這對兄弟,骨子裏是反壓吧。

“四條了!”

船上,撲克九連勝的塞亞沉浸在扮裝的樂趣中,“阿爾托莉亞,又要換戴耳套了哦,還有配上這件。”他歡快地揚起第N件裙裝,對戴着熊貓耳朵的戀人揮揮。

完全被戀人壓在頭頂的少女嗚嗚順從。

黑暗陰森的城堡裏,安塔隆很不愉快地端來茶點,茶水香醇,點心精致,全手工現場制作……艾娜等人并不意外。

安塔隆,不要反抗了,你再怎麽黑化中二,和塞亞一樣的保姆本質都是不會變的。

“給米勒吃的!”他垂死掙紮。

“我用不着吃。”金發少年冷冷地道,在兄長被打擊得陰郁的背影中,不動聲色地吃了塊小餅幹。

你不要再刺激他了。雖然安塔隆很混賬,很□□,很惡劣,客人們還是情不自禁地同情他。

畢竟,這件事,不能說他是罪有應得。

玲打破沉默:“我是星雲領的教皇,自由之章的安塔隆?多亞雷斯,我代表我國,想和你締結攻守同盟的協約。”安塔隆綻開森冷的笑弧:“哦,教皇嗎,我們出去打一場。”

衆人拿他頭痛的性子沒辦法,米勒輕輕端起茶杯,倒在自己身上,只見襯衣變得半透明,他兩手捂胸,露出“你是變态,我知道你最喜歡這調調”的眼神:“哥哥,我濕了,幫我擦幹好嗎?”

“啊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米勒!”安塔隆退到牆角。

再悶悶地靠近時,他已經能好好說話了。艾娜看着他漸漸流露出符合原本年紀的別扭、自責、困惑、不知所措的神情,不得不承認米勒的強迫療法很有效。

安塔隆一直沒有坐下,他的孤僻已經深深烙印進骨髓裏,一頭黑發長及地面,常年不見光的臉龐蒼白無血色,垂在身旁的雙手仿佛大理石膏一般,他的臉孔身材和塞亞如出一轍,卻有一種病恹恹的倦意和危險的陰郁,和塞亞飛揚自信的氣質截然不同。

伊恩叼着調羹看他分點心,每次抓起一把放進一個盤子裏,又不時揀出幾個,轉來轉去,似乎竭力想擺得均勻。

“你怎麽了?多點少點沒啥啊。”麗薩不解。

這強迫症的習性,和哥哥很像,不過……艾娜隐隐發覺不對。

“別數了,哥哥,你數不清的。”米勒受不了地道。

難道——包括玲在內,人人難以置信。艾娜想起亡靈軍團毫無章法的隊伍,腦中雷聲轟鳴。

這不可能……可是……

“安塔隆,這是幾?”她伸出指頭。

看了一會兒,安塔隆看着她:“兩根手指?”

“對!對應數字幾?”

黑發青年沉默,還是那副中二加病嬌的樣子,雨藍色的雙眼居然有天然呆的氣息。米勒嘆着氣解釋:“哥哥從小對數字不拿手,十袋米他最多數到七……”

衆人淚流滿面:安塔隆,你真的是塞亞的複制體嗎?還是基因給你開了個大玩笑?

“哼,不會數數又不會死!”安塔隆發狠地吃巧克力餅幹。

是是。大夥已經對他無力了。米勒橫了他一眼:“你十歲跳馬輸給隔壁三歲小妹,十二歲在河裏學游泳差點淹死,十三歲給侍女撐晾衣杆打到頭的時候,也是這麽說的。”

別…別揭黑歷史。伊恩抹汗,未免他們兄弟之間的氣氛持續惡化,将思鄉裝置的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聽完,安塔隆露出異樣的神情:“荒神是統治存在性之力,那麽這個機器,能喚出人在白海的本源,超越我的力量,複活靈魂被粉碎的人!?”

這時就顯出他博學的底蘊和機敏的思維。

“确實如此,你不能發動思鄉裝置,但伊恩他們會找到最後的人選,到時你給我發信好了。”得到玲的肯定,安塔隆和米勒對視一眼,激動萬分。

“哼,算我欠你們一次,有需要來找我好了。”安塔隆高傲地下達通牒。

伊恩再也忍不住,兩手扶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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